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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想要保守机密,最好的办法是把机密是机密一事加以保密。
——亨利·泰勒《政治家》
我们做了一番研究,肖恩·沃克在网图干得相当不错,但在1380年经历了一场行业报告所谓的“权力争夺战”,此后被责令退休,又过了几个月,他就意外身亡,当时正是他跟随帕罗诺夫斯基号踏上历史性出征后的第十五年。有人怀疑他的过早离世和公司里的变动有关,但事后也没人提起诉讼。他死后几年,妻子奥黛丽又结了婚,第二任丈夫叫迈克·齐莫尼德,在怀特布朗大学当化学教授,八年前去世了。
我们对费恩说了要去哪里,他报以衷心的期望,希望我们在他把案子查完之前别再插手。他还告诉我们,奇南的记录一条都没找到。
“可我怎么就不觉得奇怪呢?”艾历克斯咕哝着说。
我先前说过,在本银臂间航行,是一眨眼工夫的事。某种程度上,我说得没错。但是,在出发前,引擎必须充电,这就得花些时间了,贝尔的最低充电时间是八小时,飞更远的地方还得充更久。还有,接近目标时总得充分减速,不然就会冲进行星的核心。而减速至少得从二千万公里之外开始,我个人倾向于把这个距离再延长百分之五十。这样一来,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四到五天了。
对艾历克斯来说,量子引擎简直是件天降神器,以前用老式阿姆斯特朗引擎的日子里,每次跃迁都折腾得他死去活来。这个问题相当棘手,因为这份工作要求他到处出差。现在,我不敢说他已经喜欢上了星际飞行,可他至少不会每飞一次就受到一次小小的创伤了。
我们等着获准从天台站起飞时,艾历克斯在舰桥正后方的休息室安顿下来。我放好行李,也去了那儿,只见他正匆匆写着什么,偶尔在阅读器上搜索一番。
“玛蒂,她是整件事的核心。”他对我解释说。
玛蒂的职业生涯始于一个战舰飞行员的职位,她在卡邦戴星附近的一次交火中端掉了默哑人的一艘驱逐舰,并因此受勋。后经查证,那次攻击发生时,双方的停火协议刚刚生效,可没人在乎这个,反正是默哑人先动手的嘛——至少官方口径是这么说的。
玛蒂似乎有颗崇尚自由的心,她不喜欢和高级将领打交道,于是在服役期满后跑去当了自由职业者。她也去公司做过雇员,但受不了老在同样的空港间把乘客和货物拉来拉去。最后,在乌库哈特的催促下,她与行勘署签了和约,这份工作收入不高,但可以飞往没人去过的地方,她就喜欢这一点。
萨卡库是气态巨星高布勒斯的伴星,后者距离星系中心的恒星一千六百公里,那是颗红色的恒星,体态臃肿,眼下正在膨胀,燃烧着体内的氦,在接下来的几百万年中,它将吞噬周围的四颗内行星,其中包括高布勒斯,它的光环和它庞大的卫星系统,萨卡库当然也无法幸免。
高布勒斯的生态系统有八百万年历史,其中有不少特殊物种,比如会行走的植物、活动的云朵和号称有史以来记录到的最大的树木——这些庞然大物的身材是地球上的红衫的两倍。马丁·克拉森纳曾经预言:人类总有一天能将恒星的发育进程玩弄于鼓掌之上,到那时,就能稳住星系中央的那颗恒星,萨卡库也将永生不灭。
萨卡库的第一代移民都是一个宗教团体的成员,他们在一条山脉中间造了座修道院,取名叫艾斯伯兰扎,现在还住在那里,人丁颇为兴旺。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有几位著名的学者和艺术家到这里安了家,琼·科多瓦就是其中之一,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史上最伟大的剧作家。
行星目前的居民——总共三十万不到——大多居住在气候温暖、生机勃勃的滨海地带,那里有大片的沙滩,充足的阳光,以及美丽的天空。行星还没到潮汐锁定状态,抓准时机的话,就能坐在沙滩上,望着高布勒斯带着光环和卫星系统从海洋中冉冉升起。
问题是,我们前往的这片海滨正值仲冬。
轨道飞船带着我们在布克维的巴拉库拉着陆,当时正值黑夜,周围大风呼啸,雨雪交加。我们的位置靠近高布勒斯,远离恒星,那颗气态巨星已于一小时前降入地平线,四周几乎没有一丝亮光,我们租了辆浮空车,到酒店开房、换衣服,然后就往塔巴沙-李镇驶去。
塔巴沙-李镇是个岛屿,上面建了怀特布朗大学,离我们的酒店两小时车程。我们甩开雪暴和乌云,行驶在铺满月亮和光环的夜空下。在正前方靠近地平线处,我们发现了一颗闪烁的蓝色星体。
“那是什么?”艾历克斯问我。
“拉姆赛,是颗脉冲星。”
“是吗?我还从来没见过脉冲星呢,是颗塌缩的恒星,对吧?和撞上德尔塔·卡佩斯的那颗一样?”
