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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俱乐部沿河而建，高雅奢华，菜单上从不标价钱，因为客人们不计较这些。店里有一名人类女招待，这在多数上等餐馆里司空见惯，但还有几名人类男招待，这就显得与众不同了。此外，他们还有一名钢琴演奏者。
餐桌上立着素馨的烛灯，很让人惬意。墙壁和桌子由木材制成，上面缀满深色纹理。印刷字是上个世纪的样式，透着一股怀旧情调。我发现屋内有两名参议员，身边坐着各自的妻子（也许是）。其中一位是个著名的社会公益拥护者，他认出了艾历克斯，走上前，跟我们打了个招呼。
几分钟后，艾咪走了进来，她东张西望了一番，像是迷了路，发现我们后，便迈着轻快的大步走了过来。“晚上好，本尼迪特先生，”她开口道，仍旧在打量四周，“这地方真漂亮。”
艾历克斯起身为艾咪搬出椅子，一面说很高兴她能喜欢这个地方。她和我打了个招呼，坐了下来。
她穿着件淡紫色的外套。衣服熨得服服帖帖，但看上去有点像是翻新过的。头发梳在脑后，非常端庄。眼神中透着一股警戒，相比在办公室里的时候，现在她站得挺拔了点，不过显得不太自在，当然，这正是我们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当艾历克斯想要把客户置于无还手之力的情境下时，他总会选择山腰俱乐部。换句话说，当他觉得自己没有把握可以赢，却又十分想拿下某样东西的时候，他就会选择此地。
艾咪开门见山，直入正题。“蔡丝说，你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
那是她的想象力在作祟。艾历克斯望了望我，从我的表情中明白了一切，于是付之一笑。“这个杯子和一艘著名的星际舰船有关，年代非常久远，”他说道，“我们觉得它相当珍贵。”
“值多少钱？”她问道。
“艾咪，我们会让市场来判断，最好不要瞎猜。”他拿出一块芯片，“有时间的话，把这份文件填一下，落实你对它的所有权。”
“为什么要这么啰嗦？”她问道，“这是我的财产，是别人送给我的。”
“你的所有权只达到九成。像这样的状况总会引出纠纷，.这是正式手续，会为以后省去许多问题。”
她有点不悦，但还是接过了芯片，丢进了边上的口袋。“明天我就交给你。”
“很好艾历克斯说，“等你一做好，我们就把杯子放到市场上去，看看有什么结果。”
“行。”
艾历克斯凑向前，压低嗓门。“还有一件事，”他说，“由于我们不知道它的确切价值，我们得确定一个最低价。”
“多少？”
艾历克斯给了她一个数。我以前经历过这种事情，但听见那数字，还是让我突然透不过气来，它竟然比我这一生赚到的还要多。艾咪紧紧闭上眼睛，我看见一颗泪珠从她脸上流了下来。我的情绪也许变得有点低落了。
“太棒了！”她感慨道，声音有些颤抖。
艾历克斯眉开眼笑，就像是博爱图中的一幅画像。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当然，按行业标准来算，我们的提成将是最终成交价的十分之一。我很了解艾历克斯，他肯定清楚这一最低价非常保守。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还以为艾咪要崩溃了。但最后她只是抖了抖手绢，鼓足勇气咧咧嘴，咯咯笑了笑，然后道了声歉意。抱歉，太让我吃惊了。
“现在，”艾历克斯说，“我想请你为我做件事。”
“当然，请说。”
男招待走了过来，我们花了点时间点了些菜，不过艾咪对菜单已经不再那么关注。招待离开后，艾历克斯凑过桌面：“我想请你告诉我，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艾咪看上去吃了一惊。真像一出猎狗追狐狸的游戏。“哎，本尼迪特先生，我告诉过你了啊，是我的前男友给我的。”
“什么时候的事？”
“不记得了，几个星期前吧。”
艾历克斯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你能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吗？”
“为什么？我告诉你了，这东西是我的财产。”
“因为可能会有更多类似的东西。如果真有，它们的主人可能还不知道它们的价值。”
她摇摇头，不想说。“我最好还是不告诉你。”
