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有些人短暂与我们的生活交错，从此我们面目全非。
——枪本柴二
《旅行》，1421年
艾历克斯不相信这世上有不可能的事，他经常说，如果超光速飞行已成现实，那世界的一切都能触手可及，所以你没法跑到他面前说这任务没法完成。没其他办法，我又跑去找莎拉。进门时，她正全神贯注和别人谈话。她示意我稍等片刻，接着又问了几个关于某星球的人口问题，那地方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得到答复后，她在笔记上记了下来，然后笑意盈盈地转向我。“蔡丝，当名人什么感觉？”
“我在找赚钱的办法。”
“听说他们想叫你回行勘署工作。”
“的确有找我谈过这事。”
“别接受，行勘署钱不多，我也没听说那儿有人出名。”她收起笑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莎拉，碇硿星系还有一个星球，是颗K型星。我们猜，把马哥里亚赶出轨道的东西，也把这颗星球逐了出去。”
“你想知道有没有办法找到它？”
“对。”
“这究竟有什么意义？你们觉得那儿会有马哥里亚人的基地？”
“差不离。”
“好吧。”她说。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找到？”
“这事发生在——九千年前？”
“没错。”
“好，相对来说还不算太久。不过，你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侵入了星系，对吗？”
“不知道，可能是个黑洞。”
“为什么？”
“因为附近并没有恒星，不太可能干出这场灾难。”
她看上去一脸狐疑：“嗯，事实上有很多种可能。”
“管它闯入的是什么东西，我们只想知道失踪的星球在哪儿。”
“嗯，把星系的资料再告诉我一下。”
“好的，”我说，“现在有两颗气体巨星位于正常轨道上，马哥里亚也在星系内，但运行轨道已经变成一个非常夸张的椭圆形，原先的卫星也到了别的地方。”
“那颗K型星有名字吗？”
“巴尔弗。”这名字听起来挺顺耳。
“那儿还有两艘古老的太空飞船，对吗？”
“是的。此外还有一座空港，在灾难发生时飘进了太空。‘探寻者’号爆炸时，显然是想跳人超维空间。”
“好，我明白了，‘探寻者’号在灾难发生的三年前，载上这些孩子逃难，是这样吗？”
“没错。”
“也就是说，它没帮什么忙。另外一艘船呢？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来梅港’号。入侵者进来时，这艘船的轨道并不在马哥里亚附近。”
“真有意思。”
“也许它在绕巴尔弗运行。”
“为什么这么想？”
“瞎猜的。”
“那个空港呢？”
“入侵者撞上来的时候，空港应该是在马哥里亚的轨道上。”
“而现在它们都在绕恒星运行？”
“是的。”
“把你知道的一切细节都告诉我。首先，我们要确定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们已经知道了。”
“好吧，真不错，那就很可能找到它了。把资料发给我，等我看一遍，有消息后告诉你。”
“谢谢你，莎拉。”
“很高兴帮得上忙。只是我的日常工作得暂停了，有截止日期么？”
“没有，它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再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莎拉大笑起来：“晚上把资料给我，我看看能不能明天给你答复。”
“跟我们的结果仅仅相差几天。”
“我们说的是日期，而不是具体时间，”她说，“时间可说不准，这些东西相隔几百光年远，时常会发生一些怪事。”
“好吧，”我说，“我们知道发生的日期。接下来从哪里着手？”
一名歌手正在唱《火与冰》。外面又冷又湿，长树酒店坐满了人。厢房那儿正在举行结婚典礼，还有另外一群人在庆祝什么活动。大厅内不时有人朗声大笑，餐厅中央还有几对人在跳舞。
“蔡丝，”她说，“我们知道灾难发生时气体巨星的位置。”
“对。”
“它们没有被闯入者干扰，这很可能证明了你的黑洞理论。如果闯入者是个大家伙，非常大的大家伙，那气体巨星应该会受到影响。但是现在，它们的轨道似乎根本没变过。”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闯入者的质量不到恒星质量的十分之一。”
“好吧。”我没觉得这一点有什么帮助，但她却好像很有把握。
