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阿尔巴尼亚，克伦诺斯河
三位皇帝聚在一起交换意见，红发瓦兰吉卫队在旁边围成一圈，
手中的圆盾对着外面。成千上万的士兵从这群冷面日耳曼人和斯堪的
纳维亚人旁边走过，干燥路面上扬起一大片灰尘，闷得人几乎透不过
气来。东罗马与西罗马的军队熙熙攘攘地走在大道上，试图尽量保持
好行军队形。盖伦没带随从，而是让他们全部留在了身后五公里以外
的军营里。西罗马皇帝的三个参谋围在他背后。扎比尔可汗则如往常
一样孤身一人。希拉克略只穿了一件半身甲——用钢铁焊接的坚实的
胸铠，胸口有一对鹰状纹饰——身边围着十到十二个仆人、军官和传
令兵。
“奥古斯都·盖伦，你的军团在正中心。”
希拉克略朝着他们所站位置南边的空地示意了一下。罗马步兵大
队和百人队正从大道上络绎不绝地跑过，在乱石地面上散开队形。
旗手骑马从空地上小跑而过，军旗上下起伏。从军营到南边只有
一条好走的路可穿过河流进入这片干燥的高地。统叶护派到河流南边
突袭的斥候头天晚上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消息：波斯军队终于进入了
罗马大军的攻击范围。于是，离破晓尚早罗马人就拔营了，同时可萨
人摸黑骑马出发去把守大道和平原的最北边。
“统叶护可汗，你的骑兵在左边，不过在战线的后方保留一支较
强的预备队。那里的森林很茂密，恐怕波斯人会派人穿过丛林地带攻
击我们的侧翼。”
此时已近正午，大部分士兵还聚集在大道上，正在往平地上散
开。盖伦所带来的西罗马军团行动最迅速，在营地时便已按计划排好
了队列，行军时也有条不紊。第六日耳曼军团在日出时分到达了战
场，随后立即展开部署掩护后面到达的部队。当破晓后不久盖伦带着
卫兵们抵达这里，却发现军团士兵们正在树下闲逛，周围没有看到一
个波斯人。
“狄奥多西。”希拉克略转头喊弟弟。从头一直到脚上的红靴
子，狄奥多西与他的打扮都差不多，坚固的板甲下是厚重的锁甲。
“你和我指挥右翼，由东罗马骑士与安纳托利亚行省军队做预备队。
等战线一展开，禁卫军之间拉出适当间距，我们便发动进攻。如果那
时波斯军队还处于混乱状态，我们就以整条前线向前推进，把他们赶
回树林中。如果那时他们已经列好了队，那么可萨军队——”他冲统
叶护点头示意，“便从左翼佯攻，我们则从右翼发动真正的进攻。”
上午十点，西罗马军团已全部抵达战场。之前被盖伦派到前面掩
护正在集合的军团的弓箭手和投石兵传回了消息：一支庞大的波斯军
队开始沿着战场最南边的森林界线排兵布阵。一队队可萨士兵也开始
陆续抵达战场，聚集在罗马军队的左边。东罗马的骑士们还堵在从军
营过来的路上。线报传来，说波斯军队人数大约超过十万人。盖伦独
身一人骑马跑到前面，眺望平原最南边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黑压压的
波斯军队。
数千面旗帜在清晨的微风中飘扬，一队队波斯士兵从森林中鱼贯
而出。整支敌军里各种颜色都有——黄色旗帜，一些骑兵穿着绿色或
红色的外衣，另一些则是明亮的蓝色。似乎每支小队的装扮都不一
样，或者甚至连风格都迥然不同。从这个距离很难分辨清楚。
十一点的时候，敌军阵营中集合了至少十二万人，你推我挤，毫
无目的地乱转，明显还处于一片混乱。如果可萨斥候传回的线报属
实，目前抵达战场的敌军不过是一帮临时召集起来的农民杂牌军，仅
仅拿着柳条盾牌、长矛和其他一些轻兵器。在他观察的时候，一些身
穿毛皮背心、头戴圆帽的骑兵分遣队从参差不齐的波斯前线中跑出
来。盖伦摇摇头，跑回自己的队伍中。他的队伍已经排列整齐，倚着
长矛和刀剑等待战斗的命令。
“有什么问题吗？”希拉克略看了盖伦一眼，后者看起来有些忧
心，“奥古斯都·盖伦？”
“嗯……照目前抵达战场的波斯援军这个趋势来看，敌军与我们
的数量很有可能是二比一。不过他们目前似乎还是一片混乱。我建
议，趁着敌军还在列阵，先派我们的魔法师部队到前面用魔法打乱他
们的队形。把敌人拖在森林界线上越久，我们可机动的空间就越
大。”
希拉克略皱了皱眉，昨晚制订战略计划时盖伦并没有跟他商量这
个安排。他扫了一眼其他军官，其中就有个魔法师：“狄摩西尼？”
年迈的魔法师惊讶地咳嗽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长鼻子：“陛下，
魔法师在战场上的首要作用历来都是防御，保护己方军队不受敌军魔
法的影响。对罗马军队而言，制胜的关键一直都是士兵们的士气与力
量，而不是我们魔法师。坦白来说，陛下，我和我的兄弟们并不擅长
进攻，没有波斯人那么擅长。现在，不断出击……”
希拉克略一个眼神打断了对方的话，看着盖伦。
“我手下有些魔法师，”盖伦不慌不忙地说，“擅长进攻。我可
以派他们与散兵一起到前面去扰乱敌军阵线。那样能为我们多争取一
点部署的时间。”
“很好，”希拉克略厉声道，“那些是你的人，你觉得怎么合适
就怎么用。先生们，一切照命令行事。我们今天不成功，便成仁！”
统叶护可汗打了个哈欠，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他骑的是一匹黑
马，皮毛顺滑而有光泽。他轻轻跃上马鞍，膝盖一夹马肚，马儿一溜
烟往前跑去，消失在大道上川流不息的人与马交织的队伍中。盖伦望
着他的背影，表情有些困惑。
“怎么了？”狄奥多西亲王走到西罗马皇帝身边，年轻的脸因为
对战争的期待而有些微红。
“我不明白，今天可萨人为何会选择与我们并肩作战。这场战事
其实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而且战败的风险远远高于在山地城镇中劫
掠的收益。”
狄奥多西大笑起来，在盖伦肩上拍了拍：“我的哥哥是个习惯讨
价还价的人，他给可汗送了不少厚礼，特别是用他自己的女儿进行联
姻。而且，可萨人不但能从中得到大量战利品，还能与君士坦丁堡建
立良好关系。可汗相当重视这份用黄金、兵器和对士兵的训练体现的
友情。”
“他女儿？”盖伦有些讶异，也有些愤慨——他之前曾在君士坦
丁堡见过埃碧法妮亚，但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儿。那是个腼腆的姑
娘，一头黑色长发，对音乐与书籍的兴趣远远大于政治。她和玛蒂娜
皇后相处十分融洽，不过盖伦也不确定玛蒂娜是真的取代了埃碧法妮
亚已故生母的位置，还是仅仅被小姑娘当作了一位意外出现的大姐
姐。
“嗯，没错。”狄奥多西看到西罗马皇帝严肃的脸上明显流露出
来的失望，愉快地眨了眨眼，“我哥哥走到哪儿都总爱带着她的浮雕
小像。数月前，他让第一个大使给可汗带去了她的雕像。显然那老小
子是被小姑娘迷住了。”
盖伦厌恶地转身翻身上马，戴上头盔。作为一个西罗马人，这种
事情很令他反感。他的私人卫兵们守在他周围；在队伍后方转来转去
的混乱人群中，这支小队算是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狄奥多西骑马
向大军右翼跑去，追随他的年轻贵族们也紧随其左右。盖伦看着自己
的队伍。有一瞬间他纵容自己分心去想了想两个兄弟：他多么希望奥
勒良此刻就在他身边；至于马克西安，也不知道他究竟跑到什么地方
去了。
“你是不是去了那边？”他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就觉得不舒服，
“波斯是否又愿意聆听你说的话？”
“巴勒兹大人！您的军旗，大人！”
坐在马鞍上的巴勒兹转过身，看见一个传令兵奋力挤过周围密密
麻麻的步兵向他靠拢。那男孩儿的马鞍上放着一面卷起来的旗帜，走
得有些吃力——要让旗帜避开周围密集的长矛与柳条盾牌很不容易。
“呸，恶神才拿那个破玩意儿，”巴勒兹吐了口唾沫，他的耐心
已经磨光了，“有万王之王的旗帜就行了。把那玩意儿扔了。”
将军赤裸裸的怒气让男孩儿唰的一下白了脸，转身就跑。巴勒兹
也不再理他，转身继续奋力往前挤，想从周围一大群从各个封地征来
的士兵中挤出去。越过跟前这群人的头顶，他能看到排成长列的骑
士，其手中的标枪仿佛一片摇晃的钢铁丛林，纳瑞姆斯大人的旗帜在
其身后飘扬。他用马刺策马，马儿挤开人群向前跑去，引起周围一片
愤怒的吼叫，但他根本不予理会。
五天的混乱过后，巴勒兹开始怀念在叙利亚的日子。抛开沙欣亲
王糟糕的领导力不谈，那支军队倒的确是一支具有丰富战斗经验的队
伍，其中很多人过去曾在他手底下待过，知道如何行军打仗。眼前这
群乌合之众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科洛斯伊斯命令贡达纳斯普组建“世
界上最伟大的军队”时，他们以为他说的是人数最多，而不是战斗力
最强。此刻堵在这条路上的，是从尼西比斯 [1] 到吐火罗斯坦 [2] 的
所有地主，骑着驽马带着长矛，还有数量庞大的马车、骡子和步兵。
巴勒兹好不容易才从路上拥堵的人流里挤出来，骑马走上低矮的路
堤。
将军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支军队大约有二十五万人，不过尽管数
