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修玛向毕欧朗透露了心中的秘密。
「幸好没有别人注意到你，」毕欧朗说道。「你看到他的时候简直是目瞪口呆。」
修玛摇摇头。「我吓坏了。我最后一次看到喀兹时，他往北骑，我往南去。我们后面有一大群追兵，但很显然的，我才是主要的目标，因为他们全都选择紧跟着我。」
「他们真是活该。」毕欧朗静静地说。修玛之前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过毕欧朗这件事情，让后者另眼相看。
「我很惊讶喀兹竟然在这里，并且至少比我早到好几天。我们分道扬镳后他一定立刻往南但却和我擦身而过。我一度为了分散追兵的注意力而弃马，之后有时徒步而行，喀兹一定是快马加鞭才赶到这里，他的坐骑可能在不久后就精疲力尽了。」
「他知道你往哪边走吗？」
修玛想了很久，那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大概知道吧，至少知道我是要往西南。」
毕欧朗望向窗外的牢笼，方才怒气冲天的喀兹正软瘫在笼中的一角。「对于训练有素的战士来说，有许多安全的路径可以选择。他一定是发现了哨兵站并且推想你应该在这里，搞不好他甚至以为这是你的目的地。」
修玛同意毕欧朗的逻辑。「我的确和他提过想回骑士团，他可能认为既然索兰尼亚太远，我就可能来到这里。」
「或许……」毕欧朗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或许他真是个间谍。」
「不！」虽然修玛最近的判断力似乎出了些问题，但牛头人的忠诚是不容置喙的。
「你很难说服别人，牛头人毕竟是牛头人。他们会审讯他，不论他说了些什么，可能都会被处决。」
「罪名呢？他的行为不过是出于自卫罢了。」
毕欧朗不可置信地说。「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是牛头人，他们不需要其他理由就可以置他于死。」
修玛开始踱步。「我一定要和塔君谈谈。」
「那就要快。今天晨祷之后，他们可能就要开始审讯了。」
「塔君现在会在他的宿舍里吗？」
「我想不会。塔君身为一名玫瑰骑士，现在应该刚结束例行的祷告。要不是因为今天的狩猎，他才不会延迟祷告开始的时间。提到这个，你最近有没有祷告啊？」
修玛停止了踱步，脸色发白地回答。「没有。我想帕拉丁从此都不会再眷顾我了。」
毕欧朗摇摇头说。「我想帕拉丁会原谅你的，来吧。」
塔君结束晨祷后仍是无法会见修玛，他此时正和副手及巡逻队长商谈。修玛明白，此时贸然求见只会减损释放喀兹的机会。
既然无法晋见指挥官，修玛决定该是面对牛头人的时候了。对他而言，装作不认识牛头人实在不光明磊落，喀兹可是一向对他推心实腹。
囚禁牛头人的牢笼和巡回马戏团关那些异国动物的笼子如出一辙──有着栅栏的大铁笼、一扇门、地上铺满了稻草梗和青草。喀兹并没有如困兽般来回踱步，而是坐着、静静地瞪视狱卒留下的食物──一坨用肉和谷物混杂成的东西，一看就令人倒胃口，修玛猜想着这食物是不是真的难以入口。
两名把守牢笼的骑士立刻挡住修玛的去路。
「我可以侦讯囚犯吗？」
「那是塔君爵士的工作，你想在旁聆听的话请便。」
「我至少可以和他说说话吧？」
两名骑士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为什么有骑士会想要和牛头人谈话。最后，刚才开口的骑士才又回答。「有塔君爵士授权就没问题。」
此时喀兹已经听见了谈话声。一开始他不知道是谁在谈话，但没多久他便忽然跳到笼子前。
「修玛！」
两名看守吃了一惊，其中很显然是长官的骑士作势往牛头人挥了一拳──但离喀兹还是有点远，让后者没机会反击。「安静点，野兽！审查开始的时候你就有机会说话了。」
