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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黑洞在隔壁,让你度过一个个不眠夜,这事可有的好玩哩。
——卡尔·斯文森
《青楼其乐无穷》,1417年
摩琳达是行星联盟空域内已知的三个黑洞之一,但那儿的大型轨道空间站也叫这个名字,它拥有厚重的防护装甲,是千名研究人员和后勤人员的大本营,这些人在那儿对“野兽”进行测量、刺探、采集温度,向其体内投掷各种各样的物体。根据数据报告,大多数只是想要了解如何扭曲空间。甚至还有一些心理学家在那儿进行试验,想了解人类如何感知时间。我以前从没去过那儿,也从没见过黑洞。我不清楚黑洞这个术语是否正确,因为事实上那并非一个黑色的洞。就大小而言,它比普通黑洞要小,质量也许是边路恒星的几百倍。有个环在绕其周围,其实是些发亮的残骸和自增的圆盘状物体,它们喷射出X射线和其他天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辐射,有时候甚至还有石头。这就是为什么太空站会拥有厚重的防护装甲,还配有光束发射装置的原因。专家们认为黑洞的多数活动无法预判,他们并不担心喷射出的石头,但辐射的问题就大不相同。
我跃迁进入星系,脱出点离黑洞约有七千万公里,虽说比我应该待的地方要近,但仍旧是安全的。量子旅行的便利性在于瞬时完成,但它也有不利方面,那就是它比旧式的阿姆斯特朗引擎有更大的不确定性,虽然差别并不是太大,但的确存在,如果你没有留够足够的余地,它足以让你毙命,比如说你瞬时跃迁到了星球内部,便再也无法现形,或是碰到什么庞然大物而来不及躲开。
航行至太空站需要三天时间,中途我安排好了住宿,给老朋友杰克·哈蒙打了个电话,他在那儿执行任务,我把我来的消息告诉他,让他准备好请我喝上一杯,最后,我查了查哈普老姐的底细。
她名叫凯拉·本特纳,是个营养师,主要负责确保太空站的食物安全健康。她丈夫雷恩是名律师,我猜你们正琢磨太空站为什么需要律师,事实上这项职业的作用非常大,人们总是在对合同进行谈判,为设备的指派时间争吵,还有人结婚,定遗嘱,申请离婚,偶尔还会发生诉讼案件。在这样一个地方,律师扮演着中立的角色,是每个人信赖的好伙伴,完全不像我们这儿。
第三天晚上,我来到预定的住宿地,登记好房间后,就和哈蒙在一家小酒馆见了个面,当晚和他聊着以前的时光,享受着美酒佳肴。我本希望他碰巧认识凯拉或是她丈夫,这能让任务变得容易点,但好运没有光顾。
第二天中午时分,我秘密打探到后勤部的办公室外,也就是凯拉工作的地方,当她出门吃午饭的时候,我偷偷尾随其后。
跟她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女人,我跟着她们进了一家名叫“乔淑拉”的餐馆,那地方非常朴素,不提供“非常服务”。餐桌靠得非常近,看样子是想叫你赶快吃完走人。家具、窗帘和餐具看上去像是临时赶做的。但这地方坐落在太空站的外缘,有一整面墙是窗户,可以看见那自增的圆盘。其实看不到多少东西,仅仅是个闪光的大戒指,放在别处肯定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环,这在猎户座的银河臂内司空见惯,但在这里却完全不一样,它让人有种不祥之感,让你没法不去想它里面有什么东西。
凯拉长得并不像她兄弟。她身材高挑,很严肃,彬彬有礼,看着她明亮的蓝色眼眸,你会觉得很宁静。餐馆里似乎有一半人认识她,一路上互相打着招呼。
招待领她们到了一张餐桌旁,我排在下一个,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找机会上前搭话。在太空站的高峰时间,共用餐桌是常见的举动。“介意跟别的女士坐一起吗?”
“不介意,”我回答,“也许刚进来的那三位女士可以——”
“我帮你问一下。”自动机器人招待是个瘦高个,长着黑胡子,笑意盈盈,但那副笑容像是贴上去的。我总是纳闷为什么做这些工作的人就不能把细节弄得好一点。他大步走到凯拉那伙人的餐桌旁,向她们询问了一下。三个女人朝我这儿望过来,其中一个点点头,凯拉举起一只手,朝我招了招。
我走了过去,大家互相介绍了一番,我自称蔡丝·德尔玛。“我在哪里见过你。”我看着凯拉说道,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她打量了我一番,接着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我竖起食指贴着嘴唇,皱紧眉头,装作在寻思我们到底是在哪儿见过。我和她轮流说了下各自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并没有交集。我们点了餐,饭菜端上来,大家漫无目的地聊着。这三个女人在同一机构工作,她们的老板有一个问题,他老是偷别人的点子,并为此邀功,从来不听人劝,也从不在软件上花时间。这是太空站的黑话,指的是不合群的人,这在小型社会中是死罪。那种和员工打成一片的与众不同的高管人士在摩琳达不见踪影。
我一直等到大家吃完饭开始结账时才开始我的计划。我突然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眉开眼笑地冲着凯拉叫道:“你是哈普的姐姐。”
她脸色大变:“你认识哈普?”
