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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事很重要,永远越多越好,但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瞎猫撞上死耗子的大运。
——莫瑞塔·卡马里
《与柏拉图同行》,1388年
回到家,艾历克斯说有消息要告诉我。他去见了费恩,摸清了哈普父亲的底细。“他名叫瑞比·普罗茨基,绰号叫老瑞。跟他儿子一样,以前也是个小偷。”“有这样一个名字,不难想象。”我猜,他家族的血脉里流淌着小偷小摸的技巧。“你说他以前是个小偷,那他改造过了?还是死了?”
“被抹除了记忆。”
“哦。”
“问问费恩能不能找他谈谈。”
“艾历克斯,你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允许的,而且,就算允许了也没什么用。”
天又开始下雪了。我俩正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大大的雪花从天而降,仿佛永远都不会停,外面停机坪上的雪已经齐腰高了。“记忆抹除从来没做得彻底过,”艾历克斯说,“有时候还可将效果取消。”
“他们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我知道,我问过了。”
“他们怎么说?”
“请求没通过官方筛查。”
真没想到,艾历克斯的探查会细致到这一步。如果普罗茨基老头已经改名换姓,过起了新生活,那他拥有的记忆就全是虚构的,生活习惯也跟以前大相径庭。他将是一个可靠的市民,要是捅破这层窗户纸,没人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他对我的非难有点不悦。“蔡丝,我们讨论的东西价值连城,”他说,“我并不认为自己对他有多大同情。要是他还有点身价,那他们就不会首先采取这一步。况且,反正他们还是可以对他重新来一下的。”
“我们是在假设他偷了杯子?”
“难道你觉得他可能是个收藏家吗?”
“那么,这些对我们有什么用?”我问道。
“我们得设法找出来,哪次行窃让他得到了杯子。”
“怎么找?有警局报告吗?”
“有,还有普罗茨基作案区域内的无头疑案。但我们弄不到,都是保密的。”
“所以我们得从新闻里查。”
“我想是的。”
“这毫无意义,他偷杯子肯定是它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明摆着是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不然它就不会在架子上放了这么多年。如果有人报案,说他家的一只九千年历史的杯子被偷了,普罗茨基肯定会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很棒的推理。”艾历克斯说。
“好吧,瞧,虽然我不喜欢,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讲,我们现在是在助长不正之风,是在帮别人倾销赃物。”
“蔡丝,还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只是猜测。”
“没错,这一家子盗贼爱好古玩,把它当副业。”
他不自在起来,满脸失意。屋外,风刮得越来越猛,暴风雪也越来越大。“这样吧,”他说,“我们为雅各设些参数,让他搜索此期间的新闻报道。要是找到杯子是在哪儿被破门而人抢走的,那又有什么损失呢?”
事实上,这并不像听上去那么靠谱。行窃已经非常罕见,大多数人家都拥有高科技的安保设施。犯罪行为本就不常见,我们正生活在一个黄金时代,虽然我觉得大多数人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这让我想到马哥里亚人,想到将五千人逼出家园的世界,他们跳上“探寻者”号和“不来梅港”号,奔向了未知的边疆。二十七世纪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罪犯横行,不容异说,政治压迫,环境问题,宗教狂热……但凡想得到的大概都有。
“雅各,”艾历克斯说道,“关键字定在1389年到1412年的安迪瓜,在新闻中搜索窃案。如果有提到‘探寻者’或是一只九千年的酒杯,马上报告。”
“开始搜索。”雅各响应道。
艾历克斯正坐在桌对面那张又大又软、手工制作的沙发中,他身穿一件过时的灰外套,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他拿起一本书,翻开又合上,接着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暴雪。
“雅各一有消息我就叫你。”我跟他说。我更情愿他到楼上自己的办公室里去。
“没事。”他说。
十分钟后,雅各给出了答复。“没有匹配记录。”他说。
“好吧,”艾历克斯闭上双眼,“那就搜索任何和古玩有关的行窃案。”
雅各亮起指示灯,墙内发出电子嗡鸣声。
我检查了市场上新近出现的货色,寻找可能对我们顾客胃口的东西。有人找到了一台八十年前的手工制钟,我们的顾客不爱这种玩意儿,但我很喜欢它的样子。价钱并不贵,我正考虑要不要买下它,这时雅各给出了答复,还是没有找到。
“好吧。”艾历克斯一屁股坐进沙发中,抱着胳膊。“看来我们需要将窃案发生地锁定在那些可能拥有古玩的人的家里。”
“怎么查?”