喀兹愤怒地喷着鼻息。「我过去还以为骑士团讴歌荣誉，但没想到只有少数骑士克尽职责！」他把一只结实的手臂伸出笼外，手掌大开似是哀求地说。「修玛！放了我！」
两名守卫瞇起了双眼看着修玛说。「他好像认识你呢，怎么会这样？」
「我们以前就认识了，还同行过一阵子。他不是黑暗之后的爪牙，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守卫饶富兴致地看着修玛。其他的骑士开始向牢笼聚拢，好奇地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名骑士终于开口。「卡伯，或许我们应该报告塔君。」
「我现在不会去打扰他。」高大圆胖、一脸凶相的卡伯指着修玛说。「我要不是够了解你，可能会因为你结交法师和牛头人的行径，而误认你也是个间谍。但现在，我知道你只是个蠢蛋而已。你要想和这个野兽谈话，去问塔君去，要是我可以的话，一定会在审讯前把你也给关起来。」
人群中传来同意的耳语。修玛不敢相信，短短几秒钟之内，他就从贵宾被贬为叛徒。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包括喀兹在内的所有人，听到这声音都是一僵。塔君爵士穿配着正式的盔甲，似乎至少老了二十岁，一脸威仪。
「你们最近怎么成了好管闲事的乌合之众，看来我必须要做些调整才是。」塔君接着转向修玛说。「我得知你对这名牛头人有所了解。」在塔君身后的毕欧朗看着地面。「我们会在半小时之内展开审讯，我希望你出席，并且要有所准备，知道了吗？」
「是的，阁下。」
塔君转向两名守卫。「至于你们，似乎违反了骑士规章。我希望你们能从这次事件中得到一些教训。」
指挥官没等他们回答，就走过他们朝笼子走去。他对瞪着他的喀兹丝毫不以为意。
「牛头人，请记住。骑士团不会给你特殊待遇，我保证你的审讯将会公正公平地举行，你会有机会证明自己并证明这名骑士所言不虚。」
喀兹并未回答，只是稍微点了下头。
塔君逗留了一会，便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去。
「修玛，你总是成功地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修玛和毕欧朗跟着指挥官进入其宿舍之内。身着红袍、神采奕奕的玛济斯则从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看着三人。修玛再度惊异于法师的改变，他是真的重回信仰努林塔瑞的红袍法师之列，抑或只是率性而为？
「法师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毕欧朗冷冷地说道。
玛济斯讥讽地说。「修玛，你做的蠢事还真不少，除了蠢到穿着一身铁甲外，还老是交友不慎，当然，我是个例外。」
「玛济斯，你没什么要事得说的话，就闭嘴。」修玛讶异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玛济斯不理会修玛话中的刺，说道。「我知道牛头人又闯祸了，我们没时间搞这些事情。要不是我需要休息，我们昨天晚上就应该动身。」
毕欧朗冷笑着说。「没有塔君爵士的同意，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是吗？」
「你要走自己走好了，喀兹没被释放我就不会离开。」修玛补充道。
法师叹了口气。「很好。我只希望不要等太久，我知道审讯是多么的冗长、无聊。」
毕欧朗插话。「修玛，这杂碎真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我还是希望能从法师身上找回过去的玛济斯。」
