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帝国的誓言 卷一 亚拉腊山的阴影> 第四十三章 罗马城外,埃及别墅

第四十三章 罗马城外,埃及别墅

乌云满天,雷声大作,闪电在云层中一闪而过,大雨将至。一阵
寒风卷起稻草与树叶,从屋外拱廊里呼啸而过。别墅外高处山坡上的
树林都被风吹得直不起腰来。花园下方山坡上的野草随风摇摆,荡起
一层层涟漪。别墅内每个房间都生起了火——有铜火盆,也有嵌在外
墙上的壁炉。在地下室的地面上有一个极深的用砖做内衬的地坑,也
生着火。地下室的天花板上垂下数根圆柱,刺目的白光从圆柱上投下
来,照在洒满血与盐水的光滑石面上。在整栋房子的石地板下,一股
力量在土地里横冲直撞,仿佛一条蓝黑色的暗河在涌动。
房子与地下室被笼罩在一层闪着淡红色光辉的保护圈里,蓝色烈
焰在保护圈上跳跃。在这道肉眼无法看见的屏障周围,绿草迅速卷曲
枯萎。生长了两百年的古树瞬间枯朽化作一副空壳,最后只剩下树皮
与树干残留的痕迹。叶子一落到地面,还来不及燃烧便化为灰烬。石
头崩裂,直至最终化作尘土。在五里以外的尤尼乌斯·阿比修斯·奈
哲尔庄园里,人们纷纷从梦中惊醒,发现庄园内的所有动物——不管
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都死了。天空如同发怒般打下一道道闪电,
伴着滚滚雷声,向山上的别墅劈去,打在淡红色的保护圈上,想要撕
开冲进去,却无可奈何地被挡在了外面。石头在突然爆出的一道道强
光下颤抖。在一道道闪电发出的地狱般可怕的强光中,摆放在前厅里
的亚历山大雕像的脸上仿佛露出了微笑。
马克西安痛苦地叫着,手指半埋入剧烈抽动的幼小尸体的胸腔。
在他周身涌动的能量仿若第二层皮肤,在红色与深紫色之间不断变
幻。他的脸、胸口与腿部的肌肉随着能量的涌动不受控制地抽搐。石
地板上有一个用金子打造的巨形圆坑,坑里蚀刻出了一个巨大的三角
形,里面填满了狼毒与银。马克西安站在三角形的其中一角上。阿卜
迪马丘斯与盖乌斯·尤利乌斯分别在另两个角上,两人都痛得直哆
嗦,浑身只裹了条白色棉质缠腰布,躺在用彩色粉笔与金丝勾画出的
三层圆圈里,紫色火焰像蛇一般从他们身体里钻出来,烧得噼啪作
响。空气中的能量如奔腾的洪水,从马克西安的胸口一个倒金字塔形
的纹身涌入他的身体。
幼童的尸体在一大摊鲜血和排泄物的混合物中扭动,发出呜呜的
声音,马克西安的手指在尸体中疯狂翻找。他从土地、天空和死人吸
取的能量在这副小小的身躯里激烈交战,冒着气泡的黑色腐烂之气撕
扯着幼童的五脏六腑。马克西安一脸惨白,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汗——
早在一分钟之前,他身体里的所有水分便已流尽。他觉得头痛欲裂,
眼前冒出的一团团白色火星几欲令他完全失明,但却仍然顽强地抵抗
着这腐烂之气。没办法,不管他如何努力地想要把它完全驱逐出去,
都失败了。他在尸体体内的骨头、血液和组织的混合物中重新化出的
完整器官才刚刚成型,便又开始腐烂。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突然,一道带红边的黑光闪过,马克西安踉
跄着后退几步瘫倒在地。倒下去时,他的身体正好横在三角形的一边
上,只听一声霹雳巨响,室内扬起一片灰尘,房子里所有玻璃、陶罐
与盘碟统统碎裂,那紫色的火焰突然凭空消失了。接下来四周陷入一
片安静,就连外面暴风雨的咆哮声似乎也向天边远去了。马克西安呻
吟着翻了个身,这个仪式的反噬太强,他的身体仍然不断抽搐。放在
桌面上的幼童尸体发出一阵汩汩声,化作一摊暗绿色汁水,越来越
多,慢慢从桌边滴下,在地面上溅开来。
阿卜迪马丘斯还留在保护圈内,剧烈的疼痛令他浑身颤抖,嘴角
淌着口水,双目无神。盖乌斯·尤利乌斯像被从河中叉起来的鱼一般
抽了两下,便躺在地上不动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恢复了神
志,身上那种鞭打般的疼痛消失了。他僵硬地坐起身,机械地往两边
转了转头。灰从赤裸的皮肤上往下掉,他心不在焉地拂了拂灰,旧伤
口冒出的新鲜血液已凝结,留下点点印迹。他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尚
未完全恢复的视力找到了亲王的位置。死人看着通往地面的楼梯。他
的主人此时已失去了知觉,也许命不久矣。他知道事情并非如波斯人
所言——就算没有亲王体内那股隐藏的力量,自己照样能活下去,否
则的话,早在骑马出山时便已灰飞烟灭。
他叹了口气,小心跨出圈外,俯身查看亲王的情况。年轻人的左
瞳孔已放大至整只左眼;呼吸极为缓慢,若有若无;双手双臂血红一
片,布满裂痕,仿佛从火堆里捞出来似的;嘴唇变成了蓝色,脉搏微
