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将军在特许源氏家族制造飞马时，附加了一个条件：代表将军的总领事享有不受限制前往鹭池的权力。鉴于此，要研发一套火箭推进系统的决议也正式通知到了总领事。
总领事东芝仲根的兴趣只在肉体欢愉上。听下人念完决议通知后，他的反应甚是冷淡。但是，当他将决议写成书信呈递到赖朝的夏宫时，年轻的将军却一下子就从这种装置中嗅出了潜在的军事意义。
人类发明出黑火药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了。然而直到今日，它的用途还局限于采矿和采石场的爆破作业、制作步枪弹药筒以及被将军征用的大炮——用来攻陷那些胆敢以下犯上的领主的堡垒。
大炮最初是为了在包围战中使用而设计的，这种大家伙操作起来非常困难。丰田家族治下的几十年和平时期，大炮仅限于仪式上鸣礼炮使用。也有像山下大人轮船上装的那种小型炮，不过这种炮因其机动性有限，并不受铁大师青睐。
此外，也许是受武士道的影响，从性情上来说，铁大师并不习惯使用大口径的武器进行远程作战。在他们看来，短兵相接的近身搏斗才是理想的作战方式。这样一来，绝大多数的战争成败，都依赖于那些反应快速的兵种的作战技能，诸如佩剑骑兵、弓箭手骑兵和装备轻型武器的步兵。
军队中也有用于发送信号的火箭，以黑火药填充，但火箭主要还是作为不具杀伤力的表演工具使用。大量火箭通常都用来与其他类型的焰火一起，将五颜六色的火星雨撒满整个夜空，借此增加私人或者公众庆祝以及宗教节日的欢乐气氛。
然而，如果火箭具有的推力强大到足以将一架飞马还有飞马上的驾驶员送到空中的话，那么它也能把炸药送到敌人的军营，即便它位于陡峭悬崖之上，或者更远。如果这样的火箭小到能被步兵背在身上，那么成百上千个这样的火箭一起发射时，就会对敌手造成重大的打击，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从这一点上来看…… 长谷川敏郎受到将军的召见时，警卫队长镰仓为敏郎准备的晚宴刚进行到一半。好心肠的队长夫人携着五个女儿以一贯的热情和好客款待了敏郎。从他一步入她家大门开始，全家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了他身上。然而，最好的菜还没来得及上，敏郎不得不离开的消息就中断了这场欢宴，女士们顿时都乱作一团，她们泪眼婆娑、万分沮丧，跪着深深鞠躬，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道别。敏郎按照传统礼节表达了他的感谢之情，又为自己不得不中途退场，因而无法品尝她们为自己准备的美味而一再地致以深切的歉意。镰仓的五个女儿中，最漂亮的四女儿本已遵照她那雄心勃勃的母亲的吩咐，准备晚上陪侍在使者身旁，可惜，她那“诱惑使者”的尝试又一次因为突发情况而落了空。哦，逝者如斯夫！再过一年，成功的希望就会更少一些。如果使者一直这么推辞下去的话，两个年龄最大的女儿就不得不下嫁给那些出身低微的卫兵了，跟她们那心眼虽好、却头脑愚笨的父亲一样！ 敏郎一赶回将军宫殿，就听说了火箭马上要开始地面测试的消息。遵照将军的命令，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源大人的领地上。作为将军与地方政府之间的秘密联系渠道，使者有权支配总领事宅邸中的一套房间。那里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属于幕府的领地范围。敏郎可以以此为据点，以不同的身份与其他幕府特工见面或者混入下层社会中去。在总领事的宅邸里，他受到了亲切的欢迎，迎接他的是王室公主，尊贵的东芝美知子夫人，亦即仲根那长期以来一直忍辱负重的妻子，还有她的三个孩子。
丈夫的可耻行为使她蒙受了羞辱，可她从来没有对自己那权倾天下的将军弟弟抱怨过一个字；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她始终保持沉默，谨慎而威严，用平静镇定的举止把自己的悲伤掩盖起来。
很多人都以为，她是对自己的遭遇故作冷漠。可是几年来，敏郎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美知子女士其实是非常痛苦的。使者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总领事那种麻木不仁的呆子，竟然会拥有这样一位不仅出身极其高贵，而且智慧超群、多才多艺、温柔贤淑、本性善良的美丽妻子；而且即便如此，他非但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反而还要做出那样的勾当来侮辱她。
敏郎暗忖：总领事至死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有眼无珠，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这会为他将来的“失势”添上一个喜忧参半的注解。不过没关系。俗话不是说了嘛：一人之失，即为他人之得。
敏郎已经从手下一个密探那里了解到总领事在驿舍参观时的怪异举动。使者也琢磨不透，这个令人厌恶的小丑何以会突然想要调走“情报队员”，不过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反倒觉得轻松了一些。敏郎确实可以支配一大片行之有效的特工网络，但他并不像他对史蒂夫吹嘘的那样到处都有耳目，也不能像移动棋盘上的兵卒一样随意调动人员。他之所以能让史蒂夫成为行路者，是因为史蒂夫的样貌不管在谁看来都是一个变种人，而且登记地点是在三菱的领土范围内，而三菱又是将军的铁杆同盟者。
但在这里，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马萨诸萨和罗地兰是敌方的地盘。使者表面上会受到与之相称的礼遇，但在私底下，他们则被看作是鹰犬密探甚至破坏分子。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得不极尽小心之能事以避免为自己，或者进而为将军招致危险。把布里克曼的身份从草猴变为长狗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容易。伪造证件的能力只有一个人具备，就是内廷总管家康，而他正是敏郎不敢打扰的人。人生本来就已经够艰难的了，没必要主动把自己送到那只大蜘蛛的猎网上去。
东芝仲根并不知道，他将史蒂夫调到鹭池刚好为敏郎省却了大量的时间和麻烦，还在无意间签署了自己的死亡委托书。假如以火箭作推动力的设想最终被证明是可行的，那么总领事将成为第一批飞往空中的铁大师之一。将军写下的一封密信，此刻就藏在敏郎身上。信里命令总领事必须登空一游，使者真巴不得早点把信递交到他手里。
两天之后，武士少校良志——源氏家族中掌管最高军权的成员，来到总领事府邸陪同敏郎前往鹭池。对于以官方身份参观鹭池，使者并无顾虑。只要不近距离接触，布里克曼是不可能认出他的。他们不可能会面对面，因为即使在他们相遇时，布里克曼也得将鼻子抵在地上，同其他在此地工作的变种人奴隶一样。此外，布里克曼不懂日本语，所以就算是他碰巧听到了一些谈话，也不可能从中辨认出他的身份来。
负责监督鹭池项目的武士上尉名叫志贺光。他谦恭地接待了两人，并为他们举行了简短的欢迎仪式。然后，他带领他们穿过车间，来到一处空地旁，空地边上停着一辆负重的滚轮发射车，这样的发射车另外还有两辆。