“差不多吧。”我说。
蓝星一闪一闪,忽明忽暗。艾历克斯并不喜欢它这样子,他说:“天上总有这么个东西,看多了会头晕的。”
塔巴沙-李镇是个雅致、宁静、老派的岛屿,但和瓦破集有所不同。这地方有种上世纪的豪华风格。退了休的技术官员、政府高官和媒体大亨都喜欢这儿。当地人在制定有争议的政治或社会政策时,都会来岛上征求意见。
奥黛丽·齐莫尼德(以前叫奥黛丽·沃克)的住所是一栋豪华龟背屋,屋子位于校园北侧。屋外的草坪上摆着几件石雕,停机坪旁停着一辆马克牌浮空车。看来,奥黛丽不缺资源。
屋檐和树枝上挂着冰柱,到处都堆着积雪,屋里屋外都亮着灯,奥黛丽早知道我们要来,我们还没踏上地面,前门就开了。
拜访百岁老人之前,你通常会猜测对方是个淡定、顺从、与死亡握手言和的人。对方当然不会这么说,但你能从他的眼神和嗓音中明白这点,还能在他身上体会到对人事的厌倦,体会到一种在意外面前不为所动的派头。
可奥黛丽·齐莫尼德正好相反,有着一腔按捺不住的活力。她迈着大步径直走出前门,左手拿着一本书,肩上裹了条披肩,嘴里呼出一小团白气,对我们说:“本尼迪克先生,考帕女士,请到屋里来。你们正赶上了一年中的坏时候。”说完,她就在前面带路,边走边提醒我们屋里有点乱,堆满了图纸,到了里面,她让我们坐在一堆炉火跟前,然后问道:“你们要喝点什么挡挡寒气吗?”
艾历克斯答了句“太要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她取出了一瓶暗红色的乡间葡萄酒,艾历克斯要上前帮忙时,她坚持要他坐下休息。“你们俩长途奔波,”她说,“还是让我来吧。”说着,她“啾”的一声拔出瓶塞,斟满一个玻璃杯,依次递了过来,随后,她建议为“世上所有历史学家干杯”,因为“他们从来没把事情搞对过”。
她冲艾历克斯露出笑容,这是在告诉他:她对他的身份一清二楚,而且她很喜欢捣乱的人。“本尼迪克先生,”她接着说道,“能认识你真高兴,还有考帕女士。真不敢相信,你们俩就在我家里。你们不知道,你们有惊人发现时,我有多希望自己就在你们身边。”
她是位苗条的女士,身材不高,一双美丽的蓝色双眸,腰板笔挺得如同年纪小她一半的人。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但说起话来清晰响亮。她把酒瓶放到一张我们都能够到的咖啡桌上,然后坐进了一张扶手椅。“我猜,你们是想问我迈克的事吧。”
迈克是她的第二任丈夫,他在哥伦比亚时代方面的研究很出名。
艾历克斯答道:“其实,我对肖恩比较感兴趣。”
“肖恩?”她看了看我,想确认自己没听错——谁会对肖恩感兴趣啊?“呃,行啊,你们想知道什么?”
书架和茶几上都放着相片,有几张是年轻时的奥黛丽,一副勇敢无畏的样子,还有几张肖恩·沃克,显得睡眼惺忪。另外几张是老了许多的奥黛丽,身旁有个男人,一身正装,白色胡须,满脸股勤,他就是齐莫尼德。
“您能不能跟我说说他的事,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行啊。依我看,他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设计、安装和维护AI。他为网图工作了十年,离开后自己开了家公司。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吧?”
“是的。”
“能问问你为什么对他感兴趣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艾历克斯说,“我们在调查北极星号的事。”
她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这件事,肖恩自个儿也老琢磨。”
“我想也是这样。”
“是啊,这事可真是奇怪,我从来就没弄明白过。我觉得我帮不上什么忙吧?”