弱,命悬一线。见此情景,盖乌斯·尤利乌斯又叹了口气,扶起青年
让他靠在自己胳膊上。突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刺到了脖子,便扭头往
楼梯那边看去。
“令人钦佩的选择,老家伙,”克里斯塔手持弹簧枪抵着他脖
子,“带亲王上楼,我来照顾他。你把这儿打扫干净,别让那个东方
人溺死在他自己吐出来的东西里。”
盖乌斯·尤利乌斯咕哝了一声,左眼跳了跳,压抑着怒火。女孩
此刻套着简单的黑色束腰外衣与中等长度的灰裙,她身形一晃就站到
了他身后看不到的地方,弹镖锋利的铁尖在他脖子的皮肤褶皱上划出
了条细痕。“那天我就不该把她抓回来,”死人懊恼地埋怨自己,
“直接让她溜了就是了……”
地面上,狂风过去了,但大雨依然在下,别墅四周的山头上偶尔
有闪电亮过,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死人抱着亲王来到北边的卧室,
让他平躺在克里斯塔上周吩咐下人从城里拉过来的床上,拉过厚棉被
盖在颤抖的青年身上。女孩重新点燃窗户旁边壁炉与火盆里的火,关
上被风吹开的厚百叶窗,插好蛇形青铜插销。风暴声已远去。此时盖
乌斯·尤利乌斯猛然感觉一阵虚弱,坐下来的时候双手都在抖。青年
的脸色更差了。
克里斯塔看着死人的眼睛,了然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死了,你也活不了。”她说,“刚才在下面,我看到了
你的挣扎,你以为自己能从此自由?不,不可能。若他死了,你会重
新变回尸体。你愿意?”
盖乌斯·尤利乌斯没有说话。两人看着对方。
最后,他摇了摇头:“不,我想活。”
“那就去找点烈酒或者肉汤之类的东西来。还有,这里的柴火不
够。”
死人照她的吩咐离开了。克里斯塔到地面上的其他房间找了找,
找到两张毯子和一个火盆。她拖着重重的东西回到卧室。火盆的几个
支腿雕成海豚形状,海豚的嘴顶着有凹槽的金属盆的几个角。她手脚
麻利地给已经熄灭的炭浇上油然后用火石打火,看到出现小火苗后,
便轻轻地吹气助燃。当盖乌斯·尤利乌斯扛着一个炖锅、两只双耳陶
瓶和三根粗圆木回来时,室内已被照得一片亮堂。
克里斯塔破开装着勃艮第烈酒的酒壶上的封印,把酒倒入放在最
近一个火盆上的浅铜碗里。酒一倒入早已烧热的碗,便冒出热腾腾的
蒸汽。过了一会儿,她把碗从火上取下来,把酒倒入一个墨绿色大玻
璃杯,然后往里面加了一勺肉汤。女孩儿蹲在床边,翻开亲王的眼皮
看了看。他的皮肤白得可怕,呼吸几乎难以觉察。她小心地摸了摸他
的脸,冰得像石头,她不安地倒吸了一口气。她强行扳开他的嘴,把
温热的液体倒进去。他抽搐了一下,差点儿碰掉她手中的酒杯,她用
手指轻轻在他的颈侧安抚。
马克西安喉头滚动,吞下了酒。克里斯塔抬起他的头,确保让他
顺利咽下而不会呛着。又喂他喝了一些后,他的唇上终于有了淡淡的
血色。
“再多弄些,”她对死人说,“尽量让他喝够。”盖乌斯·尤利
乌斯点点头,将更多的酒倒入铜碗加热。
外面依旧有暴风雨的声音隐隐传来,从山上流下的溪流不断上
涨,已经死去的鱼和青蛙的尸体堆积在河道中,泡得发白。
克里斯塔和死人坐在卧室里。女孩儿身上盖着被子,紧紧抱着熟
睡的亲王。他的身体依然冰凉,但死气已从他的脸上和手上消失了。
一只皮毛光滑的小黑猫蜷在她旁边的枕头上。盖乌斯·尤利乌斯坐在
炉火旁,往火里添小树枝。树枝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壁炉前升起
缕缕细烟。瓦管将烟从屋顶带出去,同时也将热气散发到室内各处,
温暖了死人冰冷的身体。
“你为什么还不走?”在明亮的房间里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中,
盖乌斯·尤利乌斯用疲倦的声音轻轻问道,“自从那天我在楼梯上抓
到你之后,你明明有很多逃跑的机会。”
克里斯塔想了想,才说:“从那天落到你手上被关起来之后,亲
王曾去牢房里看过我。他跟我说,他和波斯人正在追查一个可怕的诅
咒,这个诅咒正在伤害罗马城里的每个人。在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当
中,只有他和波斯人逃过一劫。他说,在他知道如何解除诅咒之前,
他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哥哥。我当时没听明白,于是他
把我从牢房里放出来,带我上楼。
“花园回廊里有个柳条箱,里面装了一只信鸽,亲王说是当天刚
从宫里带过来的。他写了张小纸条,放进绑在鸽子腿上的一截细管子
里。然后他便松开手,鸽子往花园外飞去。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吗?”