一副只有十五英尺长的机翼和一条充当机尾的横梁被简单地装配在一起放在木架上，用来模拟以后由发射车搭载的飞机。为增加稳定性，发射车的前轴已被加宽。发射车由四个装在管筒里的火箭驱动。管筒长两英尺，直径三英寸，是由卷起来的黄铜板两边对接后用铆钉铆紧并用焊锡焊上的，可重复使用。每两根管子绑成一对，一上一下，使用同一根不很长的安全导火线连接。
敏郎、良志和其他从波士顿赶来的鬼子一起走上前去察看发射装置。而该装置的发明者，一个黑头发的长狗则恭敬地跪在一旁，眼睛都不敢朝这边多看一眼。志贺光回答完鬼子的问题后，黑发长狗上前向他请示能否进行下一步试验。志贺光以其一贯小心谨慎的谦恭态度将他的请求转呈给使者和良志，征得他们的同意后，他又恭请他们退到安全距离以外，来观看接下来要进行的试验。
黑发长狗取过一张燃着的纸点燃了导火线，两个奴隶一边一个推着发射车往前跑。第一对火箭被引爆了。嗖－啪－嘭！一团长长的灼热火焰从管筒尾部蹿了出来。发射车飞一般地从场地上滑过，拖着两道细长的羽毛状烟雾。
啪－啪－嘭！第二对火箭被点着了。发射车的速度骤然加快。这时，聚在车间门口的长狗发出一声惊呼——发射车撞上了地面的一个突起，弹到空中，又笨拙地转了个角度，“嘎吱”作响地落了下来，同时左前轮被甩出去，落地后又横着转了几圈，才终于摔成了一堆碎片。
鹭池负责人急忙道歉，敏郎和良志视若无睹。这场测试业已证明，推进系统已经奏效了。第二辆同样装有简易机翼和机尾的发射车被缓缓推了上来。为了增加重量，这辆车上多放了一些加工过的石块，测试步骤与上次一样。这一次发射车满场飞奔，不停地疯狂转向，但始终未离开地面。燃料烧完后，发射车轰鸣着穿过草地，冲向场地上兴致勃勃地观看试验的铁大师，最后“砰”一声在另一侧的矮石墙上撞成了碎片。
“这就完了？”使者问道。
不。“布里克曼”还有一手没露呢。第三辆发射车从车间里被缓缓推了出来，不过这次有人驾驶。除了机翼和尾端两根支柱上装着的机尾外，前端还增加了几根支柱，上面有一个三角形的笼子，一个变种人奴隶坐在笼中的藤条椅上。等发射车离近了之后，敏郎再细看，发现那人正是他的合作者——那个乔装打扮的“情报队员”。 “布里克曼”通过志贺光，向众人简单介绍了操纵装置。该装置由驾驶员用双脚操控，机尾可以左右转动。这辆发射车只有一个前轮，当车里的变种人用脚推拉一根短棒时，轮子能和机尾朝同一个方向作同步转动。而通过推拉置于他两腿间的垂直操纵杆，就可以控制机翼后缘上下摆动。这样就可以让空气从机翼上方流过，从而保证发射车不会离开地面。 铁大师们再次退后。导火线被点着后，发射车启动了。第一对火箭点火后，敏郎紧张万分地注视着。他可不想这个“情报队员”就此玩完了，还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完成呢，比如说将总领事干掉。其他的鬼子对敏郎的心思毫无察觉，此时正兴致勃勃地观看着。所有的铁大师都被这种危险行径中所蕴含的美吸引住了。在和平年代，这种美只能通过一些刺激性活动体现出来——从斗鸡到用矛和弓箭进行狩猎。对他们来说，激情的杀戮是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此刻，他们正兴致勃勃地期待着这辆发射车带着它的驾驶员一头撞到石墙上来个玉石俱焚。
啪－嘭！第二对火箭点火了，本已在高速行驶的发射车再一次加快了速度。史蒂夫觉得自己被一下推到了椅子后背上。在第一场测试中，没有出现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连环加速推进。不过这次，按情报队提出的建议，史蒂夫在火药里加了一些助燃剂。现在，助燃剂突然开始发挥它的威力了。
石墙正高速朝他迎面扑来。是给他们表演一下绝活的时候了。他本来不想这么做的，但为了能顺利地进一步增强卡迪拉克的信心，他不得不如此。天杀的，他告诫自己，要做就得做好，不然的话，他肯定会第一个被他们扫地出门。
受邀前来参观的铁大师和其他大部分自己跑来观看的闲杂人员其实并不知道，在志贺光的授意下，场地的那一侧已经悄悄修建了一条低低的、覆盖着草皮的跑道。由于距墙很近，从敏郎和其他铁大师所站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它。史蒂夫稍稍偏转了一下左方向舵，高速行驶的发射车转入跑道方向。他再把操纵杆往前推，让轮子紧紧抓住地面，发射车奔上了跑道，他用力将操纵杆拉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飞起来了——都是因为事前没时间预先排练的缘故。史蒂夫和卡迪拉克都亲自察看过跑道，认为此举行得通。事实证明，的确行得通。
这辆发射车在飞起来的那一瞬，不管是受邀前来的贵客还是四周看热闹的工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发射车像一只从沼泽地上飞起来的苍鹭，急剧往上升，以高于二十英尺的距离越过了石墙，继续往上爬升。
石墙外面是一片狭长的沼泽地，零星点缀着高高的荒草。再往远处，是一个大池塘，池塘那一端是一排大树。当史蒂夫以五十英尺的高度进入池塘上空后，最后一对火箭燃完了。一旦失去推力，发射车的滑行能力比一块墙砖好不到哪儿去，它开始快速俯冲。史蒂夫拼命下压机尾以减缓掉落的速度。发射车剧烈地摇晃着，在最后一刻，他深吸一口气，任由它以近乎屁股朝下的角度栽了下来。克里斯——啊哟天啊！
看到墙那边突然升起了一团水花，围观的铁大师拍着大腿爆发出一阵哄笑。敏郎半是开心半是担心——担心自己选中的这个仍然身负重任的刺客出事，不过最后他还是咧嘴大笑了起来。
源清盛从波士顿派了十个身强力壮的随行人员前来参观此次测试。为首的武士少校转身面对着使者，一边友好地拍他的肩，一边嚷道：“哈！如果连长狗都能造出像小鸡一样扑扇翅膀的大车，那你我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像雄鹰一样展翅翱翔的飞马！”
“我都等不及那一天的到来了。”敏郎答道。
史蒂夫一飞离地面，乔迪和凯尔索就起身追了过去，他们是最先翻过墙头的。同使者一样，乔迪也真诚地为史蒂夫担心；但对凯尔索来说，他只不过是想在他们处理善后事宜时自己能在场，仅此而已。他心里仍满怀着对布里克曼的怨恨，所以私心里倒是希望看到布里克曼撞到墙上时那自鸣得意的笑容从他脸上消失的样子；可他同时也怀着一丝不情不愿的关心，关心这个不幸抽到了下下签的飞行员同僚。但这个幸运的杂种再次交到了好运，侥幸逃过了一劫，此时正顶着一头污泥朝岸边游过来。在他身后，池塘正中的水面上露出了机翼的残骸，四周漂浮着几截短木棍，那是折断了的支柱。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史蒂夫刚好一脚踏在岸上，嘴边还带着愉快的笑容。他一边脸上有血流下来。
“赶紧回去把你身上黏糊糊的东西给洗干净，”乔迪对他说道，“你身上的臭味要把人给熏死了。”
史蒂夫听话地照做了。
“你脑子肯定是有毛病了，干吗要做那么危险的动作？”乔迪和凯尔索都不知道跑道的存在。
“你错了，女士。我也不想那么做，可是人家要。”
“该死的，不管怎么样，你成功了，”凯尔索发牢骚道，“这些大鸟眼看就要飞起来了。”
“看起来是的……”史蒂夫抓住凯尔索伸过来的手，借助他的力量从湖边一步跳回到结实的地面上。
乔迪察看了一下他头上的伤，“死不了的。”
凯尔索盯着他看了一眼，“喀珊说，弄火箭是你出的主意。”
“这话只能在咱们三个之间说。对外的时候，要说这全是‘布里克曼’先生的功劳，知道不？”
“好的。我正要问你呢，他到底是谁？干吗要冒用你的名字？”
“戴夫，我很想对你一一道来，可……说来话太长，你会听晕的。”