法师并未反驳，只是怔怔地看着修玛，接着便研究起自己的法杖。
「你会和我一起去吗，玛济斯？」
他的童年玩伴抬起头说。「去审讯吗？我想不用了。他们搞不好决定连我一起受审，我留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
修玛叹了口气，但他不知道是出于担心还是松了一口气。
哨兵站的审讯过程和敏加堡正式的审讯不同，相当快速、切中要点。喀兹被问到过去半年来的经历，包括刺杀自己的长官、以及和修玛的邂逅，这些事情在几分钟之内就交代完毕，塔君询问的目的仅是在于察看牛头人的说词有无前后不连贯的破绽。
审讯之中，喀兹的过去也一一浮现。他出身于原本相当显赫的家族，他的名字来自一名强悍的远祖，那名牛头人曾经统治全族长达二十三年。但到了喀兹的时代，牛头人缺乏真正的领导人，目前统治全族的不过是黑暗之后的傀儡罢了。修玛知道，牛头人不论男女，一到达习武的年龄就会被征召进入黑暗之后整编的军队中，牛头人从未有足够的人数或是适当的时机反叛，即使是微不足道的犯上行为也会招致极其严厉的处分。
喀兹承认自己出于天性，曾经醉心于杀戮。但他慢慢地发现自己厌恶毫无任何意义的屠杀生灵，他被迫成为杀人机器。牛头人没有任何荣誉感，对付敌军或是村民对他们而言并无二致，挡路者死。
喀兹接着巨细靡遗地叙述，他是如何对付那名刽子手食人魔长官。在那一刻，所有到场的骑士全都倒向喀兹的一方。
索兰尼亚的陷落和其后带来的一片混乱让骑士们热血沸腾。喀兹幽幽地描述在玛济斯之堡所遇到的攻击，以及修玛和自己是如何被迫分离。
审讯的高潮便是，喀兹叙述修玛和黑暗将军短暂却激烈的过招。骑士们一面倒向修玛，忘记了自己曾经质疑修玛怪异的交友行径，而以全然的敬佩取而代之。
修玛在喀兹之后发言。他并未刻意讨好到场的骑士，而是客观地描述喀兹英勇、正义的行为。他同时指出，荣誉对喀兹而言如同对骑士团而言一样重要。
塔君爵士在两人说完话后，看起来疲惫异常。他起身面对被捆绑监视的牛头人，深吸了一口气说。「牛头人喀兹在各方面都相当配合，他告诉我们龙后军队的配置，而所言又得到皇冠骑士修玛的背书。按理来说，他应该被赐光荣的一死。」
喀兹暴怒地撕扯着身上的束缚，修玛意欲起身，但被毕欧朗压了下去。塔君继续说。「然而，还有其他的选择。帕拉丁是正义和智慧之神，处决这名牛头人必是违反帕拉丁的旨意。因此，我将这名牛头人交由修玛骑士监管，我确信骑士能规范他的行为。」
欢声雷动。现在修玛在这群骑士眼里，和在亚苟斯人眼里一样，是伟大的英雄人物。
「替牛头人松绑！」
卡伯骑士不情愿地照做。他解开束缚牛头人的最后一段绳索时，喀兹给了他一个微笑。紧接着，喀兹飞奔过人群，高举起修玛并欢欣地大吼。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友修玛！我这阵子一直都耐着性子找你！幸好我立刻掉头往南，我一度认为你可能回北方找我去了。」
修玛涨红着脸说。「我只能祈求你平安无事。我没办法，一定得往南，玛济斯……」
喀兹接着说。「没错，我看到了你那个邪恶的法师朋友，他似乎很乐意牺牲我。我差点气得想不顾一切地冲出牢笼。」牛头人旋即爆出笑声，但修玛不知他在笑些什么。
塔君清了清喉咙。修玛立刻领着牛头人走到指挥官前。「玫瑰骑士塔君爵士，请容我介绍牛头人喀兹。」
「我的家族出了十几名我族之冠。」牛头人并不像骑士般注重血缘、家世，但相当尊重第一等战士的家族。对骑士而言，喀兹似乎表示自己是牛头人中的贵族。
塔君向牛头人微笑致意，接着严肃地说。「我们在其他人退下之后要谈谈，法师也必须到场。」
人群不一会儿就散去，塔君也示意毕欧朗退下。喀兹看来相当迷惘，但指挥官拒绝在玛济斯出现前开口。