盖乌斯·尤利乌斯站起来,向火焰伸出手去。被黑暗笼罩的群山
上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百叶窗也在这吼声中格格地震动。“不知
道,”他问,“鸽子怎么了?”
克里斯塔用双臂紧紧抱住亲王:“它刚飞出花园,突然有一道黑
色闪光,就好像一只大鸟冲过来,然后,我就看见,那信鸽不见了,
只剩下一堆羽毛从半空中飘落下来。我说肯定是给猫头鹰吃掉了,亲
王就带我去花园边看个究竟。我看到波斯人用石头堆出的花园边界。
那只鸽子就在那儿,或者应该说,是鸽子剩下的部分,因为它已经腐
烂了,生满蛆虫与苍蝇卵。
“‘看到了吗?’他对我说,‘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生物,除非
被保护起来,否则必死无疑。这栋房子是安全的。如果你与我或者阿
卜迪马丘斯待在一起,你也不会有事。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
我就留下来了,老家伙,因为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你,或者那些仆
人们,不都是这样吗?”
盖乌斯·尤利乌斯站在窗边的黑暗中。这的确也是他所担心的。
过去两周里他有过各种念头,此时才真正下定了决心,就像一颗晶莹
圆润的露珠从叶尖滴落到一池静水中。他转身面对着她。
“如此说来,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他说,“如果我们要想逃过
此劫,就必须尽一切努力帮助这孩子破除诅咒。”
克里斯塔睁开一只惺忪的睡眼瞥着老人:“老糊涂,你的意思
是,我们没尽力?”
盖乌斯·尤利乌斯笑了笑,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是,孩子,我们是还没尽力。如果我所料无差,这不过是才开
始。”
克里斯塔嗤之以鼻,扯过被子盖住头。天色已晚,她累坏了。
老人坐着沉思了一阵,把最后的柴加进火里。记忆中,这还是自
己第一次有时间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独自坐下来思考问题,也是这
么多年以来自己第一次没有困在梦魇中无法自拔。他心头一惊,突然
站了起来。
他并非在做梦!
在漆黑的房间里,盖乌斯·尤利乌斯咧嘴大笑。回忆起最初复活
的那一刻自己从古墓散发着霉臭的泥地里钻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并非
在做梦。现在数周过去了,他闭上疲倦的双眼,只感觉到无边的黑暗
深渊,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不祥之兆。
“我自由了。”他大声宣告。此时克里斯塔已经睡着了。只有那
只小黑猫打了个哈欠,露出粉红色的小舌与白牙,然后又用尾巴盖住
鼻子,蜷着身子继续睡了。
沿着狭谷一路向上便来到了一道光秃秃的山脊。疾风扫过怪石嶙
峋的山顶,哥特侍卫们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马克西安驻马停步,眺望
峰峦起伏的壮丽景色。群峰之间,山谷中云雾弥漫,远远望去,一座
座山头好似一个个战士从一片白色雾海中露出的头盔。寒风吹起父亲
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仿佛给他头上戴了一个光环。这寒意丝毫未扰
乱父亲的思绪,他指着西边,烟雾弥漫的峡谷的对面。马克西安扭头
顺着他的手指望向烈火中的蒙塞古要塞 [1] 。年少时的一幕在眼前重
现。
远远望去,要塞就像在一个巨大的花岗岩柱子上摇摇欲坠的一大
堆白色石头与方塔,起伏不平的山头侧面是陡峭的悬崖,只有在山的
南面有一条蜿蜒小路可以上山,小路上有多处位于突出的墙壁下。在
半空中若隐若现的蒙塞古总是给人一种圣洁的感觉,然而今天却陷入
了熊熊大火之中。一大股黑烟从燃烧的城堡冲上云霄,即便站在两里
半的地方,马克西安依然能看到从方塔窗户与长方形柱廊大厅里蹿出
来的火舌。
站在光秃秃的山脊望向对面正在坍塌的要塞,空气透明得如同晶
莹剔透的玻璃。马克西安看到一些小小的身影带着红色火光从要塞的
墙上跳下,坠入四周云海,仿佛在海中瞬间即逝的火花,只留下缕缕
黑烟。堡垒已是人间炼狱,热浪在石灰岩墙上空翻滚,连空气也微微
闪光。
耸立在南墙上的其中一座方塔突然从底部裂开,整个滑入深渊。
父亲奥勒良嘴里咕哝了一声。这个足有七十英尺高的建筑刚掉下去时
还保持着原形,但很快便撞上了悬崖,一声巨响震彻山谷,方塔四分
五裂。这巨大的声浪吓得马克西安退了一步。一分钟后,山谷中才响
起了回声。
“走吧,儿子,我们去看看皇帝的杰作。”奥勒良催马向前,顺
着在山侧铺满碎页岩和小圆石的长坡上开出的一条石路往山下走。
云海之下,蒙塞古要塞下的山谷中一片繁忙景象。数千人在贫瘠
的土地上、杂木丛生的矮树林里开辟出了一个营地。马克西安跟着父
亲穿过营地,里面的各种军旗让他大开了眼界。这里有西罗马的四个
军团,各个军团绕着山脚按同等间距扎下营寨。山谷中修起了一条
路,直通山的侧面。当他们骑马经过一排排帐篷时,许多工人正在路
两旁忙碌着,沿直线竖起一排高杆,每根杆的顶端都有根粗糙的松木