他们穿过沼泽里的深草丛，朝着石墙走去。墙那边有几个寻道民正围在那里准备翻墙，看到史蒂夫不仅活着而且还能自己走路时，都停住不动了。一直到现在，在他们眼里，他仍然只是一个下贱的变种人——而且老是喜欢多管闲事。
史蒂夫比乔迪他俩先爬过墙，然后远远地站在那群等候的巡道兵旁边。
“嗨，凯尔索！你可一定要记着洗干净你的手！”那群人中有一个冲着凯尔索大声嚷道，“摸了粪蛋会让你的手指头烂掉的。”
听到这句嘲弄，其他人一起哄堂大笑起来，等着观望史蒂夫的反应，可是他却别过头，一瘸一拐地穿过场地朝车间跑去。 “干得不错。”趁史蒂夫终于不再按摩自己的膝盖，卡迪拉克赞道。这会儿，来参观的铁大师都已离开了，“你没事吧？”
史蒂夫露出一脸苦相，“没事，只有一条腿扭伤了。你这边情况怎么样？”
“非常棒，他们高兴得都快上天了。发射车能离开地面真的让他们很兴奋。良志——也就是从波士顿赶来的那伙人的头儿，源清盛手下数一数二的人物——说只要是必需的，我们要什么原料都可以。他们想让项目推进得越快越好。那些还在筹备中的计划很快就能实施了。他们还说要将此次测试的结果上报给将军呢。”
“不错。他们有没有说要调一些人手过来？”
“说了。不过不是寻道民。”
“那就是鬼子了。”
“不是。他们才不会愿意跟我们一起干呢，他们觉得这是丢脸的事。可能会调一些朝鲜人或越南人。”
“明白了。”史蒂夫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伤腿上试了试。不行，还是使不上劲。“既然提到鬼子了，听我说，我看到前面的马桩上拴了一匹马，马背上还搭着一块黑布，一圈饰有红色的——”
“那是‘马衣’……”
史蒂夫没理会自己的话被打断，“——还有一串串红色的——”
“缨穗……”
“——挂在缰绳上。你知不知道那匹马是谁的？”
“知道，长谷川敏郎的。他是一名内廷使者。”
“听起来好像还挺重要……”
“他确实是重要人物。”卡迪拉克向史蒂夫简单解释了使者所扮演的角色，他们在政府官阶中的位置，以及他们同将军的特殊关系。
史蒂夫仔细地倾听着。他之所以会问起那匹佩有红黑色饰物的马，因为它就是他在双岛湖旁边见到的那匹。这么说，黑衣人名叫长谷川敏郎，内廷使者，还是尼桑的最高人物——将军的众多“耳目”之一。看来，他可真是卷入一场高层阴谋了。
他敏锐的直觉和内心深处的声音再一次帮他将整个事情串在了一起。想要杀死总领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将军本人。他想利用一个地位低贱的长狗杀人，这样一来，谁也无法指认出幕后操纵者。真是一条妙计。史蒂夫打算顺水推舟，借此营救清水脱离牢笼。可救出来之后呢？在史蒂夫的想象中，只要将军动动手指头，他手下的人就会俯首听命，保证将他们安全送达边境线。当然，除非他们不想这么做，怕被人发现，因为史蒂夫他们是地位低贱的长狗，虽然他们会出于同样的原因而利用他来冲锋陷阵。
要是能有将军的保护，他们行动起来就容易多了。问题是，将军可信吗？对于事情的整个过程，他又了解多少？比如，史蒂夫曾经夸口说，如果他不能将卡迪拉克和清水安全带回，联邦就会对尼桑进行大规模的空中打击。这些话将军是否已经知道了？黑衣人生性精明狡猾，他肯定会利用自己中间人的身份压制史蒂夫。
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难题。可还有更令人费解的，就是卡迪拉克怎么会知道铁大师的这些隐秘信息的？“跟我说说，”史蒂夫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的。”
史蒂夫困惑不已，“你不会是在告诉我，你能听懂鬼子的语言吧？可是天杀的，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跟我从你那里学习飞机制造技术一样。”
“真是不敢相信。那你也能说日本语喽？”
“是的，说得跟他们一样好。不光这样，我还能书写这种语言，而且跟他们一样流利。”卡迪拉克抬眼察看了一下四周的动静，然后一口气念出一句叽里咕噜的话。
史蒂夫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他听得出来，卡迪拉克确实说得跟鬼子一样溜。他困惑地摇摇头，“该死的，你为什么没早点告诉我你会这手？”
“你从来没问过我。不过你最好忘了它。在这里，异族人是不允许讲日本语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就死定了。”
“放心吧，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这还差不多。来，咱们回去吧。”
“那这地上的发射车怎么办？”
“你的朋友们会来收拾的。咱们去弄点什么东西庆祝庆祝。”
我们确实要庆祝庆祝，史蒂夫心想。他难抑兴奋之情。克里斯托夫在上！自从乔迪告诉他关于黄卡片和臂章系统的事之后，史蒂夫一直都在想办法解决证件的难题。他也发现了偏锋忘记告诉他的一个小问题：奴隶是不准携带金钱的。只有鬼子才能弄到船票，他能求助的只有使者。可史蒂夫不想把自己的逃跑计划告诉任何他信不过的人。现在好了，他不需要使者的帮忙了。史蒂夫在心里勾勒着全盘计划。没错……真是天助我也。 史蒂夫盘腿坐在茶几旁，卡迪拉克拔掉一瓶清酒的瓶塞，把他俩面前镶着蓝边的杯子斟满。然后，他举起酒杯，向史蒂夫示意道：“为飞行器中这个勇敢的年轻人，干！”
“非常好玩。”史蒂夫举起自己的酒杯顿了顿，满意地喝了一口，“不过下次，最好能装上真正的机翼，而不是简易机翼。要不然，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会装的。”卡迪拉克说。他出神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酒杯，似乎在努力搞明白它为什么会是空的。“听我说，我知道你冒了很大的风险，不过这套推进系统完美极了。我知道那些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看到车子能起飞，他们真的很满意。”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
“是的。不过那会儿我还以为它要翻跟头玩完了，幸好……”卡迪拉克为史蒂夫续上酒，又为自己斟满。
史蒂夫真想不明白，照他这个喝法，还不如直接对着瓶子灌得了。
“……你又一次侥幸成功了。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运气最好的一个。干！”
这话不像是恭维，倒更像是在责怪。“甭抬举我了，”史蒂夫说道，“像这样的绝活再弄几招我也就技穷了。”他一口喝了更多清酒。从池塘里爬上岸时，他的威风是硬装出来的，其实当时，他像一个正拿着手提钻作业的钻工一样，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了位。一杯清酒下肚，他的内脏立刻舒服了很多。不过他可得小心点，这东西人越喝越上瘾。他牢牢抓住自己的杯子，将它搁在桌子上捂着，“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那还不容易？你帮我设计出双座的飞机。我来教你怎么飞。”
史蒂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大笑起来，“听起来应该很好玩，不过你真的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绝对有必要。你来负责火箭推进型飞机的样机。不管怎么说，火箭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那倒是，可——”