我说了声“好酒”,试图缓和一下对话的步调。
“谢谢夸奖,亲爱的,是莫尔比产的。”
我怀疑艾历克斯和我一样,都不知道莫尔比是什么、在哪里,可他却睿智地点了点头:“齐莫尼德太太——”
“别见外,请叫我奥黛丽。”
“奥黛丽,肖恩那时候在帕罗诺夫斯基号上。”
“没错,那是第一艘到达现场的飞船。就是肖恩和米盖尔·阿瓦雷兹两个人发现得北极星号——阿瓦雷兹就是船长,”说到这里,她露出了片刻遗憾的神色,“当然了,人人都知道米盖尔·阿瓦雷兹,他是船长嘛,但二号人物可就没人注意喽。”
“他和你说过这事吗,说过北极星号的遭遇吗?”
“艾历克斯,这事他对全世界都说了。可你要是想问他私下里有没有说过些什么向委员会隐瞒的情况,那么,他没有,他只对我说了些个人的感受。”
“他感觉怎样?”
“准确的说,他吓坏了。”忆及往事,她不由摇起了头,“那次经历把他弄得神经兮兮的,你知道,他跟沃伦认识。”
“沃伦·曼杜查?”
“是啊,他俩是好朋友,一块儿长大的,来往一直很密切。”说到这里,她缓缓合上了双眼,片刻后又重新睁开,“可怜的沃伦,我们以前经常和他来往,还有他妻子艾米。”
“肖恩认识北极星号上的其他人吗?认识汤姆·杜宁格吗?”
“不太熟,我们见过他一次,可我觉得不能算认识。”
“奥黛丽,我也不想让您回忆起伤心事,但我有点怀疑,您觉得肖恩的死可能不是意外。您觉得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没关系,艾历克斯,我很久之前久已经不再难过了。我想,你要我觉不觉得他是给人谋杀的?”
“您觉得是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死后,谁会得到好处?”
“肯定不是我认识的人。能问个问题吗,这件事和北极星号有什么关系?”
“我们还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可是几天前,有人破坏了我们那辆浮空车的反重力泡,害我们差点送命。”
听了这话,她的眼睛都瞪大了,她看我一眼,又将视线投向了远处:“这可真奇怪啊,还好你们都没事。”
“谢谢。”
“你们要比肖恩走运。”
“幸好有这位年轻的女士同行。”艾历克斯说。他把功劳都算在了我头上,我心说那是当然。他向奥黛丽描述了我当时的举动,添油加醋,极尽美化,说得到我好像在机翼上表演了一回倒立。
奥黛丽听着他说完,然后又为我俩满上,接着举起杯子对我说:“要是你能和肖恩在一起就好了。”她脸颊上滚落了一滴泪珠。看得出来,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旧日的画面。“你们的遭遇,我们这儿有许多报道。你们觉得这和肖恩的死有关——”说到这里,眼角嘴边的那些皱纹又深了几分,“——但其实——”她权衡片刻,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艾历克斯在一本纸质记事本上写了几笔,他每次和客户会面时都会记笔记。他早就放弃了录下整段对话的做法,因为那样只会让对方三缄其口,“事发之前,您丈夫有处境危险的迹象吗?有没有人威胁或者警告过他?”
她抿了一口葡萄酒,然后将尚且半满的酒杯放到了桌上:“不,没那回事。我不知道有谁想要害他。”
“奥黛丽,”我说,“恕我冒昧,如果他受到威胁,会跟您说吗?”
她犹豫了片刻方才作答:“要是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他一定会说的,几年之后嘛——”她皱起了眉头,看上去很不自在,“——他从来没有什么让我信不过的地方,蔡丝,他是个正派的男人,可我确实觉得他心里藏了事。”
我觉得话一出口,她就想要收回,无奈覆水难收,她只是耸了耸肩。
“是关于网图的事吗?”
“不,也不是。网图的事我都知道,有三个人都想掌握运营权,我也不清楚肖恩比不比得过另外两位。他们都不是小人,品行也没有问题,就是喜欢争,喜欢投机取巧,对钱和权看得很重。”说着,她对我望了过来,“亲爱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随口应了声“知道”,但其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艾历克斯又问道:“奥黛丽,您为什么觉得他心里藏了事?”
她往椅背上靠了靠,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因为他变了。”
“变成什么样了?”
“具体很难说。”
“不像以前那样和您说心里话了?”