横杆。
一条加高的壕沟环绕着山脚修筑起来,壕沟后面是一排低矮的护
墙,护墙与壕沟之间的泥土狭道上立着一排松木栅栏。壕沟的两头消
失在雨雾中。沿壕沟修筑了数个瞭望塔,当他们骑马从塔下往山路上
走时,站在塔上的军团士兵低头注视着他们,头盔投在脸上的阴影中
露出冷冰冰的眼睛。
当他们靠近几乎完全笼罩在低垂云海中的山脚时,马克西安听到
前方传来隆隆的回声——那是大火燃烧与石头迸裂交织的声音在回
荡。悬崖与护墙之间有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一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
在那里,引来乌鸦啄食。护墙门内有两具钉在水平横杆上的死尸。马
克西安偏过头去,死尸腐烂的脸令他作呕。老路的头三个转弯之前的
这一段是修在一面又长又陡的土坡上。
众人默默骑马走上斜坡。马克西安害怕地四下张望。低低的云海
仿佛变幻不定的灰色屋檐般盖在头顶上。父亲奥勒良继续往前,马克
西安夹了夹马肚跟上去。走在云海中的感觉非常奇特——雾气包裹着
他们,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湿湿的水痕。云雾织就的海中有奇怪的声
音在回响,马克西安突然陷入一种恐慌,心怦怦直跳,感觉仿佛自己
永远也走不出眼前这片暮光。好在走了一会儿后,雾气便淡了,此时
他们来到了斜坡上的第二个转弯处。四周到处都有呻吟声,不知何处
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走在前面的奥勒良离开路中央站在内侧边缘。马克西安与三名哥
特侍卫跟了过去。很快,眼前的迷雾中出现了多个身影,如同溺水而
亡的尸体浮上水面扰乱了一池静水。一长列光着身子戴着铁项圈锁在
一起的男男女女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军团士兵们穿着沾染煤烟的盔
甲骑马跑在一旁,一旦有人走得慢了,便有士兵举起手中带钉刺的粗
木棒一阵猛打或是脚踢。俘虏们的脚上鲜血模糊,所经之处皆留下暗
红色的泥浆。
马克西安一直看着这群人,直到他们渐渐走远消失在雾色中:
“父亲,他们如此虐待俘虏,不是折损了自己的战利品吗?”
父亲奥勒良笑了,目光越过他的肩头:“他们一文不值,孩子。
这些人的下场只有一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们活不过今天,很
快就将变成从这里到纳尔榜的路旁的装饰品。后面这样的人还很多,
你管不了。”
“父亲,这些人是什么人?叛逆者?野蛮人?”
总督闻言嗤之以鼻,对着自己的马吆喝一声,便加快步子往前
走。马克西安十分尴尬,涨红着脸跟了上去。
前方的路变得狭窄难走,中途马克西安与父亲不得不停下来六
次。一大队一大队的俘虏从他们身边经过,身上不是鲜血模糊便带着
烧伤,空洞的眼神毫无生气。其中很多人伤势严重,身上有鞭子和粗
木棒留下的伤痕。这些人脚步踉跄地走过,死沉沉的眼睛盯着马克西
安,马克西安不安地避开这些目光。山路最末端的黑色石头地面上有
一座用白色石灰岩砌块修筑的巨塔,一个长长的隧洞穿过塔身,洞里
光线昏暗,地面湿滑,洞口有一些士兵正把尸体从马车上拖下来扔进
山涧。黑暗的洞口路面的岩石中开凿了一条排水沟,泛着泡沫的红色
液体从里面汩汩流出。当马从上面踏过时,水面漂过一些骨头。马克
西安骑的马闻到洞里飘出的气味,不肯上前。马克西安扬起短马鞭在
马身上抽了一下,马跑进了黑暗的隧洞。
淡淡的阳光照进隧洞后面的院子。奥勒良骑马走到一旁,对门楼
与中间建筑之间的大屠杀场景无动于衷。焚烧长方形柱廊大厅的熊熊
烈火近在咫尺,耳边充斥着噼里啪啦的火声。穿着脏污盔甲的一队队
士兵小跑着进了隧洞,挂在肩头的兵器上的血迹早已凝结。一个百夫
长跑在最后面,从总督身边经过时举手向他行了个礼。马克西安仰起
头,看着一团团火从房子的窗户往下掉。
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碾压声,房子的整个上层坍塌下来,发出一
声巨响,连大地也颤抖起来。废墟顶上冒出一大堆火花和黑烟,漫天
的烟雾更浓了。天空中下起滚烫的煤雨,空气闷得难以呼吸,马克西
安掩住脸。奥勒良接过儿子的缰绳,夹了夹马肚,继续往前走。灰色
母马迈着高高的步子从院子里零落的死尸堆之间穿过,然后走上外墙
边的一段石头斜坡,来到防御土墙边的一个平台。
云与烟在众人四周似海浪般翻滚。城堡其他地方都着了火,不断
有罗马士兵拿着从死人身上搜刮来的东西从烟雾中跑过。被染黑的云
朵渐渐升高,模糊了小路上方的天空,笼罩在大门上空。马克西安俯
视着这白色泡沫一般的海洋,正在崩塌的城堡喷出的火热气息从他身
边吹过。父亲下马把马拴在石坡顶端一截残树桩上。
“儿子,你知道眼前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骑在马上的马克西安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流出泪来:“不,父
亲,我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屠杀
他们?他们是不是反对皇帝的叛乱者?”