“除了我自己，这里总共只有两个人具有驾驶这种飞机的经验：喀珊和凯尔索。在这套系统通过测试之前——我指的是空中测试——我可不打算拿他俩的生命冒险。”
“所以你就用得着我了。”
“没错。我讨厌这么说，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你是最适合这项工作的人。所以我才想让你来干。”
“好吧，可有必要非得弄个变种人来干吗？”
这次轮到卡迪拉克大笑了，“平时你脑子反应那么快，今天可不怎么样。一定是清酒的缘故。”卡迪拉克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砰”一声砸在桌子上，“你是一个草猴，布里克曼。虽然有幸拥有一定的智力，但从根本上说你仍然是一个没开化不懂技术的蛮族人。不过没关系。我决定将你收在我旗下——这么说吧，作为培训内容的一部分，我要教你飞行技术。”
“聪明，”史蒂夫说道，“那么，我要撞碎几辆发射车？”
“一辆也不许。你会学得很快。”卡迪拉克重新斟满自己的酒杯，第三次对史蒂夫举杯示意。
“飞行学院里的平均学习时间是十个小时，如果能有十五个小时会更好。”
“那我们就学二十个小时。你的智力水平有限。”
史蒂夫沮丧地笑了笑，举起酒杯，小口啜着喝到见底。这次地面测试，用的是速燃型的火箭，而他们计划装到飞马上的火箭，其推进距离是这个的两倍。可是，跟正常的动力飞机不同的是，飞马上没有调速和止推装置，一旦被点燃，就只能等着火箭自己烧完。除了端坐在驾驶座上操纵它，你什么也做不了。只要机翼不在瞬间加速的过程中被甩掉，其他应该没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大问题。总之，只要飞行器自身别出问题就行。“我倒是没问题，可鬼子呢？他们会允许你那么干吗？”
“干什么？”卡迪拉克的声音开始变得含糊不清。
“教我飞行啊。你自己说过的，因为我是变种人嘛。”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这个项目发展到最后，是不是由铁大师自己来驾驶？”
“一般来说，应该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他们自己的人，只要社会地位不高，连骑马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武士才配骑马——这跟你正在制造的飞机是同一个道理。那么，他们难道不会反对让奴隶成为飞行员？”
“我看不出他们为什么要反对，”卡迪拉克回答，“寻道民也是奴隶。虽说他们受的教育可能好一点，一部分人可能还拥有高级技能，但在铁大师的眼里，寻道民的生命价值并不比变种人的高。整个尼桑内，没有哪个寻道民像你这么有用。在鬼子眼里，我们都是人下人，是可牺牲品。”
“但不包括你。”史蒂夫说。
卡迪拉克咧开嘴角，报以一个微笑，“是的，我以前也是这么告诉我自己的。”他又一次往自己的杯子倒酒，酒瓶“咔哒咔哒”地碰击着杯沿，“可是今天，我听到了一些东西，使我不得不，呃……缩短我在这里的停留时间。”
卡迪拉克说着将瓶子伸过来要为史蒂夫添酒，被他挡开了，“啊？是吗？”
“是的……源清盛手下的那伙人准备上路离开时，我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谈话。他们说，火箭推进的飞行器测试如果证明效果不错的话，他们打算派一批武士来鹭池，接受飞行员训练。”
史蒂夫马上意识到这一举动会带来什么可能性，“恭喜恭喜。”
卡迪拉克阴沉着脸瞪着他，“他们的算盘打得未免太早了点。”
“我不明白。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我听到的不止这个。那些负责在这里监视我们的鬼子全都是能工巧匠。”
“那么……？”
“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们安排了自己的人来帮我们制造出第一批飞马。等那些武士学会了以后，就会去教别人飞行。”
“嗯，继续……”
“而且他们还掌握了制造程序中的每一个环节。到那时，我们会发现自己已经是多余的了。”
这些话在史蒂夫听来简直如天籁般美妙，不过他还是没忘打探更多的内容，“我跟其他人可能会多余，但你不会，绝对不会——难不成他们还会来个卸磨杀驴？”
卡迪拉克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史蒂夫看得出来，这个变种人正在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灌醉。不过还好，这会儿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理解力，正是问下一个问题的好时机，“我觉得很奇怪，你竟然从没想到过这些。难道你没看天眼石吗？”
“没，自从在石头里看到你带来的痛苦和悲伤之后，我就再也没看过了。你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布里克曼。”
这句话把史蒂夫惹急了，他大叫道：“嗨，拜托！那都已经过去了。再说，发生那样的事也不是我造成的。‘大道已经铺就。’雪先生不是这样说过吗？我来这儿是想帮助大家。你干吗不找一块长眼睛的石头，预先看看会有什么事降临到咱们头上？”
卡迪拉克无力地摇摇头，“没用。我找过，可是我……一块也没发现。”
“但肯定会有——”
“哦，没错，有是有，可我什么也看不到。”他举起酒杯，“似乎有什么东西钝化了我的知觉。”
“真遗憾，”史蒂夫说道，“本来咱们还能利用利用它。”他是想知道他们最后能否成功地逃出去。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意味着卡迪拉克无法窥见会发生什么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要是给他发觉了他们的逃跑计划，然后又生了异心，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卡迪拉克本想再灌一杯浅黄色液体以抖擞一下精神，可是他那冰冷的目光已无法聚焦了。他的嗓音变得嘶哑起来，面容也扭曲成一团。他蓦地俯下身子，假装在揉搓面颊和前额，其实是想借此掩饰流出的泪水，“为什么每次只要你一出现，我的生活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史蒂夫也感到一阵自责，“你说得不对，”他柔声说道，“你的生活并没有支离破碎；相反，它正在变得完整起来。”
卡迪拉克低垂着头，“哦，是吗？”说着抽了抽鼻子。
“当然是！你他妈的有什么好抱怨的？雪先生将他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了你。而且，你还从我，从这里的其他人，还有那些不长毛的鬼子脑袋里窃取了很多知识，该死——你就是一个两条腿的哥伦布！”
“可用不了多久，我就再也不能用这两条腿走路了。”
“你干吗要那么想？！”史蒂夫叫道，“你是这里的总负责人！好，就算鬼子打算要接手这儿的一切，可在你向他们展示这些大鸟真的能飞到空中，而且还能在空中停留之前，他们是不会那么做的。”
“也是，可……万一我们做不到呢？”
天啊！史蒂夫在心里哀叹道，这家伙怎么一受点打击就消沉成这样，恨不得一下子沉到底……
