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弥合
崔斯坦家的铜狮子门环虽然老旧,却擦得锃亮。我用左手抓着门环,拍打着门。一路忍受着痛苦让我有些疲倦。我想把手腕抱在胸前躺下,试着入睡,哪怕只是为了逃避一下。
我想回到过去,这样我就可以刹车或者以某种方式躲避,而不造成交通堵塞。我真想一跃而起,一把抓住那小人的后脖颈。我要是早点注意到他在潜伏在附近就好了,这样我非凡的直觉就能提醒我,然后巧妙地把他拘留起来,这样我们就能找出是谁派他来偷证据的。
崔斯坦的前门开了,女管家惊恐地盯着我,我那些后悔、希望的幻想突然蹦了出来,“怎么了,辛格医生?!发生意外了吗?”
“有人袭击了我。”她把门开大了些,我走了进去,“他们把我从自行车上撞倒了。”
“在交通道路上?真糟糕,”斯帕罗太太说,“你还能爬楼梯吗?噢,可怜的外套。”
我小心翼翼地伸直手臂,一阵剧痛涌上我的前臂,我感到有点不适。我不情愿地把严重程度从扭伤、疑似骨折升级为骨折。我没有时间去处理手腕骨折的事情,也没空去找被盗的银行记录。
斯帕罗太太帮我脱下大衣和夹克衫,每当我畏缩或丢脸地大叫时,她就大惊小怪地对我说:“可怜的宝贝。”很快,在她的保护下,我蜷曲着手腕,一瘸一拐地走进崔斯坦的客厅,斯帕罗太太领着我走向那张棕色的绒面沙发。
“你的裤子破了,”斯帕罗太太说,“只是撕开了一条缝,基本上没有什么是我修补不好的。”
“我脱不下来。”我说。
“你需要拿条毯子盖住,”斯帕罗太太说,“但我又不是没见过,我有过三任丈夫。”
“我的意思是我解不开扣子,”我说,“我的手腕。”
“好吧,那还是我来吧。”斯帕罗太太说。
“你来更好。”我同意道。我踮起脚尖,站了起来,在膝盖上盖了一条紫色的流苏毯子,然后坐下来让斯帕罗太太帮我脱鞋子。
“你的衬衫上有一块酒渍,”她说,“吃午饭时洒的吗?”
“我带了一瓶酒,结果碎了。”
她扶我坐起来,“最好尽快处理掉。”
她表现得小心翼翼。不管怎样,我都得把衬衫脱了。但是她说:“我给你找件睡衣吧,孩子。”我便什么也不想动,直到我听到马车上马具的叮当声和崔斯坦的马匹脚步声停在前门。
“斯帕罗太太?”我试着把毯子拉到下巴。
“迈尔斯?你在吗?我又发现了一个骗子,声称能和死人说话——”
“别进来,亨特先生!”斯帕罗太太说道,怀里抱着一件鲜红的织锦睡袍,“辛格医生没穿衣服。”
不仅仅是脱光了衣服,我正在抽屉和袜子堆里翻找着。我应该待在卧室的。我摸索着要拿睡袍,斯帕罗太太试着帮我穿上。
“什么情况?”崔斯坦在滑门里停了下来,“为什么?”
“发生了一起事故,转过去吧。”斯帕罗太太说。
崔斯坦抱怨着,但还是转过身来,戏剧性地遮住了眼睛。我的脸颊上泛起了热气,但我用手指夹住了袖子的缝隙,我发出的声音让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房间。
“你受伤了。”崔斯坦说道,同时环顾着斯帕罗太太,“你哪里受伤了?”
“手腕。”我挤出话来,但斯帕罗太太拍了拍手,想把他赶走。
“转过身去,亨特先生!”
崔斯坦抬头看了看错视天花板壁画,叹了口气,但还是转过身去。
斯帕罗太太把睡袍上的每一颗纽扣都系好了,“好了。我觉得这人太多了,是时候告诉亨特先生发生了什么。”
她把我的衣服拿走,把我们留在客厅里,“亨特先生,我要去看一下烤箱里的鸡肉。医生,我马上就把这破洞缝好。”
“您真是太好了,斯帕罗太太。”我们喊道,他冲我咧嘴一笑,我的尴尬顿时就减轻了。他把椅子拉近,靠了过来,“你得等我把斯帕罗太太解雇了才能痊愈。”
“我不能把治愈术用在自己身上。”
“该死的,”他咒骂道,“我想我可以给你看看,现在要不要来点吗啡?”
