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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奇迹

  博勒加德退伍军人医院是一座半圆形的建筑,由灰色的石头和带黑色边框的窗户组成。这种窗户有多块玻璃,共同构成一个更大的整体。这里曾是韦克菲尔德十字街的旧址,后来十字街搬到更远处,位于上城区的一栋更大更宏伟的建筑里,并把土地捐给了当时处于休眠状态的仪仗部队。这座建筑从来都不是为了收容这么多受打击的灵魂而建的,但那沉稳的体量却优雅地承担起了这个重担。

  与院子接壤的黑铁栅栏是金斯顿最好的铁艺作品,铁链子将涡卷形装饰和古老的守卫标志缠绕在柱子上,拴着员工的自行车。一辆精致的马车立在步行街边。马车夫一边吃着手中的苹果,一边对着四匹绸缎般的黑马哼着小歌。他向我点头,我回应了一下,然后走到前门。落叶飞旋直下,我的鞋踩到叶子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真是干燥呀。

  温暖的空气冲进大开的前门,轻拍着我冰凉的脸颊。大厅里,病人们聚集在无线设备旁,那些没有椅子坐的人站在了后面,但所有人都把头对着扩音器。听到最后一艘船从莫斯威岛启航,船上挤满了回家的士兵这一消息后,他们都笑了。新闻播报结束了。有些人把座位让给了在后面等待的人。弦乐和号角演奏着欢快的舞曲,病人们适时点点头,或在膝盖上轻拍着节奏。

  其中一个站起来让座的是老杰拉尔德。他比我想象中更高大,肩膀更宽,眼睛周围的皱纹因微笑而加深了。他腿伤刚愈,尽管步态尚且不稳,但他看起来很有精神。他不知在哪找到了润发油,刮了脸颊和下巴,还修剪了胡子,打了蜡。

  我们见面时握了握手。

  “老杰拉尔德,很高兴看到你起来走动,不介意我这么叫吧?”

  “迟早会习惯的。”他跟在我的后面。

  “你看起来好多了。”我说。

  “真是个奇迹,医生。”

  我又一次给他催眠了,该死的。“我很高兴你休养后有所好转。”我说。

  “你让我卸下了身上的重担。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你是说他吗?”

  杰拉尔德点了点头,“这不是真的,对吗?”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最好私下探讨。“我知道你当时的感觉很真实。”我说。

  “但我其实很生气,”杰拉德说,“我生气是因为我做的事……”

  他突然紧紧地闭上了嘴,看看是否有人听到他说话。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疑问已经写在了脸上:他从噩梦中解脱了,但是否还会再来呢?

  除非我能做什么来阻止噩梦的发生。尼克的尸体在楼下等着我,亨特先生大概在楼上等着我。我会查出尼克知道什么,他因何而死,他为了保护谁的秘密而被杀。但病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咱们到花园去吧,老杰拉尔德。呼吸新鲜空气应该对你有好处。”

  我们来到鱼塘边的石凳上,他坐了下来,把心中的困扰告诉了我。他向我袒露了那些无助而又恐惧的日日夜夜,还有那些战役,让他学会了一个人在战争中应该做什么。他确实有足够的经历可以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一个男人会做什么,如果这意味着在战争中活下去的话。

  然后他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认为自己体内住着一个杀手。

  “我正要回家,医生。我因为掉进了一个陷阱而被开了罚单。伤口还受到感染,但我挺过来了。但后面他来了,我知道这一切已经没完没了。”

  “你怎么还是这么想。”

  我锁定了目标。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它又回来了呢?”

  “如果它回来了,你就会知道这一次不是真的。”

  “它要是再来,你会帮我,对吧?用催眠术。”他耸起肩膀,迎着微风,注视着银色的鱼儿用鼻子嗅着水面上掠过的昆虫,“它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会。”

  “我可以用催眠术帮你入眠。会让你感觉好得多的。”

  “不光是睡觉的问题。还有……”他鼓起勇气问道,“我会像新闻里的那个家伙一样紧张吗?”

  原来,事情已经抖出来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詹姆斯·巴克利会这样做。这件事情太可怕了。你听说了吗?他回家以后就没有工作了。”我说。

  “他可真不容易,曾经为国效力,回来后却一无所有。”老杰拉尔德拍拍胸前的口袋,苦笑着说,“医生,介意我抽支烟吗?”

  “如果可以给我一根,就再好不过了。”

  他惊奇地递上一支烟,“你也抽廉价香烟?”

  “在前线嘛。”我说,“现在准备戒烟了。”

  “不知道为什么。抽烟让人很放松。”他用一只手夹着香烟,熟练地把火柴掐灭了。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烟,把燃烧那端的光芒藏在手掌后面。他现在见识过一些和我的共同之处了。

  香烟很刺鼻,我把烟吸进肺之后,烟就像倒刺一样刺人,但是那种急促感和平静感让我有点上头。我已经三个星期没抽过烟了,我被它弄得晕头转向。

  我们盯着池塘和带有斑点的银色鱼儿,看它们不间断地觅食。他说:“我想回家,医生。玛丽需要我。虽然我不在她也能过得很好,但没能陪在家人身边是件丢脸的事。我在这里——”

  金黄的树叶从一棵白桦树上飘落下来。一片边缘已经破烂的叶子落在了池塘里。鱼嗅到了叶子的气息,误以为是食物。

  “我能找到工作。我是一个园丁。”

  谈这个还为时尚早。“你已经起床走动好几个小时了。”我说。

  他挥了挥手,烟雾在手指间缭绕,“你知道我在无线广播里听到了什么吗?我们的孩子要回家了。有多少人需要我的床?小杰拉尔德的床怎么办?”

