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黑暗之后催眠一般的呼唤声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修玛！感谢诸神！我们怕你和城堡一起滚下去了！」
骑士转过头，看见班奈特和喀兹飞在他附近。喀兹马上说。「其他人回去找援兵了。沙苟纳啊！……那是什么？」
班奈特毫无感情地说。「是黑暗之后，对吧？」
修玛只能点头。他往上看，只见龙后必须使用的大门不断扩张，祂的形象也愈来愈真实。
骑士升起一个想法，他抽出腰间缩小的玛济斯法杖，并递给班奈特。「把这个带回敏加堡去，务必转交给法师议会，高阶法师会知道该怎么处理的。这过去是玛济斯的法杖，现在我应该用不到它了。」
喀兹和班奈特面面相觑。
修玛盯着两人说。「一定要告诉大家，德瑞寇斯已不复存在了。同时，也请集结起其他龙枪骑兵。班奈特，你是上任天位骑士之子，也是现任天位骑士的侄子，你注定要成为领导的将才。」
「我留在这里尽量拖住黑暗之后，但一定要有大规模的攻击。至少还有一百柄龙枪，帕拉丁保佑，我们应该还有希望。」
班奈特摇头说。「修玛，祂是神哪！祂随便吹口气就可以解决我们了！」
修玛义无反顾地回答。「但我们是索兰尼亚骑士，骑士团是由以帕拉丁为首的三位神祇所创立的。自古以来我们的任务都是维护正义，以及确保克莱恩不会被邪恶势力所把持。这是我们的最终，也是最大试炼，考验我们是否真正信守骑士规章和信条。」
班奈特无法反驳，脸色突然间红了起来。
修玛说。「没时间争论了。班奈特，快回去。喀兹，跟着他。」
牛头人先看了坐骑一眼，接着对修玛说。「我同意必须有人回去，班奈特将能够胜任这个行动。但我要留下来。我同样发过誓，也必须信守誓言。霹雳也做如是想。」
修玛叹了一口气。「喀兹，我无法阻止你。班奈特，快走吧。」
尽管班奈特咬紧牙关，但还是勉强点了头。他下了个命令，他的银龙就转了方向，但在转头之前，当然还是看了葛妮丝一眼，两只巨龙交换了某种眼神。修玛记起，这两只银龙是手足，分离对他们来说并非易事。
班奈特离开后，修玛对牛头人说。「就是现在。」
两只善龙开始往上攀升，他们上方的五头龙正不停妖魅似地摆动着。整座山，甚至整个天空，都因空中裂开的大洞而扭曲不已。这个大洞就是龙后降临人世间必经的通道。祂在德瑞寇斯的协助下，之前已透过这扇大门凝聚了祂所有的力量、威势。尽管修玛粉碎了翡翠宝珠，削弱了龙后的力量，但大门仍然存在。塔克西丝再度汲取了所有的力量，祂在踏入世间前，从未像现在一样的强。
『真是太迷人了，甚至比你俩为了无法解决的诸多问题持续争论时，还要有意思。』
这冰冷、残酷的意念给了修玛的心头一击。
『我会找好几个像你这样的家伙，研究一下这个短暂无常、但很有趣的东西──爱，它似乎是这么的……没用。』
至少修玛可以确定，塔克西丝永远不可能体验人世间的任何情感。就这个层面来说，祂比任何一名人类都不如。
『那么，教教我吧。』
虽然修玛确定祂的五头龙形还盘踞在山头，但他可同时看见一名优雅的绝世美女，亮丽的黑发随风飘扬，仅着一层薄薄的黑色丝缎。祂的巧笑倩兮让人愿意让此情此景永远停留。
『我可以完全配合你的要求，我愿意成为虚心的学生，接受你那爱的调教。』
骑士心中开始被眼前的美女所占据，祂摆出各式各样撩人的姿态，让他几乎无法专心。祂的美的确倾国倾城、无人能敌，祂也愿意成为血肉之躯，了解爱的真谛。如果他能教会祂怎么爱的话，克莱恩说不定就不会再受邪恶和折磨之苦。
况且，如果真要教祂，说不定还会得到附加的好处。
祂笑了一下，伸出祂纤细、几乎像雕刻出来的完美玉手。
修玛觉得胸前一暖，便下意识地抓起了那个他相当熟悉的东西。
「不！」骑士不假思索地大吼道。「祢休想用邪恶的魔法蛊惑我！祢绝不可能了解生命和爱的意义，我也不想和祢有任何牵扯。我的爱是属于另一人的！」
他感觉银龙轻轻的一颤，但他无暇多想，龙后再度掌控他的想法。