“你不应该玩那个,”我说,“大麻已经没什么害处了,但吗啡是会上瘾的。”
“我听说了。”崔斯坦转身来到一个房间,然后打开了一个柜子。那儿本应该是餐厅,却被他用作办公室。“如果你的手腕摔断了,我可以替你接骨。如果能减轻你的伤,我会觉得好受些。”
“他们偷了我的包,”我说,“他们把我从自行车上撞倒,还偷了我的包。”
“谁?跟踪我们的那个人?”
“可能是吧。”一想到不止一个人在跟踪我,我就有点不寒而栗。尼克对战争的了解害死了他,现在我也跟他一样……
下次,可能就不是从自行车上推下来那么简单了。有了先例,再次谋杀的可能性会变得更大。
“尼克·埃利奥特的银行记录在我包里,”我说,“我想这就是原因。”
他回到我身边,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瓶子,“地狱之火。”
“把这些写下来,”我说,“诺顿,玛丽的愿望,红鹰。这些都是他去年去过的地方。”
“我会记住的。”崔斯坦一把药匙推到我的唇边。我吞了吞口水,因为苦涩而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没能进去会见金翅雀的罗斯小姐。”
“见鬼。”我的舌头开始发麻,吗啡已经缠绕在我体内了。
“我和《星报》的休闲版编辑有约。”
“什么时候?”
“明天。”他盯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疼痛减轻了吗?”
“一点点。你知道怎么接骨吗?”
“不太会。”
我叹了口气,“我还是现在就告诉你吧,免得我完全被你的补药给迷住了。”
相比于我,我想这对他来说要更难,尽管我痛苦地嘶吼、呜咽,他并没有任何犹豫或退缩。我喊叫得太大声,以至于斯帕罗太太进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他把我的手放好,用焚香托盘临时做了一个夹板,绷带也是用他的一条丝绸领带做的。他握着我的手腕,仿佛我的手腕又要折断了,但补药已经减轻了疼痛。
“我的制服,明天还要穿呢。”我说。
“我还没有解雇迈克尔。如果你愿意相信他,把钥匙给他,他会拿到这里来的。”
她的目光在我们俩之间飞快地掠过,“亨特先生,也许我今晚应该留下来陪辛格医生。”
“我应付得过来,斯帕罗太太,不过你可真好。”崔斯坦说,“等他们来了,你能帮辛格医生收拾一下吗?”
“当然可以。”她匆匆走出房间,崔斯坦扶我起身。疼痛已经平息,变成了隐隐作痛,已经不需要特别注意。我和重力的关系改变了,如果我没有把脚放好,我就会飘起来。我看起来岂不是很可笑?
有个地方摆着一个盘子,盘里的鸡肉已经切成了小块。我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喂食,不想表现得没有尊严。楼下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斯帕罗太太出去应门。
崔斯坦扬起下巴,指着我的盘子,“再吃点鸡肉吧,虽然你不想吃。”
“这道菜有点奇怪,你是要教我怎么——”
“是的。”他答应了。斯帕罗太太回来时,他安静了下来。
“真的不需要我吗,医生?留下来也不麻烦。”她问我,但还是瞥了崔斯坦一眼。
“只是扭伤而已,斯帕罗太太。”我对她笑了笑,“我希望明天吃早餐的我可以自己切肉。”
斯帕罗太太看了崔斯坦很久,但他已经把注意力转回他的盘子上了。最后,她行了个屈膝礼,走了出去。崔斯坦松了口气。
我笑了,“我脱衣服的时候,她是不会让你进来的。”
“你当时脸红了。”他呷了一口茶。
“还不是她大惊小怪的!”
“我很高兴你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来找我,”他说,“吃甜果馅饼吗?”