  没有人把消息告诉病人,但他们听到了风声,察觉到了我们试图隐藏的东西。“小杰拉尔德没有家人要——”我说。

  “他还有我呢,”老杰拉尔德说,“把他送到我这来。我们可以腾出点空间,照料他。他生性开朗,腿也没啥毛病,已经一个星期没做过噩梦了。”

  我需要密切关注老杰拉尔德。要监视他大脑里的瘴气,看是否会再次扩散。我还不能让他出院。

  他是我需要治愈的对象。他是个成年人了,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愿把他留在这里。

  “距离游行日,”我说,“只剩三天了。”

  “一言为定,医生。”

  我们握了握手,再次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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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创造了一个奇迹。老杰拉尔德不再是我两周前见到的那个沉默寡言、与世隔绝的人了。他大步走进12号病房,向每个人挥手致意,然后坐在了小杰拉尔德身边,一心想把消息告诉他。

  “辛格医生。”

  我转过身来。“克罗斯比医生。”

  “午宴吃得开心吗?你比其他医生回来得更晚。”

  “个人咨询耽搁了,”我说,“格兰姆斯先生想跟我谈谈。”

  “啊。奇迹般的治愈啊。”

  我脖子后面的头发刺痛了一下。“不完全是,”我说,“今天早上,他对催眠术的反应不错。你需要什么吗?”

  “我看见一位先生在你的办公室外面等着。你目前还不是很成功嘛。”他说到最后,对着我的外套和帽子,还有脖子上围着的红围巾点了点头。我的手掌直发痒。克罗斯比医生不太受欢迎,他的同事和病人都不喜欢他,我也不会为他辩护。但克罗斯比要是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将度过悲惨的一个月,除非他去挑别人的毛病。

  “谢谢。我还是去会会他吧。下午好,医生。”

  我没有逃跑,急着要去见亨特先生。我不顾旁边六十五级台阶周围的缝隙,一次迈过两个台阶。亨特先生正坐在我办公室对面的一张木凳上等着我。

  他以惊人的速度读着一本书。他的帽子紧挨着他放在长凳上,一绺头发从他的发辫里滑了出来。他把一根手指放在书页之间,然后站了起来。

  “辛格医生。”勒索者向我鞠了一躬,优雅地低下头和肩膀。所有贵族的礼仪和风度都在我的肢体内时刻准备着,我几乎要用手势回应他了,但还是忍住了,只是伸出了手。

  “亨特先生,让你久等了。”他握着我的手,我的心怦怦直跳,“十分抱歉。我刚刚在病人那儿。”

  “不必担心。”按照惯例来看,他和我握手的时间延长了一个心跳那么久。当他松手时,指尖顺着我的手掌滑过。这种感觉在我的皮肤上流连了一会儿,似乎不愿离去。

  “你在这儿等了很久吗?”

  “我一直在看这本书。”他举起来让我看书名,“我一来看到它放在长椅上。”

  我叹了口气,“那本书在我们单位很受欢迎。”所有可怕的东西都是这样。

  “你读过吗?”

  “没有。”

  亨特先生拍了拍书的封面,“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被初恋的鬼魂缠住的男人。”

  “什么烂书。”我打开办公室的门,“进来吧。”

  他让我脱下外套,然后把身后的门关上。他把这本书和其他几本廉价小说放在一起,然后解下围巾。

  “如果我来之前就听说了,我一定会觉得这很可笑。”我接过了他的帽子。他的手指灵巧地解开了上衣,我把衣服挂在紧挨着我的钩子上,“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找巫师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皱起了眉头,“因为这只是一个传说。”

  “咱们都知道这不是真的。”亨特先生说。

  我吓得直哆嗦,“亨特先生,请吧。”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用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仿佛可以抹去心中的苦恼,“我拜访过的每一位占星师都是骗子。每一栋被认为闹鬼的建筑都只是通风良好,有点年头而已。我在审判中见到的每一个巫师都没有获得自由的希望。”

  “他们不会审判你,除非你被查出什么问题来。”

  “他们太卑鄙了,只要有一点怀疑就会抓人。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但你知道这是真的。”他低声说道。

  我转身看向窗外。“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的信仰。”

  “他们以为巫师已经——”

  “几乎被消灭了,那些能量充沛的人难免会疯掉,”我有点不耐烦了,“情况可能更糟。一百年前,他们被认为是邪恶的化身,必须被处死。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皱起了眉头,“我认为终身监禁是一种进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你的巫师家族?”