“稍等。”他翻开一本笔记本,“雅各,帮我看看能否联系上莱德菲警长?”
费恩出现在办公室中央,他正坐在办公桌旁。“艾历克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听他的口气,似乎刚度过一个漫长而磨人的上午。
“昨天我们谈过的那桩案子——”
他皱起眉头:“怎么了?”看上去像是已经听得厌烦了。
“能否请你告诉我,这些窃案的发生地是不是局限在一个地方?”
“稍等,”警长的声音充满倦意,“叫什么名字来着?”
“普罗茨基。”
“哦,对,普罗茨基。”他向AI下达指示,然后提醒艾历克斯,说这周的牌局在他家进行,说完咬了口三明治。接着他抬头朝一块屏幕看了看,“大部分案子发生在安斯莱和斯腾伯根。别的地方也有几起,说实话,地点很分散。”
“但都发生在安迪瓜西部?”
“没错,普罗茨基不常旅行。”
“好了,费恩,多谢。”
最后那次审判,普罗茨基受到的指控是十七次入室行窃,翻阅法庭记录,我们得到了失主的名字。但在他整个小偷生涯中,受到的指控多达一百多次。“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通过新闻追踪普罗茨基活跃期间发生在目标区域内的每一桩窃案。”
“那数量就太多了。”
“也许没那么多,资料上没提他有多少同行的竞争对手。”他站起身,走到窗户前,望着外面的雪景。“雅各?”
“有何吩咐,艾历克斯?”
“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多少起窃案?”
这回闪烁的指示灯比先前还要多。“上报的案子有两百四十七起。”
“你刚才说他没多少竞争对手!”
“蔡丝,这是二十年的数量。”他对着坏天气摇摇头,“这雪看上去像是永远不会停似的。”在这种天气状况下,我总想蜷在火炉旁,就这么一直睡。
“雅各,”他说,“列出受害者的名字。”
打印机吐出一列清单。
“接下来呢?”我问。
“查一下每个人的情况,想办法找到其中可能拥有古玩的人。”
说起来倒容易。“这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这些人死没死还不好说。”
“你尽力而为就是。”
为什么是“我”?“好吧,”我说,“哪些人可能拥有古玩?”
“想想我们的顾客都有什么共同之处。”
“有钱。”我说道。
“换作我,我会选择高雅的品位。不过也对,他们得有钱。看下地址,找那些住在奢华区的人。”
“艾历克斯,”我说,“我们这是在说窃贼,他们会去奢华区犯案?”
“不一定,安全系统并不和奢华成正比。”
我们还真和一些人取得了联系,不断地询问“你们家以前有没有过一只带英文字的古玩杯?”
事实上,的确有几个说他们家有过那么一只。但这些人都没能准确描述出它的样子,而且听上去都不太靠谱。
“艾历克斯,”我抱怨道,“干其他事可比这强多了。”
几天过后,还是没有任何结果,艾历克斯有点厌烦了。第四天晚上,我们已经查到了清单的最后。“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对他说,“我敢打赌,大多数窃案都没有上新闻。”
他正咬着一块面包,看表情像是正在九霄云外浮想联翩。房内的光线已经调暗,雅各正在放雪巴的音乐。旋律富有节奏,在傍晚的昏暗气氛中漫无目的地漂泊。
“普罗茨基不知道他手上是什么东西,也许原先的物主也不知道。”
“有可能。”我说。
“也许受害者并不是收集古玩的人,也许只是一个收藏杯子的人。”
“哈,杯子。收藏杯子的人。”
“雅各,”艾历克斯说,“再让我们看看杯子。拉近。”杯子出现在办公室中央,尺寸有人那么大,“转一下。”
杯子开始旋转,我们看到了老鹰、旗条,还有登记号,以及拥有星环的行星。“天哪,”我说,“这杯子和星舰有关,你怎么会漏掉这一点。”
“我也纳闷。雅各,回到窃案的那一期间,在同一区域,能找到多少家庭和星舰有关?”