奥勒良抬头凝视着儿子,神色凄凉:“不,儿子,他们不是叛乱
者。他们只不过是想在自己的村子里享受平静的生活,信奉自己的信
仰。他们从不伤害别人,一生行善,教导子女侍神虔诚待人诚恳。如
果是在高卢或伊伯利亚半岛上,他们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当地人的欢
迎。”
马克西安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问:“那为
什么他们会死?他们是不是很坏?为什么要惩罚他们?”
总督走到儿子的马旁伸手把儿子从马上接下来。男孩儿紧紧抱着
他大哭起来。今天看到的这一切对他而言太可怕了。
奥勒良紧紧抱住儿子,摸着他的头发:“儿子,他们之所以死,
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在皇帝的祭坛上为皇帝献祭。他们认为他是个人而
不是神,因此不配让他们敬仰。他们坚信只有他们的两位主神是值得
敬仰的。但是皇帝,或者说帝国,无法容忍他们的这种作为。
“你看,帝国就好比一个大家族,皇帝就是大家长、领袖和保护
人。所有的人都要遵从他的指挥,服从他的决定。他就像父亲一样保
护子民不受蛮族和叛乱者之害,为所保护的年轻一代树立榜样。皇帝
可以做出最终裁判。他让生命得以延续,为新生代的成长创造条件。
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得到尊重。他如同一家之主一样坐在主位上,介
于人与神之间。
“但是,倘若臣民不服从皇帝,就像子女不尊重家长一样,皇帝
也无法治理国家。这样的父亲无法做好大家长,整个家族会四分五
裂,儿子们会彼此争斗不休,女儿们变成他们的战利品。这样的情况
如果上升到国家的高度,结果就是城市秩序荡然无存,乡野间流匪横
行。在信仰这件事上,皇帝一直都扮演着一位慈爱父亲的角色,以宽
容开放的态度允许在其羽翼下的各族人民按各自的方式崇拜其自己的
神祇。但是,为了保证整个家族的繁荣昌盛,每个人,无论男女,都
必须同时也向父亲,也就是皇帝,表明敬意——要么在神庙里,要么
在自己家里。”
“这些人,”他用一只手指指着已成废墟的城堡,“虽然是公认
的好人,却不敬皇帝,拒绝以皇帝为尊。即便为此付出沉痛的代价,
亦不愿尊敬皇帝的名讳。他们秘密集会,唆使其他人与他们同谋。他
们表面看起来恭敬,实际上却最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他们从不在神庙
里敬奉皇帝,对皇帝的名讳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这是不被容忍的。你
看到了,这便是他们的下场。今后也不会有人敢公然谈论此事。这便
是对他们和他们所信仰的波斯宗教的最终审判。”
马克西安无法止住眼泪,把头深深埋在父亲温暖的臂弯里。老人
抱着儿子在护墙上站了良久。倒下的神庙的石灰岩墙与柱子上燃着绿
色的火,发出咝咝的声音。黑烟越升越高,最后消失在越来越深的夜
色中。
在侧花园里高高的灌木丛中,克里斯塔跪在泥地上。起风的天气
有些微寒,她用头巾把头发扎起来,穿了一条从老家伙那里偷来的墨
绿色羊毛针织马裤,这可比轻薄的束腰外衣挡风多了。她用一把锋利
的铲子在地面上刨出一个五六掌长的椭圆形小坑,把草皮小心地推到
一旁,然后把一个用棉絮和绳子裹好的小包袱放在泥坑里。她打开一
个从地下室借来的陶瓶,小心翼翼地将一种灰绿色的粉撒在包袱上,
顿时飘来一种非常强烈的气味。做完后她别开了脸,重新盖好瓶子把
它放到一边,接着在包袱上堆了些石块。
她把草皮重新铺好,拍实泥土,蹲在地上把一切整理干净,然后
把铲子和陶瓶放回袋子。她叹了口气,俯身看着被掩盖起来的地方。
“愿你安息,小宝贝。”她一边说一边做了个祈祷和告别的手
势。虽然被挖开的草皮很快又会长回去,她还是在墓地上洒了些小麦
与酒。她希望小男孩的灵魂能到忘川后面的绿野。然后,她神不知鬼
不觉地离开了灌木丛,往别墅前走去。这回谁也没看见她。
“我们这次是孤注一掷,恐怕我做不了一个好指挥官。”马克西
安的声音仍旧有些嘶哑。他坐在一把椅臂上弯的木椅子上,身上盖着
棉被,虽然体力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了,但脸色依然苍白,眼睛周围
的暗影让这张年轻的脸看起来比上一周苍老了不少。克里斯塔坐在他
身后的床沿上,小黑猫俯在他膝盖上。死人与波斯人坐在另外两把椅
子上。不过看上去只有阿卜迪马丘斯比较放松,他像传统的波斯人一
