第二十七章
丹妮尔丝正在主货舱中忙碌着，突然从通讯终端中传来警报声。这是一段保密通信，只会传送给相关船员。丹妮尔丝冲通讯终端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向站在旁边等待命令的两个人说道：
“继续做事，不必等我。”她朝两排巨型地形改造设备之间的通道指了指，“我们就快干完了，最后检查一下这些货物，确认一切都被安全固定住了，我马上就回来。”
两名工作人员向她保证会完成任务。随后丹妮尔丝就转过身，大步朝货舱门口飞快地走去。警报声非常急促，召集所有关键船员前往契约号的舰桥，却又没有说明原因。
也许只是突发事件演习，丹妮尔丝对自己说。主母一直都很强调这件事——船员们不仅要了解自己的业务，而且绝不能偷懒。丹妮尔丝告诉自己，再过几分钟她就会回来继续工作，完成今天的货物清理。她并不着急损失这一点时间。在她、雅各、奥拉姆和凯莉恩必须全部签名同意之前，契约号哪里都去不了。
丹妮尔丝大步来到舰桥上，看到同伴们的表情，不由得吃了一惊。两名飞船驾驶员田纳西和法瑞丝坐在自己的座位里。丹妮尔丝的丈夫正站在他们中间，注视着悬浮在面前控制台上的投影。丹妮尔丝来到雅各身边的时候，她的丈夫甚至没有瞥她一眼，这一点很不寻常。
也许不是演习，丹妮尔丝暗自想道。她立刻又想起了那名曾试图破坏飞船，只是未能成功的汤谷雇员。现在，已经大幅度加强的安保措施应该能够防止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未经授权，就算是一只蟑螂也不可能溜上契约号。
看到洛佩军士也在，丹妮尔丝的脉搏立刻加快了速度。在紧急事件演习中，飞船的安保长官应该前往武器库或是动力通道，甚至是殖民者的深度睡眠舱，而不是出现在舰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丹妮尔丝站到雅各的身后，将一只手放在丈夫的肩膀上。雅各匆匆给了妻子一个微笑，随后就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悬浮在面前的投影和两名驾驶员身上。
“嗨，亲爱的，”他说道，“我们遇到问题了，也许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丹妮尔丝从没听到过丈夫的语气如此严肃。
“不是‘也许’，船长。”法瑞丝紧盯着操作台，头也不抬地说道，“它不仅没有慢下来，还在不断加速。”
丹妮尔丝困惑地问道：“什么没有慢下来？什么在不断加速？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艘货运穿梭机正处在我们的轨道上，亲爱的。”田纳西的声音清晰有力，完全不是他平时那种悠闲自得的样子。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有一副邋遢的胡子，总是戴着那顶与众不同的牛仔帽。
丹妮尔丝还是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那艘船不在日程表上，”法瑞丝指了指自己左边的数据显示，“上一艘常规运输船在一个小时以前离开了，下一艘要到通用时十八点才会到来。”丹妮尔丝向旁边的时间读数看了一眼，发现还要再过三个小时才十八点。
“是特别航班，”她猜测着问道，“还是补给货物？”她知道情况不会这么简单，但她必须问一问。负责通讯的乌浦沃丝回过身，向她摇了摇头。
“我们查看了中烟数据库，现在不应该有穿梭机来找我们。”
“而且这艘穿梭机到现在都没有减速。”田纳西就像音乐会上的钢琴家一样操作着控制台上的按键，目光不断地在屏幕数据和立体投影之间转动。
“最严重的可能性是什么？”雅各船长问田纳西。
驾驶员进行了一系列快速运算。“他们会撞穿我们的外壳，现在还说不清撞击点在哪里——他们的距离还太远了。遭受撞击的部位会发生爆炸性减压，伤亡情况也要视撞击点而定，也许船员和殖民者会有大量死亡。至少，如果是那些深度睡眠中的人死去，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又严肃地说，“如果他们撞上了主推动器，契约号在很长时间里就去不了任何地方了，或者永远也无法离开近地轨道。”
“我们尝试和他们联系过。”里克斯是乌浦沃丝的丈夫，这艘船上的另一名通信负责人。他迅速向面色冷峻的丹妮尔丝瞥了一眼，“他们立刻做出了回答，说他们带来了‘额外的补给’。这种回答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他们说的是实话。”丹妮尔丝说。