『你大可品尝到无人能享受的狂喜。我从未看过像你这样足智多谋、能屈能伸、刚猛强毅的战士，你大可统率我的大军。你大可仅需听命于我，而你也绝对想象不到，我会提供多么丰厚的奖赏。』
突然刮起一阵强风，银龙差一点就被吹到山腰处，霹雳和喀兹也已往下飞。修玛一手握紧龙枪，另一手抓紧护身符，有了这两样东西，他的心中便可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
『很好！你拒绝了我，你这是自掘坟墓……也是亲手毁了你的爱人。』
黑暗之后不能了解爱为何物，但却能随时点燃恨意。
「修……玛……！」
骑士快速回头，看见霹雳被迫降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喀兹只能绝望地紧抓龙鞍。
『血肉之躯的索兰尼亚骑士啊，现在我可得要你好看了！你将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万分，苦苦哀求我的原谅！你将会恳求我让你速死、结束你的苦痛，但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的。』
修玛想到了嘉伦‧德瑞寇斯的选择──他宁可毁灭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也不愿沦入黑暗之后温柔的裁判。叛逆法师可是铁石心肠，他曾冷血地凌虐玛济斯、杀戮不计其数的无辜生命。但最终，他却是胆战心惊，害怕接受女王陛下所谓的慈悲待遇。
『首先，我会摧残你的肉体，把你千刀万剐……但你死不了。然后，我要让你领略我黑暗领土的美丽。发疯是救不了你的，我不会准你发疯。接着，我要把你的爱抓来，慢慢地凌迟她……你只能在一旁无助地看着，却束手无策。』
修玛已见识过鲜少有人能经历的奇境和极度恐惧，他对帕拉丁的信仰以及深信帕拉丁所代表的正义和美善，使他能一次又一次地披荆斩棘，此种信仰让他愈来愈坚强。修玛已和帕拉丁一样地爱克莱恩，他愿意为了击退黑暗、拯救世界，而牺牲自己的一切。
修玛并未指示葛妮丝撤退，反而促她前进。
银龙照做，她是不会丢下他的。
『你们两个笨蛋，简直比想要封神的德瑞寇斯还蠢。他用湮灭术躲过了我温柔的慈悲，你们拿什么救自己啊？』
修玛和龙后之间似乎毫无隔阂，塔克西丝高高在上，祂同时美得夺人心魄又邪恶得恐怖异常。
五个龙头都在嘲笑着修玛，每个龙头都代表着龙后的子嗣──狡诈冷酷的绿龙、固执的白龙、毁灭性高的红龙、难以预测的黑龙、支配欲强的蓝龙。
牠们像被催眠般不停邪恶地摆动，眼神从未离开修玛。
黑暗之后超过六十呎高，祂的每个动作都结合了力与美，在警告骑士，想要违背祂的意念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现在你看见了，现在你相信了。』
动作敏捷、较为娇小的白龙忽然对骑士吐出一些能量，修玛完全来不及反应，幸好葛妮丝轻易地躲了开来。
修玛记起眼前的巨兽就是传说中的万色返空龙，后者正狂妄地大笑。对龙后来说，刚刚的一击只不过是开胃菜，就像猫儿会在老鼠死前恣意玩弄一番罢了。
风势持续加强，银龙被迫愈来愈往山壁靠近。龙后的五个头都兴味盎然地笑着。
修玛有了另一个念头，塔克西丝的动作开始稍有迟疑，也不再嘲笑骑士了。五对眼睛定定地盯着修玛，似乎重新审视着他。龙后伸展翅膀，骑士认为这是不安的表现。
修玛给了葛妮丝一个指令，她转过身，拉大自己和五头龙之间的距离，接着她又是一转，直接面对塔克西丝。修玛则是紧握龙枪。五颗龙头同时一僵。
骑士下了第二道指令。
龙后之前释出的暴风雨现在增强了十倍，喀兹和霹雳出于安全的考虑，躲进石壁内侧。他们只看见银龙不畏狂风暴雨，以全速往前冲。接着，骑士和银龙便消失在山顶处。
喀兹本着他模糊的记忆，开始喃喃对着每位善神阵营的神祇祷告。他最后向白金龙（也就是人类所知的帕拉丁）祷告良久。