他不知道，一旦一杯接一杯的清酒下了肚，酒精就会使情绪变得消沉。“绝对不会！只要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好的工作，等这些大家伙最终飞起来时，我们就能令这个地方一夜之间名闻天下，我们也一样。”
卡迪拉克缓缓地抬起头，费了好大劲才将目光聚焦在史蒂夫脸上，“哦，是吗？那要怎么办才行？”
一着坏棋，史蒂夫心想。一着坏棋！“都留给我来处理吧，”他急匆匆地说道，“你要承担的事情太多了。”他将酒瓶挪到够不着的地方，“你得节制点，别灌太多这玩意儿。不然，你的脑袋到最后装的就不是白花花的脑髓，而是煮熟的白米饭了，你会死翘翘的！”
“那清水呢？”
“你不用担心。时机一到，她自会来找你的。”
“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在没知会我之前，你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不能做任何蠢事。我得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在情况还没发生之前。”
“没问题。”
“还有，假如事实证明我搞错了，源清盛并没打算要派他自己的人来鹭池取代我，那我们的这次谈话就全部作废。如果你想将清水带回去，很好，我不反对，但我要留下来。明白吗？”
“绝对没问题。”
“好。不过……”卡迪拉克用食指对着史蒂夫，一边思索自己该用什么词适合。不过他的意识很快就模糊了，“……如果给我，嗝……如果给我发现你竟敢耍我——”
“克里斯托夫·哥伦布在上！”史蒂夫气咻咻地嚷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救过我的命！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信？跟清水之间的事情不是我的错！”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而且我一直都在试图跟你重归于好！很多次你都找理由怀疑我，可我还是要把你当朋友！朋友！我对雪先生说我要来这里，为了找到你。如果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好——这对雪先生来说很残忍，可跟我没关系。清水会和我一起悄悄离开。你甚至都不会知道我们走了。”史蒂夫伸出右手，摊在桌子上，无比真诚地向前伸过去，“我向你保证。怎么样，成交不？”
卡迪拉克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或许吧。我会考虑的，明天再说吧。”
史蒂夫拿起他刚刚挪开的那瓶酒，放在变种人面前，“你自己选择……” 卡迪拉克对情势的预测是正确的。让史蒂夫参加改进后的滑翔机测试的请求已得到许可。在卡迪拉克的督导下，史蒂夫进行了几轮犹犹豫豫的试飞。在几次令人汗毛倒竖的着陆之后，他被获准得到二十小时的单独指导。
下到地面上后，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史蒂夫仍旧得继续扮演仆从的角色。然而，他最近才被“发掘”出来的飞行才能引起了其他人对这个“肮脏下贱的变种人”的恶意抨击。为了平息那些巡道兵的不满情绪，卡迪拉克只好一再强调史蒂夫在第一次飞行测试时显露出来的那种爱冒险的天性。他对他们说，这个金发草猴只是一个牺牲品，如果事情进展得不顺利，就可以把他杀了祭祀。
改良后的新式滑翔机以五枚火箭作驱动，在机身外壳的腹部位置装有一块金属圆盘，五枚火箭就捆绑在圆盘下面。发射车装了两个速燃型火箭推进器，跟以前一样，火箭推进器依靠人手用一根长度适当的安全导火线点燃；而滑翔机下面那些火箭，则用一种精心制作的引爆装置来将它们相继点燃。该装置先击爆纸制的雷帽，借此来点燃火箭，其原理与山下大人提供给穆卡尔部落的步枪中那种有小圆点、用来点燃子弹的纸带一模一样。
滑翔机的起飞装置也重新设计过了，就是将史蒂夫用过的那种单轮发射车改装成了三轮。从侧面看，新型发射车车身相当低，几乎挨到了地面，这是为了在滑翔机起飞时，给车身增加额外的稳定性；发射车上还有四个可快速解开的锁扣，能保证滑翔机始终安稳地附着在车子上，直到飞行员不再需要它为止。
铁大师没有精确测量设备，也没有联邦使用的那种电脑模拟技术，卡迪拉克只好用最简单的计算方法来制造飞马。同样，在制造火箭时也是如此。虽说利用情报队转发过来的数学公式，史蒂夫能大致估算出在燃烧时产生的热量有多少英尺磅，但当雇用你的人既没办法用尺寸来丈量，也不能用磅或盎司来称重时，你估算出的这个数据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借助于供差遣的仆人这一身份，史蒂夫得以跟着卡迪拉克在组装车间里转来转去，以确保每一道程序都符合他自己制订的那套苛刻的标准。在他的建议下，滑翔机试飞的前一夜，乔迪和凯尔索被悄悄挑出来与卡迪拉克通宵达旦地研究了一整个晚上。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让卡迪拉克能在最终的方案调整中起到积极的作用。黎明到来时，他们检查并核对了每一个连结件和附加装置，并确保它们一切正常。但是一个大问题仍然悬而未解。上次用加重的地面发射车测试时，结果已经表明，火箭所产生的动力足以将发射车推到空中去——问题是，这种织物机翼的滑翔机究竟能承受多快的速度？
要不了几个小时，史蒂夫就能看到答案了。此次试飞的时间原定为上午，同上次一样会有高层铁大师代表团过来参观。传闻说，罗地兰和马萨诸萨两地的总领事到时也将屈尊前来。鹭池的日本负责人额外增配了一些清洁工和园丁，挂出了迎风飘展的旌幡彩旗，但他们一点也不紧张。对于将军的全权代表，他们自会遵照要求表示出适当的尊重，但他们跟邮政长官以及长官手下那些噤若寒蝉的职员不一样，他们不是幕府的人。总领事只在属于他自己的封地上才拥有绝对的权力，而鹭池是源清盛大人领地的一部分，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都要服从源大人的统治，当然也都处于他的保护之下。
直到凌晨四点，史蒂夫才回到他的木棚里。当天将是个重要的日子，所以他被免去了日常杂务。大约五点的时候，他很想起来去制止那只小公鸡的啼叫，不过后来还是睡着了，而且一觉睡了三个钟头，直到一个仆人跑来将门敲得“砰砰”响他才醒过来。
作为一个变种人，史蒂夫不准使用浴室，只能用院子里的一个浴盆洗澡。不过这次，卡迪拉克把他叫进房子主人专用的冲凉房里，邀请他一起冲洗。史蒂夫脱掉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跳进深深的浴盆里。变种人和他的两个贴身奴仆已经在浴盆里了，所以一开始，浴盆显得有点小，不过很快他们就变得轻松自如了，开始了这场严肃的“清洁之旅”。
那两个奴仆脸上带着礼貌性的微笑，除了头上戴的头巾之外，全身不着一缕。在看到一个变种人也跑来要共享一个浴盆时，她们不禁一阵惊慌。不过随后，在要抓一块滑溜溜的肥皂时，她们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史蒂夫十分受用地前前后后洗了一遍，想从浴盆里爬出来，可是那两个奴仆在卡迪拉克的怂恿下，又把他给拖了回去，开始第二轮的彻底“清洗”，不过这次只是为了逗乐子。要在平时，史蒂夫一定很乐意奉陪，可这次他忧心忡忡，根本无心玩闹。趁她们开玩笑似的把他摁进水里时，他从她们手里挣脱了，一个猛子从她们腿间扎到浴盆底部。他的这个举动引起了一阵“骚乱”，可是很快，她们欢快的吵闹就变成了失望的尖叫，因为史蒂夫从水里冒出头时，手里还抓着一只大木塞，并奋力将它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卡迪拉克不仅学会了铁大师那种舌头打结的语言，还学会了他们那一套享乐的法子。共浴之后，史蒂夫又受邀共进早餐。他穿上了卡迪拉克的一套系带子的长袍——这还是源清盛大人赏赐给卡迪拉克的。