“我当时叫蔡丝·波纳,以前去过你们家。”
她皱起眉头。
“当然,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忘了也情有可原。”
“哦,我没忘,”她说,“我记起来了,时间真是过得太久了。”
“真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碰到你。”
“是啊,真是太巧了。”
“哈普怎么样了?我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哦,我猜,他很好。说实话,我也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此时我们已经出了餐馆,正跟在她的两个伙伴后头。“听我说,”她说,“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啊……”她绞尽脑汁想着我的名字,“——谢莉。”
“蔡丝,”我柔声笑道,“没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我也没指望你会记得我。”
“不,我记得。只不过我现在得回去工作了。”
“没事,”我说,“我明白。我这几天都在这儿,不如改天请你喝杯酒,可以吗?今晚怎么样?”
“哦,我说不好,蔡丝,我丈夫——”
“带他一起来吧——”
“——他不喝酒。”
“那就一起吃晚餐。我请客。”
“哪好意思叫你请客。”她一面说一面朝后退。
“没事。凯拉,能请你们是我的荣幸。”
“你有电话号码吗?”我给了她。“我跟他商量一下再给你回话。”
“好的,希望你能说服他。”
“应该能。蔡丝,多谢。”
和雷米龙·本特纳一起用餐甚为愉快。他很随和,非常健谈。他和杰克都在玩一个风靡太空站的游戏,名叫《统治》。它需要游戏者做出各种各样的决定,既有政治的,也有社会工程性的,比如说,有一种激发智能的植入物,没有什么已知的副作用,我们能否让普通大众使用它?“我通过了这项决议,但发生了一些讨厌的意外,”杰克说道,“高智商人士并不像人们赞扬的那样。”
“他们怎么了?”我问道。
杰克喝了口咖啡:“在智商超过某一水平后,大约是一百八,这些人——尤其是年轻人们——产生了破坏性的倾向,变得非常反叛。”
“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的精力太过充沛么?”我问道,“他们嫌对手太慢,所以这些聪明人失去了耐性。”
“事实上,”杰克说,“只是太难对智商进行编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类的智商处于这样一个水平?”
“我猜,是因为蠢驴会自动送上门给老虎吃。”我说道。
“但为什么不高一点?”杰克问,“上世纪初的时候,卡萨维奇研究腓尼基文化得出结论,认为现在的人类并不比文明萌芽时期聪明多少。为什么会这样?”
“悠着点,”凯拉说,“对于进化来说,一万五千年这点时间太短了,不会产生多大效力。卡萨维奇——是不是这个名字?——需要在十万年过后再回头研究研究看,我想那时他会发现其中的差别。”
“我不这么想,”雷米龙说,“人类的智商似乎有一个极限。”
“为什么?”我问。
“专家认为,一旦智商超过一百八,你就会成为非常大的社会问题,变得无法控制,也就是所谓的猫群综合症。不管如何构建政治体系,政府总会有愚钝的方面。高智商人士将会受尽折磨,他们必须忍受这种事。”他笑了笑,“这让这些人处于极端不利的局面下,他们长到七岁左右的时候,就会发现必须痛苦地接受这一切。哪里可以找到更高级的智能帮助他们,这成了他们的心病。在过去,整个部落的人会厌烦这一切,不保护他们,他们就到了虎口中。”
“这事似乎同样发生在默哑人身上。他们的智商水平跟我们差不多,也拥有同样的极限。”
“我觉得,对会心灵感应的生命来说,这条准则应该大不相同。”我说。
雷米龙摇摇头:“显然不是,杰克,你是怎么做的?你批准使用植入物吗?”
杰克摇摇头:“我没批准,我觉得不应该让一个人口众多的社会认为他们是万能的。”
“聪明。我的社会过了两代便开始动荡,我有个朋友,他的社会完全崩溃了。”
“知道吗,”杰克说,“从自杀率上看,拥有天才智商的人是普通人的三倍。”
“蠢驴的存在还是有理由的。”我说。
“完全正确,”雷米龙笑道,“这应该感谢上帝。”他举起杯子说:“敬庸才,祝他们人丁兴旺。”
几分钟后,我借机提到自己的兴趣是收集古董杯,但没人显现出一丝兴趣:我扭头转向凯拉。“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家也有一只。”
“一只啥?”