刺骨的冰霜、快速的闪电、恶臭的毒气、火红的烈焰、飞溅的强酸──每颗龙头莫不使出浑身解数对付一人一龙。葛妮丝为了躲避攻击，一躲一闪、左挪右移、忽而盘旋而上、忽而急急俯冲。尽管如此，银龙的双翼还是被酸液腐蚀出许多小洞，她的背部也惨遭龙焰烧灼。修玛则是稳稳地紧握龙枪。
目前为止，修玛尚未反击。然而，黑暗之后并未释出全副力量击败银龙，十分耐人寻味。这表示龙后只能掌控部份力量，祂喃喃念着咒语、希望能火力全开，但仍只能徒然释出一小部份的力量。
葛妮丝对着绿龙头喷出冰雾，但后者头一晃就把它甩掉，宛如甩开落叶般不费吹灰之力。
银龙和五头龙非常接近，修玛一度正对红龙的大嘴，幸而葛妮丝立刻飞开。
银龙再度冲向龙后时，修玛看见五头龙终于从山顶向上移动。黑暗之后不再确定胜利必是祂的囊中物，祂已正式对修玛宣战，并誓言速战速决。
龙后至少是银龙的十倍大，祂的翅膀遮蔽了整个天空，利爪则似可轻易攫下银龙的脑袋、再将之捏碎。
『我懒得继续玩游戏了。妳振翅的样子和一只蝴蝶没两样。』
银龙突然跃起，修玛意识到这是塔克西丝第一次对葛妮丝说话。
龙后的黑龙头大吼一个咒语，骑士和银龙瞬间便跌入一片黑暗。
一声怒吼。
巨爪掠过修玛上方，银龙在千钧一发之际俯冲，逃过一劫。龙枪依然发出光芒，成为空中唯一的光源。
『光亮？你怎么会有光！』
修玛一开始还没注意到，但塔克西丝说得没错。黑暗化为阴影，阴影消失无形，天空再度一片光明。塔克西丝盘旋了一会，对龙枪的力量大为恼火。
『帕拉丁没办法永远保护你的！』
「修玛，」银龙叫道，她的呼吸相当短促。「祂的攻势太强，我挡不了多久了。」
修玛握着挂在胸前的护身符，点了点头说。「该是我们正面交锋的时候了。」
『那么，快来吧，快投入我的怀抱。』
「黑暗之后，我问过嘉伦‧德瑞寇斯这个问题，现在也要问祢同样的问题──祢投不投降？」
『修玛，你都快要被我毁灭了，还有精神说笑话。你真是挺有幽默感的，应该可以永远逗我开心。』
修玛调整了龙枪的位置，让枪尖直对着五头龙的正中央。
「看看我是不是在说笑。这是帕拉丁的力量。没有凡尘的兵器能打败祢……但龙枪可不是世间的兵器。」
『但你是个凡人啊，索兰尼亚骑士。』
修玛低下头说。「我是索兰尼亚骑士，也是帕拉丁、奇力乔里斯、哈巴库克在这个世上的代言人。祢只要在克莱恩上，就是我的敌人，黑暗之后。」
骑士两脚一夹，银龙就活力充沛地冲了出去，龙枪则发出耀眼的光芒。
怪事发生了。
修玛发现，自己的盔甲开始发光，感觉起来也不一样了──不论是外观或触感都像是白金，其上诸多的凹痕也瞬间消失。他的铁手套也闪着和龙枪一样的明亮的光芒。骑士想起自己初次见到龙枪时的幻象，以及那尊雕像。
葛妮丝也变了。她变得更硕大、更有光泽、更加的美丽。她是只闪耀着刺目白光的白金龙。
这些可能全是他的幻想……但，龙后也看见了吗？
骑士不甚确定，但巨大的万色反空龙又迟疑了一下。这回，两只龙面对面的冲突，以尖牙和利爪攻击对方，互不相让，这使得龙枪暂时施展不开。修玛则作好准备，随时准备出击。
龙后没料到对手的攻势会如此之猛，祂的身体微微倾斜，在此电光石火的一剎那，龙枪不偏不倚地刺中正中央那颗龙头的颈子。
脓水激射而出，飞向修玛，使得他的腿伤更加疼痛，差点让骑士晕了过去。修玛强迫自己忘记肉体的剧痛。
塔克西丝因痛感流遍全身而不由自主地抽搐。
龙后的尖啸声撼动群山，传到了几哩之外。四颗龙头朝着痛源胡乱扭动着，蓝龙头则不自然地晃动，已经失去自主能力。塔克西丝狂乱地挥舞利爪，试图夺下龙枪，但银龙并未退后。四只龙头开始啮噬着葛妮丝。
修玛明白，黑暗之后从未亲身体会过痛感。
塔克西丝愤怒地乱抓，修玛示意银龙后退，但却惊恐地发现无法抽出龙枪。银龙血流如注、伤痕累累，覆满抓伤和咬伤的翅膀开始放慢拍击的速度，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龙后持续尖啸，并用力拍击翅膀。龙枪的固定轴严重歪曲，修玛徒劳无功地试着稳住长枪。长枪的末端突然向上弹，敲中骑士的头部。修玛头晕目眩地往后倒，头上喷出鲜血。