  他并不知道我是谁。尼克只是叫我克里斯托弗爵士。但是亨特先生不知道艾兰国的巫师会些什么,如果他不知道巫师和法师的区别,那他就不是一个逃亡的次巫。那他是什么身份呢?

  他打破了我的沉默。“除了你以外,我还见过其他巫师。”

  “什么?你说……”

  “你和尼克是我唯一见过的巫师。”他澄清道,“但我也见过其他人。他们有钱有势,因此很危险。为什么富裕的巫师就可以逍遥法外?”

  “我可不想落个审判的下场。”他问了一个危险的问题,我不敢回答,“你也不应该这样。请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他歪着头,皱着眉,然后耸了耸肩,靠在我的文件柜上。“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医生。你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吗?”

  “我要检查一下尼克·埃利奥特,”我说,“我会和你分享我发现的一切。我想知道他对战争了解多少。如果可以帮助到我的病人……”

  我的书架上摆满了为病人准备的小说,亨特先生从中拿起一本,翻了几页。“我想陪你做尸检。”

  “尸检很可怕的,亨特先生。”

  他耸了耸肩,“人的心脏就像牡鹿的心。要是我晕过去,你尽管嘲笑我。”

  我忍不住笑了,“如果你晕倒了,我肯定会笑你的。”

  “所以你同意我去吗?”

  “如果我不让你去,你会缠着我要尸检报告吗?”

  他笑了起来。听到这笑声,我屏住了呼吸。我真希望自己是个滑稽可笑的人,这样就可以再次听到他的笑声。“肯定会的”。我说。

  “那还是让你留下吧。”

  亨特先生跟着我走下长长的楼梯,来到停尸房。我加快了步伐。他是来阻止调查的,还是真的想知道真相?他到底什么来历?他很有钱,很自由,却像个外国人一样无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放慢了脚步,走下最后一层楼梯。我正准备发问,他却先开口了。

  “关于精神疗养院,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很惊讶。“我只去过城里的一家,”我说,“不过我想它们很相像。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要把疯子送到远离家人的地方?他们去探望岂不是不方便。”

  “往往这就是问题所在。”我绕过栏杆,尽量不让脚步发出回声,“有时候,离开家人独处也是治疗的一部分。”

  “难道你的家人也是病号?”

  “我可没说。”我把手指放在鼻子旁,他对我闪过一丝冷笑。

  “亨特先生,”我们走到楼梯底下时我说道,“我无法忽视你非本地人的身份。你不是金斯顿人,应该来自很远的地方吧。”

  “非常远,”他同意道,“我走过漫长而危险的旅程才来到这里。”

  话题已经偏离了。“那你是从哪儿来的?”我问。

  他低下头,向右打了个手势,“这里是停尸房吧?”

  门上涂着停尸房的黑漆标记。看来他的出身是个禁忌话题。他在隐瞒什么?

  我找到了正确的钥匙,门向黑暗中打开了。

  “奇怪,”我说,“里面应该有一个值班人员的。”

  我拉下开关,整个停尸房就被冰冷的白色以太灯填满了。在铺着绿色瓷砖的房间里,长长的石质检查桌两两并排摆着。我把医疗包放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亨特先生抄着手跟在后面。“哪个抽屉装着他的尸体?”

  “我得去看看他。”我在墙上找到了夹板。尼克·埃利奥特的名字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是在八点签入的。但是签到框旁边还有一个条目。尸体已经被签出了。

  签出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出了差错吧。应该没什么事。”

  他登记在了12号抽屉里。我穿过房间,拉开抽屉门。

  我盯着空荡荡的铁盘子,“见鬼。”

  他跟着我过来,“尼克·埃利奥特本该在里面吗?”

  “是的。”抽屉擦得锃亮,四角还湿漉漉的。这个抽屉今天还存放着一具尸体。

  也许他已经被运走了。我打开了所有抽屉,寻找尼克·埃利奥特。大多数抽屉里都飘散着漂白剂的味道。所有尸体都被清理了。

  “他们都不见了,”我说,“所有尸体。真是活见鬼。”我松开拳头,试着呼吸一下。停尸房空了,所有的尸体都不见了……

  亨特先生靠在检查台上,“是不是有点蹊跷?”

  我砰的一声关上最后一个抽屉,结果又弹了回来,正好打在我的手肘上。“是的。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紧握着手臂,把激怒的伤痛压了下去。

  “一步一步来吧,”他说,“遗体离开这里最常见的原因是什么?”

  “家人出面,要求埋葬尸体。也许警察来找他了。”

  “那你怎么确定?”

  如果他负有责任,还会这样帮助我吗?他非常冷静,推理着事件的经过,等待最终的答案。“文书档案。”

  我打开了办事员办公室,找到了即将发出的过境记录文件,“哦,不。”

  警察还没来,但金斯顿的殡葬部门来过了。我在那堆过境记录的底部找到了尼克·埃利奥特的名字。

  我把文件递给他,把紧握的拳头塞进口袋。他愤怒地抿紧双唇,“这上面说——”

  “尼克·埃利奥特的尸体已经被送去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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