样盘腿而坐。
“我在这件事上考虑极不成熟,令大家都陷入险境。我一直把
它……这个东西……看作某种传染病。不,它不是,它是魔法所组成
的诅咒。我们必须清楚这一点。”马克西安抬手阻止了张口欲言的阿
卜迪马丘斯。
“我知道,我的朋友,有很多魔法师离成功都曾只有一步之遥,
但最终还是两手空空地离开或者死去,但是这诅咒有其特有的作用范
围和模式。它与疾病不同,我相信也不可能像诊治病人一样逐个解
决。这其中的每件事都紧密相连,就好像一个谜语,或者修桥用的石
头。如果把这比喻为一座房子,只要以恰当的方式拆掉拱顶石,整栋
房子便会倒塌。我相信,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能完全破除
诅咒。”
阿卜迪马丘斯有些不安,抬了抬白眉毛:“是什么,亲王殿下?
你说的那个像拱顶石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马克西安微微一笑没有作答,他正了正脸色,说道:“我也知
道,不管你们觉得我现在的能量有多厉害,对眼前的情况而言,它都
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必须找到更强大的能量,仅仅从岩石里吸收的
能量远远不够,我们三个所拥有的能量加在一起也不够。那么,到哪
里去找这样的能量呢?”
在亲王犀利的目光下,波斯人打了个冷战,他看向盖乌斯·尤利
乌斯,死人只是一脸和气地笑着,询问地挑了挑眉。克里斯塔没理他
们,躺在她膝上的小黑猫翻了个身,用两只小爪子去抓她的发辫,抓
到一根发辫就往上咬。
阿卜迪马丘斯回头看着亲王,对方热切的目光仍然定在他身上:
“呃,亲王,我……我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能量!从地里挖出来的死
人身上蕴藏着巨大能量,这一点您在古墓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包括
盖乌斯身上的法力。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是跟他一样备受爱戴的其他
哪个皇帝?或许,我们能找到奥古斯都·屋大维的尸体,然后……”
“呸!”盖乌斯·尤利乌斯激动的声音在密闭的房间里听起来有
些刺耳,“他?没有人会侍奉他的神庙!他出生的那天也没有游行。
我没告诉过你吗,亲王?你需要的是神的力量,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
让对手一击毙命。”
“没错,”马克西安低语道,双眼仍然盯着波斯人。东方人在他
的目光下微微发抖,不自觉地用手抹了抹唇边的汗珠。“没错,盖乌
斯,我需要的是神一般的力量。”
“那么,”死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转了个圈走到阿卜迪马丘斯身
后,后者惊恐地看着他,“如果我们不能砸开奥林匹斯山的大门扯着
宙斯的头发把他揪出来替我们办事,我们就只得另寻他法。波斯人,
你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什么,是不是?你手抖得这么厉害,我打赌,你
还知道我们该去哪里找。”
“你什么意思?”阿卜迪马丘斯声音很小,仿佛被人掐住了脖
子,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恐惧。
“我是说,”盖乌斯·尤利乌斯将双手轻轻放在小个子波斯人脖
子两侧,“我读过历史。我知道,自从三百六十年前罗马皇帝瓦勒良
不幸被俘于波斯王沙普尔之后,古墓里便什么也没有了。我也知道罗
马为了赎回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我所不知道的是,那个石棺去
了哪里?你能不能告诉我?波斯的万王之王沙普尔一世究竟把它藏在
哪里?”
“不不不!我对这些一无所知!这些是禁忌!只有大祭司知道!
我不过只是个最低级的祭司,不是什么大人物!”
盖乌斯·尤利乌斯苍老如橡树根一般的手指掐住波斯人的脖子。
阿卜迪马丘斯被指甲刺痛,颤抖了一下,却喊不出来。死人凑近他的
耳朵说:“他们相信你,才送你深入虎穴,让你潜伏在敌人的家里。
你也不弱啊,居然能够保护这栋房子免受世界上仅次于神力的诅咒力
量的伤害。”
捏着小个子波斯人气管的手指加重了力道。阿卜迪马丘斯拼命挣
扎着喘气,几乎不能呼吸。
“石棺在哪里?说!”