“紧张吗？”
“没什么感觉。”史蒂夫轻轻答道。这当然是假话，他也能看出卡迪拉克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吃完早餐之后，一个贴身奴仆给史蒂夫取来一套白色的棉质套服：跟平常一样的宽袖口短上衣，长长的阔腿裤。外衣叠成整整齐齐的一摞，最上面放着新内衣、白色的棉袜和一双系带布鞋。此外还有一条白色的头巾，上面缀着一串血红色的日本字符。
卡迪拉克仔细将头巾叠好缠在史蒂夫头上，让字符刚好在他前额的位置上，然后在他脖颈上方打了个结，“紧不紧？”
“不紧，刚刚好。”史蒂夫在一块嵌到墙上的正方形小镜子里照了照。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问道：“弄这些玩意儿做什么？”
“只是表示对源大人智慧的赞美，也感谢他为我们提供的巨大帮助。”
“哦……是你写的吗？”
“我是会写，但要是由我来写的话就太不明智了。我是先用基础语写好，然后请一个通事帮我翻译成日语的。”
史蒂夫推推挡住了眉毛的头巾，“你真是一个马屁精。”
“这也是生存的基本法则之一，布里克曼。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好了，咱们走吧。”
卡迪拉克陪着史蒂夫返回鹭池。场地的一边，经他们之手组装出来的飞机在黎明就已被安在了发射车上，一道短短的活梯放在机头旁供飞行员登上驾驶位。熬了一个通宵的乔迪·喀珊和戴夫·凯尔索双眼布满血丝，此时也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工作服站在那里。场地的另一侧，几根柱子撑起了一张长长的渔网，那是用来捕获飞速滑行的发射车的，绝大多数的寻道民都站在网后面，大概是准备等史蒂夫未能成功飞起来时收拾他的碎片。
在离场地大约十五码的地方，搭了一个以布当顶的观赏台。三个铁大师端坐在台子上，后面站着一排副官侍卫。他们的头顶上方，高高的竹竿上飘着三种旗幡，上面绣着三种不同的象征图案。卡迪拉克与史蒂夫一起走到机头旁的草席上，跪下朝台子上的铁大师致敬。
“台子左边的那些人是源清盛派来的，”卡迪拉克小声对史蒂夫解释道，“右边的是山下派来的，中间的那些是丰田派来的，也就是将军家族。”
“这意思就是告诉我们：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史蒂夫说。
他们再次鞠躬，拿鼻子碰了碰稻草垫。在他们身后，乔迪和凯尔索也依样而行。
“好了，我们开始吧。”史蒂夫说。他检查了五个用来点燃火箭的击锤，然后钻进驾驶位。控制面板的设计令他十分满意，他动了动操纵杆和方向舵脚蹬，又拉了拉装在简陋面板上的那一排引爆装置。
卡迪拉克将五根撞针检查了一遍，它们已全部就位。
“没问题。点火室准备！”
乔迪和凯尔索将雷帽放进固定在火箭尾部的点火室里。
“火室已备，击锤已起！”卡迪拉克大声喊道。
史蒂夫右手紧紧握住操纵杆，左手食指套在一个拉环里，只要轻轻一拉，第一枚火箭就会被点燃。“点燃推进器！”
卡迪拉克拿起火引，“点火完毕，开始燃烧！”
史蒂夫猛地靠在椅背上，咬紧牙关默数着倒计时，十——九——八……
乔迪和凯尔索分别将位于发射车两侧的推杆放在肩膀上往上顶。车子开始往前移动。黑火药的安全导火线“嘶嘶”地燃烧着，不停地冒着火花；缠在一起的两根线分开了，继续朝着两个推进器锯齿形的管口处越烧越短。
五——四——三……史蒂夫动了动方向舵脚蹬以检查前舵轮。二——一——零——
推进器被点燃了，“嗖嗖”直响。乔迪和凯尔索倏地跳到一旁，急切地看着发射车一下子蹿了出去，从场地上穿过，尾端冒出火苗和浓烟。
“跑！跑！跑！跑！”他们大声喊着，声音一次比一次高。
发射车持续加速，史蒂夫再次感觉到自己被重重地甩到了椅背上。在做地面测试时，借助于丈量杆他们已做了测量。凭着大致的测量结果，史蒂夫知道再过八秒钟，发射车就要达到它的最大速度了。 史蒂夫拉下中心火箭的点火拉环。在听到火箭被点着的声音后，他迅速将身子探出驾驶舱外，解开锁扣，让飞机与发射车脱离，然后将操纵杆往后一拽，将飞机对准了天上的云朵。
呼呼呼！真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他以前从来没有以这么陡的角度和这么快的速度爬升过。朝下望时，能看到地面飞速往下退去。下面观望的众人仰面朝天的脸全变成了一个个小白点，再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看上去仿佛星星点点散布在草原上的小花。
在不到十五秒的时间里，他就上升了将近2000英尺。火箭燃完后，“嘶嘶”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同那种轰隆作响、快把他牙齿都摇松的震颤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突然降临的不同寻常的宁静。史蒂夫以一个空翻的动作停止爬升，向右翻了几个筋斗，一边翻一边下降。等停止翻转开始直线下落时，史蒂夫点燃了第二枚火箭。
嘶－啪－嘭！又是一通突然加速。
史蒂夫让机首始终朝下。没有测速装置，他只能依靠用鼻子感知流过织物机翼上的气流和机身受压产生的令人头昏眼花的剧烈颤抖来判断此时的速度。好！时间到！他一拉操纵杆，飞机猛地一个翻转，摇晃着将机头调整为向上，然后再来一个垂直空翻，这就是所谓的特技飞行表演动作——上S形。
当上升到第二轮空翻的顶端时，火箭烧完了，不过他已有足够的速度来演示一个横滚的动作。
史蒂夫不得不承认，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卡迪拉克干得非常漂亮。虽然对滑翔机来说，这样的动作表演只能算是一般水平，但考虑到动力因素，这架飞机已表现得很不错了。 完成上S形动作后，高度又上升了一千英尺，他都能望见波士顿了，就在东海边上。东海，那是一条多么宽阔的水域。它是不是就是世界的边缘？或者在它之外还有别的世界存在？在接下来的一连串特技表演中，他又用完了两枚火箭，这才慢慢降低高度。他突然很想给下面观看的人们来一个倒飞低掠式表演，让那些鬼子大大地吃上一惊。不过他知道，这样的表演对他们这些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的人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吸引力。他以很低的高度疾速飞过场地，掠过仰头观望的寻道民和石墙，距离只有数英寸。
他再次往上攀升，在第五枚——也是最后一枚火箭的燃烧过程中，他用剩下的几秒钟时间成功地完成了三轮空翻动作，这才掉转机头朝场地飞过来，最后以一个完美的着陆结束了他的飞行表演。