“资料上的被窃受害者家庭?”
“不,”他说,“所有和星舰有关的家庭。”
她原名叫德莉亚·威斯科特,父母当时还健在,父亲叫亚当,母亲叫玛格丽特。他们在1398年死于一场雪崩。玛格丽特是行勘署的二级飞行员,亚当是研究员,以执行远距离任务谋生。
看到行勘署三个字,艾历克斯眼前一亮,德莉亚·凯布尔被直接放到了名单顶上。雅各打了个电话,她出现在办公室中。
在电话线路上很难判定一个人的特点,比如说身高。人们多会调整设置,使得投影和真实情况大相径庭。但对于眼睛——除了颜色外——则一般做不了多大改变。德莉亚·凯布尔的双眼炯炯有神,脸庞轮廓分明,一头乌发披在肩膀上,容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模特。
艾历克斯做了自我介绍,解释说自己代表彩虹事务所,需要就某个古玩向她询问几个问题。
她一副彬彬有礼的表情,但能看出还有另一层意思,表示她还有要事要做,并不想和陌生人交谈,她真诚地希望艾历克斯不是在向她兜售东西。
她身着一件柔软的布兰登堡灰色上衣,配着一条裙子,脖子里围着白色的围巾。她措辞考究,一口卡卢布莲口音,既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感觉,也有种来自西大学的文化上的高傲感。
“你家有没有过一只古董杯?”他问。
她皱起眉头,摇摇头:“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凯布尔女士,请准许我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小时候住在安迪瓜,对不对?”
“对,在斯腾伯根,是郊区,那时我父母还在。”
“你们家有没有被小偷行窃过?”
她的表情变了:“有,似乎有那么一起。为什么要问这个?”
“东西有没有还回来?”
她想了片刻:“我真的不知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小。”
“你记不记得一只古董杯?一只普通大小的酒杯,上面有奇怪的字符,还有一只鹰?”
她闭上双眼,严肃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中了。
“我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想起过这杯子了。别告诉我,它在你们手里?”
“对,我们发现了它的存在。”
“真的?在哪儿?你们怎么查到我的?”
“那可说来话长了,凯布尔女士。”
“要是能拿回来就太好了,你们打算把它还给我吗?”
“我不清楚这归哪项法律管,我们会好好查查。”
她说不想事情变得太麻烦。“能还回来最好,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我冒昧问一下,”他说,“你们家还有别的类似的东西吗?别的古董?”
她想了想:“我记得没有。怎么了?它很值钱吗?”
艾历克斯本不想让事务所牵涉到与律师的斗法上。“有这个可能。”他说。
“那我非常想把它要回来。”
“明白。”
“值多少?”
“我不知道,像这种东西的市场价经常波动。”
“那我该怎么把它要回来?”
“我想,最简单的办法是和你那边的警局联系,我们为你提交一份报告。”
“多谢。”
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我感到一丝不快。“你确定除了这杯子外再没其他东西了?”
“我当然无法确定,我当时才七八岁。”她没说无知这个字,但口气已经十分明显,“但我不记得有别的东西。”
“好吧。”艾历克斯靠在椅子中,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我不太喜欢这个女人,情愿让艾咪留着它。说实话,我已经感到懊悔,不该追究到底。“我听说,你的父母在1398年的一场雪崩中遇难。”
“没错。”
“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这杯子的?”
“不知道,在我印象中,它一直就放在那里。”
“恕我冒昧,我能否问下杯子放在哪里?”
“在他们睡房。”
“你确定你不知道它是打哪儿来的?”
她紧咬下唇:“我隐约记得,是他们在某次旅行后带回来的。”
“什么旅行?”