量如此庞大，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在这支庞大的队伍中，唯一可
靠的只有长期由他自己指挥的十万不朽军，至少他们知道服从命令，
按他的要求前进或后退。其他的……他失望地摇摇头。从九年前科洛
斯伊斯发动复仇之战以来，巴勒兹第一次觉得自己面前的战斗毫无希
望。
在这支犹如一摊烂泥的远征军中为数不多的亮点中，有位于东边
的大夏城的亲王雇来的两队嚈哒人（白匈奴）雇佣兵。匈奴人是马背
上的强者，是做斥候的绝佳人选。他们从北边带回来的消息虽然令人
沮丧，但他知道其准确性是毋庸置疑的。两个罗马皇帝率领的军队人
数不过十万，一半步兵一半骑兵。若是单凭人数便能取胜的话，巴勒
兹早就挥师北上发起进攻了，波斯人也早就灭了罗马。
不幸的是，眼前的这支敌军全部由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训练有
素且军纪严明。听到这个消息，巴勒兹觉得就像有人拿了根长矛在自
己肚子里搅了个翻天覆地。这样的一支军队即便面对数量庞大的波斯
军队也不可能自乱阵脚，也就是说，万王之王所谓的“最伟大的军
队”会直接把自己送进一台绞肉机。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自己手下
这支杂牌军能尽可能长地牵制住敌人，好让不朽军和重装骑兵队狠狠
咬紧罗马军队的侧翼，把对方逼退，然后赢取胜利。
他走到举着纳瑞姆斯旗帜的队伍前，发现这位年轻的贵族跟其手
下的军官们正在一片混乱中冲着彼此大喊大叫。
巴勒兹用力挤进这堆人中间，用洪亮的声音吼道：“闭嘴！全都
给我闭嘴，安静！告诉我目前的情况。”
纳瑞姆斯清了清嗓子，紧张地捋了捋从脸旁露出来的长胡子。他
戴着露面头盔，盔顶有一个龙形珐琅装饰，他的年纪最多不过十八
岁：“巴勒兹大人！我们的大军还在列队，可是罗马人派了他们的魔
法师朝我们最前面的步兵队列投掷火和闪电。我军伤亡很大，还有很
多士兵往后方逃了。”
一想到那群农民步兵乱哄哄地往后方逃窜撞上正在往战场赶的队
伍的情景，巴勒兹不悦地皱了皱眉：“我军的魔法师何在？”
纳瑞姆斯耸耸肩，一脸疑惑：“我不知道，大人，我以为数个钟
头之前我在路边看到了他们的马车，但是……”
巴勒兹极力克制着怒气。这个小伙子太年轻了，很有可能之前从
未指挥过任何战斗，他的父亲在最初于叙利亚展开的一系列战役中曾
在巴勒兹麾下效过力，但最后在安条克死于一场决斗。巴勒兹策马走
过这群贵族和军官们，登上一个小土丘，终于能够看到战场的情况
了。这一看，他忍不住好一阵破口大骂。对面的罗马大军已列队完
毕，正在行动。他回头看了看，越过手下指挥官们苍白惊恐的脸，看
到无数人和动物依然堵在各条道路上，只有不到一半的波斯军队抵达
了战场。他向最近的传令兵示意，手在空中作出一个砍劈的动作。
“你，小子，有多快跑多快，立刻去右翼找到匈奴可汗，让他向
罗马阵营进攻，扰乱他们的前进。然后你再去找莱赫米轻骑兵，之前
我看见他们在附近无所事事地闲逛，你让他们去我方阵营前面用标枪
赶跑敌人的魔法师。”
传令兵得令，策马飞奔下山丘，身后尘土飞扬。
“你，你，还有你……去把下面那个烂摊子疏导疏导，让步兵到
前面去，骑兵到两边侧翼去。我不管你们怎么做，我只要你们尽快把
这条路疏通。后面还有很多队伍正在赶来。我看见下面那些人有一半
都在四处张望不知所措。”
更多的人从山丘上跑了下去，旗帜在身后随风摆动。
“纳瑞姆斯大人，带你的家族禁卫军去那群农民步兵中间列好
队，每五个农民中要有一个你的人。让他们面对正前方散开队形。掉
了长矛、刀或斧子的人统统退到最后一排，他们可以捡前面人掉下的
兵器用。”
小伙子坐在马鞍上点点头，领命而去，身后扬起一大片尘土。他
的旗手们紧随其后，苍白的脸上写满恐惧。看着他们离去，巴勒兹叹
息一声，心中无比怀念在叙利亚的那些军官们。这支军队太嫩了，除
非走狗屎运，否则在正规军面前根本撑不了一天。战场上传来隆隆巨
响。巴勒兹一惊，从山丘上往下望。大军队列前冒出一柱黑烟，蓝色
闪电不断在他们的阵线里此起彼伏。他看到士兵们像燃烧的火把一样
倒下。
他转头刚说了一个字“你……”，却又突然惊喜无比地喊道：
“萨拉巴尔格斯！你这家伙怎么在这儿！”
矮壮的男子冲他微微一笑，头盔遮住了大部分脸。此人身穿一件
旧锁甲，外面是一件暗绿色披风，肩头上有一个青铜猪头：“见到你
很高兴，侄子。国王下令要求组建新军队，所以我就来了，带来了我
庄园里的小子们，大家伙儿都等在山丘下呢。”
巴勒兹忧虑的目光透过矮树林望下去，发现那群穿着五花八门的
盔甲带着老掉牙的兵器一脸热切地聚集在那里的年轻人几乎个个他都
认识。
“噢，光明神在上，”巴勒兹倒抽口气，丧气地转头问叔叔，
“家里还有人没？”萨拉巴尔格斯默默摇了摇头。
巴勒兹用紧张的手指抓抓胡子，拇指捻绕着一缕卷曲的胡子。九
年前，他带着两千人的队伍离开自己位于大夏巴克特里亚高地的庄园
去响应国王的号召。最后一次他清点的时候，发现那群老兵如今只剩
下了几百人，全部是不朽军里的军官或军士。离开家时，他特意留下
了少数老兵和所有年轻的一代。总得有人保护牧群和农田不受土匪袭
扰。然而，现在萨拉巴尔格斯也离开家来到了这里，而且已经成长起
来的所有年轻的一代都聚集在了山丘下。
他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和还在不断从路上赶来的队伍。要么太
年轻，要么太老。他心中一寒。科洛斯伊斯的这场战争中已经牺牲了
多少人？他甩开这些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不安分念头。战斗已经迫在眉
睫。
佐伊穿过低矮的草丛向前跑，穿着系带皮靴的黝黑双腿迅速闪
过。迪林和奥迪纳图斯一左一右紧随其后。跑在他们前面的是带着弓
与箭袋的亚美尼亚人。前方燃烧的野草正在向右边蔓延，整片草原上
都弥漫着白烟。箭从头顶上“嗖嗖”飞过，两个方向都有。波斯阵营
此刻就在他们前方一百步之遥。佐伊突然停住，单膝跪下。从身后跑
上来的迪林也同样停住，从己方阵营里冲出来的这两百步让他的呼吸
有些沉重。不过他并没有觉得累，反而很兴奋。
“射箭！”亚美尼亚人的指挥官喊道。跑得快慢不一的弓箭手们
立刻停下来，举起手中的粗弓向敌军发动攻击。他们的箭从空中高高
飞过，落到前方密密麻麻的波斯枪兵队伍中，敌军中响起一片愤怒痛
苦的吼叫。亚美尼亚人纷纷伸手从肩后取箭。
“进攻！”佐伊专注地紧皱着眉头，大喊一声。迪林已经进入了
魔法世界，一手紧握成拳，在身前的空中用力挥动。从天空与脚下滚
烫的石头里吸收的能量在手中积聚，拳头包裹在淡蓝色火焰中，他猛
地向波斯枪兵挥出一拳，手中的火焰变成一个旋转的火球，仿佛投石
一般呼啸着向对面的敌军飞去。波斯斧兵们尖叫着想躲开，但是队伍
站得太密集了，火球砸到其中一个枪兵胸口，火焰发出明亮耀眼的
光。
那枪兵被火球爆发出的白热之火瞬间吞噬，绿色火苗在他身边蔓
延开来，在人群之中跳跃，身上着火的人们不住地凄声尖叫。很快，
佐伊手中射出闪电，如同一记猛鞭狠狠地冲入敌军前排。更多的人死
去，全身乌黑扭曲，熊熊大火在皮甲上燃烧。奥迪纳图斯一掌劈在地
面上，大地剧烈颤抖，震得敌军士兵们东倒西歪乱成一团，连手中的
长矛也握不稳。某处传来了马儿吃痛的悲鸣。
看到惨叫的士兵们倒在地上死去，迪林只是皱了皱眉。他感到自
己异乎寻常的冷漠，根本不在乎远处那些人的生死。如果再次看到艾
瑞克死在自己面前，他心里会很难过。但是，看着自己的力量一次又
一次地摧毁敌人的身体，他浑身都激动得战栗不已。
更多的箭从空中飞过，黑压压的一片。亚美尼亚人射空了箭袋，
转身向罗马大军阵营跑去。迪林向波斯人投出最后一团耀眼的橘红色
火焰后，也跟着佐伊跑了。身后传来一阵震天怒吼，他一边跑一边回
头，看见剩下的波斯士兵们开始慢慢向他们跑来。
马儿沿着罗马军队的队列慢跑，坐在马鞍上的盖伦上下颠簸。他
让自己的军团以双线形式列队在前方空地上。第一线纵深五排，中间
是第三奥古斯都军团的老兵们，第二堤亚纳军团和第六日耳曼军团分
立两边。第二线在第一线后方二十步之遥，同样纵深五排。第二线的
西端是第二阿迪乌崔克斯军团，中间是帝国卫队，东端是第三高卢军
团。旗手们以一臂之隔的距离紧紧跟在皇帝身后。头戴锥形毡帽的士
兵们从两军之间的空地上沿着各军团间的空道跑回来。
盖伦巡视完一圈后，停下来仔细观察战场上的情况。在草原另一
边的庞大的波斯军队开始往前移动。他无法分辨对方是在有条不紊地
前进，还是仅仅因为后面的人源源不断地到来而把整个阵线往前压。
他看到被自己派到前面去的亚美尼亚散兵和魔法师都已经撤回到了仍
按兵不动的军团队列后方。
他望了望西边，看到两支规模巨大的东罗马骑兵排成楔形队形在
他的队伍末端散开来，两万支标枪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晃花了眼睛，
帝国的红色旗帜飘扬在其正中央的上空。在东边，可萨人摆开长长的
弧形阵线，从他手下的压阵步兵大队旁边一直延伸到战场最边缘的森
林界线。一队队可萨骑兵不停地跑来跑去，显然还有些混乱。在弓骑