法瑞丝气恼地一摆头。“这根本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飞得那么快。我们也就穿梭机的异常速度向他们提出了质疑，他们回答说会以更高的速率减速。”法瑞丝用一根手指敲打着面前的控制台，“但这完全不符合计算机的计算方法。即使现在他们全力减速，仍然只会从我们旁边窜过去。看起来，他们越来越像是要直接撞上我们了。”
“所以……这是神风攻击。”丹妮尔丝转身朝背后望去，看到了一言不发的洛佩。军士平静地来到丹妮尔丝身后，丹妮尔丝对他说：“我记得你说过，公司已经除掉那一窝疯子，把他们一网打尽了。或者这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群疯子？”
洛佩微微耸肩。“不太可能。看样子，我们可能忽略了一些漏网之鱼。逮捕那些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的神情有些过于轻松了。没有喊叫，没有抗议。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他们如此平静了。他们已经布置好了这次行动，既然他们之前就曾经为了他们的‘事业’而不止一次杀人，如果这一次为了阻止这次任务而打算牺牲掉契约号上的所有人，我一点儿也不会惊讶。他们本来就都疯了。”洛佩将注意力转移到两名驾驶员的身上，向田纳西问道，“你能让飞船躲开他们吗？”
田纳西面色严肃地看着军士说道：“这艘船可不是小型维修船，契约号是一座殖民基地。即使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我们也无法离开轨道。更何况他们可以灵活调整航向，让他们的轨道和我们的相交只需要几分钟，而不是几个小时。我们不可能及时躲开他们。而且我们不能直接启动主引擎，这样做会直接导致任务失败，甚至可能因为飞船剧烈震动而导致一些殖民者死亡。我们被困住了。”
雅各转向安保长官。“我们有什么样的武器？”
“你都知道。”尽管情况严峻，洛佩仍然保持着平静，“小型枪械，M90步枪和类似枪支。不可能用于飞船之间的作战，更不可能阻挡全速冲过来的穿梭机。我们也没有足够的爆炸物和投射物。”他看了一眼丹妮尔丝问，“或者可以使用那些能把山打碎的设备？”
丹妮尔丝想了一下便回答道：“也许有一些大型爆破设备能派上用场，但它们全都已经被牢固封存了，现在没有足够的时间将它们解封使用。”
“该死的，我们需要一样大东西，而且马上就要。至少要大到能够把他们从轨道上撞开。”雅各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我们能不能从货舱里抛出重型设备？”
“可以，”丹妮尔丝又思考了一下，“如果我们能够调转飞船方向，将舱口完美地对准来袭的穿梭机，再想办法把那些设备推出去。”
“这就像是从摩天大厦顶上射击河里的小鱼。”田纳西嘟囔着，“子弹要大，但操作性又要很强。”
突然间，丹妮尔丝有了答案。“契约号装备有两艘登陆艇，可以用于巡逻和应对紧急情况。我相信公司里不会有人否认现在正是紧急情况。”现在，就连两名驾驶员都在看着她。“我们派出一艘登陆艇，把穿梭机拦住。”
田纳西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应该可以。登陆艇比货运穿梭机小，但也足够大了。尤其是如果让它的引擎打开到最大马力的话。”
法瑞丝赞同地点点头，又犹豫了一下。“如果我们在奥利加-6需要登陆艇呢？”
丹妮尔丝已经有了答案。“也许那两艘登陆艇我们都不需要。契约号降落之后就不会再起飞了，如果发生特殊状况，我们还有第二艘登陆艇。”她指着悬浮在丈夫面前的数据说道，“如果我们不尽快采取措施阻止那架穿梭机，我们就永远都无法见到奥利加-6，到时无论船上有多少艘登陆艇都没有意义了。”
“那么——我来负责。”雅各抬高声音，“主母，准备让二号登陆船紧急发射。”他们不必等待太久。船上AI的声音传来，让人感到安慰和平静。
“二号登陆艇准备好紧急发射。”
“很好。发射轨道为阻拦靠近的穿梭机。”
AI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常。“我不能这样做，船长。”
田纳西低声骂了一句。法瑞丝和两名年轻的通讯官只能努力保持镇定。
“为什么，主母？”雅各紧张地问道。
“这样的阻拦会导致专门用于殖民项目的设备被摧毁。没有维兰德·汤谷殖民部的正式授权，我不能服从你的要求。”
“该死的维兰德·汤谷殖民部！”雅各咆哮道，“如果不拦住那艘穿梭机，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授权的殖民项目了！马上设定拦截轨道！紧急授权编号jc-21。”