“来点吧。”我的手腕离得很远。崔斯坦切成了小片,我很喜欢那混合着橙子香味的甜味。我用茶水冲了冲,等着他领我回到客厅那张“昏睡沙发”上。
“镜子这招应该有用。”他从墙上选了一面方形镜子,“在你能看到手腕的时候,照照镜子吧。”
“好吧。”
“把注意力集中在镜子里的那个人身上。”从这个角度看,像是他的手臂,“看着吧,就像看到需要你治愈的东西那样。”
我看着镜子里的影像,无论眼睛怎样偏离焦点,什么都看不到。
“我一直都不擅长做这些训练。”我说。而格雷丝却很习惯练习。我自己能做的事情,磕磕绊绊也能完成,指导对我没有好处。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让父亲高兴过。
“别胡思乱想。”崔斯坦轻声说,“想象一下,这个房间飘浮在天上。想象一下我们周围的云朵,远处的城市,不要去想痛苦的事情。”
飘浮在高空之上的是漫天的繁星,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和我们之间的秘密。我知道如果能看到自己的手腕会是什么样子——一束闪着火花的猩红色的光,冲向我尺骨周围破碎的地方。每一颗火星都会在断掉的骨头上堆积,然后重新黏合在一起,使骨头重新成为一个整体。火星想成为一个整体,成为我身体的机器。我所做的就是把更多的火星引到断裂处,比自然愈合得快一些。
但后面我觉得自己很虚弱,差一点就能填满整个缺口了。我现在很痛,仿佛这几个星期以来所有的钝痛都浓缩在这几秒钟里,我几乎失去了对火星的控制。
一股力量让我稳住了,火星修复得更快、更坚固了,直到所有的小光都聚集在一起,并维持这种状态。
“精彩极了,”崔斯坦说,“现在躺下,你——”
哦。我靠着绣花坐垫摔倒了,随着房间的倾斜而感到晕眩。
“我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我用尽了全力,但后面又冒出了更多的能量。那是尼克的力量吗?”
“你没有先施展你的魂星吗?”
“我的什么?”
他把镜子向上倾斜,让我看到自己的脸和其他东西:两个光点在我头顶上盘旋。一个是柔和的粉红色,另一个是春叶般的绿色,嵌在勾勒出我身形的蓝绿色光芒中。正如格雷丝所说,这是我的巫师之印。我的光环上还有斑点。
“那些是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的族人被称为星辰者。你不知道吗?尼克死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力量与你缔结在了一起。”
“绿色的那道。”
“是的。你已经有了一个,那是谁的?”
我想原地消失,“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他说,“他们死的时候你就在那里。你触碰了他们,他们把自己的生命倾注在与你的羁绊上,然后才死去的。”
这不可能。我闭上眼睛,紧紧地捏着耳朵,但我不能不听他说话,把耳朵封上。崔斯坦抓住我的手,我应该推开他的。
“迈尔斯,”他说,“你还记得,是谁把他们的灵魂和你缔结在一起吗?”
我的胸口也开始隐隐作痛。我的喉咙突然被带刺的硬块卡住了,嗓子都哑了。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告诉了他。
“我母亲。”
“医生?”
我们一直静静地坐在一起,我凝视着盘旋在我耳边的玫瑰金色光球,我的巫师之印。我母亲的灵魂,一直陪伴着我……
崔斯坦摇了摇我的膝盖,“迈尔斯。”
“嗯?”
他凝视着我,“你可能不用再打吗啡了,想睡觉吗?”
我眨了眨眼睛,“几点了?”
他从昏睡椅上爬下来,把我拉了起来,“走吧,该睡觉了。”
下楼时,我把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几乎没有绊到脚。他把我领进那间令人愉快的、不协调的客房,然后往后退了几步,“你自己能行吗?”
“嗯?”
“纽扣。”
“哦。”我伸手去抓最上面的那颗,正准备把它拧开时,突然疼得我龇牙咧嘴。崔斯坦轻轻撇开我的手,手指放在扣着的纽扣上,然后解开了。
凉爽的空气从我的领子下悄悄溜过,我的皮肤一下起了鸡皮疙瘩。“亨特先生。”我说。
“还有四个呢。”他说,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很安静。
我站在原地不动,“继续吧。”
他的指尖从未触及我的皮肤,我却感觉火辣辣的。吗啡让我头晕目眩,我的手腕在不停地抱怨着。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触摸着我的每一个扣子,把每一个丝绸覆盖的圆盘从孔里滑出来,直到我的睡袍松开,我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
不过这也没关系,我在卧室里。
他紧紧握住我毫发无损的左手,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目光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我可以肯定。他就站在我可以把手放在他肩上的地方,静待了十下心跳那么久。
我抬起手,他的嘴微微张开,我的手指移到他的脸颊上。
“崔斯坦,”我叫道。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永远不会厌倦于说出这个词,尤其是在他眼里放光的时候,“我该睡觉了。”
他咽口水的时喉咙动了动。“理智的迈尔斯。”他转过头,在我的手掌上落下一个吻,“祝你好梦。”
他最后热切地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给我留下了私密空间。理智,负责,愚蠢的迈尔斯。他走的时候,我把睡袍扔在地上,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