兵拉开的长弧线中，盖伦看到了统叶护及其手下的重装枪骑兵的身
影，一万五千名骑兵紧紧排列在一起。
罗马阵线中响起军号声，兽角齐鸣。各军团开始不疾不徐地前
进，每个士兵把矩形大盾倾斜着挡在身前，另一只手准备好了标枪。
西罗马帝国皇帝骑马穿过队列，向身披红披风、身形魁梧的瓦兰吉卫
队组成的方阵走去。所经之处，士兵们向皇帝高声欢呼，他微微一笑
加快了步伐，伸出右手向士兵们行军礼。八千个声音一起在他身边发
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恺撒万岁！万岁！罗马必胜！”
士兵们激昂的呼声不绝于耳。盖伦微笑着，对战争的期待令他热
血沸腾。
“混账东西！”愤怒又恐惧的巴勒兹激动地破口大骂。
在他和军官们勉强集结起来的参差不齐的队列中央，前面几排枪
兵和剑士们突然向罗马军队猛冲过去。其他士兵的步伐有些乱，一些
人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另一些人又想退回去。巴勒兹气恼地咆哮
着，目光扫视剩下的队伍。左右两翼的骑兵方阵还在按各自的军旗和
部落排列队形。中间的步兵突然冲出去，后面根本没有后援。在这六
万步兵的乱冲乱撞下，匈奴弓骑兵纷纷往旁边躲闪，完全无暇分心留
意正向自己慢慢走来的罗马军队。眼前的情景令巴勒兹头痛不已，他
怀疑面前这群完全没受过训练的农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传令兵！”一个年轻人闻声刺马跑到他身边。
“马上去右翼找萨拉巴尔格斯和多伦纳斯，告诉他们先等等，等
我们面前的这群乌合之众把罗马人围住之后，如果可萨人想从侧翼向
他们进攻，那时他们再出击。”
他把自己麾下的全部重装骑兵——又被称为“铁炉兵”，这个名
字来源于笼罩其全身的金属铠甲——都交给了他的叔叔和另一位来自
东部的贵族指挥。如果位于罗马阵线右翼的可萨人对无掩护的波斯步
兵发动进攻，他手下的骑兵就能发起反攻一举歼灭罗马大军的整个右
翼。
传令兵快马离开了。巴勒兹咬着拇指，看着位于己方大军中央的
部队正没头没脑地向等在前方的灾难一头冲去。
统领可萨人和保加利亚人的统叶护可汗轻松自在地坐在战马上。
骑在马上，他感觉身体的反应甚至快过头脑。他摸着自己的短胡楂，
一双淡蓝色眼睛向右望去。在他的右边，瘦脸罗马皇帝盖伦正指挥着
其手下的队伍向黑压压的波斯军队常步走去。向罗马军队冲过来的波
斯人三五成群，毫无组织性可言。罗马人就不一样了，所有人步调一
致，最前排的士兵用盾牌拼接成一面闪光的金属护墙。
当两军相距五十步时，罗马人停了下来，收紧队形，排列间不留
任何空隙。前排的士兵把标枪举到与脸同高处，整个队伍随着动作出
现波浪一般的起伏。紧接着，各队百夫长一声令下，万枪齐飞，尖端
银光闪闪的标枪遮蔽了天空，如一场钢林铁雨。正在奔跑的波斯人吓
得脚步踉跄。看到波斯前线溃不成军，波斯士兵们纷纷倒在标枪下，
鲜红的血染红了大地，扎比尔笑了。
他向自己手下的一名旗手示意。旗手将长长的黑龙旗猛地向下挥
了一下、两下。
他麾下的排成长线的骑兵们开始以缓慢的步子向前走去，手中的
标枪对准远处波斯骑兵头顶上的天空。达沃斯所指挥的可萨轻骑兵之
前已经赶跑了不断袭扰他们的匈奴人和锡斯坦 [3] 弓箭手。
在战场正中央，第一排罗马士兵动作整齐地抽出短刺刀，四千把
刀同时出鞘的声音清晰地划破喧嚣的战场。更多的波斯人踩着已倒下
的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第二排罗马士兵也投出了标枪。然后是第
三排。波斯步兵的步伐被打乱了，明显慢了下来，其中一些人转身爬
过死人堆，想逃回后方。罗马士兵们仍然严守队形。
大部分波斯士兵成功冲入罗马人的队列，金属发出沉闷的撞击
声。罗马军队向后倒退三步后又停住了。透过战场的喧嚣，统叶护听
到了很多人同时发出的惨叫。军团士兵们毅然向冲过来的波斯枪兵发
起攻击，数千把钢刀在空中闪烁。想象着在罗马的长队列前展开的血
腥肉搏战，可汗微微一笑。敌人近在眼前，罗马人渴望血的短刺刀绝
不会缺少目标。更多的波斯人继续涌过来加入了混战，压根儿不管在
他们前方大片大片死去的同伴。
统叶护再次示意了一下，两面旗帜放下又举起。在他所在楔形队
列右手边的骑兵小跑着向战场侧翼冲去。波斯军队最前沿的士兵们把
罗马人拖入了混战，后面跑上来的波斯人则开始沿着罗马军队队形的
边缘散开。可萨人立在马背上向敌军飞奔而去，手中的弓箭蓄势待
发。每个骑兵的马鞍旁都挂着两个箭袋，三角形箭头的箭把每个箭袋
塞得鼓鼓囊囊。领头的可萨骑兵向波斯队形的侧翼拉弓射箭，其身下
战马奔跑发出的马蹄声如巨雷一般响彻战场。黑色的飞箭密密麻麻地
飞过上空，许多人在箭雨中倒在了地上。
虽然头盔上的眼部开口很小，但也足够萨拉巴尔格斯看清眼前的
战况了。己方步兵的右翼在可萨骑兵的箭雨下溃不成军，他手下的指
挥官们着急地冲他大喊，催他赶快向滚滚袭来的可萨弓骑兵发动进
攻，好把他们驱散。他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只是看着在山顶上飘扬的
万王之王的旗帜。这位老军人自从巴勒兹能拿起刀的时候起便一直与
其并肩作战，他的侄子在战场上具有十分优秀的天分。赶着去送死可
不是萨拉巴尔格斯今天的任务。他耐心地等待着。
又有数千波斯步兵涌入战场中央。前面几排士兵与罗马人混战在
一起，手中的弓箭根本使不上，而后面的士兵又看不到敌人在哪里。
罗马军团士兵战斗的节奏虽然仍未被打乱，不过开始逐渐显出疲惫，
罗马军队的中央部分开始向内凹。
站在山顶上的巴勒兹眼尖地发现了敌军队列的这一变化；同时他
也看到敌军右翼还在继续慢慢前进，目前距离波斯右翼的重骑兵只有
两三百码了。
“给萨拉巴尔格斯发信号。”他冲着旗手们大喊。旗手们高举拉
扎特斯家族的绿旗，挥舞出八字形。他看了看左边，罗马骑兵和枪兵
还稳稳坐着没动，等着战场中央这场步兵混战的结果。
“希拉克略肯定在那边，”他心想，“而且那家伙这次居然表现
得异乎寻常的耐心。”
他招手唤来一个传令兵，倾身对小伙子说：“给左翼的贡达纳斯
普大人传个信，让他派他手下的莱赫米人和匈奴人上前对罗马骑兵发
起攻击。一旦敌人的注意力被分散，他就立刻在弓箭手后面发起进
攻。”
巴勒兹回头望着右边。萨拉巴尔格斯手下的部队展开队形准备进
攻。“野猪”笑了，长长的牙齿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亮。
统叶护可汗也看到了挥舞的旗帜，发现波斯重装骑兵开始行动
了。他吹出一声口哨，尖锐的口哨声仿佛一把尖刀刺破长空。他抬手
指着前方，用力向下一挥，一万五千名可萨枪骑兵动作整齐划一地刺
马发起冲锋。马儿迈开大步向敌军飞驰而去，大地在马蹄下颤抖。枪
骑兵一边奔驰一边向外展开形成三个楔形队列，跑在每个队列最前端
的是排列紧凑的重甲骑兵。大地在马蹄下飞速闪过。
在处于中间的那个楔形队列的最前端，扎比尔终于发出一声长啸
“冲——啊——！”
统叶护麾下的骑兵们一边跑一边拉弓搭箭，跑出一百步时开始射
箭。密密麻麻的箭飞上天空，像一片急促的黑云，呼啸着射入波斯队
列中。骑兵紧随箭雨向敌人冲去，从木托架里抽出标枪高举过头准备
迎战。
盖伦感觉从地面传来的隆隆声仿佛一面巨鼓的声音在回荡。他立
起身，用手遮挡眼前的阳光。可萨人的旗帜在左翼迎风飘扬，迅速冲
入波斯大军右翼。他掉转马头喊来号兵：“发前进的信号，让第三高
卢军团和第二阿迪乌崔克斯军团列队依次向敌军侧翼发动进攻！”
他剩下的话语淹没在号声里。传令兵们急匆匆地向罗马预备队的
各个侧翼跑去。盖伦望着西边，用手套在大腿上狠狠一拍。
你现在在哪儿？他想知道希拉克略现在的位置。
在他前方，被他留在后面为阵线中央的大屠杀做准备的两个罗马
军团的士兵们纷纷拿起盾牌，呈纵队小跑前进，绕着前面激战的军团
士兵队伍背后展开队形。
看着左翼那群乱哄哄的骑兵终于列好队准备进攻，巴勒兹心中的
怒火越演越烈。各队骑兵争先恐后地都想占据第一排的位置，相互叫
嚷着什么部落荣耀之类的，宝贵的几分钟就这么在混乱中一点一点流
逝了。他能看到萨拉巴尔格斯的旗帜，老战士一直坚守岗位等着他下
令进攻，但现在已经太迟了。冲过来的可萨人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
犬，巴勒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流畅整齐的进攻队伍，心里既羡慕
又失望。
可萨的第一支楔形队飞速杀入波斯骑兵队，正好冲到了萨拉巴尔
格斯和多伦纳斯各自所带领的队伍的接合处。波斯士兵们才刚刚开始
朝前走，可萨人的进攻就到了跟前。这场遭遇仿佛一柄重斧砍入羔
羊，猛烈的撞击声在整个战场上回荡。看到排成楔形队形的可萨人在
波斯右翼中横冲直撞，巴勒兹心头一紧。
紧接着，第二支与第三支楔形队也直直地杀了进来。波斯大军的
整个右翼溃不成军，士兵们乱成一团，人人都只顾着保命。萨拉巴尔
格斯的旗帜被可萨枪骑兵淹没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巴勒兹攥紧拳