回答他的仍然是那个镇定从容的，该死的非人类声音：“很抱歉，船长。我不能服从你的要求，因为这会导致公司用于殖民计划的财产被毁。”
激动得满面通红的雅各还在努力想要和AI讲道理。丹妮尔丝靠近法瑞丝，悄声说道：“我们没有时间为电脑的官僚作风吵架了。你能绕过主母的控制吗？”
法瑞丝努力思考着。“不能绕过总控制线。必须有人进入登陆艇，手动解除和契约号的全部连接，然后还必须手动设定航线。人工设定的航线不会向主母做得那样精准，但只要那个人知道该做些什么……嗨！”
田纳西从椅子里跳起来，向舱门跑去，一边又回过头，笑着给了妻子一个飞吻。“这事我能做，亲爱的！”
他将目光转到雅各身上，脸上关爱的神情也消失了。“告诉那个统治一切电路的女王婊，不要挡我的道！”
“等等，田纳西！”雅各向那名大汉喊道，但驾驶员已经消失在舱门外了。“该死的蠢货！”雅各喃喃地说道。
“如果有人能够干这件事，那只能是田纳西。”田纳西的妻子坚持说道，但她的声音却忽然低沉了下去，“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他进入登陆艇，而主母突然决定服从你的命令，把登陆艇发射出去……”
“告诉她不要那么做，”丹妮尔丝急忙对自己的丈夫说，“告诉她除了维持飞船的正常功能，忽略其他一切命令。告诉她……不，也不要这么说。什么都不要对她说，不要理她。”
他们随后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让舰桥上的每一个人感到安慰的是，主母也没再提供任何信息或者建议。而田纳西的声音比众人预料中的更早地从扩音器中传出来。
“我就位了，”他说道，“正在关闭舱内连接。登陆艇已经做好发射准备——主母干得不错。”
法瑞丝向座位旁的一部拾音器俯过身。“田，如果你关闭全部连接，我们就不可能听到你的声音了，田？”
没有回应。
他们已经无事可做，只能等待，监视还在不断加速的货运穿梭机，希望主母不会突然决定阻挡那艘危险的计划外穿梭机要比保护公司的财产更重要，鬼使神差地发射现在已经除去一切连接的登陆艇去挡住穿梭机。田纳西现在还在艇里。
时间缓慢得让人难以忍受——这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完全没有关系。大家都在为眼前的局势而窃窃私语。洛佩考虑调集安保部队，但他知道，这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现在，他们做不了任何事情来改变这种该死的局面，更不能因为自己的行为让整艘飞船陷入恐慌。在恐慌中，人们最终会难以避免地伤害到自己。
雅各走到右边，看着悬浮在指挥控制台上数不清的数据终端其中之一。那是正在逼近的货运穿梭机的态势描述。他能够找一个舷窗，向外观望，但他没有必要这样做。如果冲过来的穿梭机已经靠近到能够用肉眼看见，就连惨叫的时间他都不会有了。
法瑞丝还在有规律地发送信号，想要和她的丈夫取得联系。但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应。过了一段时间，她回过头看向丹妮尔丝。
“田纳西总是喜欢干蠢事。你不会……你不会认为他能够蠢到手动驾驶登陆艇吧……他会吗？”
“不。”但在心里，丹妮尔丝也无法不去想象田纳西发出挑战的吼声，驾驶登陆艇径直冲向穿梭机的样子。“不，田纳西不会那样做的。而且，”丹妮尔丝又用鼓励的口吻说，“你了解他，如果他打算那么干，他就不会告诉我们他要做什么了。他会直接把通信关掉。”
“是的。是的，你说得没错。”法瑞丝显然得到了安慰，“那个白痴总是把愚蠢当作勋章。他会给登陆艇设定好路线程序，只是设定程序。”
丹妮尔丝面带微笑地点着头。“我相信。”
但在心里，她依然在想，希望田纳西能够想办法联系上我们。
“最好知道他在干什么，”雅各喃喃地说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航线设定发生错误，引擎序列紊乱，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事，登陆艇和穿梭机错开，我们就完了。”
一段时间之后，法瑞丝竭力以专业的语调做出报告。
“登陆艇脱离飞船了。”
所有眼睛都转向了悬浮在法瑞丝右手边的数据投影。投影图像相当清晰，大家能够看到货运穿梭机离他们还很遥远，但正在迅速靠近契约号的大坐标。而一个和穿梭机同级别的小坐标正离开殖民船，向穿梭机驶去。那肯定就是登陆艇了。
田纳西依然没有和他们联系。