法师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喀兹愤怒地双眼发红。修玛担心牛头人会出手，但他只是静静地瞪着法师。玛济斯则假装牛头人不存在。
「我决定依你的要求前来谈话，塔君爵士。」
「你的设想真是周到啊。」指挥官和毕欧朗一样，不想掩饰对法师的厌恶。「我同意让你们继续往前走，还会派出随行人员。」
玛济斯吸了下鼻子说。「你的设想真是周到啊，塔君爵士。但我们不需要随行人员，修玛和我照顾得了自己。」
「你不会称心如意的，惧狼爪牙，」喀兹不屑地说道。「不论有没有人护送，我都会跟去的。」
塔君举起手阻止两人进一步地争执。「你别无选择，我一定会派员护送。这不是出于礼数，而是你们离开的必要条件。」
玛济斯大剌剌地看着修玛说。「你发誓要奉行沉默的规章吗？你的嘴闭得可真紧啊。」
修玛虽生气但忍住不发作，他不想要孩子气地回嘴。
指挥官走到法师面前疾言厉色地说。「你们明天破晓的时候出发，不能早也不能晚。别想偷偷溜走，我们一定会逮到你，再把你关起来。相信我，我们有能力制住法师。」
修玛满意地看着法师先让步。「很好，看来我们是别无选择了。」
「你的确是没有。」
玛济斯转向修玛，指着牛头人说。「这个一定要跟着我们吗？」
「没错。」喀兹此时对法师露齿一笑。
「早上就早上吧。」玛济斯转向塔君问。「就这么多了吧？」
「还没完。我了解的没错的话，这一切都是根据你的梦对吗？」
法师苦笑了一下回答。「试炼并不是梦，说它是恶梦比较恰当。我希望能改变这场恶梦。」
塔君直视法师的双眼说。「你没有对他完全坦白，对吧，玛济斯？」
修玛睁大了双眼，由于玛济斯迟迟没有回答，他的眼睛似乎睁得更大了。
玛济斯看看其他人，接着忽然走向门边。「对，但当时机恰当的时候，我会说的。」
所有人看着他离去。
「修玛，看紧他，」塔君低声说道。「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
年轻骑士只能点点头，他再度怀疑自己还可不可能完全信任玛济斯。
一名骑士站在高峰顶上等待，他的面甲遮住了他的脸庞。他是一名玫瑰骑士，左手持着一柄令人无法逼视的神兵。他似乎要把这柄剑递给修玛。
修玛匍匐着穿越危岩峭壁，他有十几次差点跌落山谷，但在千钧一发之际都重拾了重心。虽然修玛离顶峰愈来愈近，但那名骑士并不帮他，只是继续高举那把剑。
修玛好不容易攀上高峰，接过那把剑──是把雕工精细的古剑。他持着宝剑对着空气划了三次，另一名骑士就只在一旁观看。
修玛向他道谢并询问他的大名，但对方静默不语并瞬间怒不可抑。修玛上前掀起了他的面甲。
他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听见了惨烈的鬼哭神号，他便急急跑向自己的房间。梦境就这样结束了。
塔君亲自前来确定一切无恙，并特别注意玛济斯的行为，但法师今早相当配合。
共有十名骑士自愿加入护卫队，修玛看到毕欧朗时松了口气。
所有人准备就绪并上马后，毕欧朗示意打开大门。除了玛济斯和喀兹之外，所有骑出大门的人都向指挥官行礼。塔君爵士今晨未和修玛谈话，但他答礼时给了年轻骑士一个坚定的眼神。
护卫队的任务是伴着三人穿越整片平原，直到抵达目的地为止。现在，他们可以看见山脉的全貌，距离最后目标应该还有几天的路程。修玛忖度玛济斯在寻找的究竟是哪座山峰，他又到底想找到些什么。法师则一路上都很安静，他在出了哨兵站后，眼睛就没离开过绵延的山峰，彷佛他的命就得靠这些嶙峋的山脉了，事实上也很有可能如此。
如果修玛回头，就可能会发现身后左躲右闪的灵巧身影。牠和同类不一样，敢于在大白天活动，和主子比较起来，自己又算得了什么。牠一路上尽心扮演着主子的耳目，为了他，牠甘于忍受日光烧灼的疼痛，即使从阴霾的天空射出的些许光芒也能令牠痛澈心扉。