“一只古董杯。记得吗?它上面刻着古怪的文字。”
“才没有,”她说,“我不记得有那样的东西。”
“肯定有,”我说道,“我记得很清楚。是灰色的,上面还有头绿中带白的鹰,在展翅翱翔。”
她思索了片刻,撅起嘴,摇摇头。接着吓了我一跳。“对,我想起来了,是壁炉架上那只。”
“瞧,”我说,“我一直很喜欢那杯子。”
“我早忘记它了,不过,我们的确有一只。”
“凯拉,那时候日子过得非常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记着这杯子,我猜,是因为一想起它,就让我想起那些好日子。”
“听上去你现在过得不好。”
“不,没这回事。不过那是一个纯真的时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
我和她都喝了口茶。“不知道它现在到了哪儿,”我说,“我是说杯子。还在你们手里吗?”
“我不知道它在哪儿,”她说,“不在我们手里,长大后我再没见过它。”
“或许在哈普那儿。”
“有可能。”
“瞧,”我说,“等回家后我去找找他,见到老朋友会很开心的。”
她板起脸:“你现在铁定不会喜欢他。”
“是吗?”
“他太像父亲了,”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唉,不提这些了。”
我们又聊了她在太空站上的工作,中途我乘机又将话题转到杯子上。“哎,那杯子,它一直让我着迷。凯拉,你知不知道它是打哪儿来的?”
“不知道。”她回答。
“哈普可不像是喜欢古玩的人。”
“喔,”她说,“我想那不是什么古玩,不过你说得对,哈普不是那种人。”她的眼中飘过一丝阴霾,“除了喝酒嗑药、花钱、玩女人,别的他从不感兴趣。”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懊悔,我试图表现出同情,但还是继续道:“那大概是别人给他的。”
“不,我记得它一直就放在架子上。”她想了想,“我不知道东西是不是还在他手里。”
“我好像记得还有别的跟它差不多的东西。”
“不,蔡丝,”她说,“没有了。”晚餐终于上来了。“只有这杯子。哦,想起来了!妈妈曾经告诉过我,这杯子是我爸送给她的。”
艾历克斯名望在外,我也稍微沾了点光,虽然还不是很多,无法吸引到众多求签名的粉丝,但确实会碰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第二天一早,我正在纪念品摊位前买小吃,忽然闪出一个中年人,个头矮矮的,打扮时髦,但一头黑发凌乱不堪。他问我是不是蔡丝·考帕,话中已经显出一丝敌意。我打量了他一番,才发现这人就是秘密会议上对奥利·博尔顿大放厥词的家伙:科尔切夫斯基。
我本可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份,以前我这么干过,但我觉得我骗不了面前的这号人物,所以我爽快地承认。
“我猜得没错。”他说。
我开始挪步走开。
“考帕女士,我无意冒犯,你看上去是个非常能干的小姐。”
“承蒙夸奖。”我随手抓了块樱桃酪饼,在读卡机上按了几个键,付了钱。
“请别走,我想占用你一点时间,”他轻轻咳了几下,“我名叫卡什米尔·科尔切夫斯基,是个考古学家。”
“我知道你是谁。”虽然科尔切夫斯基在先前那个场合上表现得歇斯底里,但他并非省油的灯。他在巴卡提上挖掘出了德拉孔达人的重要文物,它们现在都被收进了博物馆。他也因此建立了卓越和好斗的名声。
“那就好,我们可以省掉客套话了。”他盯着我,就像是在盯一条断了腿的猫。“我读到过你的新闻,你显然非常能干。”
“多谢,教授先生。”
“可否问一下,你到底在为本尼迪克干些什么工作?”
“什么?”
“喔,拜托,你知道我在说啥。你和你的合伙人就是一对盗贼,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但你们着实吓到我了。”
“教授,我很遗憾你并不认同我们。”我想要从他身边走开,但他挡住了我的去路。
“女士,总有一天你会为这些事后悔的。”
“教授,可否请你让开。”
“当然。”但他压根没动。“本尼迪克,”他语气激动,“就是个盗墓贼、抢劫犯!那些本应属于每一个人的东西,到头来变成了富人摆阔的展品。”他放低声音,“你和我一样,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很遗憾你这么想,”我说,“既然你不认同我们,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再说一遍,麻烦你让一让。”
“抱歉,”他说,“我真的无意冒犯,但我很想知道,你是否知道和他在一起会对你的名声有什么影响?”
“我倒是想知道,教授先生,是谁雇你保卫全世界的财产的?”
“啊,哈!如果防御不派用场,那就千方百计进行攻击。”他终于让开,“我这回答不算太好,是吧?”
“你这问题不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