头死死按在马鞍上。波斯重装骑兵的头盔在如汪洋巨海一般的可萨骑
兵中仿佛一座座飘摇的银色小岛。带钩长矛刺向波斯骑兵，钩住他们
的铠甲与头盔，长套索圈住他们的脖子。
这时，另一个声音引起了巴勒兹的注意。他扭头望向战场中央。
罗马军队的正中央突然像一朵钢铁之花般地展开，密集的罗马步兵队
列张开双翼，将数量庞大的波斯枪兵与农民兵向中间围拢挤压。
“野猪”的手指在马鞍前桥上叩击。身边只剩两个传令兵了，他
招手唤来两人。
“你，”他用一根粗手指猛地指向第一人，“沿着大道跑回去告
诉所有指挥官停止前进。我们需要回转的空间，而不是更多的麻烦。
当你把后面的所有队伍都拦下来之后，就让他们返回昨晚我们扎营的
地方，在那里列队集合。恐怕很快我也会回到那里去了。”
“你，”他又对第二人说，“赶去左翼找到贡达纳斯普，撤销我
之前发出的命令。他不用进攻了，我再说一遍，不许进攻。让他重新
聚集他手下的轻骑兵，退回到这座山头，这里可以掩护我军的左
翼。”
两个小伙子匆忙离开了。“野猪”坐在马鞍上沉思了一会儿，他
手中还有正耐心等候在山脚下的不朽军。战场中央的情况看起来似乎
已经输定了，不过那也够罗马步兵忙一阵的了。更糟糕的是右翼。他
可以派预备队上去挽回局势，或者，可以等着更多的部队列队完
毕……
一个面色蜡黄的瘦个子凑过来在希拉克略耳边低语。东罗马皇帝
听到战报，高兴地笑了，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祭司手里。他捋了
捋自己的胡子，今天的战况比他预计的还要好，他用膝盖顶顶马肚，
马儿小跑着穿过一排排正在等待的人。两万名重装骑兵沿罗马大军右
翼排成两个梯队。希拉克略跑到自己率领的梯队的第一排，掉转马
头，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听起来更加响亮。
“罗马人！敌人要逃走了。全速前进！”
东罗马贵族们被这喊声鼓舞了，庞大的骑兵队开始策马向前跑
去，起初很慢，但逐渐加快了速度。很快震天的马蹄声便翻过了一个
低矮的山丘，全速向波斯侧翼席卷而去。
希拉克略冲在前面，身下的棕黄色大牧马仿佛要从地上飞起来似
的。他倾身向前，享受劲风吹在脸上的感觉。他一手向后平举长刀，
等待着拼杀的那一刻。面前这支从外貌来看是由匈奴人组成的波斯轻
骑兵看着如狂风暴雨一般卷来的罗马人，纷纷往旁边散开。其中一些
匈奴人在马鞍上转身朝东罗马骑兵们射箭，但数量太少，无疑是螳臂
挡车。
波斯骑兵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了，几乎还完全没动。然后他们才
开始鞭打身下的马儿向前冲。希拉克略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的脸，对方
显然被来势汹汹的两支罗马铁甲重骑兵梯队吓住了。骑兵们往前冲，
马蹄在地面上快速奔跑。他直起身子，将刀向前一挥。
“罗马！”他用最大的嗓门吼道，“罗马必胜！”
统叶护咳嗽几声，地上落下几滴血。他感觉手下的大地在雷鸣般
的马蹄声中颤抖——在战场的某个地方有一支骑兵正在冲锋。他手握
长刀挣扎着站起来，头盔已经被某个波斯人的狼牙棒打飞了，鲜血流
进右眼，他不停地眨着眼睛想保持清晰视力。周围一片混战，马和人
不时从他身边跑过。他的战马不知道去了哪里，绑在上臂的小型圆盾
也掉了。
一个身穿半甲的波斯骑兵刺马向他冲过来，高举一柄长弯刀劈头
就砍。统叶护迅速俯身闪到一旁向马腿砍去，没砍中，对方的刀尖刺
中了他肩头。伤口处传来新的剧痛，他感觉手臂一阵湿冷。可萨人跃
向从身边跑过的一匹马，但未能成功抓住马鞍前桥，整个人重重地摔
在了地上。统叶护喘着粗气，瞥见一根长矛在阳光下闪烁，然后便感
觉腹部受到了重击。
他大叫一声，但肺里已经没气了。一些人在喊叫，他隐约听到其
中有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天空被黑暗遮蔽，他看到一支长矛高高举
起，红色鲜血细流从叶形矛尖上淌下。他感觉到冷。有人为了争夺他
打了起来，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闭上了双眼。
巴勒兹兴奋地嚎叫，巨刀在头顶上挥舞。他向三个可萨人冲去；
那三人用套索圈住了一个不朽军士兵，正打算把对方拉下装甲战马。
他从背后砍向他们。其中一人的脑袋被从脖子上齐齐砍掉。另外两人
在他的攻击下惊声尖叫。“野猪”率领部下继续向前推进，在铠甲和
兵器都远不如他们的可萨人中凶猛如入无人之境。波斯右翼开始以强
大的不朽军为核心重新聚拢。
剩下的可萨人在一阵箭雨的掩护下撤退了。巴勒兹没有追赶。多
伦纳斯与萨拉巴尔格斯已阵亡，“野猪”将两位军官麾下的士兵们重
新召集起来，带着他们向山丘撤退。
盖伦与参谋们看着己方左翼的可萨人仓皇回撤。波斯不朽军的红
色与黄色旗帜在他们撤退后留下的死人堆里飘扬。西罗马皇帝皱着眉
头迅速估量了一下局势。第三高卢军团陷入了与波斯步兵左翼的激烈
混战。在己方的步兵与波斯重骑兵之间仅有一些零散的可萨弓骑兵。
“恺撒！”其中一个参谋指着西边喊道。盖伦转过头。
希拉克略率领的骑兵已直直冲入敌军阵线，扫空了残余的匈奴弓
骑兵，彻底打散了整个波斯右翼。少数零散的波斯骑兵们向南逃窜，
但更多的人被冲入波斯侧翼的希拉克略的部队砍翻在地。盖伦残忍地
一笑，向号兵示意。
“吹响后退的军号，退后十步坚守。”他喊道。号兵再次鼓起腮
帮，这次是断断续续的高音。“给侍卫队发信号，让他们绕到右边掩
护第三高卢军团的侧翼。”
他身后的瓦兰吉人和日耳曼人拿着斧子与长刀跑上前去。盖伦掉
转马头望着波斯军队。罗马军团士兵们退后了一定距离，后面的人冲
上前填补死去士兵的位置，重新列好被混战打乱的队形。波斯人跌跌
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整个队伍乱哄哄的，此时后面已没有
了之前一直逼着他们前进的压力。罗马士兵再次用盾牌、长矛和刀剑
组成了一面铜墙铁壁，冲着波斯队列后方高声呼喊。很多波斯士兵回
头一看，原来希拉克略正率领骑兵从山坡飞驰而下向波斯枪兵冲来。
波斯人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先是左翼的一个士兵跑
了，很快，这支至少还有三万人的队伍开始全体溃逃。
希拉克略的骑兵们高喊着战斗口号冲入正在逃命的波斯步兵中间
奋力厮杀。盖伦闭了闭眼，但耳中喧声依旧。战场上响起铺天盖地的
哀号。“行了。”他刺马向前。
“全体军团，常步前进！”
西罗马帝国军团如一波波巨浪向前涌去。到收网的时候了。
“毁灭之王，我以我的灵魂恳求你继续……”
巴勒兹摇摇头。不朽军已经抵挡不住了，在平原东边他所处的位
置周围散成了一条弧线。被打散的波斯士兵——骑兵、弓箭手、枪兵
——像依附到悬在盐水中的绳子上的盐分一样，向他的旗下聚拢。在
战场其余位置的波斯军队彻底失败了。地上躺着成千上万个死去的波
斯人，更多的人则溃不成军地向南边混乱的道路逃去。他看不到战场
中央的纳瑞姆斯的旗帜，而且他肯定贡达纳斯普和大军的整个左翼已
经全毁了。
现在罗马人又在重整队形。从这里望去，他看不清楚是否有哪支
罗马步兵大队被歼灭了。很快敌人就会向他发起进攻。巴勒兹招手叫
来手下的军官们。
“今日成败已定。让步兵先走，骑兵断后。南下的路会变成停尸
场。所以我们改走正东方向，穿过森林到海边，然后南下回到波斯境
内。”
巴勒兹望着战场，注意力并不在死人堆和无主乱走的战马上。罗
马军队蹲伏在战场中央，仿佛一只带着无数尖刺并且全身披甲的庞然
大物。他摇摇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多么希望万王之王未曾如此贪婪
地利用过达哈克的能力。假如他是骑马来此，波斯大军前进的时间就
会延迟到来年春天，那样的话，他便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些毫无经验的
人练出个模样来。
“没关系，”他想，“科洛斯伊斯赌了一把，赌输了，现在我只
要自己能全身而退就好！”
想到这儿，他大笑起来，这种智力与经验的游戏让他觉得很开
心。周围的不朽军将士们打了个哆嗦——此时此刻居然还能如此开怀
大笑，这人简直是个疯子。
[1] 尼西比斯（Nisibis）：位于今天土耳其的努赛宾（Nusaybin）。
[2] 吐火罗斯坦（Tokharistan）：吐火罗人，汉朝人称其为月氏，是原始印欧人的一支，发源于乌
拉尔山和南西伯利亚，南下进入塔里木盆地，最东到达河西走廊。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衰落以后，塞种
人开始入侵巴克特里亚，接着月氏的贵霜月氏人（即大月氏）在张骞到达前征服了巴克特里亚，所以在月
氏人统治下的巴克特里亚被西方称为“吐火罗斯坦”。
[3] 锡斯坦（Sacagatani）：古罗马对来自锡斯坦的战士的称呼。锡斯坦是指位于今天的伊朗东部和