不论骑士和法师往哪里走，惧狼都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幸好没有别人注意到你，」毕欧朗说道。「你看到他的时候简直是目瞪口呆。」
修玛摇摇头。「我吓坏了。我最后一次看到喀兹时，他往北骑，我往南去。我们后面有一大群追兵，但很显然的，我才是主要的目标，因为他们全都选择紧跟着我。」
「他们真是活该。」毕欧朗静静地说。修玛之前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过毕欧朗这件事情，让后者另眼相看。
「我很惊讶喀兹竟然在这里，并且至少比我早到好几天。我们分道扬镳后他一定立刻往南但却和我擦身而过。我一度为了分散追兵的注意力而弃马，之后有时徒步而行，喀兹一定是快马加鞭才赶到这里，他的坐骑可能在不久后就精疲力尽了。」
「他知道你往哪边走吗？」
修玛想了很久，那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大概知道吧，至少知道我是要往西南。」
毕欧朗望向窗外的牢笼，方才怒气冲天的喀兹正软瘫在笼中的一角。「对于训练有素的战士来说，有许多安全的路径可以选择。他一定是发现了哨兵站并且推想你应该在这里，搞不好他甚至以为这是你的目的地。」
修玛同意毕欧朗的逻辑。「我的确和他提过想回骑士团，他可能认为既然索兰尼亚太远，我就可能来到这里。」
「或许……」毕欧朗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或许他真是个间谍。」
「不！」虽然修玛最近的判断力似乎出了些问题，但牛头人的忠诚是不容置喙的。
「你很难说服别人，牛头人毕竟是牛头人。他们会审讯他，不论他说了些什么，可能都会被处决。」
「罪名呢？他的行为不过是出于自卫罢了。」
毕欧朗不可置信地说。「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是牛头人，他们不需要其他理由就可以置他于死。」
修玛开始踱步。「我一定要和塔君谈谈。」
「那就要快。今天晨祷之后，他们可能就要开始审讯了。」
「塔君现在会在他的宿舍里吗？」
「我想不会。塔君身为一名玫瑰骑士，现在应该刚结束例行的祷告。要不是因为今天的狩猎，他才不会延迟祷告开始的时间。提到这个，你最近有没有祷告啊？」
修玛停止了踱步，脸色发白地回答。「没有。我想帕拉丁从此都不会再眷顾我了。」
毕欧朗摇摇头说。「我想帕拉丁会原谅你的，来吧。」
塔君结束晨祷后仍是无法会见修玛，他此时正和副手及巡逻队长商谈。修玛明白，此时贸然求见只会减损释放喀兹的机会。
既然无法晋见指挥官，修玛决定该是面对牛头人的时候了。对他而言，装作不认识牛头人实在不光明磊落，喀兹可是一向对他推心实腹。
囚禁牛头人的牢笼和巡回马戏团关那些异国动物的笼子如出一辙──有着栅栏的大铁笼、一扇门、地上铺满了稻草梗和青草。喀兹并没有如困兽般来回踱步，而是坐着、静静地瞪视狱卒留下的食物──一坨用肉和谷物混杂成的东西，一看就令人倒胃口，修玛猜想着这食物是不是真的难以入口。
两名把守牢笼的骑士立刻挡住修玛的去路。
「我可以侦讯囚犯吗？」
「那是塔君爵士的工作，你想在旁聆听的话请便。」
「我至少可以和他说说话吧？」
两名骑士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为什么有骑士会想要和牛头人谈话。最后，刚才开口的骑士才又回答。「有塔君爵士授权就没问题。」
此时喀兹已经听见了谈话声。一开始他不知道是谁在谈话，但没多久他便忽然跳到笼子前。
「修玛！」
两名看守吃了一惊，其中很显然是长官的骑士作势往牛头人挥了一拳──但离喀兹还是有点远，让后者没机会反击。「安静点，野兽！审查开始的时候你就有机会说话了。」