她喝完鸡尾酒，又点了一杯。“无妨，”她说，“趁艾历克斯还大方的时候。”当然，这顿晚饭是彩虹事务所掏钱。
“那是当然，尽情喝。”
“好。这么说吧，马哥里亚的轨道被拉长，月亮也脱离了出去，另一个类地星球巴尔弗还被逐出了星系，这就说明，闯入者的质量至少比马哥里亚重一百倍。”
“嗯。”
“我的猜测是，”她说，“它的质量大概在类木行星和M型矮星之间。”
“莎拉，”我说，“我知道你喜欢说这些学术性理由，但这能帮我们找到巴尔弗？”
“啊，蔡丝，你今天怎么沉不住气了。如果我们除去类木星球和M型星的不同点，那我们就会得到一个结果——褐矮星。”
“褐矮星？”
“是的。这种星星永远烧不起来，因为质量不够大，不足以点燃聚变反应的气态天体。”
“那就是暗物质了。”
“不，不一定。它们还是有足够的能量发光，会较长时间保持温热状态。”
“能量是哪里来的？”
“形成时遗留下来的。我的意思是，这东西看上去完全不像恒星，在天空中并不亮，但如果靠近的话，还是能看见的。”
“它看上去是什么样的？”
她想了想：“可能类似气体巨星，但内部会发光，也有云层，很可能是土褐色的。”
“这颜色真怪。”
莎拉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变成讲座模式，现在就来了。“年轻的矮星通常是血红色，它们在散发形成时产生的热量。随着它们变老，慢慢降温，大气中会形成越来越多的分子，变成云。”
“什么样的云？”
“多数是铁硅化合物，还会出现有意思的形状，最后会变成深红色，然后是红褐色，最后是褐色。”
“明白。如果这种褐矮星进入一个星系，会引起大麻烦？”
“没错。瞧，蔡丝，褐矮星很重，也许有标准恒星质量的十分之一，但体积很严实。如果它在你旁边，可就要当心了。”
“你知道它是沿哪条路穿越星系的吗？”
“也许能，但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对闯入者的倾斜度、近星距、质量和速度，我试了上万亿种组合。”
“等等，”我说，“说通俗点，什么叫近星距？”
“就是最接近恒星时的距离。”
“明白了。”
“我试了各种组合，想看看能不能追踪到它，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造成这样的结果。我要说，这颗褐矮星进出星系的路线微微倾向星球的黄道面，近星距在马哥里亚和巴尔弗的轨道之间。顺便说一下，马哥里亚是两颗K型星中较靠近恒星的。”
“不是猜测吧？”
“不是，马哥里亚的轨道路线并没有多少可能。如果巴尔弗同样位于生物带内，那它必定在外侧。总之，既然有巴尔弗参与到这个方程式中，就很有可能找到空港、月亮和马哥里亚的轨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没办法让轨道相交的原因。”我说。
“没错，因为还有第四颗星球。”莎拉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最喜欢谈论天体物理学。“这颗褐矮星的质量应该很重，如果太靠近中央的恒星，就会把它也毁掉。就像上个世纪和卡皮四号相撞的那颗。”
“嗯。”
饮料上来了，她喝了一口。“我们还知道，这颗矮星切入轨道时，另两颗气体巨星在星系的另一侧，非常远，所以没受到任何伤害。但两颗类地星球就没那么幸运了，矮星经过了它们身边。”
“莎拉，”我说，“为什么这么关心这颗褐矮星？”
“因为褐矮星能告诉我们巴尔弗在哪儿。”
“太棒了。”
“还没那么快。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还有个坏消息，除非我们找到这颗褐矮星，不然我算不出巴尔弗在哪儿。”
“为什么？”我问。
“找到褐矮星，就能知道它的质量、目前的位置和速度。有了这些，我们就能得到它通过碇硿星系的路线，之后就可以合理估计出失踪星球的位置。”
“莎拉，不是已经找到对策了么？我们该怎么找这颗褐矮星？”
她抬头望着我背后。“别转头。”她说。
我等了几秒钟，看见一名侍者领着一个穿着黑夹克的高个男子经过我们身边，到了角落里的桌子旁，男子的目光扫过莎拉，停住了。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接着他继续往前走。那人不见之后，莎拉朝我笑笑。“目标来了。”
或许，她没我想象的变化大。“说褐矮星。”我说。
“是啊，”她仍然有点心不在焉，“啊，好就好在，这颗星在九千年的时间里不会走太远，肯定不会多于一光年。在近红外观测下，会非常明亮，比如说十倍放大率，最坏情况是十五倍。”
一个年轻女子悠闲地从我们身边走过，朝刚才的男子走去。莎拉摇摇头：“可惜。”