全部火箭一共燃烧了七十五秒。但他充分利用火箭燃烧的间隙做了很多滑翔动作，让自己在空中的停留时间变成了二十分钟。他本可以飞得更远，把这一时间拉得更长，但是为了照顾铁大师的兴趣，他故意缩短了表演时间。四枚火箭就能保证他爬升到8000英尺的高度，剩下的一枚留作备用。如果向西飞行，8000英尺的高度他能一路滑行到哈德逊河——还可以搭载一名乘客。没错。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他对飞马引人入胜的操控和无可指责的表演让所有铁大师都兴奋不已。因为急于想证明自己的飞行技术丝毫不逊色于史蒂夫，卡迪拉克一连做了两次搭载飞行，一次与乔迪，一次与凯尔索，乔迪和凯尔索都是坐在前置式乘客座上的。在一般人看来，他的表演同史蒂夫一样漂亮，但乔迪和凯尔却清楚两人之间的不同。卡迪拉克的飞行技术虽然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并不能令他们折服。卡迪拉克的飞行总好像缺了点什么，正是这点“缺失”，使得他只能算是一个竭尽全力完成了一套例行公事般飞行任务的称职驾驶员，而不是那种天生就是为了飞翔的一流飞行员——这种飞行员之所以轻轻松松就能拥有卓越的才能，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的头脑里具备最佳的飞行感觉。
午餐是在露天进行的。吃过饭之后，铁大师从源大人的代表团里挑了一名武士，派他与卡迪拉克一起做一次飞行。在沿着东边的陡峭地形攀爬过程中，卡迪拉克燃掉了两枚火箭，在波士顿上空安静地转了一圈后，又以一个急剧下降的俯冲贴近源清盛的官邸。一开始，在陡直的爬升过程中，随行的武士一直拼命抓着驾驶座边沿，连指关节都白了。不过几分钟后，他的恐惧感终于慢慢缓解了。等到后来他发现，一看到他和飞机在头顶上一飞而过，田间的农夫就停止了手里的劳作，官邸里的士兵和奴仆全都疯拥而出时，便忍不住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还伸出双手朝下面的人挥舞。卡迪拉克点燃了第三枚火箭，滑翔机再次升到了高空中。到了能望见场地的时候，他用剩下的两枚表演了一些特技飞行动作。
卡迪拉克着陆后，负责鹭池的武士志贺光大声宣布说，将军陛下的使者希望今天表演第一场飞行的那名飞行员把他带上一起飞行。随后，滑翔机和发射车都被装上了新的火箭。长谷川敏郎被人谦恭有礼地引上前去。直到他在前置式座位上舒舒服服地安坐下来后，史蒂夫才被准许进场。为了规避冒犯的嫌疑，志贺光已下令史蒂夫戴了一副手套和一张稻草面具。这样一来，这个变种人奴隶就不能与使者直接面对面了。
在尼桑，连平板玻璃都是稀有之物，有机玻璃就更是闻所未闻，所以滑翔机上的挡风板原始得几乎形同虚设。卡迪拉克自己想办法制作了一套护目镜，又用棉围巾裹在鼻子和下巴上来充当飞行护具。敏郎现在穿戴的就是这样一套护具。再加上乘客座是前置式的，史蒂夫只能看到乘客的后脑勺，所以一开始他并没认出对方是谁，直到他听到一个压着嗓子的声音说：“可以了，开始吧，朋友。”
敏郎想做一趟简短的浏览风景式飞行。应他的要求，史蒂夫顺着卡迪拉克的飞行路线，取道波士顿，飞临源氏的家族田产之上。在返回时，又特意在总领事宅邸和双岛湖上方转悠了一圈。清水就在下面。此时此刻，她是否正在花园里，抬头仰望头顶上盘桓不去的硬翅膀大鸟？当火箭没燃烧时，史蒂夫耳边唯一的声音就是气流滑过机身上的织物表面时发出的轻柔刷刷声，还有他们头上的饰巾呼啦呼啦的拍打声。
在安全带的允许范围内，敏郎在座位上使劲扭过身子，拉开裹在嘴上的围巾对史蒂夫说：“你是否考虑过要把他扔在哪里？”
在气流中，史蒂夫伸出一根手指，一边朝下指点一边大声喊道：“我觉得下面的湖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他掉下去后还能反省反省自己的过错。”
敏郎点点头，“好点子！问题是你准备怎么做？”
“利用安全带！用销栓将安全腰带固定在地板上，背带则固定在这儿——您座位后面的舱壁上！”
“知道了，然后呢……”
“我会事先将销栓绑住，等我这边拉绳时，销栓就会松落。然后趁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以前，我会把飞机倒过来——”史蒂夫将操纵杆猛地往右腿方向一拉，“——就像这样！”
飞机突然翻了个底朝天，吓得敏郎一下子张大了嘴巴。本来，飞机一直在安安稳稳地飞行，只一瞬间，他就突然在离地3000英尺的高度来了一个倒栽葱，只有四根两英寸宽的带子支撑着自己全部的重量。
“然后，他就没了！”史蒂夫让滑翔机足足倒转了两分钟，看着敏郎的头不停地扭动着，双手在驾驶座里一阵乱舞，总想摸到什么东西来抓住。让他尝尝总领事在空气中漫游时那种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的感觉，对他并没有什么坏处。
一个半翻转后，史蒂夫将机头扳正，这才开始沿水平方向飞行。他的乘客还缩在座位里。“看到了吧？就这么简单！”
没有回应。
“没事吧，你？”
敏郎只点头没回头。他之所以要来飞行一次，只是想为总领事的“单程”旅行探一探路，这是他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搭乘飞马飞行。敏郎发誓以后再也不乘它了！永远！
最后一枚火箭点着了，他们掉头朝场地方向滑翔过去。史蒂夫探身向前，用肘推了推使者的肩，“谈谈怎么样？”
“谈什么？”
“我需要那袋粉红色叶子。”
敏郎斜瞟了他一眼，“一次只能要一样东西。我已经把你调到鹭池了，不是吗？”
“这……呃，是，好吧……多谢你了。”我不信，史蒂夫心想，我们的命都握在这家伙手里，可他却满嘴吐不出一句真话！
他们平稳地降落在一对竹竿滑木上。本来，如果用滑轮的话着陆会容易得多，可铁大师对生产这种他们需要的配件积极性并不是很高。而且更让史蒂夫他们头疼的是，将铁大师制造出来的车轮装到发射车上时，才发现它们不仅小，而且也太轻了。
“别拖得太久，”脸色苍白的使者颤巍巍地走下飞机时，史蒂夫对他说道，“这里的局势进展得非常快。”
“不用担心，”使者“动情”地答道，“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你不必害怕。”
这头异族猪太傲慢无礼了！可为了确保总领事的死，他不得不忍受布里克曼粗鲁的言行。这个合伙人很让人讨厌，不过想到一旦打发了那个堕落的肥胖子，他将要采取的那些极端的复仇行动，他那受伤的自尊心总算得到了一点安慰。只是现在将军已决定准许这个长狗带着他的两个俘虏逃离，这让敏郎更是变本加厉地憎恶布里克曼那狂妄的自信。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告诫过这个情报队员，说他不必将敏郎要整治他的威胁当回事。难道是总管的人卷进来了吗？据说，家康这只老蜘蛛的网已经伸到了尼桑最偏远的角落。这种可能性让人不寒而栗。使者忍不住在心里祈祷事实不是这样，他很懊丧，后悔把自己给拖进了泥潭。只是事已至此，再想回头已不可能了。誓言已经许下，别人的胃口也吊起来了。所以，他不得不尽力帮助布里克曼。这是他必须做的。但他可以让这个上了色的下贱杂种尽可能地处于焦虑之中，越久越好。
敏郎厌恶地站直身子，昂首阔步朝自己人那里走去，史蒂夫始终低眉垂目地立着。鬼子答应帮助他们逃离的任何允诺都是不可靠的，依赖他的帮助只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转移清水也一样。既然她能把他史蒂夫成功地移到鹭池，也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把自己移到这里来。没错，那个方法就是干涉总领事的思维。 等那帮贵宾人物离开四合院后，卡迪拉克把他们的决定告诉了史蒂夫。他们要求将现有的十二架半成品飞行器全部改装成双座双驾驶机型，这个要优先完成。此外，还有二十四个武士将被派到鹭池来接受飞行潜能测试，之后，从中挑出十二个接受滑翔训练；然后，再从这十二个人中选出最优秀的六个，作为学生接受火箭驱动飞行器的高级训练；最后，等这六人达到要求的能力水平后，将要在领主源氏家族和山下家族的主要成员面前展示他们的飞行技术——这是将军本人的意愿。