艾历克斯将手伸过桌面，抓住艾咪的手。“对你来说，这将是一桩大买卖，”他说，“我们会把事情安排好，你会从中得到一笔酬金。”
“不行。”
艾历克斯看了看我，耸耸肩，只得转移话题，谈到这么一大笔钱从天而降，是多么让人开怀的事，又聊起这杯子是多么珍贵的古物。点的菜端了上来后，我们继续沉浸在这股氛围中，最后艾历克斯又和我对视了一下，我明白他想干什么，儿分钟后，他找了个托词，起身离去。
现在属于闺蜜谈话时间。“结局不好？”我略带同情地问道。
她点点头：“我恨他。”
“有别的女人了？”
“嗯，他不该这么对我。”
“真为你感到难过。”我说道。
“没什么。不过，他的承诺倒还不是一文不值。”
“你就要成为富婆了。我看他就是个浑蛋。”
“已经结束了。”
“很好，”我装出一副随意的神情，“要是他手上还有更多这样的东西，对你来说，就将意味着一大笔钱。”
“我不在乎。”
“事情可以由我们来处理，这样他就不知道消息是从哪儿走脱的。不会把你牵涉进去，他绝不会知道。”
她摇摇头，铁了心不想说。
“这样如何？如果他还有跟这杯子一样的古物，你可以不参与，我们给他出个价，但不告诉他这些东西的真正价值。到时赚多少，我们和你平分。”
这样做有点欠缺职业道德，艾历克斯绝不会这么干。至于我，却绝不会为这点问题伤脑筋，我心里有点同情艾咪，很容易就开始替她着想。
她重新考虑了一下：“你确定他绝不会发现？发现是我走漏的消息？”
“绝对不会，这种事我们做惯了。”如果我们能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要想不惊动他摸清目前的情况，其实很简单。如果发现真有其他来自“探寻者”号的遗物，那么，我们就得回去再和艾咪协商一番。
“一旦你提到杯子的事，他马上就会知道是我。”
“我们会小心的。”
“小心也不管用，他肯定会知道。”
“我们不跟他提杯子的事。”
“绝不能把它提上台面。”
“好，不会。绝不提一个字。”
她又想了片刻。“他名叫哈普，”她的脸绷紧了，似乎又要哭了，今晚快要成哭泣伤感夜了。“真名叫·普罗茨基，不过大家都叫他哈普。”
“好。”
“要是你把事情告诉他，他会来找我的。”
“他打过你。”我说。
艾咪没有看我。
“他住在安迪瓜？”
“艾科角。”
艾科角是个小型社区，位于首都西面。住在那儿的大多数人，要么没法保住饭碗，要么满足于最低配给，聊以维生。
我发现艾历克斯正在闲逛，装作在品评艺术作品。他看了看我们，断定商谈已经结束，于是又逛了一两分钟，对男招待说了些什么，便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片刻之后，三份新鲜调制的鸡尾酒端了上来。 克里夫·普罗茨基有一份赖以谋生的工作，千真万确。他是个贼，不过干得没啥起色。我们从公用档案中得到了这些信息。他擅长装配一些器械，可以用它关闭安全系统，但似乎总会犯一些低级失误。有时候，在试图搬动物品的时候，他会被抓个现行。他还曾不小心打个喷嚏，在物品上留下自己的DNA。有时候，他会跟人自吹自擂，结果说错对象。此外，他的履历中还有多次行凶的记录，大多数受害人是女性。
于是，我们去和费恩·莱德菲见了个面。这位警察局局长曾经也是一名窃贼，多方面原因让他具有这种打家劫舍的职业倾向，最后，法庭决定抹除他的意识。现在，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些往事。他对过去的记忆，直到十五岁那会儿，都是虚构的。
他拿出关于哈普的法庭审理文件，让艾历克斯翻阅，但不允许他查阅警局档案。“那违反规矩，”他说，“我希望能帮上些忙。”
法庭文件不太详尽，没提到他偷了些什么东西。“这样如何，”艾历克斯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在找什么，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看这家伙偷的东西里面有没有这玩意儿？”
艾历克斯把杯子描述了一番，提到了上面的英文题字，费恩翻了翻档案，说了个“不”字，“单子上没有。”
“档案上有没有类似的东西，像是饮水器皿之类的？”
费恩向我们解释，哈普·普罗茨基偷的都是珠宝。如果碰巧看到身份证，他也会偷。也许，还能算上那些一扯就掉的电子装置。至于壶壶罐罐之类的收藏家捣鼓的玩意儿？“不，从来没有过。”