他听见有东西折断的声音。
修玛努力坐直，只见一些固定轴的碎屑。塔克西丝已夺走了龙枪。
她在哪里？
「修……修玛。」
「葛妮丝！」他往前靠。银龙的呼吸开始不规律！嘴边也淌出血沫。
「祂……我……在那下面。我……不行……」
她的翅膀停在半空中。
他们开始垂直往山腰处掉，骑士在着地前再度呼喊了她的名字。接着，他觉得身体从鞍座中摔出。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修玛清醒时，他的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鲜血和疼痛。他似乎已躺在地上好几个小时。骑士的双眼被血刺痛，视线也是模模糊糊，有如雾里看花。狂风依然呼呼地吹。
他无法止住疼痛。痛感已传遍全身，受伤的腿已失去感觉。
修玛努力地把上半身撑起。
接着他试图站起来，却脸朝下地摔至冰冷的地面。剧痛再度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开始爬行。举目所及并没有葛妮丝和龙枪的踪迹。骑士一寸一寸地往前爬。
一只手，一只人类的手。
修玛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把自己撑了起来，并跑向躺在地上的女子。
「葛妮丝！」
她已变为人形，但仍旧是体无完肤。她一只手臂折在背后、脸色死白、呼吸浊重且急促、身体不时痉挛，她有着裂伤、淌着血的嘴，不断发出类似动物的哀呜。葛妮丝的全身都是伤口和瘀青，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修玛张口无声地嘶叫，并奋力爬到她身边。骑士无视摩擦着粗糙地面的双手已鲜血淋漓，也无视全身剧烈的疼痛。
他到她身边时，才发现她紧紧握着步兵龙枪，彷佛它是最后的希望。即使葛妮丝伤重至此，但仍拚命保住了龙枪，她知道，要是黑暗之后再度攻击，这是他们唯一可与之抗衡的武器。
他又轻唤了葛妮丝一声。
他处传来巨吼声。葛妮丝张大双眼，往上看去。
「修玛？」
「别动，喀兹或其他人会来帮忙的。」
「不！」她流着泪说。「塔克西丝！你不能就这样放祂走！」
骑士抬头，山上似乎有东西在挣扎着，它异常巨大、彷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又是一声怒吼。
「祂……」葛妮丝咳出血沫。「祂早晚会摆脱掉龙枪，你一定要在那之前有所行动。」
「我能怎么做？」修玛连撑着自己都有困难。
「用这个。」她指了指步兵用的龙枪。「我特意把它留下。」葛妮丝忽然紧抓住修玛说。「你伤得重不重？让我来帮你！」
「别管我，别管龙枪。妳怎么了？妳怎么变成人了？妳可以治好自己吗？」
「这……这不重要。刚刚那一摔……加重了我的伤势。感谢帕拉丁……你还活着。」
「别多说了。」
修玛恐惧地想着──她不能死。
『我……我可以救她，人类！』
风忽然变得更冷了。修玛静静地思考着，要怎么救？
『她……她……的痛苦！我还帮得上她！快点帮我……把这个抽走，我很乐意帮助你们！我以……天外天……神上神起誓！我保证！』
修玛低头，看见葛妮丝正气若游丝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
「祂说可以救妳……我们一命。」
「条件呢？」
修玛迟疑了一会才说。「放祂走。」
「修玛……」葛妮丝剧烈地咳嗽。她闭上了双眼。修玛一度担心她已断气了，但她过了一会儿后张开眼，直直看着骑士说。「你是不可能……杀了祂的，但也不能放祂走。否则，整个克莱恩都会落入祂之手，承受巨大的苦痛。我的命……比不上克莱恩的未来。」她停了下来，说这几句话几乎榨干了她所剩无几的气力。