马克西安用左手做了个小手势,盖乌斯·尤利乌斯突然松开手。
重新得以呼吸的波斯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他恢复之后,亲王又做
了个手势,盖乌斯·尤利乌斯皮笑肉不笑地递给他一杯酒。阿卜迪马
丘斯一饮而尽,把空杯子放到一旁。他先是惧怕地看了死人一眼,然
后把目光转向亲王。
“亲王殿下,一定要这样吗?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是,我是波
斯人,我也的确是被派到敌国首都的细作。但是,我是您的朋友,我
可是把自己的命都交给了您!请您别逼我!”
马克西安探身过去,脸被阴影挡住了,粗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石
头从死人骨头上碾过一般:“阿卜迪马丘斯,你的确忠诚,但是目前
这种困境,要么赢,要么死。如果你不爽快地把我要的东西给我,那
我就杀了你,再从你的脑子里把它找出来。盖乌斯·尤利乌斯会很乐
意结束你的生命,等我把你复活后,你就彻底成了我的傀儡,你的秘
密就不再是秘密。相反,如果你全心全意只为我效忠,你不但不会
死,也会获得自由。现在,你必须做出选择。”
阿卜迪马丘斯颤抖着避开亲王的脸,脑子却在飞快思考。就在亲
王说话的时候,死人拿出一卷绳子放在波斯人脑后。正在逗猫的克里
斯塔抬起头看了一眼,微微蹙眉,抱起小猫走出了房间。
“亲王殿下……”阿卜迪马丘斯欲言又止,恐惧、奸诈和绝望的
神色从他脸上接连闪过,最后只剩下听天由命,“是,如您所愿。”
马克西安笑了,但这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掀开有花纹的被子从
椅子上站起来,俯下身子双手捧起阿卜迪马丘斯的头与他对视。房间
里不知何处响起嗡嗡的声音,就好像置身于蜂箱之内。波斯人突然抽
搐了一下。马克西安放开他,替他理好凌乱的灰色头发。
“那么,”亲王说,“石棺到底在哪儿?”
阿卜迪马丘斯呻吟着跪倒在地,一只颤抖的手在自己前额摸到一
个魔法印记,飞快地缩了回去。虽然他看不到,但他知道那是个倒金
字塔形的印记,比任何纹身都要深刻。他跪在亲王面前,额头抵着地
面,流下了眼泪。
“我听说,伟大的波斯王沙普尔把石棺交给了大穆贝德 [2] ,以
此为交换让大祭司替他杀死他的兄弟们。祭司们害怕敌人夺走石棺,
于是把它带到东边某个地方藏了起来。”阿卜迪马丘斯顿了顿,声音
听起来很害怕,“但是,虽然试了很多次,却没有任何人能打开石
棺,他们只好用黄金和铅打造了一座新墓,把石棺放进去。大祭司至
死都在想如何解开石棺的秘密。我不知道大祭司把它藏在哪里,只知
道是在波斯国内……求您了,那东西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盖乌斯·尤利乌斯笑了笑,亲昵地拍了拍波斯细作的脑袋:“孩
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看着马克西安,后者又懒懒地躺
到了椅子上,刚刚那几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那个石棺
里有你想要的全部力量,亲王。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它并夺回来。”
死人随意把玩着一把刀。这把刀很有些年头了,是从城里卖稀奇
玩意儿的一个商人手里买来的。他把刀抽出来,铁刃与铜擦出刺耳的
声音,波斯人惨淡地一笑。
“告诉我,哪里能找到知道老巫师们藏尸地点的人,波斯朋
友?”盖乌斯·尤利乌斯俯身靠近波斯人,他的秃头在火光中微微发
亮。
阿卜迪马丘斯咽了下口水,退了退避开死人:“不,求您了,亲
王殿下!这件事是高度机密!我们根本连提都不敢提。在波斯,谁要
是提了这件事,穆贝德的杀手就会让他没命!”
“那么,”盖乌斯·尤利乌斯手中的刀刃贴着波斯人的脸颊滑
动,“也许我们要找的知情人不是波斯人?是埃及人,还是迦勒底
人?”刀尖抵在阿卜迪马丘斯的眼角。
“啊!别,别……是有这么个人,在君士坦丁堡。他喜欢收集稀
奇古怪的东西——书、艺术品、秘密消息之类!他也许知道石棺的下
落。啊!”
鲜血慢慢从刀尖周围渗出来,死人愉快地咧开嘴笑起来。
“我见过这个人!求你快住手,我带你去见他。你只需要用黄金
或者秘密消息,就能从他手中换取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够了,”马克西安不想继续下去,“阿卜迪马丘斯,去把地下
室整理干净。”
波斯人慌忙跑了出去,盖乌斯·尤利乌斯盯着他的背影,愉快地
吹了声口哨。
马克西安抬起头,疲倦的双眼半睁半闭。死人却兴奋得很,甚至
有些迫不及待。这是一次值得一试的新冒险。
“怎么你对那石棺里的尸体这么感兴趣,盖乌斯·尤利乌斯?现
在那里面不过只是些烂骨头罢了。”
“在你唤醒我之前,亲王,我也只不过是一堆烂骨头。如果我们
能把征服者 [3] 的尸体偷回来,你就能像复活我一样复活他。没错
吧?”