该死的，你到底在哪里？你这个只懂得驾驶飞船的大块头！丹妮尔丝愤怒地想着，紧随而至的一个念头又让她生出一阵负罪感，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又该到哪里去找另一个飞行员？
“成功发射了。”这个声音从扩音器中传出来的时候，舰桥上的所有人差一点儿相互抱在一起。
不久之后，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走进指挥舱。田纳西喘着粗气，全身都是汗水，但他的脸上全是兴奋的表情。法瑞丝表现出强大的自控能力，仍然留在自己的岗位上。丹妮尔丝怀疑自己可能没办法这样忠于职守。
“成功了！”他几乎没感觉到雅各拍在他背上的手掌，只是大步走过船长，回到了自己在指挥控制台后的座位里。“我在重新设定航线的时候有些地方只能靠主观臆断了，不过应该能行。”
“如果不行，”雅各平静地对他说，“我会在来世找到你，亲自把你的屎打出来。”
田纳西摇摇头，操作着各种控制器。“你不会有那种好运的，船长。我们死后一定会去不同的地方。”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看上去怎么样，亲爱的？”
法瑞丝心存感激地知道自己到达奥利加-6以后不会是一个寡妇了，于是开始专心地操作面前的许多设备。
“正在靠近，”她喃喃地说道，“已经非常近了。”
“即使登陆艇只是蹭到他们，也足以让他们偏离航线。”雅各专注地审视着仪器读数。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无论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他们现在的优势之一是速度，就像子弹一样快，但这让他们无法改变航线。”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无事可做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太空中迅速接近的两部航天器。如果登陆艇没能及时切入穿梭机的轨道，他们将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应对撞击造成的伤害。如果撞击点靠近舰桥，就连这一点时间他们都没有。丹妮尔丝靠近自己的丈夫，伸手挽住他的腰，轻轻捏了一下。雅各则给了妻子一个与此刻严肃气氛非常不合拍的亲昵微笑。
在空中，距离契约号极近的地方，突然爆发起一团强光。很快，这团光就消失不见。货运穿梭机和登陆艇都以极高的速度对撞在一起，转眼间，它们的大部分船体都蒸发掉了。随之产生的细小残骸已经无法再对契约号造成任何伤害。
突然间，他们感觉一次撞击导致的微微颤抖漫过整艘飞船。田纳西的手在控制台上飞快地跃动着，他同时在不断检查仪器读数。一大块没有被蒸发的金属以足够的体积和速度击中了第八供给舱的船壳。通往周围区域的紧急闸门骤然关闭，将第八供给舱和整艘飞船隔开。雅各要求得到损失情况。主母宣布说裂隙不是很大，可以在几天之内修复如新。
田纳西靠在自己的椅子里，向后推了推从不离开头顶的牛仔帽，将双手枕在头后，长出了一口气。在他身边，法瑞丝发出一阵紧张的笑声，同样宽慰的表情出现在舰桥每一个人的脸上。只有雅各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稍稍提高了声音。
“保持警惕，主母，”他说道，“对周围一切保持高水平警觉，直到我们穿过土星轨道。”
“我会继续监视船上的一切，船长。”AI平静地回答，“请好好休息吧。”
里克斯一直专注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着。忽然他转过头来向大家说：“他们终于回答了我们的质问，就在撞击以前。”
丹妮尔丝和其他人都转向这位通讯官。
“你能把他们的回应存下来吗？”雅各问他，“他们说了什么？”
里克斯再一次查看自己的设备，他的表情显得相当困惑。“毫无意义。‘深-空-有-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你们明白吗？”
田纳西摇摇头，法瑞丝耸耸肩。一阵困惑之后，大家就分别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同时心中带着幸免于难的庆幸。