修玛用上半身覆住她，为她挡掉些凛冽的寒风。「我不会让妳死的。」
「你别无选择。」她虚弱地笑了一下。
「妳不能，」修玛停了一会，才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他早已发现的事实。「我爱妳，我真希望能早点告诉妳。我不会让妳死的。」
她伤痕累累的脸上彷佛洋溢着幸福。
「我希望……希望……你记住我现在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我。我现在才像个真正的人类。」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和人类一样懂得爱。」
她的手从他掌中滑了出来。「我将会像人类般死去……终于知道你……」剧痛袭向葛妮丝，她闭上了眼睛。修玛轻拥着不住颤抖的她。「……你……」
颤抖平息。修玛放下了她。葛妮丝的双眼紧闭，脸上流露出安详和平静。
「葛妮丝？」
『人……人类！现在……还来得及！』
空中出现一条尾巴，但其旋即隐没于山峰之上。天空再度漆黑一片，塔克西丝用以进出无底深渊的大门尽管范围缩小，但依旧存在。
修玛紧握龙枪，开始往山顶爬。他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只约略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办。骑士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甚至直到看着龙后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爬到了山顶。
祂躺在自己刚落下来时所撞出的凹洞内。
修玛趴在地上好一阵子，他的肋骨断了好几根，所以呼吸对他而言愈来愈困难。他也愈来愈无法集中注意力，眼前的景象总是模糊不清。
但他还是把龙枪拖到了山峰，并把枪尖调向前方。他已不在乎刺骨的寒风，冷风只让他更加清醒，知道该怎么做。
『你……你要做什么？』
龙后的想法突然跃入他的脑袋，他吓得差点丢了龙枪。接着，骑士开始倚着龙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修玛举起龙枪，往下看着受到重创的龙后。
祂背部着地，翅膀以不自然的角度迭在身后。四颗龙头胡乱地攻击仍插在黑暗之后身上的龙枪，但龙头一接近长枪，这柄神兵就会爆出火花，烧灼攻击者，使得牠们不断后退。
「听我说。」修玛道。
起初，龙后仍是不断扭动，并出于愤怒和痛苦，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叫声。
「听我说。」他又重述了一次。
『人类……你想做什么？』
巨兽企图起身，却瘫回地上。
「黑暗之后塔克西丝，祢被打败了。」
『我没有！我不可能被打败！』
「祢的军队在撤退，祢的叛逆法师不是死了，就是四散奔逃，法师议会会逮到他们的，并且严密监控他们日后的行为。将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嘉伦‧德瑞寇斯。」
龙后沉寂了一会儿，很明显地在天人交战。
『人类，你想要怎么样？』
「继续维持均衡。没有善良势力，邪恶势力无法增长；没有邪恶势力，善良势力会裹足不前。我知道我是杀不了祢的。」
『那么，放了我！』
此刻是克莱恩命运的时刻，修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龙枪差点自手中滑落。
「首先，祢必须投降。」
狂风止息，天空异常清朗，阳光让修玛暖洋洋的。
大门几乎要消失于无形。
五头龙一动不动，看起来几乎像是……死了一样。修玛不再用枪尖指着巨兽，而是斜倚着长枪。