“一次星际飞行。他们曾经为行勘署工作,经常一起执行探险任务。”
“杯子是在某次星际飞行后带回来的?”
她耸耸肩:“本尼迪克先生,我不会就此下赌注。记住,我当时还没出生。他们离开行勘署的时候,我才两岁大。”
“那是在——”
“我猜……是1392年。怎么?这有什么重要的?”
“除了行勘署的任务外,他们还进行过别的星际飞行吗?”
“有,”她笑道,“我们旅行过好多次。”
“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们去过哪里?”
房间中出现了一张漂亮的座椅,她坐了进去。“我不记得了。应该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偏僻的地方,我觉得我们都没着陆过。”
“是吗?”
“正是,那感觉很奇怪,我们去过一座太空站,对孩子来说,那地方非常令人兴奋。”
“一座太空站。”
“没错。”
“你知道是哪座吗?”
她又显出一丝恼怒:“我不知道。”
“你确定那是太空站?”
“对,在外面的世界,除了太空站外还能是什么?”
“有多大?热闹不热闹?”
“时间太久了,”她说,“反正我觉得我没离开过飞船。”
“为什么?”
“不知道,我觉得我的记性有点不靠谱,我很想到飞船外面去看看,但我父母——”她顿了顿,试图回忆起当时的一情一景,“很奇怪。说实话,我从没弄懂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他们说,对小姑娘来说那不是个好地方。”
“你说得对,的确很奇怪。”
“我就记得这些。但我总觉得真实的情况不是这样,这一点也说不通。”
“你在飞船里有没有望见太空站?”
“哦,有。我记起来了,那是个又大又长的圆柱体,”她笑道,“看上去怪恐怖的。”
“你还记得什么?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我记得没有。”
“你们有没有停靠在哪个船坞中?”
“我不知道。”
“灯光呢?有没有看见什么地方有灯光?”有些太空站会在大招牌上做旅馆或是其他设施的广告,一靠近就会看见。
“有,本尼迪克先生。整座太空站闪着许多光点。”
“明白了。”
在谈话的当口,艾历克斯还在阅览这家人的家庭信息,是雅各收集到的。“雪崩发生时,你和他们在一起,对吗?”
“是的,但我很走运。当时有两百多人遇难。”
“对小女孩来说,那一定很可怕。”
她别过头。“当时旅馆里幸存下来的人没有几个,”她深吸了口气,“你说的那桩窃案,差不多发生在那次旅程的前一年。”
我看着数据屏。那场事故过后,她搬到了圣西蒙岛上的姑妈家。“凯布尔女士,”艾历克斯说道,“那后来你家的东西呢?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她说,“我再没见过它们。”
“我明白了。”
“不过或许也不尽然。我姑妈梅丽莎收留了我,她拿了些零碎的东西。我想,不是很多。”
艾历克斯凑向前:“可否请你帮个忙?”
“请说。”
“如果有机会的话,去看看这些旧东西,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跟这杯子相像。比如说也有英文字,或者感觉上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
“好的。”
“多谢。”
“本尼迪克先生,还有一点。”
“什么?”