洛佩非常清楚那些自杀攻击者这段通讯的意思。但他只是沉默地走出指挥舱，去查看安保部队的情况。他不认为自己需要向同伴们解释这段咒语的意思，那些发了疯的狂热分子暂时可以放到一旁了，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提也不晚。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继续做事，不必等我。”她朝两排巨型地形改造设备之间的通道指了指，“我们就快干完了，最后检查一下这些货物，确认一切都被安全固定住了，我马上就回来。”
两名工作人员向她保证会完成任务。随后丹妮尔丝就转过身，大步朝货舱门口飞快地走去。警报声非常急促，召集所有关键船员前往契约号的舰桥，却又没有说明原因。
也许只是突发事件演习，丹妮尔丝对自己说。主母一直都很强调这件事——船员们不仅要了解自己的业务，而且绝不能偷懒。丹妮尔丝告诉自己，再过几分钟她就会回来继续工作，完成今天的货物清理。她并不着急损失这一点时间。在她、雅各、奥拉姆和凯莉恩必须全部签名同意之前，契约号哪里都去不了。
丹妮尔丝大步来到舰桥上，看到同伴们的表情，不由得吃了一惊。两名飞船驾驶员田纳西和法瑞丝坐在自己的座位里。丹妮尔丝的丈夫正站在他们中间，注视着悬浮在面前控制台上的投影。丹妮尔丝来到雅各身边的时候，她的丈夫甚至没有瞥她一眼，这一点很不寻常。
也许不是演习，丹妮尔丝暗自想道。她立刻又想起了那名曾试图破坏飞船，只是未能成功的汤谷雇员。现在，已经大幅度加强的安保措施应该能够防止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未经授权，就算是一只蟑螂也不可能溜上契约号。
看到洛佩军士也在，丹妮尔丝的脉搏立刻加快了速度。在紧急事件演习中，飞船的安保长官应该前往武器库或是动力通道，甚至是殖民者的深度睡眠舱，而不是出现在舰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丹妮尔丝站到雅各的身后，将一只手放在丈夫的肩膀上。雅各匆匆给了妻子一个微笑，随后就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悬浮在面前的投影和两名驾驶员身上。
“嗨，亲爱的，”他说道，“我们遇到问题了，也许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丹妮尔丝从没听到过丈夫的语气如此严肃。
“不是‘也许’，船长。”法瑞丝紧盯着操作台，头也不抬地说道，“它不仅没有慢下来，还在不断加速。”
丹妮尔丝困惑地问道：“什么没有慢下来？什么在不断加速？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艘货运穿梭机正处在我们的轨道上，亲爱的。”田纳西的声音清晰有力，完全不是他平时那种悠闲自得的样子。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有一副邋遢的胡子，总是戴着那顶与众不同的牛仔帽。
丹妮尔丝还是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那艘船不在日程表上，”法瑞丝指了指自己左边的数据显示，“上一艘常规运输船在一个小时以前离开了，下一艘要到通用时十八点才会到来。”丹妮尔丝向旁边的时间读数看了一眼，发现还要再过三个小时才十八点。
“是特别航班，”她猜测着问道，“还是补给货物？”她知道情况不会这么简单，但她必须问一问。负责通讯的乌浦沃丝回过身，向她摇了摇头。
“我们查看了中烟数据库，现在不应该有穿梭机来找我们。”
“而且这艘穿梭机到现在都没有减速。”田纳西就像音乐会上的钢琴家一样操作着控制台上的按键，目光不断地在屏幕数据和立体投影之间转动。
“最严重的可能性是什么？”雅各船长问田纳西。
驾驶员进行了一系列快速运算。“他们会撞穿我们的外壳，现在还说不清撞击点在哪里——他们的距离还太远了。遭受撞击的部位会发生爆炸性减压，伤亡情况也要视撞击点而定，也许船员和殖民者会有大量死亡。至少，如果是那些深度睡眠中的人死去，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又严肃地说，“如果他们撞上了主推动器，契约号在很长时间里就去不了任何地方了，或者永远也无法离开近地轨道。”
“我们尝试和他们联系过。”里克斯是乌浦沃丝的丈夫，这艘船上的另一名通信负责人。他迅速向面色冷峻的丹妮尔丝瞥了一眼，“他们立刻做出了回答，说他们带来了‘额外的补给’。这种回答没有任何意义。”
“也许他们说的是实话。”丹妮尔丝说。