“那我们能找到它？”
“反正费时费力。”
“要怎么做？”
“得亲自去找。首先，你们得向行勘署借艘飞船。”
“为什么？”我问，“我们有‘贝尔-玛丽’号。”
“你那艘船干不了这事，你们得用两个宽视野望远镜搜寻整个区域。行勘署有现成的船，现成的技术。”
“我和温蒂谈谈。”
“但他们需要让行勘署的人一起去，这是规定。”
“那还需要我们干什么？宽视野望远镜怎么工作的？”
“一共有两个，把它们分开放置，让它们同时勘察太空。如此一来，就能找到褐矮星。”
“你确定？”
“相信我。”
“好的，如果我不在，舰载AI管得了这事吗？”
“不行，”她说，“你需要在场指导。虽然飞船有设备，但这项操作和AI的日常管理不一样。”
她将步骤解释了一遍。食物上来了，有蔬菜沙拉和鸡肉切片。我们俩都饿了，她痛快地吃了起来，我还在理解她说的东西。“真复杂，我永远也没法理得这么清楚。”
“你当然可以，在你走之前，我会把撞击路线给你。”
“好的。”
“没事的，蔡丝。”
“在马哥里亚执行任务的团队里有什么能人吗？要是碰到难题，我们也好问问。”
“也许有一两个，”她说，“我吃不准。不过也别担心，温蒂派给你的人肯定知道怎么操作这些设备。”
我对这安排感到不大自在。看情形，即便到了那儿，我还是会不知所措。而且，他们派的那个人也会满肚子困惑，会唠叨说怎么要花那么长时间。所以，我想怂恿她去。“你不是说行勘署会派代表跟我们去吗？”
“蔡丝，我很忙。”
“如果你去，我会非常感激的，就当我欠你一份情。”
她用叉子叉了块番茄，悄悄朝背后角落里那张桌子瞥了一眼。那男的正和同伴聊得火热。
“只此一次。”我说。
“我知道，”她思忖了一番，手指甲敲着酒杯。“蔡丝，其实也没那么难。”
“这是一段精彩的历史，难道你不想亲眼见证一下吗？”
“老天，历史已经由你们完成了。我真该和你们一起去的。”
“莎拉，艾历克斯的直觉历来都很靠谱。他觉得还会有更大的发现。”
她已经快吃完了，接下来应该要点甜点了。莎拉是那种吃了不会胖的人，这一点很让人妒忌。“蔡丝，船上要待上好久，那我的社交生活怎么办？”
“咱们在船上开派对。”
莎拉说行勘署有规矩，如果借用飞船，就必须让他们的人一同上船，只不过有一点她没说，那就是这个人必须是驾驶员。“现在没有空闲的驾驶员，”温蒂说，“我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人自愿去，但这要算加班了，现在没有空闲的驾驶员，现在大部分都在休假。”
“那我呢，”我说，“我也有执照。”
“驾驶大角级的执照？”
我驾驶的是小型飞船和小型商业船只。“没有，”我说，“但那又有多复杂呢？”
“规定就是这样，蔡丝。真抱歉，我也没办法。”
温蒂打了几个电话，两个放假的人都不愿回来。行勘署驾驶员的工资还是很丰厚的，而且，在家的时间也不多。要是在边远的地方，或是在太空站，那应该没问题。但现在是在安迪瓜，就行不通了。
于是，艾历克斯帮我签了个速读课程。我也终于有了执照，可以驾驶下一级超光速飞船，大角级以上的也不在话下。其实，我只不过并不想拿太多执照，不过要解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和温蒂谈话后的第三周，我拿到了执照，她和我签署临时员工合约，这样我就成了他们的职员。
另一方面，莎拉却犯起嘀咕来，她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对这些事小题大做。“我永远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有人要花那么多钱买古董。当然，我明白它们有考古价值。但现在你们要找的这地方，就算是考古价值也成问题啊。我觉得你们只能找到一些老顽固，看他们最后是怎么死的。说实话，我觉得你们不该去理睬他们，不然就是亵渎了他们。”
艾历克斯给我授权，如果成功完成这一发现，并且行勘署得到了其应得的部分，那我们可以分给莎拉三分之一的利益。她来了兴趣。“具体是多少？”她问。
我根据“探寻者”号上的战利品，估计了一个适中的数字。她怔住了。“这些足够你过下半辈子了。”我说。
“我也这么想。啊，好吧，蔡丝，诱惑太大，我实在无法抗拒。但我还是无法想象，为什么马哥里亚人要去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星球。我觉得他们判断有误，不过，也对，试试也无妨，对吗？”
几分钟后，温蒂过来了。莎拉跟她说要和我们一起去，温蒂顿时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