喀兹愤怒地喷着鼻息。「我过去还以为骑士团讴歌荣誉，但没想到只有少数骑士克尽职责！」他把一只结实的手臂伸出笼外，手掌大开似是哀求地说。「修玛！放了我！」
两名守卫瞇起了双眼看着修玛说。「他好像认识你呢，怎么会这样？」
「我们以前就认识了，还同行过一阵子。他不是黑暗之后的爪牙，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守卫饶富兴致地看着修玛。其他的骑士开始向牢笼聚拢，好奇地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名骑士终于开口。「卡伯，或许我们应该报告塔君。」
「我现在不会去打扰他。」高大圆胖、一脸凶相的卡伯指着修玛说。「我要不是够了解你，可能会因为你结交法师和牛头人的行径，而误认你也是个间谍。但现在，我知道你只是个蠢蛋而已。你要想和这个野兽谈话，去问塔君去，要是我可以的话，一定会在审讯前把你也给关起来。」
人群中传来同意的耳语。修玛不敢相信，短短几秒钟之内，他就从贵宾被贬为叛徒。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包括喀兹在内的所有人，听到这声音都是一僵。塔君爵士穿配着正式的盔甲，似乎至少老了二十岁，一脸威仪。
「你们最近怎么成了好管闲事的乌合之众，看来我必须要做些调整才是。」塔君接着转向修玛说。「我得知你对这名牛头人有所了解。」在塔君身后的毕欧朗看着地面。「我们会在半小时之内展开审讯，我希望你出席，并且要有所准备，知道了吗？」
「是的，阁下。」
塔君转向两名守卫。「至于你们，似乎违反了骑士规章。我希望你们能从这次事件中得到一些教训。」
指挥官没等他们回答，就走过他们朝笼子走去。他对瞪着他的喀兹丝毫不以为意。
「牛头人，请记住。骑士团不会给你特殊待遇，我保证你的审讯将会公正公平地举行，你会有机会证明自己并证明这名骑士所言不虚。」
喀兹并未回答，只是稍微点了下头。
塔君逗留了一会，便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去。
「修玛，你总是成功地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修玛和毕欧朗跟着指挥官进入其宿舍之内。身着红袍、神采奕奕的玛济斯则从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看着三人。修玛再度惊异于法师的改变，他是真的重回信仰努林塔瑞的红袍法师之列，抑或只是率性而为？
「法师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毕欧朗冷冷地说道。
玛济斯讥讽地说。「修玛，你做的蠢事还真不少，除了蠢到穿着一身铁甲外，还老是交友不慎，当然，我是个例外。」
「玛济斯，你没什么要事得说的话，就闭嘴。」修玛讶异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玛济斯不理会修玛话中的刺，说道。「我知道牛头人又闯祸了，我们没时间搞这些事情。要不是我需要休息，我们昨天晚上就应该动身。」
毕欧朗冷笑着说。「没有塔君爵士的同意，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是吗？」
「你要走自己走好了，喀兹没被释放我就不会离开。」修玛补充道。
法师叹了口气。「很好。我只希望不要等太久，我知道审讯是多么的冗长、无聊。」
毕欧朗插话。「修玛，这杂碎真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我还是希望能从法师身上找回过去的玛济斯。」