阿富汗南部的一个历史地区。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手中的圆盾对着外面。成千上万的士兵从这群冷面日耳曼人和斯堪的
纳维亚人旁边走过，干燥路面上扬起一大片灰尘，闷得人几乎透不过
气来。东罗马与西罗马的军队熙熙攘攘地走在大道上，试图尽量保持
好行军队形。盖伦没带随从，而是让他们全部留在了身后五公里以外
的军营里。西罗马皇帝的三个参谋围在他背后。扎比尔可汗则如往常
一样孤身一人。希拉克略只穿了一件半身甲——用钢铁焊接的坚实的
胸铠，胸口有一对鹰状纹饰——身边围着十到十二个仆人、军官和传
令兵。
“奥古斯都·盖伦，你的军团在正中心。”
希拉克略朝着他们所站位置南边的空地示意了一下。罗马步兵大
队和百人队正从大道上络绎不绝地跑过，在乱石地面上散开队形。
旗手骑马从空地上小跑而过，军旗上下起伏。从军营到南边只有
一条好走的路可穿过河流进入这片干燥的高地。统叶护派到河流南边
突袭的斥候头天晚上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消息：波斯军队终于进入了
罗马大军的攻击范围。于是，离破晓尚早罗马人就拔营了，同时可萨
人摸黑骑马出发去把守大道和平原的最北边。
“统叶护可汗，你的骑兵在左边，不过在战线的后方保留一支较
强的预备队。那里的森林很茂密，恐怕波斯人会派人穿过丛林地带攻
击我们的侧翼。”
此时已近正午，大部分士兵还聚集在大道上，正在往平地上散
开。盖伦所带来的西罗马军团行动最迅速，在营地时便已按计划排好
了队列，行军时也有条不紊。第六日耳曼军团在日出时分到达了战
场，随后立即展开部署掩护后面到达的部队。当破晓后不久盖伦带着
卫兵们抵达这里，却发现军团士兵们正在树下闲逛，周围没有看到一
个波斯人。
“狄奥多西。”希拉克略转头喊弟弟。从头一直到脚上的红靴
子，狄奥多西与他的打扮都差不多，坚固的板甲下是厚重的锁甲。
“你和我指挥右翼，由东罗马骑士与安纳托利亚行省军队做预备队。
等战线一展开，禁卫军之间拉出适当间距，我们便发动进攻。如果那
时波斯军队还处于混乱状态，我们就以整条前线向前推进，把他们赶
回树林中。如果那时他们已经列好了队，那么可萨军队——”他冲统
叶护点头示意，“便从左翼佯攻，我们则从右翼发动真正的进攻。”
上午十点，西罗马军团已全部抵达战场。之前被盖伦派到前面掩
护正在集合的军团的弓箭手和投石兵传回了消息：一支庞大的波斯军
队开始沿着战场最南边的森林界线排兵布阵。一队队可萨士兵也开始
陆续抵达战场，聚集在罗马军队的左边。东罗马的骑士们还堵在从军
营过来的路上。线报传来，说波斯军队人数大约超过十万人。盖伦独
身一人骑马跑到前面，眺望平原最南边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黑压压的
波斯军队。
数千面旗帜在清晨的微风中飘扬，一队队波斯士兵从森林中鱼贯
而出。整支敌军里各种颜色都有——黄色旗帜，一些骑兵穿着绿色或
红色的外衣，另一些则是明亮的蓝色。似乎每支小队的装扮都不一
样，或者甚至连风格都迥然不同。从这个距离很难分辨清楚。
十一点的时候，敌军阵营中集合了至少十二万人，你推我挤，毫
无目的地乱转，明显还处于一片混乱。如果可萨斥候传回的线报属
实，目前抵达战场的敌军不过是一帮临时召集起来的农民杂牌军，仅
仅拿着柳条盾牌、长矛和其他一些轻兵器。在他观察的时候，一些身
穿毛皮背心、头戴圆帽的骑兵分遣队从参差不齐的波斯前线中跑出
来。盖伦摇摇头，跑回自己的队伍中。他的队伍已经排列整齐，倚着
长矛和刀剑等待战斗的命令。
“有什么问题吗？”希拉克略看了盖伦一眼，后者看起来有些忧
心，“奥古斯都·盖伦？”
“嗯……照目前抵达战场的波斯援军这个趋势来看，敌军与我们
的数量很有可能是二比一。不过他们目前似乎还是一片混乱。我建
议，趁着敌军还在列阵，先派我们的魔法师部队到前面用魔法打乱他
们的队形。把敌人拖在森林界线上越久，我们可机动的空间就越
大。”
希拉克略皱了皱眉，昨晚制订战略计划时盖伦并没有跟他商量这
个安排。他扫了一眼其他军官，其中就有个魔法师：“狄摩西尼？”
年迈的魔法师惊讶地咳嗽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长鼻子：“陛下，
魔法师在战场上的首要作用历来都是防御，保护己方军队不受敌军魔
法的影响。对罗马军队而言，制胜的关键一直都是士兵们的士气与力
量，而不是我们魔法师。坦白来说，陛下，我和我的兄弟们并不擅长
进攻，没有波斯人那么擅长。现在，不断出击……”
希拉克略一个眼神打断了对方的话，看着盖伦。
“我手下有些魔法师，”盖伦不慌不忙地说，“擅长进攻。我可
以派他们与散兵一起到前面去扰乱敌军阵线。那样能为我们多争取一
点部署的时间。”
“很好，”希拉克略厉声道，“那些是你的人，你觉得怎么合适
就怎么用。先生们，一切照命令行事。我们今天不成功，便成仁！”
统叶护可汗打了个哈欠，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他骑的是一匹黑
马，皮毛顺滑而有光泽。他轻轻跃上马鞍，膝盖一夹马肚，马儿一溜
烟往前跑去，消失在大道上川流不息的人与马交织的队伍中。盖伦望
着他的背影，表情有些困惑。
“怎么了？”狄奥多西亲王走到西罗马皇帝身边，年轻的脸因为
对战争的期待而有些微红。
“我不明白，今天可萨人为何会选择与我们并肩作战。这场战事
其实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而且战败的风险远远高于在山地城镇中劫
掠的收益。”
狄奥多西大笑起来，在盖伦肩上拍了拍：“我的哥哥是个习惯讨
价还价的人，他给可汗送了不少厚礼，特别是用他自己的女儿进行联
姻。而且，可萨人不但能从中得到大量战利品，还能与君士坦丁堡建
立良好关系。可汗相当重视这份用黄金、兵器和对士兵的训练体现的
友情。”
“他女儿？”盖伦有些讶异，也有些愤慨——他之前曾在君士坦
丁堡见过埃碧法妮亚，但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儿。那是个腼腆的姑
娘，一头黑色长发，对音乐与书籍的兴趣远远大于政治。她和玛蒂娜
皇后相处十分融洽，不过盖伦也不确定玛蒂娜是真的取代了埃碧法妮
亚已故生母的位置，还是仅仅被小姑娘当作了一位意外出现的大姐
姐。
“嗯，没错。”狄奥多西看到西罗马皇帝严肃的脸上明显流露出
来的失望，愉快地眨了眨眼，“我哥哥走到哪儿都总爱带着她的浮雕
小像。数月前，他让第一个大使给可汗带去了她的雕像。显然那老小
子是被小姑娘迷住了。”
盖伦厌恶地转身翻身上马，戴上头盔。作为一个西罗马人，这种
事情很令他反感。他的私人卫兵们守在他周围；在队伍后方转来转去
的混乱人群中，这支小队算是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狄奥多西骑马
向大军右翼跑去，追随他的年轻贵族们也紧随其左右。盖伦看着自己
的队伍。有一瞬间他纵容自己分心去想了想两个兄弟：他多么希望奥
勒良此刻就在他身边；至于马克西安，也不知道他究竟跑到什么地方
去了。
“你是不是去了那边？”他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就觉得不舒服，
“波斯是否又愿意聆听你说的话？”
“巴勒兹大人！您的军旗，大人！”
坐在马鞍上的巴勒兹转过身，看见一个传令兵奋力挤过周围密密
麻麻的步兵向他靠拢。那男孩儿的马鞍上放着一面卷起来的旗帜，走
得有些吃力——要让旗帜避开周围密集的长矛与柳条盾牌很不容易。
“呸，恶神才拿那个破玩意儿，”巴勒兹吐了口唾沫，他的耐心
已经磨光了，“有万王之王的旗帜就行了。把那玩意儿扔了。”
将军赤裸裸的怒气让男孩儿唰的一下白了脸，转身就跑。巴勒兹
也不再理他，转身继续奋力往前挤，想从周围一大群从各个封地征来
的士兵中挤出去。越过跟前这群人的头顶，他能看到排成长列的骑
士，其手中的标枪仿佛一片摇晃的钢铁丛林，纳瑞姆斯大人的旗帜在
其身后飘扬。他用马刺策马，马儿挤开人群向前跑去，引起周围一片
愤怒的吼叫，但他根本不予理会。
五天的混乱过后，巴勒兹开始怀念在叙利亚的日子。抛开沙欣亲
王糟糕的领导力不谈，那支军队倒的确是一支具有丰富战斗经验的队
伍，其中很多人过去曾在他手底下待过，知道如何行军打仗。眼前这
群乌合之众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科洛斯伊斯命令贡达纳斯普组建“世
界上最伟大的军队”时，他们以为他说的是人数最多，而不是战斗力
最强。此刻堵在这条路上的，是从尼西比斯 [1] 到吐火罗斯坦 [2] 的
所有地主，骑着驽马带着长矛，还有数量庞大的马车、骡子和步兵。
巴勒兹好不容易才从路上拥堵的人流里挤出来，骑马走上低矮的路
堤。
将军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支军队大约有二十五万人，不过尽管数
