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流芳千古,或遗臭万年,皆好过被人遗忘。被历史牢记是我心中夙愿,若付出的代价是不被原谅,又有什么要紧?
“斯坦普尔先生想跟您谈谈,首相先生。”
“他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谈?私人顾问?党主席?杂役总管?还是他那个足球俱乐部的荣誉主席?”厄克特已经在下议院办公室熬了好几天的夜了,在等待各类会议开始的间隙,他就蜷在这张绿色皮沙发里读内阁的文件。此时他双腿一晃,在皮沙发上坐正。他记不住接下来这场是要就什么问题投票,是加重罪犯的刑罚,还是减少付给美国的资金?总之,就是要投票决定什么事吧,决定之后那些小报就会大张旗鼓地写,把反对党的名声搞臭。
“斯坦普尔先生没说。”毫无幽默感的私人秘书回复道。他只有头和肩膀在门里面,身子仍然在外面。
“那让他滚进来吧。”首相命令道。
斯坦普尔出现了,没有任何问候和寒暄,直接跑到放饮料的橱柜那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
“好像你有什么坏消息,蒂姆。”
“是,是坏消息。很多年没听过的坏消息了。”
“不会又是哪个自私自利占了边缘席位的猪头死了吧?”
“更糟糕的事,糟糕得多的消息。最新的调查显示,我们领先三个点。更让人担心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好像挺喜欢你的,你比麦吉林领先了十个点。我看你的虚荣心又要膨胀得没法控制了,你关于提早选举的荒唐计划说不定还真能成呢!”
“啊,赞美上帝吧!”
“‘好消息’还在后头呢,弗朗西斯,别高兴太早。”斯坦普尔严肃起来,他给厄克特倒了一杯威士忌,递给他,再继续报告,“我跟内政大臣私下谈了谈,真是天灾不如人祸啊。那个贱人马尔普雷斯还是被捉奸在床了,有天晚上在帕特尼的一艘游艇上。”
“一月份吗?这么冷还在船上……?”厄克特很是怀疑。
“简直就是在露天场合公开那啥啊,还是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显然他就好小男孩这一口。”斯坦普尔在厄克特的书桌后坐定,双脚搭在首相专用的记事簿上。他显然是故意要做出一副得寸进尺的样子,语气里的戏谑挡也挡不住。他的消息一定很有分量,厄克特暗想。
“但我们的运气很好。警方说要起诉他,他马上就崩溃了,什么都招了,希望警察放自己一马。他说了好多好多的名字、地址、八卦和隐秘的那种店,就凭这些,警察可以端掉一个有组织的卖淫团伙,不管是‘鸡’还是‘鸭’。”
“那也不可能把他们都阉……”
“他好像招了一个很有趣的名字哦。戴维·米克罗夫。”
厄克特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结果我们的警察马上瞻前顾后了,打电话询问怎么办。要是真的起诉马尔普雷斯,他绝对会提到米克罗夫这个名字,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波可想而知。内政大臣马上表示,起诉我们尊敬的达格南议员先生不符合公众利益,所以我们这次暂时不用进行补选了。”
厄克特把双腿从沙发上晃下来:“他们爆了米克罗夫什么料?”
“没说什么。只是提到他的名字,还有马尔普雷斯新年前夜的时候在某个同性恋酒吧跟他起了争执。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他们还没有去问过他呢。”
“也许他们应该去问问。”
“他们不能问,弗朗西斯。要是他们去追查米克罗夫,就得惩罚马尔普雷斯,这对我们大家都不好。不管怎么说,要是在同性恋酒吧待着就犯法,那上议院有一半的人都该去蹲大牢了。”
“听我说,蒂姆。就算他们把马尔普雷斯大卸八块放在架子上烤了我也不在乎。不过就算要起诉他也要等好几个星期,一直到选举以后,到那时他怎么样真的完全不重要了。但要是他们现在就能给米克罗夫施加一点压力,这很有可能就成了我们手里的一张‘保险单’。你明白吗?各个击破。跟对方说好之后会拱手让给他们一个棋子,好先把这块地占着。到交的时候棋子已经不重要了,大概就是‘弃后保王’吧。”
“我得再来一杯。这样的问题,跟宫里关系太密切了,要是这个消息爆出来……”
“米克罗夫跟了国王多久了?”
“两人还血气方刚的时候就认识了。是跟他最久的助手之一,也是最亲密的朋友。”
“啊,这么密切的关系,真令人感伤。要是国王知道了,一定很伤心吧。”
“他肯定是在帮米克罗夫打掩护吧,就算他做的事情,他所处的位置那么敏感。这人肯定知道全国一半儿的秘密。”
“要是国王陛下不知道,那就更糟糕了。三十多年了,被最亲密的朋友欺骗、玩弄,跟耍猴子似的。他这么信任他,给他那么重要的工作。”
“总之,不是无赖就是傻瓜。国王要么就是没有尽到责任,要么就是不能尽到责任。要是消息爆出来了,媒体会怎么办呢?”
“重大新闻,最坏消息。真是太糟糕了。”
“很多年没听过的坏消息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等候在外面的私人秘书听到首相房间里传来久久停不下来的大笑,笑得撕心裂肺,几乎无法控制。
“去他们的!让他们都下地狱!他们怎么能这么愚蠢呢?”国王把报纸一张接一张地甩到空中,米克罗夫则看着它们哗啦啦地掉下来,散得满地都是。
“我又不想增加王室专款,结果现在他们攻击我,说我贪得无厌。我前几天才通知了首相,希望王室能交纳全额的税款,结果他们这报道一写出来,倒好像是他的主意!怎么能这样呢?!”
“据唐宁街不愿透露姓名的来源透露……”米克罗夫无力地重复着报上的字眼。
“当然啦!”国王打断了他,好像在跟一个智力发育不完全的小孩讲话,“他们还暗示说,我是迫于压力才同意交税的,是迫于舆论压力!厄克特这个人太可恶了!他这人真是什么都要利用,什么都要变成他自己的好处。就算他偶尔被一个叫作‘真相’的东西绊倒,他也会爬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真是太荒唐了!”
一份《泰晤士报》被甩到房间最远处的角落里,像一片巨大的雪花,缓缓落在地上。
“他们就没有一个想到来问问事实的真相吗?”
米克罗夫尴尬地咳嗽一声:“《每日纪事报》,他们写的报道还算公道。”
国王从一摞报纸中翻出《每日纪事报》,快速扫了一眼,看上去平静了些:“厄克特在羞辱我,戴维。要一点一点地把我剪成碎片,我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昨晚他做了个梦,梦见所有报纸的每一页上面都是那个肮脏的男孩,张着好奇的大眼睛,下巴上沾着面包屑。这让他从骨子里害怕。
“我不会像待宰羔羊一样坐以待毙的,戴维。我决不允许。我一直在想,应该找个法子来阐述一下我的观点。要避开厄克特,让民众知道我的想法。我应该接受一个采访什么的。”
“但国王是不接受报纸采访的。”米克罗夫虚弱地抗议道。
“以前是不接受。但现在什么时代了,君主也要求新、求变、求开放。我一定要做,戴维。《每日纪事报》就可以,来个独家专访。”
米克罗夫本想继续和国王争执,他觉得接受采访本来就挺糟糕的了,还搞独家专访,那就更愚蠢了,简直会成为其他报纸的众矢之的。但他根本没力气去争执,一整天他都没办法清楚地思考。因为早上他应了个门,发现不速之客竟然是来自刑警队的侦探和调查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