“他们给你规定日期了吗？”
“嗯。从现在算起，一个月之后。要是再晚，将军就来不了了。他要去罗地兰海岸之外的一个大岛上避暑，之后要在泛黄季里到南方去。”
史蒂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卡迪拉克用变种人的说法来形容秋天，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与穆卡尔部落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还有时光已无情流逝的事实。“你们三个要丢饭碗了。”
“是啊，都是因为你。当然我也有错。咱们都太自作聪明了。将军的使者之所以要跟你一起飞，是因为他想考察你的能力。他告诉源清盛的人，说在我的调教下，一个草猴都能在一周内掌握这样的飞行技能，那么他们的武士应该能在四周内长出翅膀。”
史蒂夫忍住笑，问道：“你想让我帮忙吗？”
“去当老师？”卡迪拉克摇头，“他们绝对不能容忍。他们不介意我在试飞阶段拿你当牺牲品，可并不意味着就能忍受一个变种人去教他们。这跟他们素来恪守的信念格格不入。”
“有道理，不过……你说过，寻道民也是奴隶。那为什么你和其他人就能教他们？”
“也没那么容易，”卡迪拉克叹了口气，“不过他们给自己找了一个弯弯绕的理由来将这种状况变得合理起来。我们异族人在他们眼里，都是非人类。可他们不得不承认，乔迪、凯尔索和我都拥有一项他们所不具备的高级技能。在学习吸收这项技能时，他们愿意在特定的范围内尊重我们，比方说驾驶座、飞行训练场、车间等诸如此类的地方。但在这个范围之外，他们还是想看到我们把鼻子伸到尘土里。”
“真是一群顽固不化的猪。”
“没错，可……命中注定，有什么办法？”
“真遗憾，我没办法洗掉这身颜色，变回寻道民……”史蒂夫对他的看法嗤之以鼻。
“来……我这里有一些皂叶。”
“真的吗？”
“真的，满满一束，还有一些体绘颜料。清水和我都带了一套——以防万一。”
“好主意，”史蒂夫沉思着说，“嗯……我很高兴你肯告诉我。”
“可我还是没办法搞到证件。”
“那就自己弄。你会写日文，复制一下凯尔索的怎么样？”
“很难。所有人的证件都保存在档案室里，我没有权利进去，那里不是我的地盘。不过就算我能搞到证件，还有臂章怎么办？它可是冲压成的金属牌。我看凭咱们是不太可能仿造的。”
“是啊。”史蒂夫无奈地做了个鬼脸。看来还是得依靠使者了——叫长谷什么什么来着？利用自己的关系网，他肯定能搞到他们需要的所有东西，包括行路地图和指南针。“你说得对，忘了这件事吧。”他前思后想了一番，竖起一根手指对卡迪拉克说，“我们要想尽快成事，只有一个办法。你、乔迪，还有凯尔索，你们三个把精力集中在培训这些鬼子上，而我将，呃——”
“飞机一下线就试飞……？”
史蒂夫张开五指，“你都跑到我前头了。”对这家伙的恭维还真起作用了，“另外，我还要看看火箭的性能能不能再改进一下。我相信在不大幅度增加重量的前提下，我们还可以提高推动力，增加火箭的燃烧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卡迪拉克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嗯，没错。好主意。” 史蒂夫和卡迪拉克待在书房里，凝视着滑翔机的结构图，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何加固机身的构造，以抵抗驱动力提高后可能会产生的重压。乔迪和凯尔索也发现了不正常的轻微震颤，不过他们想的是如何消除这种震颤，而不是改造整个机身。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他们还没找到合理的方案。有些需要参考的图纸被留在组装车间里了，卡迪拉克要史蒂夫在晚餐时过去拿一下。
史蒂夫拿着图纸离开车间，穿过几乎已漆黑一片的过道，忽然听到有人在哼唱一支熟悉的曲子。 在他前面，一个大块头从屋里走了出来，是凯尔索。“嗨。”
史蒂夫在大个子寻道民够不着的地方停下脚步。自从上次他们翻墙回来之后，凯尔索对他的态度就总是不冷不热，就那还是因为有乔迪跟在旁边。现在她不在这里，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好久没听到过这首歌了。”他开口说道。
凯尔索干笑了一声算作回应，“没多少人知道它。歌词我都基本上忘光了。”他试着哼了几声，“接下来是什么？”
“我得走了，我还有事——”
凯尔索打断他的话：“——国境以南，到墨西哥去……没错，就是这句。”
交流忘记了的歌词以及哼唱这首歌都是情报队员之间的秘密暗号，他们常用来向周围的其他队员提醒自己的存在。史蒂夫用手指摸了摸耳朵背后，按下袖珍型的内置式无线电收发装置，可是他发出的莫尔斯电码没收到任何回应。很可能是凯尔索听别人唱过几次，很有这种可能性，不过就算这样…… 凯尔索抱起双臂，走近史蒂夫，把右肩斜靠在墙上，“我听说你不打算在这里待多长时间，而且……”
“谁跟你说的？”
“喀兹……”
“哦，是吗？”
“是的。我误会你了，布里克曼。以前我以为你是一个舔屁眼的家伙，其实你是好样的。你今天干得不赖。”
“这不算什么。任何一个‘纯蓝子’都会这么做。”
“少跟我来这套，布里克曼。谦逊可不是你的作风。”
史蒂夫权当没听见。
“我们正在造的这些飞机，任何人——只要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都能利用它跑上十万八千里。”
“还得看他想要什么……”
“说得对，没错，最重要的是要先他妈的逃离这里——然后才能谈其他的。”
“可能你是对的。”史蒂夫说，“乔迪到底告诉你了多少？”
“你是说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拜托，戴夫，别再绕弯子了。”
“她告诉我有人向你戚妹施加了点压力，所以你才被派来找两个呆瓜。还有……她会跟你一起回去。”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大平原上的生活并不像吹捧的那么好。你答应她的事，你觉得你真的能做到吗？”
“是的，我相信可以。她曾救过我的命。你帮她一起来救我，记得吗？要不你俩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不劳你来提醒我。我没忘。”凯尔索犹豫了一下，又说，“你能答应我同样的事吗？”
在黑暗中，史蒂夫怎么也看不清站在对面的寻道民脸上的表情，“当然可以。不过你确信那是你想要的吗？”
“听着。如果喀兹愿意跟你干，那我也可以奉陪。”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史蒂夫一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相信凯尔索，不过，就跟很久以前有位美国总统——当他不得不在自己的白宫为令人头痛的反对者谋一个美差时——曾经说过的那样：宁可让他待在帐篷里往外撒尿，也比把他撵出帐篷外往里撒尿好。
他向这个反叛者伸出手，“欢迎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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