量如此庞大，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在这支庞大的队伍中，唯一可
靠的只有长期由他自己指挥的十万不朽军，至少他们知道服从命令，
按他的要求前进或后退。其他的……他失望地摇摇头。从九年前科洛
斯伊斯发动复仇之战以来，巴勒兹第一次觉得自己面前的战斗毫无希
望。
在这支犹如一摊烂泥的远征军中为数不多的亮点中，有位于东边
的大夏城的亲王雇来的两队嚈哒人（白匈奴）雇佣兵。匈奴人是马背
上的强者，是做斥候的绝佳人选。他们从北边带回来的消息虽然令人
沮丧，但他知道其准确性是毋庸置疑的。两个罗马皇帝率领的军队人
数不过十万，一半步兵一半骑兵。若是单凭人数便能取胜的话，巴勒
兹早就挥师北上发起进攻了，波斯人也早就灭了罗马。
不幸的是，眼前的这支敌军全部由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训练有
素且军纪严明。听到这个消息，巴勒兹觉得就像有人拿了根长矛在自
己肚子里搅了个翻天覆地。这样的一支军队即便面对数量庞大的波斯
军队也不可能自乱阵脚，也就是说，万王之王所谓的“最伟大的军
队”会直接把自己送进一台绞肉机。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自己手下
这支杂牌军能尽可能长地牵制住敌人，好让不朽军和重装骑兵队狠狠
咬紧罗马军队的侧翼，把对方逼退，然后赢取胜利。
他走到举着纳瑞姆斯旗帜的队伍前，发现这位年轻的贵族跟其手
下的军官们正在一片混乱中冲着彼此大喊大叫。
巴勒兹用力挤进这堆人中间，用洪亮的声音吼道：“闭嘴！全都
给我闭嘴，安静！告诉我目前的情况。”
纳瑞姆斯清了清嗓子，紧张地捋了捋从脸旁露出来的长胡子。他
戴着露面头盔，盔顶有一个龙形珐琅装饰，他的年纪最多不过十八
岁：“巴勒兹大人！我们的大军还在列队，可是罗马人派了他们的魔
法师朝我们最前面的步兵队列投掷火和闪电。我军伤亡很大，还有很
多士兵往后方逃了。”
一想到那群农民步兵乱哄哄地往后方逃窜撞上正在往战场赶的队
伍的情景，巴勒兹不悦地皱了皱眉：“我军的魔法师何在？”
纳瑞姆斯耸耸肩，一脸疑惑：“我不知道，大人，我以为数个钟
头之前我在路边看到了他们的马车，但是……”
巴勒兹极力克制着怒气。这个小伙子太年轻了，很有可能之前从
未指挥过任何战斗，他的父亲在最初于叙利亚展开的一系列战役中曾
在巴勒兹麾下效过力，但最后在安条克死于一场决斗。巴勒兹策马走
过这群贵族和军官们，登上一个小土丘，终于能够看到战场的情况
了。这一看，他忍不住好一阵破口大骂。对面的罗马大军已列队完
毕，正在行动。他回头看了看，越过手下指挥官们苍白惊恐的脸，看
到无数人和动物依然堵在各条道路上，只有不到一半的波斯军队抵达
了战场。他向最近的传令兵示意，手在空中作出一个砍劈的动作。
“你，小子，有多快跑多快，立刻去右翼找到匈奴可汗，让他向
罗马阵营进攻，扰乱他们的前进。然后你再去找莱赫米轻骑兵，之前
我看见他们在附近无所事事地闲逛，你让他们去我方阵营前面用标枪
赶跑敌人的魔法师。”
传令兵得令，策马飞奔下山丘，身后尘土飞扬。
“你，你，还有你……去把下面那个烂摊子疏导疏导，让步兵到
前面去，骑兵到两边侧翼去。我不管你们怎么做，我只要你们尽快把
这条路疏通。后面还有很多队伍正在赶来。我看见下面那些人有一半
都在四处张望不知所措。”
更多的人从山丘上跑了下去，旗帜在身后随风摆动。
“纳瑞姆斯大人，带你的家族禁卫军去那群农民步兵中间列好
队，每五个农民中要有一个你的人。让他们面对正前方散开队形。掉
了长矛、刀或斧子的人统统退到最后一排，他们可以捡前面人掉下的
兵器用。”
小伙子坐在马鞍上点点头，领命而去，身后扬起一大片尘土。他
的旗手们紧随其后，苍白的脸上写满恐惧。看着他们离去，巴勒兹叹
息一声，心中无比怀念在叙利亚的那些军官们。这支军队太嫩了，除
非走狗屎运，否则在正规军面前根本撑不了一天。战场上传来隆隆巨
响。巴勒兹一惊，从山丘上往下望。大军队列前冒出一柱黑烟，蓝色
闪电不断在他们的阵线里此起彼伏。他看到士兵们像燃烧的火把一样
倒下。
他转头刚说了一个字“你……”，却又突然惊喜无比地喊道：
“萨拉巴尔格斯！你这家伙怎么在这儿！”
矮壮的男子冲他微微一笑，头盔遮住了大部分脸。此人身穿一件
旧锁甲，外面是一件暗绿色披风，肩头上有一个青铜猪头：“见到你
很高兴，侄子。国王下令要求组建新军队，所以我就来了，带来了我
庄园里的小子们，大家伙儿都等在山丘下呢。”
巴勒兹忧虑的目光透过矮树林望下去，发现那群穿着五花八门的
盔甲带着老掉牙的兵器一脸热切地聚集在那里的年轻人几乎个个他都
认识。
“噢，光明神在上，”巴勒兹倒抽口气，丧气地转头问叔叔，
“家里还有人没？”萨拉巴尔格斯默默摇了摇头。
巴勒兹用紧张的手指抓抓胡子，拇指捻绕着一缕卷曲的胡子。九
年前，他带着两千人的队伍离开自己位于大夏巴克特里亚高地的庄园
去响应国王的号召。最后一次他清点的时候，发现那群老兵如今只剩
下了几百人，全部是不朽军里的军官或军士。离开家时，他特意留下
了少数老兵和所有年轻的一代。总得有人保护牧群和农田不受土匪袭
扰。然而，现在萨拉巴尔格斯也离开家来到了这里，而且已经成长起
来的所有年轻的一代都聚集在了山丘下。
他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和还在不断从路上赶来的队伍。要么太
年轻，要么太老。他心中一寒。科洛斯伊斯的这场战争中已经牺牲了
多少人？他甩开这些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不安分念头。战斗已经迫在眉
睫。
佐伊穿过低矮的草丛向前跑，穿着系带皮靴的黝黑双腿迅速闪
过。迪林和奥迪纳图斯一左一右紧随其后。跑在他们前面的是带着弓
与箭袋的亚美尼亚人。前方燃烧的野草正在向右边蔓延，整片草原上
都弥漫着白烟。箭从头顶上“嗖嗖”飞过，两个方向都有。波斯阵营
此刻就在他们前方一百步之遥。佐伊突然停住，单膝跪下。从身后跑
上来的迪林也同样停住，从己方阵营里冲出来的这两百步让他的呼吸
有些沉重。不过他并没有觉得累，反而很兴奋。
“射箭！”亚美尼亚人的指挥官喊道。跑得快慢不一的弓箭手们
立刻停下来，举起手中的粗弓向敌军发动攻击。他们的箭从空中高高
飞过，落到前方密密麻麻的波斯枪兵队伍中，敌军中响起一片愤怒痛
苦的吼叫。亚美尼亚人纷纷伸手从肩后取箭。
“进攻！”佐伊专注地紧皱着眉头，大喊一声。迪林已经进入了
魔法世界，一手紧握成拳，在身前的空中用力挥动。从天空与脚下滚
烫的石头里吸收的能量在手中积聚，拳头包裹在淡蓝色火焰中，他猛
地向波斯枪兵挥出一拳，手中的火焰变成一个旋转的火球，仿佛投石
一般呼啸着向对面的敌军飞去。波斯斧兵们尖叫着想躲开，但是队伍
站得太密集了，火球砸到其中一个枪兵胸口，火焰发出明亮耀眼的
光。
那枪兵被火球爆发出的白热之火瞬间吞噬，绿色火苗在他身边蔓
延开来，在人群之中跳跃，身上着火的人们不住地凄声尖叫。很快，
佐伊手中射出闪电，如同一记猛鞭狠狠地冲入敌军前排。更多的人死
去，全身乌黑扭曲，熊熊大火在皮甲上燃烧。奥迪纳图斯一掌劈在地
面上，大地剧烈颤抖，震得敌军士兵们东倒西歪乱成一团，连手中的
长矛也握不稳。某处传来了马儿吃痛的悲鸣。
看到惨叫的士兵们倒在地上死去，迪林只是皱了皱眉。他感到自
己异乎寻常的冷漠，根本不在乎远处那些人的生死。如果再次看到艾
瑞克死在自己面前，他心里会很难过。但是，看着自己的力量一次又
一次地摧毁敌人的身体，他浑身都激动得战栗不已。
更多的箭从空中飞过，黑压压的一片。亚美尼亚人射空了箭袋，
转身向罗马大军阵营跑去。迪林向波斯人投出最后一团耀眼的橘红色
火焰后，也跟着佐伊跑了。身后传来一阵震天怒吼，他一边跑一边回
头，看见剩下的波斯士兵们开始慢慢向他们跑来。
马儿沿着罗马军队的队列慢跑，坐在马鞍上的盖伦上下颠簸。他
让自己的军团以双线形式列队在前方空地上。第一线纵深五排，中间
是第三奥古斯都军团的老兵们，第二堤亚纳军团和第六日耳曼军团分
立两边。第二线在第一线后方二十步之遥，同样纵深五排。第二线的
西端是第二阿迪乌崔克斯军团，中间是帝国卫队，东端是第三高卢军
团。旗手们以一臂之隔的距离紧紧跟在皇帝身后。头戴锥形毡帽的士
兵们从两军之间的空地上沿着各军团间的空道跑回来。
盖伦巡视完一圈后，停下来仔细观察战场上的情况。在草原另一
边的庞大的波斯军队开始往前移动。他无法分辨对方是在有条不紊地
前进，还是仅仅因为后面的人源源不断地到来而把整个阵线往前压。
他看到被自己派到前面去的亚美尼亚散兵和魔法师都已经撤回到了仍
按兵不动的军团队列后方。
他望了望西边，看到两支规模巨大的东罗马骑兵排成楔形队形在
他的队伍末端散开来，两万支标枪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晃花了眼睛，
帝国的红色旗帜飘扬在其正中央的上空。在东边，可萨人摆开长长的
弧形阵线，从他手下的压阵步兵大队旁边一直延伸到战场最边缘的森
林界线。一队队可萨骑兵不停地跑来跑去，显然还有些混乱。在弓骑
兵拉开的长弧线中，盖伦看到了统叶护及其手下的重装枪骑兵的身
影，一万五千名骑兵紧紧排列在一起。