绿龙头忽然冲了上来，修玛退得不够快。
绿龙喷出一团恶臭的绿色毒气，修玛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其包围。骑士往前一跌，这回真松了手，龙枪掉到地上，他也朝着龙后往下摔。
地面凹凸起伏，浑身是伤的骑士连声惨叫。
若他之前尝过疼痛的滋味，那么现在他可真知道何谓剧痛了。他放声大吼，但仍一息尚存。
『你还活着！到底要怎么杀掉你？你只是个人类啊！』
骑士不顾痛苦地笑着说。「我属于帕拉丁，也属于葛妮丝，他们绝不会让祢得到我的。」
修玛往前爬，他不断咳嗽，双手不停颤抖。骑士吸入太多毒气，刚刚那一摔更是让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勉强让自己坐了起来，但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塔克西丝，他们快到了。」
『谁？』
「其他的龙枪骑兵，有超过一百人之多，也就是百倍于祢现在的痛苦。我愿意放祢一条生路，祢知道，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杀不了我！』
「他们可让祢永远受苦、万劫不复。」
『他们不行！要维持均衡！你说过的！』
「他们哪里在乎什么均衡？他们会说，消灭邪恶才是首要之务。」
龙后没有回应。修玛的眼皮开始往下垂，他旋即勉强地撑开，但眼皮彷佛有千斤重。
「等他们到达，祢就没机会了。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会攻击祢，让祢尝尝人类的慈悲。」
『你想怎么样？』
龙后很明显地也快不行了。只剩一个龙头还盯着修玛，其他三个开始无意识地抽搐。
「离开克莱恩。」
『我……』
「现在就离开！」
『很好。』
「叫祢的巨龙也撤走，牠们再也不许来到克莱恩，把牠们带走。」
龙后并未回应。
「快发誓。」修玛补充道。
祂迟疑了。
『我发誓。』
「我要真的听见祢以祢最敬畏的神祇起誓。」
塔克西丝和修玛都看见空中飞来一只巨龙，其上的骑兵正在大吼。
喀兹的声音发抖，青铜龙一脸疲惫，但他们仍在空中绕圈，准备靠得更近。
「黑暗之后，祢的时间不多了。」
『我誓言将离……离开克莱恩……』
龙后痛苦地扭动，修玛一度认为自己将被祂庞大的身躯压死。
『我会带着我的子嗣一同离开克莱恩，让世界恢复原貌。我以……天外天、神上神起誓。』
霹雳在附近降落，喀兹不顾龙后幽然可见的身影，仍急急奔向修玛。
「你赢了！你击败祂了！」喀兹突然停了下来，表情转为严肃。「修玛，我是你的证人。我……我绝不会忘记你的英勇行为，就像记得我的祖先一样。」
修玛以眼神示意他噤声。「喀兹，你一定要抽出插在祂身上的龙枪。」
「什么？」喀兹一跃而起，认为骑士已失去了理智。「放了祂？祂会恢复全部的力量！到时候，我们要是能得个好死就是运气好了。」
修玛摇着头说。「不，祂发过誓了。我向你……保证……祂会……」他真想闭上眼睛。「……祂会离开。」
「我不会放祂走！」
「喀兹，」修玛痛苦地说道。「我承诺过祂了，这……这是关乎到我的荣誉，你知道荣誉的重要性。Est Sularis Oth Mithas……荣誉即吾命。」
牛头人看了看骑士，又看了看龙后。他默不作声，为难地耸了耸肩。
「动作快。龙枪。我的荣誉。其他人……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牛头人不情愿地往前走。「荣誉……」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即吾命。」
龙后的诸多龙头转向喀兹的方向，但只有阴险的绿龙头紧盯着他，其他的都彷佛失去了控制，来回地晃荡着。
龙枪深深刺进蓝龙的颈子根部。喀兹怀着极度反胃和一点畏惧的心情，爬上黑暗之后塔克西丝的身躯。