“我记得我无意间听到母亲跟父亲说过一句话,那时他们正要出去,到太空站去,他们以为我不在旁边,我妈说她很害怕。”
我看了看亚当在腾博的毕业照,他当时二十二岁,长得很英俊,一头棕发,蓝眼睛,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这样一个少年,不管事实上聪明与否,他无疑相信自己是出类拔萃的。
亚当·威斯科特在卡梅尔中央处理实验室当过线路工助手,他第一次踏上的星际舰船是“龙雷”号。我找到他十三岁时的记录,作为童子探险队成员的他正在接受奖状,面带微笑。他转过身,我看到他面前的一帮观众,其中约有十五个孩子,都穿着一身制服。还有大约四五十个家长,一个个都自豪得很,墙壁上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瞭望哲学社”,这个团体显然是由家长们赞助的。
我甚至听到了他的演讲。“谢谢,哈老,”他说道,但马上改口,“史翠克先生。”他微笑着望着观众,大家都知道他的确是哈老先生。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摊开,对着它皱了皱眉,“探险队要我向各位家长道声谢,还要感谢史翠克先生,以及哲学社,”他说道,“对于你们的帮助,我们万分感激。没有你们,我们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
这孩子已经开始了他的人生路。
还有一段中年亚当的记录,他正站在杰·比特曼的桌子旁担任评论员,比特曼正接受交叉奖章。另外一份是亚当在一位政客的庆生会上的记录,两人之间有过一段短暂的交情。
此外还有亚当的结婚典礼记录。他娶了他的飞行员,玛格丽特·科洛尼奇。跟别的新娘一样,在这人生的重要时刻,玛格丽特显得格外美丽耀眼,她陶醉在幸福中,充满了喜悦。不过说实话,她在机舱中显得更好看一点。和她女儿一样,她也有着一头亮丽的黑发,一副完美的容貌,脸上的笑容可以照亮整间屋子。
按行勘署的常规程序,每次任务后会互换飞行员和研究员。现如今,每次任务平均需要八到九个月,我觉得四十年前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之所以要交换,是因为每次任务通常只搭配一名飞行员和一两名研究员,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封闭在一个小空间里,人们经常会变得脾气暴躁。
据资料说,这对幸福的人一起连续进行了十次飞行,最后两次还带了刚出生的女儿德莉亚。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玛格丽特·科洛尼奇果断地行走在过道内,去迎接她的新郎。资料上说,玛格丽特的父亲很早过世,叔叔把她送到别人家寄养。那是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始终左顾右盼,似乎想随时开溜。
婚礼是个宗教典礼,一位牧师请求万能之主庇佑这对幸福之人,接着引领他们宣誓。男傧相拿出戒指,亚当接过来将戒指戴在玛格丽特手上。她轻快地钻进了他的臂弯中,然后两人拥吻起来。
当我看着玛格丽特满眼幸福地拥抱亚当时,我有些嫉妒,我还从没经历过这种极致的喜悦。
资料上说,男傧相是亚当的毕生好友,名叫托利·文博。我马上就认出了他,切回刚才的探险队典礼,他也在,约莫十三岁的样子,和伙伴们一起笔挺站着,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纯真。
在等回电的时间里,我找到一本艾丽·奥马尔写的《金灯》,书中着重阐述人类历史长河中发展与停步的缘由。为什么会向前走三步,然后来个左拐弯,再向前?中间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错误?她提出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从二十七世纪起,如果人类能避免内讧、经济混乱、崩溃,那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我们可以回避掉第四、第七、第九这三个千禧年内发生的三个黑暗时代吗?倘若我们能笔直向前,畅通无阻地发展下去,那我们今天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她没有回答这些问题,而是推测如果马哥里亚人成功了,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最低限度是:他们在技术上将比我们超前三四千年,在他们眼里,我们不是野蛮人,而是彻头彻尾的劣等民族。
在星际航行的早期,人们会担心遇见高人一等的外星人。高人一等的,可以是技术,也可以是道德层面,也许两者都有。人们感到害怕,这样一个超级文明,不管他们是否仁慈,都会使人类丧失勇气,毕竟早年在地球家园上分散发展的时候,就演绎过无数次这样的结果。
不过,就马哥里亚人而言,这种恐惧当然是虚幻的。他们离开地球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况且,数千年来,我们唯一遇到的外星人是具有心灵感应的阿修人,也就是默哑人,他们与我们时敌时友,三言两语无法说清。而我们的技术水平与他们旗鼓相当,我们便心满意足地得出一个结果:他们并没有超越我们。
数千年来,遍访一个个星系,我们拥有了众多的宜居星球,但没有一个星球存在公认的智慧生命。当然,其中有些生命体拥有潜质,也许再等上儿百个千禧年,有可能会发展出可以对话的生命。但是,正如亚特·本森说过的那句家喻户晓的话——整个宇宙还有数不清的空地方。
他长胖了,脸上有了皱纹,曾经的金红色头发差不多已经灰白,蓄着胡子,表情似乎有点魔怔。也许是因为做了太多年的公共服务工,让他听到了太多的伤心事。
我做了自我介绍,解释说自己正在进行某项历史研究。“亚当结婚后,你还和他有来往吗?”我问道。
他不禁笑了:“他总是出门在外,很难和他联系上。”
“你和他见过面吗?”