法师并未反驳，只是怔怔地看着修玛，接着便研究起自己的法杖。
「你会和我一起去吗，玛济斯？」
他的童年玩伴抬起头说。「去审讯吗？我想不用了。他们搞不好决定连我一起受审，我留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
修玛叹了口气，但他不知道是出于担心还是松了一口气。
哨兵站的审讯过程和敏加堡正式的审讯不同，相当快速、切中要点。喀兹被问到过去半年来的经历，包括刺杀自己的长官、以及和修玛的邂逅，这些事情在几分钟之内就交代完毕，塔君询问的目的仅是在于察看牛头人的说词有无前后不连贯的破绽。
审讯之中，喀兹的过去也一一浮现。他出身于原本相当显赫的家族，他的名字来自一名强悍的远祖，那名牛头人曾经统治全族长达二十三年。但到了喀兹的时代，牛头人缺乏真正的领导人，目前统治全族的不过是黑暗之后的傀儡罢了。修玛知道，牛头人不论男女，一到达习武的年龄就会被征召进入黑暗之后整编的军队中，牛头人从未有足够的人数或是适当的时机反叛，即使是微不足道的犯上行为也会招致极其严厉的处分。
喀兹承认自己出于天性，曾经醉心于杀戮。但他慢慢地发现自己厌恶毫无任何意义的屠杀生灵，他被迫成为杀人机器。牛头人没有任何荣誉感，对付敌军或是村民对他们而言并无二致，挡路者死。
喀兹接着巨细靡遗地叙述，他是如何对付那名刽子手食人魔长官。在那一刻，所有到场的骑士全都倒向喀兹的一方。
索兰尼亚的陷落和其后带来的一片混乱让骑士们热血沸腾。喀兹幽幽地描述在玛济斯之堡所遇到的攻击，以及修玛和自己是如何被迫分离。
审讯的高潮便是，喀兹叙述修玛和黑暗将军短暂却激烈的过招。骑士们一面倒向修玛，忘记了自己曾经质疑修玛怪异的交友行径，而以全然的敬佩取而代之。
修玛在喀兹之后发言。他并未刻意讨好到场的骑士，而是客观地描述喀兹英勇、正义的行为。他同时指出，荣誉对喀兹而言如同对骑士团而言一样重要。
塔君爵士在两人说完话后，看起来疲惫异常。他起身面对被捆绑监视的牛头人，深吸了一口气说。「牛头人喀兹在各方面都相当配合，他告诉我们龙后军队的配置，而所言又得到皇冠骑士修玛的背书。按理来说，他应该被赐光荣的一死。」
喀兹暴怒地撕扯着身上的束缚，修玛意欲起身，但被毕欧朗压了下去。塔君继续说。「然而，还有其他的选择。帕拉丁是正义和智慧之神，处决这名牛头人必是违反帕拉丁的旨意。因此，我将这名牛头人交由修玛骑士监管，我确信骑士能规范他的行为。」
欢声雷动。现在修玛在这群骑士眼里，和在亚苟斯人眼里一样，是伟大的英雄人物。
「替牛头人松绑！」
卡伯骑士不情愿地照做。他解开束缚牛头人的最后一段绳索时，喀兹给了他一个微笑。紧接着，喀兹飞奔过人群，高举起修玛并欢欣地大吼。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友修玛！我这阵子一直都耐着性子找你！幸好我立刻掉头往南，我一度认为你可能回北方找我去了。」
修玛涨红着脸说。「我只能祈求你平安无事。我没办法，一定得往南，玛济斯……」
喀兹接着说。「没错，我看到了你那个邪恶的法师朋友，他似乎很乐意牺牲我。我差点气得想不顾一切地冲出牢笼。」牛头人旋即爆出笑声，但修玛不知他在笑些什么。
塔君清了清喉咙。修玛立刻领着牛头人走到指挥官前。「玫瑰骑士塔君爵士，请容我介绍牛头人喀兹。」
「我的家族出了十几名我族之冠。」牛头人并不像骑士般注重血缘、家世，但相当尊重第一等战士的家族。对骑士而言，喀兹似乎表示自己是牛头人中的贵族。
塔君向牛头人微笑致意，接着严肃地说。「我们在其他人退下之后要谈谈，法师也必须到场。」
人群不一会儿就散去，塔君也示意毕欧朗退下。喀兹看来相当迷惘，但指挥官拒绝在玛济斯出现前开口。
法师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喀兹愤怒地双眼发红。修玛担心牛头人会出手，但他只是静静地瞪着法师。玛济斯则假装牛头人不存在。