突然,她的那对蓝眼睛变得狐疑起来:“我们的对话会见报吗,艾历克斯?”
“不,夫人。是这样的,现在有人想杀我们,我们认为,凶手就是上个月炸掉行勘署展品的人。肖恩的那起事故可能也是他们干的。您能告诉我,北极星号事件发生时,您和您丈夫在哪儿吗?”
“我们在靛蓝站。”
“北极星号在前往德尔塔·卡佩斯的途中曾在那里停靠,当时他想必不在您身边吧。”
“不在,他那会儿已经走了几星期了,当时正在帕罗诺夫斯基号[原文多一个了“号”字]上。”
“他对您的态度转变,是发生在北极星号事件之后吗?”
她想了一阵子,然后说:“事情很久了,但,是的。”
艾历克斯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您在靛蓝站待了多久?”
“三年,标准长度。”
“奥黛丽,那些年您过得怎样?”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可真是段好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几年。”
我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可多数人并不喜欢在中继站工作。”
奥黛丽一下子变得神采飞扬:“做技术支持的人圈子很小,大家的爱好都差不多,彼此也处得相当不错。我就很喜欢在中继站的日子。”
“那儿和这儿不一样吗?”
“那儿和公司扎推的边路星不一样。在靛蓝站,没有那些大人物去烦他,我俩整天待在一块儿,周围都是朋友。”
艾历克斯又在本子上记了一笔,然后问道:“您是在1366年离开的吗?”
“是的。”
“北极星号和另外两艘飞船在前往德尔塔·卡佩斯的途中停靠过靛蓝站,时间是到达德尔塔·卡佩斯前的一年。”
“是的,说得没错。”
“这么说,您还记得?”
“是的,这在当年可是件大事,北极星号上带了六个名人。大家听说了都很兴奋,这些名人在那儿接受了采访。人们都往空港跑,希望能见到其中的一两个。那几天简直像是在放假。”
“那时候你见到曼杜查了吗?”
“见了,我们还一块吃了午饭呢,我记得是在码头附近。他们在空港没待多久,我记得一天都不到。”
“他对前往德尔塔·卡佩斯觉得兴奋吗?”
她皱起肩头说:“我也不知道,那天中午他没怎么说话。”
“这很反常吗?”
“我觉着是。我一向觉得他很开朗,笑话说个不停,沃伦这个人,对什么都觉着新鲜。”
“但那天不同?”
“是的,我觉着,他是被那次任务给吓住了。”
“这就说得通了。”艾历克斯若有所思地说。
她站起来走到壁炉边,拨弄了两下里面的火焰,然后继续说道:“那天,我吃个了老式三明治,真好玩,这种事居然记得。老式三明治和冰茶,还有竹果酱。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这些,或许是因为那以后就再没见过沃伦吧。”
“他们第二天就出发了?”
“第二天一早。我还去看了发射。”
“和他交谈时,您觉得有什么不寻常吗?”
“我记得没有。”
“您丈夫和沃伦之间有过联络吗,两个人有没有互发过消息?”
“我想没有。至少肖恩从没提起过。”
“奥黛丽,”我说,“你们第一次听说北极星号出事的时候,您丈夫有什么反应?”
“他么,正好在帕罗诺夫斯基号上,那会儿离家已经几周了。他们正要去什么别的地方,去哪里我实在想不起来。肖恩的工作就是校正AI,设计啦调试啦什么的,他就是干这个的。那阵子他们公司正好在推广一套新系统,要不就是在升级旧系统,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让我想想那个系统的名字啊‘航行者’、‘远行者’?诸如此类的。”
“是‘航海者’?”我提醒她。
“没错,就是那个。他还把系统带上飞船上去做测试。”
“航海者后来发展成了光晕系列。”我说。贝尔就是光晕系列里的。
“那么,他对事件有什么反应呢?”
“他那阵子每天都跟我联系。他听到事故消息后给我发了条信息,说肯定不会有事,还说可能只是通讯故障。”
“发现北极星号之后,他还跟您说过事件的进展吗?”
“没有,阿瓦雷兹船长命令他停止一切私人通讯。为此我还从通讯中心收到了一份通知,告诉我肖恩的音讯会断一阵子。”她说着微笑了一下,“我那阵子真是担心,他们告诉我肖恩一切都好,可大家都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他们过了多久才宣布乘客失踪的事?”
“三四天吧,我记得。”
艾历克斯将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玻璃杯说:“奥黛丽,能和我们谈谈您丈夫吗?”