罗马阵线中响起军号声，兽角齐鸣。各军团开始不疾不徐地前
进，每个士兵把矩形大盾倾斜着挡在身前，另一只手准备好了标枪。
西罗马帝国皇帝骑马穿过队列，向身披红披风、身形魁梧的瓦兰吉卫
队组成的方阵走去。所经之处，士兵们向皇帝高声欢呼，他微微一笑
加快了步伐，伸出右手向士兵们行军礼。八千个声音一起在他身边发
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恺撒万岁！万岁！罗马必胜！”
士兵们激昂的呼声不绝于耳。盖伦微笑着，对战争的期待令他热
血沸腾。
“混账东西！”愤怒又恐惧的巴勒兹激动地破口大骂。
在他和军官们勉强集结起来的参差不齐的队列中央，前面几排枪
兵和剑士们突然向罗马军队猛冲过去。其他士兵的步伐有些乱，一些
人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另一些人又想退回去。巴勒兹气恼地咆哮
着，目光扫视剩下的队伍。左右两翼的骑兵方阵还在按各自的军旗和
部落排列队形。中间的步兵突然冲出去，后面根本没有后援。在这六
万步兵的乱冲乱撞下，匈奴弓骑兵纷纷往旁边躲闪，完全无暇分心留
意正向自己慢慢走来的罗马军队。眼前的情景令巴勒兹头痛不已，他
怀疑面前这群完全没受过训练的农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传令兵！”一个年轻人闻声刺马跑到他身边。
“马上去右翼找萨拉巴尔格斯和多伦纳斯，告诉他们先等等，等
我们面前的这群乌合之众把罗马人围住之后，如果可萨人想从侧翼向
他们进攻，那时他们再出击。”
他把自己麾下的全部重装骑兵——又被称为“铁炉兵”，这个名
字来源于笼罩其全身的金属铠甲——都交给了他的叔叔和另一位来自
东部的贵族指挥。如果位于罗马阵线右翼的可萨人对无掩护的波斯步
兵发动进攻，他手下的骑兵就能发起反攻一举歼灭罗马大军的整个右
翼。
传令兵快马离开了。巴勒兹咬着拇指，看着位于己方大军中央的
部队正没头没脑地向等在前方的灾难一头冲去。
统领可萨人和保加利亚人的统叶护可汗轻松自在地坐在战马上。
骑在马上，他感觉身体的反应甚至快过头脑。他摸着自己的短胡楂，
一双淡蓝色眼睛向右望去。在他的右边，瘦脸罗马皇帝盖伦正指挥着
其手下的队伍向黑压压的波斯军队常步走去。向罗马军队冲过来的波
斯人三五成群，毫无组织性可言。罗马人就不一样了，所有人步调一
致，最前排的士兵用盾牌拼接成一面闪光的金属护墙。
当两军相距五十步时，罗马人停了下来，收紧队形，排列间不留
任何空隙。前排的士兵把标枪举到与脸同高处，整个队伍随着动作出
现波浪一般的起伏。紧接着，各队百夫长一声令下，万枪齐飞，尖端
银光闪闪的标枪遮蔽了天空，如一场钢林铁雨。正在奔跑的波斯人吓
得脚步踉跄。看到波斯前线溃不成军，波斯士兵们纷纷倒在标枪下，
鲜红的血染红了大地，扎比尔笑了。
他向自己手下的一名旗手示意。旗手将长长的黑龙旗猛地向下挥
了一下、两下。
他麾下的排成长线的骑兵们开始以缓慢的步子向前走去，手中的
标枪对准远处波斯骑兵头顶上的天空。达沃斯所指挥的可萨轻骑兵之
前已经赶跑了不断袭扰他们的匈奴人和锡斯坦 [3] 弓箭手。
在战场正中央，第一排罗马士兵动作整齐地抽出短刺刀，四千把
刀同时出鞘的声音清晰地划破喧嚣的战场。更多的波斯人踩着已倒下
的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第二排罗马士兵也投出了标枪。然后是第
三排。波斯步兵的步伐被打乱了，明显慢了下来，其中一些人转身爬
过死人堆，想逃回后方。罗马士兵们仍然严守队形。
大部分波斯士兵成功冲入罗马人的队列，金属发出沉闷的撞击
声。罗马军队向后倒退三步后又停住了。透过战场的喧嚣，统叶护听
到了很多人同时发出的惨叫。军团士兵们毅然向冲过来的波斯枪兵发
起攻击，数千把钢刀在空中闪烁。想象着在罗马的长队列前展开的血
腥肉搏战，可汗微微一笑。敌人近在眼前，罗马人渴望血的短刺刀绝
不会缺少目标。更多的波斯人继续涌过来加入了混战，压根儿不管在
他们前方大片大片死去的同伴。
统叶护再次示意了一下，两面旗帜放下又举起。在他所在楔形队
列右手边的骑兵小跑着向战场侧翼冲去。波斯军队最前沿的士兵们把
罗马人拖入了混战，后面跑上来的波斯人则开始沿着罗马军队队形的
边缘散开。可萨人立在马背上向敌军飞奔而去，手中的弓箭蓄势待
发。每个骑兵的马鞍旁都挂着两个箭袋，三角形箭头的箭把每个箭袋
塞得鼓鼓囊囊。领头的可萨骑兵向波斯队形的侧翼拉弓射箭，其身下
战马奔跑发出的马蹄声如巨雷一般响彻战场。黑色的飞箭密密麻麻地
飞过上空，许多人在箭雨中倒在了地上。
虽然头盔上的眼部开口很小，但也足够萨拉巴尔格斯看清眼前的
战况了。己方步兵的右翼在可萨骑兵的箭雨下溃不成军，他手下的指
挥官们着急地冲他大喊，催他赶快向滚滚袭来的可萨弓骑兵发动进
攻，好把他们驱散。他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只是看着在山顶上飘扬的
万王之王的旗帜。这位老军人自从巴勒兹能拿起刀的时候起便一直与
其并肩作战，他的侄子在战场上具有十分优秀的天分。赶着去送死可
不是萨拉巴尔格斯今天的任务。他耐心地等待着。
又有数千波斯步兵涌入战场中央。前面几排士兵与罗马人混战在
一起，手中的弓箭根本使不上，而后面的士兵又看不到敌人在哪里。
罗马军团士兵战斗的节奏虽然仍未被打乱，不过开始逐渐显出疲惫，
罗马军队的中央部分开始向内凹。
站在山顶上的巴勒兹眼尖地发现了敌军队列的这一变化；同时他
也看到敌军右翼还在继续慢慢前进，目前距离波斯右翼的重骑兵只有
两三百码了。
“给萨拉巴尔格斯发信号。”他冲着旗手们大喊。旗手们高举拉
扎特斯家族的绿旗，挥舞出八字形。他看了看左边，罗马骑兵和枪兵
还稳稳坐着没动，等着战场中央这场步兵混战的结果。
“希拉克略肯定在那边，”他心想，“而且那家伙这次居然表现
得异乎寻常的耐心。”
他招手唤来一个传令兵，倾身对小伙子说：“给左翼的贡达纳斯
普大人传个信，让他派他手下的莱赫米人和匈奴人上前对罗马骑兵发
起攻击。一旦敌人的注意力被分散，他就立刻在弓箭手后面发起进
攻。”
巴勒兹回头望着右边。萨拉巴尔格斯手下的部队展开队形准备进
攻。“野猪”笑了，长长的牙齿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亮。
统叶护可汗也看到了挥舞的旗帜，发现波斯重装骑兵开始行动
了。他吹出一声口哨，尖锐的口哨声仿佛一把尖刀刺破长空。他抬手
指着前方，用力向下一挥，一万五千名可萨枪骑兵动作整齐划一地刺
马发起冲锋。马儿迈开大步向敌军飞驰而去，大地在马蹄下颤抖。枪
骑兵一边奔驰一边向外展开形成三个楔形队列，跑在每个队列最前端
的是排列紧凑的重甲骑兵。大地在马蹄下飞速闪过。
在处于中间的那个楔形队列的最前端，扎比尔终于发出一声长啸
“冲——啊——！”
统叶护麾下的骑兵们一边跑一边拉弓搭箭，跑出一百步时开始射
箭。密密麻麻的箭飞上天空，像一片急促的黑云，呼啸着射入波斯队
列中。骑兵紧随箭雨向敌人冲去，从木托架里抽出标枪高举过头准备
迎战。
盖伦感觉从地面传来的隆隆声仿佛一面巨鼓的声音在回荡。他立
起身，用手遮挡眼前的阳光。可萨人的旗帜在左翼迎风飘扬，迅速冲
入波斯大军右翼。他掉转马头喊来号兵：“发前进的信号，让第三高
卢军团和第二阿迪乌崔克斯军团列队依次向敌军侧翼发动进攻！”
他剩下的话语淹没在号声里。传令兵们急匆匆地向罗马预备队的
各个侧翼跑去。盖伦望着西边，用手套在大腿上狠狠一拍。
你现在在哪儿？他想知道希拉克略现在的位置。
在他前方，被他留在后面为阵线中央的大屠杀做准备的两个罗马
军团的士兵们纷纷拿起盾牌，呈纵队小跑前进，绕着前面激战的军团
士兵队伍背后展开队形。
看着左翼那群乱哄哄的骑兵终于列好队准备进攻，巴勒兹心中的
怒火越演越烈。各队骑兵争先恐后地都想占据第一排的位置，相互叫
嚷着什么部落荣耀之类的，宝贵的几分钟就这么在混乱中一点一点流
逝了。他能看到萨拉巴尔格斯的旗帜，老战士一直坚守岗位等着他下
令进攻，但现在已经太迟了。冲过来的可萨人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
犬，巴勒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流畅整齐的进攻队伍，心里既羡慕
又失望。
可萨的第一支楔形队飞速杀入波斯骑兵队，正好冲到了萨拉巴尔
格斯和多伦纳斯各自所带领的队伍的接合处。波斯士兵们才刚刚开始
朝前走，可萨人的进攻就到了跟前。这场遭遇仿佛一柄重斧砍入羔
羊，猛烈的撞击声在整个战场上回荡。看到排成楔形队形的可萨人在
波斯右翼中横冲直撞，巴勒兹心头一紧。
紧接着，第二支与第三支楔形队也直直地杀了进来。波斯大军的
整个右翼溃不成军，士兵们乱成一团，人人都只顾着保命。萨拉巴尔
格斯的旗帜被可萨枪骑兵淹没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巴勒兹攥紧拳
头死死按在马鞍上。波斯重装骑兵的头盔在如汪洋巨海一般的可萨骑