他咬了咬嘴唇,坐到椅子上。“见过几次,早些年的时候。”
“他离开行勘署之后呢?他的事业结束之后呢?”
这次他没多想:“他的事业从没结束,或许他离开了行勘署,但他和玛格丽特从没放弃航行,他们是独自完成的。”
“你是说他们自己付费?”
“对。”
“为什么要这样?”
他耸耸肩:“不知道,我猜他们迷上了这一事业,于是不停地走下去,我曾经问过他。”
“他怎么回答的?”
“‘世界很小。’”
“但如果他们想要继续干下去,为什么不留在行勘署呢?”
“他说行勘署给他的都是准备好的路线,他喜欢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你觉得这理由说得通吗?”
“当然。他们很有钱,都是那么多年积蓄下来的,玛格丽特还拥有一笔信托资金。”
“你有没有想过和他们一起去?”
“谁?我?”他顿时眉开眼笑,“我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正的大地。而且,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虽然算不上好。”
“他们邀请过你吗?”
他揉揉下巴:“我记不得了,蔡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我敢肯定,如果我提出来,他们会给我留块地方的。”
“你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吗?他们的私人航行是多个地方还是始终去同一处?”
他伸手拿起一只杯子,里面有半杯无色液体,加着小冰块。他喝了一口,接着把杯子放了回去。“我一直觉得他们去的是不同的地方。”
“但你没问过?”
“为什么要去同一个地方?”
“我不知道。”我说。
“你肯定不是随便问这个问题的。”
我跟他说只是随口一问。
“这问题很重要吗?”他问。
“我们正在整理那些年的太空航行资料,”这回答似乎让他感到很满意,“他从没跟你说说过航行的事吗?”
“蔡丝,我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哦,不,我完全记不得他跟我说过什么航行的事。除了偶尔几次,他回来后,跟我说回家非常高兴。”
“托利,他可能还会跟谁说吗?有谁可能知道他后来那些太空航行的情况?”
他想了一两分钟,提到了几个名字。“有个人可能知道,但他几年前去世了。玛格丽特有个朋友,他们可能跟她说起过,不过这人也去世了。”
“托利,亚当和玛格丽特,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航行过程中发现了什么东西?某种特别的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
“比如说一艘非常非常古老的星舰。”
“不,我不记得他说过这话,”他摇摇头,“啊,或许他确实说过什么,有那么一两次。”
“他说什么?”
“我觉得他是在开玩笑,说他们发现了某样东西,将引起举世轰动。”
“但他没说是什么?”
“他没告诉我,只是笑着说,将来会给我个大惊喜。他经常开玩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但我没明白。“什么进步?”我问,“我就看到我们危及到了客户的利益。”
“我们想办法补偿她。”
“怎么补偿?”
“给她买份漂亮的生日礼物,跟她说明,杯子很可能会被人发现是赃物,如果这事有着落,她可以获得一笔分成。”
“我觉得她这种人不会不要到手的钱,而仅仅满足于一个不大可能的机会。”
“我知道,”他深吸了口气,“我想,我们在这事情上办砸了。”
“我们?”
“好吧,是我干的。瞧,蔡丝,这事我们义不容辞。”
“我们本可以卖掉它,拿我们的佣金。现在呢,如果运气好,也许我们可以得到一点奖金。这对艾咪不公平,我不喜欢这样。”
“我知道,”他看上去一脸阴郁,“凯布尔女士看上去很大方。如果这事没什么着落,我敢肯定她会给我们赔偿一点钱。”
“我也这么想。”
“蔡丝,我们有道德责任。我们不能卖被偷的赃物。”
“你跟艾咪这么解释的时候,我可不想在场受那尴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