“有什么好谈的呢?他基本上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父亲。”
“您和他生了多少孩子?”
“两个,都是儿子,现在都当祖父了。他工作勤奋,努力养家。他喜欢和儿子玩模拟战争游戏,有时一玩就是几个礼拜。”她说着笑了起来,“认识他那会儿,我中学刚毕业。”
“你们是一见钟情喽?”
“嗯,是啊,我见过的男人,数他最帅了。”
“下一个问题,我不知要怎么开口。”
“没关系,他从没出过轨,对别的女人一向没兴趣。”
“不,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他和别人交往时诚实吗?”
“诚实啊,当然诚实。”
“他能被收买吗?”
“收买了干不诚实的事?不,我想不会。”
艾历克斯把阿格尼丝·克利斯普、特瑞·芭伯和马库斯·奇南的相片拿给她看,然后问道:“里面有您认识的吗?”
她对着相片端详了一阵,然后摇摇头说:“不认识,一个都没见过。”然后盯着相片里的两个女人说,“她俩看起来很像,只有发型和发色不同,是同一个人吗?”
艾历克斯说不,他觉得不是,然后说:“感谢您和我们说话,也感谢您的酒。”
我们走到门外,在冷冽的空气中站了一会儿,然后沿着雪堆中间的道路走到了浮空车旁边,钻了进去。起飞后,我们朝大海的方向飞去。我目送着塔巴沙-李镇的灯光渐渐远去,嘴上问他:“干吗问那些问题?”
“肖恩·沃克是因为知道内幕才被杀的。”
“他知道什么内幕?”
“我先问你个问题,”艾历克斯说,“对帕罗诺夫斯基号你了解多少?”
“二等货船,舍巴型船,已经淘汰了,现在没人生产。”
“船上当时有两个人,阿瓦雷兹和沃克。那么,帕罗诺夫斯基号总共能装下多少人呢?”
“上面有两间客舱,我记得底下也有两间。”
“妈的,我又没问客舱,我是问多少人?”
“别激动嘛,”我说,“设计载客数是乘客三人和船长一人,总共四人。一般来说,生命维持系统可供百分之五十的额外人员使用。这样算,最多能装六人。”
“如果人数更多,会怎么样?”
“脑损伤,”我说,“因为氧气不够分。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艾历克斯注视着脚下的海水说:“我大概知道事故的原因了,只是过程还不太清楚。”
“什么原因?跟我说说。”
“我认为,杜宁格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公式。并且,其他五位乘客联手参与了一项阴谋,目的是让这个公式永远不见天日。”
“这不可能,”我说,“那些可都是大人物,不会参与绑架的。”
“要我再放一遍曼杜查对白钟学会的讲话吗?他们是怎么想的,你也都听到了。每个人都坚信,大多数人类苦难,都是由人口过量直接造成的,可现在却有个家伙想让人永生不死。如果行星联盟的人口每年增长几亿,那该怎么办?”
“于是,他们就绑架了汤姆·杜宁格,还有玛蒂?”
“他们只绑架了杜宁格。毁掉艾泼斯坦实验室也是出于同样的动机,销毁一切,不让任何人复制这项研究。”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策划这么复杂的事件呢?想绑架杜宁格、烧掉实验室的话,直接下手不就得了?”
“因为首先,他们明白,当局一旦确定这是绑架,就会着手调查,大肆搜捕,那样他们就都会落网。其次,他们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杜宁格已经找对了路子。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永生不可能办到,现在也不例外。所以呢,他们得精心设计一个障眼法,而考察德尔塔·卡佩斯就是最佳时机。”
“天哪,艾历克斯,你真觉得那是事故的原因?”
“坚信不疑。”
“可是,他们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我不知道。我想,他们先是串通了沃克,坐着帕罗诺夫斯基号回来。”
“不可能的。”
“那上面可是有额外的氧气罐呢。”
“这很难办到。阿瓦雷兹也得是同谋,另外还得拉几个技师下水。”
“外人太多了。”
“我就是这意思,这样根本没法保密。”
到了酒店,工作人员让我们签署了一份声明,保证在接下来几晚不会去海滨沙滩,因为现在正值悠吼的交配季节,如果我们真的去了,还闯了祸,那么酒店是不会负责的。
“悠吼是什么?”我问艾历克斯。
说这话时,我们正在大堂里,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海水灰暗迷蒙。“我看还是不知道的好。”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