兵中仿佛一座座飘摇的银色小岛。带钩长矛刺向波斯骑兵，钩住他们
的铠甲与头盔，长套索圈住他们的脖子。
这时，另一个声音引起了巴勒兹的注意。他扭头望向战场中央。
罗马军队的正中央突然像一朵钢铁之花般地展开，密集的罗马步兵队
列张开双翼，将数量庞大的波斯枪兵与农民兵向中间围拢挤压。
“野猪”的手指在马鞍前桥上叩击。身边只剩两个传令兵了，他
招手唤来两人。
“你，”他用一根粗手指猛地指向第一人，“沿着大道跑回去告
诉所有指挥官停止前进。我们需要回转的空间，而不是更多的麻烦。
当你把后面的所有队伍都拦下来之后，就让他们返回昨晚我们扎营的
地方，在那里列队集合。恐怕很快我也会回到那里去了。”
“你，”他又对第二人说，“赶去左翼找到贡达纳斯普，撤销我
之前发出的命令。他不用进攻了，我再说一遍，不许进攻。让他重新
聚集他手下的轻骑兵，退回到这座山头，这里可以掩护我军的左
翼。”
两个小伙子匆忙离开了。“野猪”坐在马鞍上沉思了一会儿，他
手中还有正耐心等候在山脚下的不朽军。战场中央的情况看起来似乎
已经输定了，不过那也够罗马步兵忙一阵的了。更糟糕的是右翼。他
可以派预备队上去挽回局势，或者，可以等着更多的部队列队完
毕……
一个面色蜡黄的瘦个子凑过来在希拉克略耳边低语。东罗马皇帝
听到战报，高兴地笑了，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祭司手里。他捋了
捋自己的胡子，今天的战况比他预计的还要好，他用膝盖顶顶马肚，
马儿小跑着穿过一排排正在等待的人。两万名重装骑兵沿罗马大军右
翼排成两个梯队。希拉克略跑到自己率领的梯队的第一排，掉转马
头，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听起来更加响亮。
“罗马人！敌人要逃走了。全速前进！”
东罗马贵族们被这喊声鼓舞了，庞大的骑兵队开始策马向前跑
去，起初很慢，但逐渐加快了速度。很快震天的马蹄声便翻过了一个
低矮的山丘，全速向波斯侧翼席卷而去。
希拉克略冲在前面，身下的棕黄色大牧马仿佛要从地上飞起来似
的。他倾身向前，享受劲风吹在脸上的感觉。他一手向后平举长刀，
等待着拼杀的那一刻。面前这支从外貌来看是由匈奴人组成的波斯轻
骑兵看着如狂风暴雨一般卷来的罗马人，纷纷往旁边散开。其中一些
匈奴人在马鞍上转身朝东罗马骑兵们射箭，但数量太少，无疑是螳臂
挡车。
波斯骑兵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了，几乎还完全没动。然后他们才
开始鞭打身下的马儿向前冲。希拉克略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的脸，对方
显然被来势汹汹的两支罗马铁甲重骑兵梯队吓住了。骑兵们往前冲，
马蹄在地面上快速奔跑。他直起身子，将刀向前一挥。
“罗马！”他用最大的嗓门吼道，“罗马必胜！”
统叶护咳嗽几声，地上落下几滴血。他感觉手下的大地在雷鸣般
的马蹄声中颤抖——在战场的某个地方有一支骑兵正在冲锋。他手握
长刀挣扎着站起来，头盔已经被某个波斯人的狼牙棒打飞了，鲜血流
进右眼，他不停地眨着眼睛想保持清晰视力。周围一片混战，马和人
不时从他身边跑过。他的战马不知道去了哪里，绑在上臂的小型圆盾
也掉了。
一个身穿半甲的波斯骑兵刺马向他冲过来，高举一柄长弯刀劈头
就砍。统叶护迅速俯身闪到一旁向马腿砍去，没砍中，对方的刀尖刺
中了他肩头。伤口处传来新的剧痛，他感觉手臂一阵湿冷。可萨人跃
向从身边跑过的一匹马，但未能成功抓住马鞍前桥，整个人重重地摔
在了地上。统叶护喘着粗气，瞥见一根长矛在阳光下闪烁，然后便感
觉腹部受到了重击。
他大叫一声，但肺里已经没气了。一些人在喊叫，他隐约听到其
中有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天空被黑暗遮蔽，他看到一支长矛高高举
起，红色鲜血细流从叶形矛尖上淌下。他感觉到冷。有人为了争夺他
打了起来，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闭上了双眼。
巴勒兹兴奋地嚎叫，巨刀在头顶上挥舞。他向三个可萨人冲去；
那三人用套索圈住了一个不朽军士兵，正打算把对方拉下装甲战马。
他从背后砍向他们。其中一人的脑袋被从脖子上齐齐砍掉。另外两人
在他的攻击下惊声尖叫。“野猪”率领部下继续向前推进，在铠甲和
兵器都远不如他们的可萨人中凶猛如入无人之境。波斯右翼开始以强
大的不朽军为核心重新聚拢。
剩下的可萨人在一阵箭雨的掩护下撤退了。巴勒兹没有追赶。多
伦纳斯与萨拉巴尔格斯已阵亡，“野猪”将两位军官麾下的士兵们重
新召集起来，带着他们向山丘撤退。
盖伦与参谋们看着己方左翼的可萨人仓皇回撤。波斯不朽军的红
色与黄色旗帜在他们撤退后留下的死人堆里飘扬。西罗马皇帝皱着眉
头迅速估量了一下局势。第三高卢军团陷入了与波斯步兵左翼的激烈
混战。在己方的步兵与波斯重骑兵之间仅有一些零散的可萨弓骑兵。
“恺撒！”其中一个参谋指着西边喊道。盖伦转过头。
希拉克略率领的骑兵已直直冲入敌军阵线，扫空了残余的匈奴弓
骑兵，彻底打散了整个波斯右翼。少数零散的波斯骑兵们向南逃窜，
但更多的人被冲入波斯侧翼的希拉克略的部队砍翻在地。盖伦残忍地
一笑，向号兵示意。
“吹响后退的军号，退后十步坚守。”他喊道。号兵再次鼓起腮
帮，这次是断断续续的高音。“给侍卫队发信号，让他们绕到右边掩
护第三高卢军团的侧翼。”
他身后的瓦兰吉人和日耳曼人拿着斧子与长刀跑上前去。盖伦掉
转马头望着波斯军队。罗马军团士兵们退后了一定距离，后面的人冲
上前填补死去士兵的位置，重新列好被混战打乱的队形。波斯人跌跌
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整个队伍乱哄哄的，此时后面已没有
了之前一直逼着他们前进的压力。罗马士兵再次用盾牌、长矛和刀剑
组成了一面铜墙铁壁，冲着波斯队列后方高声呼喊。很多波斯士兵回
头一看，原来希拉克略正率领骑兵从山坡飞驰而下向波斯枪兵冲来。
波斯人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先是左翼的一个士兵跑
了，很快，这支至少还有三万人的队伍开始全体溃逃。
希拉克略的骑兵们高喊着战斗口号冲入正在逃命的波斯步兵中间
奋力厮杀。盖伦闭了闭眼，但耳中喧声依旧。战场上响起铺天盖地的
哀号。“行了。”他刺马向前。
“全体军团，常步前进！”
西罗马帝国军团如一波波巨浪向前涌去。到收网的时候了。
“毁灭之王，我以我的灵魂恳求你继续……”
巴勒兹摇摇头。不朽军已经抵挡不住了，在平原东边他所处的位
置周围散成了一条弧线。被打散的波斯士兵——骑兵、弓箭手、枪兵
——像依附到悬在盐水中的绳子上的盐分一样，向他的旗下聚拢。在
战场其余位置的波斯军队彻底失败了。地上躺着成千上万个死去的波
斯人，更多的人则溃不成军地向南边混乱的道路逃去。他看不到战场
中央的纳瑞姆斯的旗帜，而且他肯定贡达纳斯普和大军的整个左翼已
经全毁了。
现在罗马人又在重整队形。从这里望去，他看不清楚是否有哪支
罗马步兵大队被歼灭了。很快敌人就会向他发起进攻。巴勒兹招手叫
来手下的军官们。
“今日成败已定。让步兵先走，骑兵断后。南下的路会变成停尸
场。所以我们改走正东方向，穿过森林到海边，然后南下回到波斯境
内。”
巴勒兹望着战场，注意力并不在死人堆和无主乱走的战马上。罗
马军队蹲伏在战场中央，仿佛一只带着无数尖刺并且全身披甲的庞然
大物。他摇摇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多么希望万王之王未曾如此贪婪
地利用过达哈克的能力。假如他是骑马来此，波斯大军前进的时间就
会延迟到来年春天，那样的话，他便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些毫无经验的
人练出个模样来。
“没关系，”他想，“科洛斯伊斯赌了一把，赌输了，现在我只
要自己能全身而退就好！”
想到这儿，他大笑起来，这种智力与经验的游戏让他觉得很开
心。周围的不朽军将士们打了个哆嗦——此时此刻居然还能如此开怀
大笑，这人简直是个疯子。
[1] 尼西比斯（Nisibis）：位于今天土耳其的努赛宾（Nusaybin）。
[2] 吐火罗斯坦（Tokharistan）：吐火罗人，汉朝人称其为月氏，是原始印欧人的一支，发源于乌
拉尔山和南西伯利亚，南下进入塔里木盆地，最东到达河西走廊。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衰落以后，塞种
人开始入侵巴克特里亚，接着月氏的贵霜月氏人（即大月氏）在张骞到达前征服了巴克特里亚，所以在月
氏人统治下的巴克特里亚被西方称为“吐火罗斯坦”。
[3] 锡斯坦（Sacagatani）：古罗马对来自锡斯坦的战士的称呼。锡斯坦是指位于今天的伊朗东部和
阿富汗南部的一个历史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