法瑞丝气恼地一摆头。“这根本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飞得那么快。我们也就穿梭机的异常速度向他们提出了质疑，他们回答说会以更高的速率减速。”法瑞丝用一根手指敲打着面前的控制台，“但这完全不符合计算机的计算方法。即使现在他们全力减速，仍然只会从我们旁边窜过去。看起来，他们越来越像是要直接撞上我们了。”
“所以……这是神风攻击。”丹妮尔丝转身朝背后望去，看到了一言不发的洛佩。军士平静地来到丹妮尔丝身后，丹妮尔丝对他说：“我记得你说过，公司已经除掉那一窝疯子，把他们一网打尽了。或者这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群疯子？”
洛佩微微耸肩。“不太可能。看样子，我们可能忽略了一些漏网之鱼。逮捕那些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的神情有些过于轻松了。没有喊叫，没有抗议。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他们如此平静了。他们已经布置好了这次行动，既然他们之前就曾经为了他们的‘事业’而不止一次杀人，如果这一次为了阻止这次任务而打算牺牲掉契约号上的所有人，我一点儿也不会惊讶。他们本来就都疯了。”洛佩将注意力转移到两名驾驶员的身上，向田纳西问道，“你能让飞船躲开他们吗？”
田纳西面色严肃地看着军士说道：“这艘船可不是小型维修船，契约号是一座殖民基地。即使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我们也无法离开轨道。更何况他们可以灵活调整航向，让他们的轨道和我们的相交只需要几分钟，而不是几个小时。我们不可能及时躲开他们。而且我们不能直接启动主引擎，这样做会直接导致任务失败，甚至可能因为飞船剧烈震动而导致一些殖民者死亡。我们被困住了。”
雅各转向安保长官。“我们有什么样的武器？”
“你都知道。”尽管情况严峻，洛佩仍然保持着平静，“小型枪械，M90步枪和类似枪支。不可能用于飞船之间的作战，更不可能阻挡全速冲过来的穿梭机。我们也没有足够的爆炸物和投射物。”他看了一眼丹妮尔丝问，“或者可以使用那些能把山打碎的设备？”
丹妮尔丝想了一下便回答道：“也许有一些大型爆破设备能派上用场，但它们全都已经被牢固封存了，现在没有足够的时间将它们解封使用。”
“该死的，我们需要一样大东西，而且马上就要。至少要大到能够把他们从轨道上撞开。”雅各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我们能不能从货舱里抛出重型设备？”
“可以，”丹妮尔丝又思考了一下，“如果我们能够调转飞船方向，将舱口完美地对准来袭的穿梭机，再想办法把那些设备推出去。”
“这就像是从摩天大厦顶上射击河里的小鱼。”田纳西嘟囔着，“子弹要大，但操作性又要很强。”
突然间，丹妮尔丝有了答案。“契约号装备有两艘登陆艇，可以用于巡逻和应对紧急情况。我相信公司里不会有人否认现在正是紧急情况。”现在，就连两名驾驶员都在看着她。“我们派出一艘登陆艇，把穿梭机拦住。”
田纳西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应该可以。登陆艇比货运穿梭机小，但也足够大了。尤其是如果让它的引擎打开到最大马力的话。”
法瑞丝赞同地点点头，又犹豫了一下。“如果我们在奥利加-6需要登陆艇呢？”
丹妮尔丝已经有了答案。“也许那两艘登陆艇我们都不需要。契约号降落之后就不会再起飞了，如果发生特殊状况，我们还有第二艘登陆艇。”她指着悬浮在丈夫面前的数据说道，“如果我们不尽快采取措施阻止那架穿梭机，我们就永远都无法见到奥利加-6，到时无论船上有多少艘登陆艇都没有意义了。”
“那么——我来负责。”雅各抬高声音，“主母，准备让二号登陆船紧急发射。”他们不必等待太久。船上AI的声音传来，让人感到安慰和平静。
“二号登陆艇准备好紧急发射。”
“很好。发射轨道为阻拦靠近的穿梭机。”
AI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常。“我不能这样做，船长。”
田纳西低声骂了一句。法瑞丝和两名年轻的通讯官只能努力保持镇定。
“为什么，主母？”雅各紧张地问道。
“这样的阻拦会导致专门用于殖民项目的设备被摧毁。没有维兰德·汤谷殖民部的正式授权，我不能服从你的要求。”
“该死的维兰德·汤谷殖民部！”雅各咆哮道，“如果不拦住那艘穿梭机，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授权的殖民项目了！马上设定拦截轨道！紧急授权编号jc-21。”
回答他的仍然是那个镇定从容的，该死的非人类声音：“很抱歉，船长。我不能服从你的要求，因为这会导致公司用于殖民计划的财产被毁。”