马克西安谨慎地点点头。死人的举止有些反常——他好像试图表
现出一副热心肠。
“你要知道,亲王,我一生都梦想着成为征服者,像他那样去征
服世界。我用了一生时间去实现这个梦想,但到头来还是失败了。如
今我已是死而复生,其他的我都不再关心,只有一件事……是我想要
的。我想亲眼看到他,活生生的人,我想与他说话,我想与他并肩作
战。”
看到亲王脸有忧虑的神色,盖乌斯·尤利乌斯停了下来。
“是的,”死人的语速缓了下来,“作战。你知道,我们这么做
终究难免一战,而且会比之前的战斗都惨烈。要想成功,就必须战胜
敌人。但是,你想想!如果有他来指挥你的军队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这样的军队将在全世界所向披靡!”
马克西安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对方后面的话。他站起来,看起来是
那么地疲惫,单薄的身子裹在被子里。他盯着老头子看了一会儿,才
开口说:“明天一早,带上阿卜迪马丘斯,去奥斯提亚港找一艘快
船。我们必须尽快动身去东边。我会和仆人一道把这里打点好,做好
准备。对了,一定不能让我的皇帝哥哥知道我们要走,也不能让他知
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动作要快。”
盖乌斯·尤利乌斯鞠了一躬——这也是个反常的举动——然后离
开了房间。马克西安走到壁炉旁,凝视着炉火。他觉得身上发冷,心
里很空。与诅咒的对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他检查过自己的身
体,正如克里斯塔所说,他与死神擦肩而过。要不是她当时反应快,
他早就已经死了。他想,对于这个救了自己的女孩儿,该怎么办呢?
身后传来小动物的爪子踩在地上的嗒嗒声,他转过身。小黑猫
“嗖”地一下蹿进房间蹦到床上,黄色小眼睛看着他打了个哈欠,露
出一口猫牙,然后就钻进被子里。他笑了笑,慢慢走回椅子旁。
“嘿,克里斯塔。”他一边说一边坐到硬木摇椅上。
“是,主人。”女孩儿走进房间,全身黑与灰的搭配,看起来像
个暗夜幽灵。她拂了拂脸旁的头发,头发像飘动的云彩般垂到后背。
“过来这边坐。”他说。她走过来坐到对面的躺椅上。
“我们很快就要动身去东边。盖乌斯·尤利乌斯明天会去港
口……”
“我都听到了。”
他停了下来,她看起来不太高兴。他一向说话委婉,不过认为现
在还是不拐弯抹角的好。
“你救了我,”他说,“我想报答你,但我认为用物质做回报是
远远不够的。我曾想过把你从公爵夫人手中买过来然后给你自由身,
但考虑到你已经被卷入了我们正在做的这件事,我想,此时的自由只
是有名无实而已。在诅咒被打破之前,我们都不得自由。在这件事结
束之前,你和我,或者阿卜迪马丘斯,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克里斯塔眯着眼睛,这点她早就想到了。
“那我就陪你去东边,”她愤怒地说,“我又算什么?还是奴
隶?半调子的自由?我看,我还是个奴隶,而且永远都是!你其实根
本没必要把你们的事告诉我,你原本可以把我遣得远远地,或者干脆
让我逃走算了。但你没有。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在这儿是因为你喜欢
我陪你,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你所谓的感激对我这样的奴隶而言根
本毫无意义,那不过是主人对在狩猎中表现出色的猎犬的赞赏——第
二天一早就全都忘了。”
马克西安气得鼻孔大张,但没有更大的反应。他叹了口气,移开
目光:“是的,我的确想你在我身边。我不相信波斯人,也不相信老
家伙。只要一有机会,盖乌斯·尤利乌斯就立刻会把我变成他的奴
隶。阿卜迪马丘斯——在今晚之前,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现
在他反倒成了我的傀儡。我很想找个人说话,找个可信的人。如果你
还愿意和我一起,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我别无选择,”克里斯塔无可奈何地说,“一旦我出了你和波
斯人的保护范围,必死无疑。我不想死。所以,没错,我会跟你一起
去。我不认为你会把我当作自由人看待,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的抵触令马克西安备受伤害。为什么她不能明白他是想帮她
呢?虽然他现在无法办到,但是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他转身爬上床,小心避开床上的猫。克里斯塔关上壁炉,脱下衣
服。屋里很静,只有雨点打在板岩屋顶上的滴答声。
[1] 蒙塞古(Montsegur):位于法国南部的一个要塞。
[2] 大穆贝德(mobehedan-mobad):波斯的国师,也称大祭司。
[3] 征服者(the Conqueror):此处指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曾经彻底征服波斯。他的石棺
在公元4世纪失踪,迄今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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