下一步，我们打算和普罗茨基直接对话。 我们做了个大批量散发性广告。雅各给我们制作了一个迷人的女性模拟人像，黑皮肤，黑眼睛，体态柔软，双腿修长，胸部丰满，我们让她坐在一间虚拟的办公室中，周围摆放着虚拟的古玩器皿。声音用的是我的，艾历克斯跟我开玩笑说听上去很性感。
“你好，克里夫，”模拟人像将会这么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古陶器或是类似的东西存放了很长一段时间，正在积灰？和我们联系，立刻把它们变成现金……”
我们用了“克里夫”这个名字，而不是“哈普”，因为我们想确保他把这封广告当成批量投递信息，而不是特别寄给他的。我们觉得这家伙脑袋瓜不会太伶俐。
“能通过AI吗？”我有点怀疑。
“当然能，”艾历克斯说道，“普罗茨基用的AI模型应该是最基本的，不会有不必要的服务。”
于是我们把信发了出去。
石沉大海。几天之后，我们开始B计划。如果哈普把杯子给了艾咪，那就意味着他不知道它的价值。换句话说，如果有类似的物品，他很可能不会把它们锁起来，应该就放在架子上的什么地方。我们所需要的，就是进他家看看。
雅各替我接通了哈普的AI。我自我介绍说是考德威尔科学取样调查会的研究员，想要和普罗茨基先生谈一下。AI引入一个模拟人像，是个魁梧的女人，充满敌意，蓬头垢面。是那种可以和她好好干上一架的女人。一看到这个模拟人像，就让我对哈普从头到脚有了一个认识。，通过一个人的模拟人像，就可以得知这个人的诸多底细。比如说，如果有人打电话给艾历克斯，第一眼会看到一个彬彬有礼的人，穿着考究，举止优雅。这形象可能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一切由雅各来作决断。
“干啥？〃她问道，毫不掩饰其主人的恶意，“你想要啥？”
“我很想向普罗茨基先生询问几个问题，是调查用的，只需占用几分钟时间。”
“抱歉，”她说，“他很忙。”
“我可以稍后再打来。”
“可以，反正没什么两样。”
艾历克斯正坐在后头，在取景器的拍摄范围外，所以这个模拟人像看不见他。但他正连连点头，鼓励我继续，一定要沉住气。
“有钱作为酬劳。”我引诱道。
“哦？多少？”
“够了，告诉他我在这儿。”
这个女人将这话在软件中分析了一下，接着画面冻住了。她抱着双臂，直勾勾盯着我，一副引人瞩目的神情。一分钟后，女人闪了闪，消失了，现在我正看着哈普本人。“啊？”他说，“要问什么问题？”看样子，他刚才正在睡觉。我们知道这家伙已经三十二岁，但是画面上的人显得老多了，脸颊凹陷，显得非常憔悴。
“我正在进行一项娱乐业调查，我们想确定一下哪些人是观众群。只需要几分钟。”
“露露说，你提到过钱。”
“对，”我说，“有一小笔酬劳。”
“多少？”
我报了个数字。
“很好，”他说，“你想知道什么？”
“嗯，普罗茨基先生，我得亲自登门拜访。还需要对你的设备进行一项测试。”
“女士，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省下不必要的旅行。”
“抱歉，我们不能这么做。我倒是愿意这样，但我必须证明我登门拜访过。”
他点点头，盯了良久，就仿佛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看到我。接着他说了个“行”字，试着咧出一副迷人的笑容。真让人感到无耻和恶心，但我还是回笑了一下。 事实上，那地方并非我想象中那样的简陋茅舍。普罗茨基所住之处，正是让艾科角臭名昭著的垂城，他住的地方大概在二十楼。地方不大，但相当干净，而且能够看到梅洛尼的景色。我的意思是，它完全和奢华沾不上边，但也不会让人有绝望感。
他打开房门，挤出一丝微笑。房间里还有个女人，眼神刻薄，又矮又壮，就像个保龄球。我立马想到，他怎么会抛弃艾咪，跟这个女人来往？跟她比起来，就连那个模拟人像也好看得多。她一脸狐疑地望着我，那眼神就像是觉得我会拐跑她的男人似的。
哈普穿着件带帽子的训练服，上面画着一只冒泡的高脚杯，下面写着“爱死闹市”。他身材略矮，发达的胸部长着浓密的黑毛。他指了指一把椅子示意我，我坐了下来，拿出笔记本。
相比在电话上，哈普·普罗茨基现在要和气得多。也许是因为我给他带来了财路，但我觉得他是在琢磨，在身旁坐着这么个压路机的情况下，他该怎么引诱我。我敢打赌，在我来之前他曾试图骗她出门，但没有成功，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一进门这女人就显出一脸敌意了。