激动得满面通红的雅各还在努力想要和AI讲道理。丹妮尔丝靠近法瑞丝，悄声说道：“我们没有时间为电脑的官僚作风吵架了。你能绕过主母的控制吗？”
法瑞丝努力思考着。“不能绕过总控制线。必须有人进入登陆艇，手动解除和契约号的全部连接，然后还必须手动设定航线。人工设定的航线不会向主母做得那样精准，但只要那个人知道该做些什么……嗨！”
田纳西从椅子里跳起来，向舱门跑去，一边又回过头，笑着给了妻子一个飞吻。“这事我能做，亲爱的！”
他将目光转到雅各身上，脸上关爱的神情也消失了。“告诉那个统治一切电路的女王婊，不要挡我的道！”
“等等，田纳西！”雅各向那名大汉喊道，但驾驶员已经消失在舱门外了。“该死的蠢货！”雅各喃喃地说道。
“如果有人能够干这件事，那只能是田纳西。”田纳西的妻子坚持说道，但她的声音却忽然低沉了下去，“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他进入登陆艇，而主母突然决定服从你的命令，把登陆艇发射出去……”
“告诉她不要那么做，”丹妮尔丝急忙对自己的丈夫说，“告诉她除了维持飞船的正常功能，忽略其他一切命令。告诉她……不，也不要这么说。什么都不要对她说，不要理她。”
他们随后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让舰桥上的每一个人感到安慰的是，主母也没再提供任何信息或者建议。而田纳西的声音比众人预料中的更早地从扩音器中传出来。
“我就位了，”他说道，“正在关闭舱内连接。登陆艇已经做好发射准备——主母干得不错。”
法瑞丝向座位旁的一部拾音器俯过身。“田，如果你关闭全部连接，我们就不可能听到你的声音了，田？”
没有回应。
他们已经无事可做，只能等待，监视还在不断加速的货运穿梭机，希望主母不会突然决定阻挡那艘危险的计划外穿梭机要比保护公司的财产更重要，鬼使神差地发射现在已经除去一切连接的登陆艇去挡住穿梭机。田纳西现在还在艇里。
时间缓慢得让人难以忍受——这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完全没有关系。大家都在为眼前的局势而窃窃私语。洛佩考虑调集安保部队，但他知道，这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现在，他们做不了任何事情来改变这种该死的局面，更不能因为自己的行为让整艘飞船陷入恐慌。在恐慌中，人们最终会难以避免地伤害到自己。
雅各走到右边，看着悬浮在指挥控制台上数不清的数据终端其中之一。那是正在逼近的货运穿梭机的态势描述。他能够找一个舷窗，向外观望，但他没有必要这样做。如果冲过来的穿梭机已经靠近到能够用肉眼看见，就连惨叫的时间他都不会有了。
法瑞丝还在有规律地发送信号，想要和她的丈夫取得联系。但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应。过了一段时间，她回过头看向丹妮尔丝。
“田纳西总是喜欢干蠢事。你不会……你不会认为他能够蠢到手动驾驶登陆艇吧……他会吗？”
“不。”但在心里，丹妮尔丝也无法不去想象田纳西发出挑战的吼声，驾驶登陆艇径直冲向穿梭机的样子。“不，田纳西不会那样做的。而且，”丹妮尔丝又用鼓励的口吻说，“你了解他，如果他打算那么干，他就不会告诉我们他要做什么了。他会直接把通信关掉。”
“是的。是的，你说得没错。”法瑞丝显然得到了安慰，“那个白痴总是把愚蠢当作勋章。他会给登陆艇设定好路线程序，只是设定程序。”
丹妮尔丝面带微笑地点着头。“我相信。”
但在心里，她依然在想，希望田纳西能够想办法联系上我们。
“最好知道他在干什么，”雅各喃喃地说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航线设定发生错误，引擎序列紊乱，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事，登陆艇和穿梭机错开，我们就完了。”
一段时间之后，法瑞丝竭力以专业的语调做出报告。
“登陆艇脱离飞船了。”
所有眼睛都转向了悬浮在法瑞丝右手边的数据投影。投影图像相当清晰，大家能够看到货运穿梭机离他们还很遥远，但正在迅速靠近契约号的大坐标。而一个和穿梭机同级别的小坐标正离开殖民船，向穿梭机驶去。那肯定就是登陆艇了。
田纳西依然没有和他们联系。
该死的，你到底在哪里？你这个只懂得驾驶飞船的大块头！丹妮尔丝愤怒地想着，紧随而至的一个念头又让她生出一阵负罪感，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又该到哪里去找另一个飞行员？