「我决定依你的要求前来谈话，塔君爵士。」
「你的设想真是周到啊。」指挥官和毕欧朗一样，不想掩饰对法师的厌恶。「我同意让你们继续往前走，还会派出随行人员。」
玛济斯吸了下鼻子说。「你的设想真是周到啊，塔君爵士。但我们不需要随行人员，修玛和我照顾得了自己。」
「你不会称心如意的，惧狼爪牙，」喀兹不屑地说道。「不论有没有人护送，我都会跟去的。」
塔君举起手阻止两人进一步地争执。「你别无选择，我一定会派员护送。这不是出于礼数，而是你们离开的必要条件。」
玛济斯大剌剌地看着修玛说。「你发誓要奉行沉默的规章吗？你的嘴闭得可真紧啊。」
修玛虽生气但忍住不发作，他不想要孩子气地回嘴。
指挥官走到法师面前疾言厉色地说。「你们明天破晓的时候出发，不能早也不能晚。别想偷偷溜走，我们一定会逮到你，再把你关起来。相信我，我们有能力制住法师。」
修玛满意地看着法师先让步。「很好，看来我们是别无选择了。」
「你的确是没有。」
玛济斯转向修玛，指着牛头人说。「这个一定要跟着我们吗？」
「没错。」喀兹此时对法师露齿一笑。
「早上就早上吧。」玛济斯转向塔君问。「就这么多了吧？」
「还没完。我了解的没错的话，这一切都是根据你的梦对吗？」
法师苦笑了一下回答。「试炼并不是梦，说它是恶梦比较恰当。我希望能改变这场恶梦。」
塔君直视法师的双眼说。「你没有对他完全坦白，对吧，玛济斯？」
修玛睁大了双眼，由于玛济斯迟迟没有回答，他的眼睛似乎睁得更大了。
玛济斯看看其他人，接着忽然走向门边。「对，但当时机恰当的时候，我会说的。」
所有人看着他离去。
「修玛，看紧他，」塔君低声说道。「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
年轻骑士只能点点头，他再度怀疑自己还可不可能完全信任玛济斯。
一名骑士站在高峰顶上等待，他的面甲遮住了他的脸庞。他是一名玫瑰骑士，左手持着一柄令人无法逼视的神兵。他似乎要把这柄剑递给修玛。
修玛匍匐着穿越危岩峭壁，他有十几次差点跌落山谷，但在千钧一发之际都重拾了重心。虽然修玛离顶峰愈来愈近，但那名骑士并不帮他，只是继续高举那把剑。
修玛好不容易攀上高峰，接过那把剑──是把雕工精细的古剑。他持着宝剑对着空气划了三次，另一名骑士就只在一旁观看。
修玛向他道谢并询问他的大名，但对方静默不语并瞬间怒不可抑。修玛上前掀起了他的面甲。
他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听见了惨烈的鬼哭神号，他便急急跑向自己的房间。梦境就这样结束了。
塔君亲自前来确定一切无恙，并特别注意玛济斯的行为，但法师今早相当配合。
共有十名骑士自愿加入护卫队，修玛看到毕欧朗时松了口气。
所有人准备就绪并上马后，毕欧朗示意打开大门。除了玛济斯和喀兹之外，所有骑出大门的人都向指挥官行礼。塔君爵士今晨未和修玛谈话，但他答礼时给了年轻骑士一个坚定的眼神。
护卫队的任务是伴着三人穿越整片平原，直到抵达目的地为止。现在，他们可以看见山脉的全貌，距离最后目标应该还有几天的路程。修玛忖度玛济斯在寻找的究竟是哪座山峰，他又到底想找到些什么。法师则一路上都很安静，他在出了哨兵站后，眼睛就没离开过绵延的山峰，彷佛他的命就得靠这些嶙峋的山脉了，事实上也很有可能如此。
如果修玛回头，就可能会发现身后左躲右闪的灵巧身影。牠和同类不一样，敢于在大白天活动，和主子比较起来，自己又算得了什么。牠一路上尽心扮演着主子的耳目，为了他，牠甘于忍受日光烧灼的疼痛，即使从阴霾的天空射出的些许光芒也能令牠痛澈心扉。
不论骑士和法师往哪里走，惧狼都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