绿龙头的目光紧盯着他不放。
喀兹故作鄙视地用力哼了一声。当龙头似乎要攻击牛头人时，他往后退了一点。接着，绿龙头的眼神转向龙枪刺入的伤口。
「诸神啊！」喀兹喃喃道，但在想到自己的誓言后，立刻闭上了嘴。牛头人走到龙枪前，用力握住、并一鼓作气地把它抽出。
龙枪顺着喀兹的手劲滑出，牛头人重心不稳，跌下巨兽的身躯，但他的双手仍紧握长枪。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划破空气。
喀兹一僵，转过身，并且抬头看。
龙后宛若新生，翅膀大张、遮盖了整个天际，五个龙头全都仰望天空大笑着。祂似乎没经历过任何的痛苦和重伤。
五颗龙头穷凶极恶地一起看着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骑士，接着看向甫释放龙后的牛头人。五颗龙头全露出奸险的笑容。
天空爆出烈焰，喀兹不得不遮住双眼。
当他再度睁眼时，天上高挂着洁白的云朵，以及……久未露面的太阳，太阳尊荣地、带着胜者之姿地发出耀眼的光芒。
阳光普照大地，修玛不再觉得寒冷，但他也不觉温暖。他只想好好睡一场。
他发现亚维岱尔爵士给他的护身符，仍在他打开的掌心上。护身符上的帕拉丁像，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出明亮的光辉。修玛觉得太刺眼了，他闭上眼睛，但却无法握住护身符。但没关系，等阳光射往别处时，他还要再看一次护身符。
他想到了葛妮丝，以及他们可以一起做的事。现在，战争终于结束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修玛！感谢诸神！我们怕你和城堡一起滚下去了！」
骑士转过头，看见班奈特和喀兹飞在他附近。喀兹马上说。「其他人回去找援兵了。沙苟纳啊！……那是什么？」
班奈特毫无感情地说。「是黑暗之后，对吧？」
修玛只能点头。他往上看，只见龙后必须使用的大门不断扩张，祂的形象也愈来愈真实。
骑士升起一个想法，他抽出腰间缩小的玛济斯法杖，并递给班奈特。「把这个带回敏加堡去，务必转交给法师议会，高阶法师会知道该怎么处理的。这过去是玛济斯的法杖，现在我应该用不到它了。」
喀兹和班奈特面面相觑。
修玛盯着两人说。「一定要告诉大家，德瑞寇斯已不复存在了。同时，也请集结起其他龙枪骑兵。班奈特，你是上任天位骑士之子，也是现任天位骑士的侄子，你注定要成为领导的将才。」
「我留在这里尽量拖住黑暗之后，但一定要有大规模的攻击。至少还有一百柄龙枪，帕拉丁保佑，我们应该还有希望。」
班奈特摇头说。「修玛，祂是神哪！祂随便吹口气就可以解决我们了！」
修玛义无反顾地回答。「但我们是索兰尼亚骑士，骑士团是由以帕拉丁为首的三位神祇所创立的。自古以来我们的任务都是维护正义，以及确保克莱恩不会被邪恶势力所把持。这是我们的最终，也是最大试炼，考验我们是否真正信守骑士规章和信条。」
班奈特无法反驳，脸色突然间红了起来。
修玛说。「没时间争论了。班奈特，快回去。喀兹，跟着他。」
牛头人先看了坐骑一眼，接着对修玛说。「我同意必须有人回去，班奈特将能够胜任这个行动。但我要留下来。我同样发过誓，也必须信守誓言。霹雳也做如是想。」
修玛叹了一口气。「喀兹，我无法阻止你。班奈特，快走吧。」
尽管班奈特咬紧牙关，但还是勉强点了头。他下了个命令，他的银龙就转了方向，但在转头之前，当然还是看了葛妮丝一眼，两只巨龙交换了某种眼神。修玛记起，这两只银龙是手足，分离对他们来说并非易事。
班奈特离开后，修玛对牛头人说。「就是现在。」
两只善龙开始往上攀升，他们上方的五头龙正不停妖魅似地摆动着。整座山，甚至整个天空，都因空中裂开的大洞而扭曲不已。这个大洞就是龙后降临人世间必经的通道。祂在德瑞寇斯的协助下，之前已透过这扇大门凝聚了祂所有的力量、威势。尽管修玛粉碎了翡翠宝珠，削弱了龙后的力量，但大门仍然存在。塔克西丝再度汲取了所有的力量，祂在踏入世间前，从未像现在一样的强。