“成功发射了。”这个声音从扩音器中传出来的时候，舰桥上的所有人差一点儿相互抱在一起。
不久之后，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走进指挥舱。田纳西喘着粗气，全身都是汗水，但他的脸上全是兴奋的表情。法瑞丝表现出强大的自控能力，仍然留在自己的岗位上。丹妮尔丝怀疑自己可能没办法这样忠于职守。
“成功了！”他几乎没感觉到雅各拍在他背上的手掌，只是大步走过船长，回到了自己在指挥控制台后的座位里。“我在重新设定航线的时候有些地方只能靠主观臆断了，不过应该能行。”
“如果不行，”雅各平静地对他说，“我会在来世找到你，亲自把你的屎打出来。”
田纳西摇摇头，操作着各种控制器。“你不会有那种好运的，船长。我们死后一定会去不同的地方。”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看上去怎么样，亲爱的？”
法瑞丝心存感激地知道自己到达奥利加-6以后不会是一个寡妇了，于是开始专心地操作面前的许多设备。
“正在靠近，”她喃喃地说道，“已经非常近了。”
“即使登陆艇只是蹭到他们，也足以让他们偏离航线。”雅各专注地审视着仪器读数。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无论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他们现在的优势之一是速度，就像子弹一样快，但这让他们无法改变航线。”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无事可做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太空中迅速接近的两部航天器。如果登陆艇没能及时切入穿梭机的轨道，他们将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应对撞击造成的伤害。如果撞击点靠近舰桥，就连这一点时间他们都没有。丹妮尔丝靠近自己的丈夫，伸手挽住他的腰，轻轻捏了一下。雅各则给了妻子一个与此刻严肃气氛非常不合拍的亲昵微笑。
在空中，距离契约号极近的地方，突然爆发起一团强光。很快，这团光就消失不见。货运穿梭机和登陆艇都以极高的速度对撞在一起，转眼间，它们的大部分船体都蒸发掉了。随之产生的细小残骸已经无法再对契约号造成任何伤害。
突然间，他们感觉一次撞击导致的微微颤抖漫过整艘飞船。田纳西的手在控制台上飞快地跃动着，他同时在不断检查仪器读数。一大块没有被蒸发的金属以足够的体积和速度击中了第八供给舱的船壳。通往周围区域的紧急闸门骤然关闭，将第八供给舱和整艘飞船隔开。雅各要求得到损失情况。主母宣布说裂隙不是很大，可以在几天之内修复如新。
田纳西靠在自己的椅子里，向后推了推从不离开头顶的牛仔帽，将双手枕在头后，长出了一口气。在他身边，法瑞丝发出一阵紧张的笑声，同样宽慰的表情出现在舰桥每一个人的脸上。只有雅各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稍稍提高了声音。
“保持警惕，主母，”他说道，“对周围一切保持高水平警觉，直到我们穿过土星轨道。”
“我会继续监视船上的一切，船长。”AI平静地回答，“请好好休息吧。”
里克斯一直专注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着。忽然他转过头来向大家说：“他们终于回答了我们的质问，就在撞击以前。”
丹妮尔丝和其他人都转向这位通讯官。
“你能把他们的回应存下来吗？”雅各问他，“他们说了什么？”
里克斯再一次查看自己的设备，他的表情显得相当困惑。“毫无意义。‘深-空-有-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你们明白吗？”
田纳西摇摇头，法瑞丝耸耸肩。一阵困惑之后，大家就分别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同时心中带着幸免于难的庆幸。
洛佩非常清楚那些自杀攻击者这段通讯的意思。但他只是沉默地走出指挥舱，去查看安保部队的情况。他不认为自己需要向同伴们解释这段咒语的意思，那些发了疯的狂热分子暂时可以放到一旁了，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提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