“那么，考帕女士，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询问了他最喜欢的节目，他参与了多少，除了已有的，他还有什么别的意见，等等。我一边记录他的回答，一边以夸赞的眼光品评屋内的家具，由此对客厅的布置有了大概的认识。装饰非常少，基本上只有一张沙发，一对椅子。墙壁涂成柠檬色，前门边有排廉价的松板架，上面只放了一堆数据芯片。
“没错，”他说道，“我喜欢警匪片，其他在我眼里一文不值。”他觉得自己已经挡住了那位女客人——或是室友——的角度，于是朝我投来淫荡的目光。
真替这家伙感到难过。你们懂的。
问完问题，我拿出一台监控器，它本来的功用是和我掠行艇中的AI进行互动，是个小小的黑盒子，上面有红色和白色的指示灯，事实上它干不了什么事，根本完成不了我向他说明的用途，不过他可不知道。“哈普，不介意的话，我现在想记录一下你的系统的性能。”此时此刻我们已经亲昵地直呼其名了。
“当然，没问题。”
我指向放映机的方向，用力捏了捏。监控器的灯亮了，频频闪烁。“很好，”我说，“啊哈，不错。”看上去像是已经获得了重要的信息。客厅边上的厨房开着大门，能看见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上面还贴着一块牌子，写着“厨房领地。静坐，闭嘴。”还有块牌子写着“我是这里的头儿”。没发现任何古玩。
只有一间卧室，就在右手边，也开着门。我站起身，平静地走了进去。
“见鬼，”那女人大叫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女士，我只不过在检查放映系统。”哈普正喊着她的名字，不过我没听清。“瞧，一定得检查彻底。”但我没看见任何重要的东西。乱糟糟的床铺，又是四堵光秃秃的墙壁，投掷脏衣服的滑道敞开着门户，还有一面边框碎裂的全身衣镜。
我把监控器对准放映机，再一次让指示灯闪烁起来。“这是在干啥？”哈普问。
我笑了笑：“鬼才知道。我只知道指好方向摁一下，自会有人下载数据进行分析。”
他朝我笑笑，接着看了看监控器，皱皱眉。有那么一小会儿，我以为他要看穿这场骗局了。“有一点很奇怪，你这么探测，朵拉竟然没有发牢骚。”朵拉应该是AI的名字。
“他们说这没有任何的侵害，”我说，“朵拉可能还没察觉呢。”
“真的？”看他那副表情，好像我说的是小妖精的故事。
“这年头什么都有可能，”我关掉仪器，“好了，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哈普。”我走回客厅，拿起我的外套。那女人的目光始终盯在我的身上。“女士，很高兴遇到你。”我对她说。
哈普走到了门口，他本可叫朵拉开门，但他却亲自拉开了它。他的同伴并没明白他这一做法的含义，我微微一笑，向他道了午安，接着闪进了走廊。那扇门关上后，里面马上传来咆哮般的嗓门。 “哈普有个姐姐。”艾历克斯说道。我刚告诉他，哈普家没有别的来自“探寻者”号的物件。
“他姐姐？”我问，“跟这事有关系？”
“也许她能告诉我们这杯子从哪儿弄来的。”
“希望渺茫。”
“也许吧，但现在就只有这条路。”
“好吧。”
“她住在摩琳达。”
“黑洞？”
“太空站。”
随着量子驱动器的发明，星际旅行变得非常便利，数千光年的旅程也几乎可在瞬间完成。但每次跃迁后，必须花数个小时重新蓄能才可再次施行。照理说，你可以花上一年多的时间，一路跃迁到仙女座，只可惜设备需要维护，没准儿还没抵达就会损坏；你也带不够维生用品或燃料。尽管如此，倘若我们愿意做一些调整，这样的旅程还是切实可行的。但目前除了几个想方设法吸引民众眼球的政客外，几乎没人愿意那么做。事实上，银河仍有百分之九十是未知的领地，所以没人愿意支持什么仙女座任务。这有什么好处呢？除了说我们有百折不挠的品质？不过，万一政府当局有谁看到这话，计划照猫画虎，可别把账赖在我头上。
“我想你是要我去跟她聊聊吧。”我说。
“没错，女人跟女人谈最好。”
“我们答应过艾咪，保证不让这家人知道我们对这杯子感兴趣。”
“我们只是说不让哈普知道。蔡丝，这女人在摩琳达。况且，她和她兄弟一年都没说过话。”
“他们的老妈呢？”
“死了。”
“老爸？”
“很久以前失踪了。我找不到一丁点儿他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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