『真是太迷人了，甚至比你俩为了无法解决的诸多问题持续争论时，还要有意思。』
这冰冷、残酷的意念给了修玛的心头一击。
『我会找好几个像你这样的家伙，研究一下这个短暂无常、但很有趣的东西──爱，它似乎是这么的……没用。』
至少修玛可以确定，塔克西丝永远不可能体验人世间的任何情感。就这个层面来说，祂比任何一名人类都不如。
『那么，教教我吧。』
虽然修玛确定祂的五头龙形还盘踞在山头，但他可同时看见一名优雅的绝世美女，亮丽的黑发随风飘扬，仅着一层薄薄的黑色丝缎。祂的巧笑倩兮让人愿意让此情此景永远停留。
『我可以完全配合你的要求，我愿意成为虚心的学生，接受你那爱的调教。』
骑士心中开始被眼前的美女所占据，祂摆出各式各样撩人的姿态，让他几乎无法专心。祂的美的确倾国倾城、无人能敌，祂也愿意成为血肉之躯，了解爱的真谛。如果他能教会祂怎么爱的话，克莱恩说不定就不会再受邪恶和折磨之苦。
况且，如果真要教祂，说不定还会得到附加的好处。
祂笑了一下，伸出祂纤细、几乎像雕刻出来的完美玉手。
修玛觉得胸前一暖，便下意识地抓起了那个他相当熟悉的东西。
「不！」骑士不假思索地大吼道。「祢休想用邪恶的魔法蛊惑我！祢绝不可能了解生命和爱的意义，我也不想和祢有任何牵扯。我的爱是属于另一人的！」
他感觉银龙轻轻的一颤，但他无暇多想，龙后再度掌控他的想法。
『你大可品尝到无人能享受的狂喜。我从未看过像你这样足智多谋、能屈能伸、刚猛强毅的战士，你大可统率我的大军。你大可仅需听命于我，而你也绝对想象不到，我会提供多么丰厚的奖赏。』
突然刮起一阵强风，银龙差一点就被吹到山腰处，霹雳和喀兹也已往下飞。修玛一手握紧龙枪，另一手抓紧护身符，有了这两样东西，他的心中便可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
『很好！你拒绝了我，你这是自掘坟墓……也是亲手毁了你的爱人。』
黑暗之后不能了解爱为何物，但却能随时点燃恨意。
「修……玛……！」
骑士快速回头，看见霹雳被迫降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喀兹只能绝望地紧抓龙鞍。
『血肉之躯的索兰尼亚骑士啊，现在我可得要你好看了！你将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万分，苦苦哀求我的原谅！你将会恳求我让你速死、结束你的苦痛，但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的。』
修玛想到了嘉伦‧德瑞寇斯的选择──他宁可毁灭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也不愿沦入黑暗之后温柔的裁判。叛逆法师可是铁石心肠，他曾冷血地凌虐玛济斯、杀戮不计其数的无辜生命。但最终，他却是胆战心惊，害怕接受女王陛下所谓的慈悲待遇。
『首先，我会摧残你的肉体，把你千刀万剐……但你死不了。然后，我要让你领略我黑暗领土的美丽。发疯是救不了你的，我不会准你发疯。接着，我要把你的爱抓来，慢慢地凌迟她……你只能在一旁无助地看着，却束手无策。』
修玛已见识过鲜少有人能经历的奇境和极度恐惧，他对帕拉丁的信仰以及深信帕拉丁所代表的正义和美善，使他能一次又一次地披荆斩棘，此种信仰让他愈来愈坚强。修玛已和帕拉丁一样地爱克莱恩，他愿意为了击退黑暗、拯救世界，而牺牲自己的一切。
修玛并未指示葛妮丝撤退，反而促她前进。
银龙照做，她是不会丢下他的。
『你们两个笨蛋，简直比想要封神的德瑞寇斯还蠢。他用湮灭术躲过了我温柔的慈悲，你们拿什么救自己啊？』
修玛和龙后之间似乎毫无隔阂，塔克西丝高高在上，祂同时美得夺人心魄又邪恶得恐怖异常。
五个龙头都在嘲笑着修玛，每个龙头都代表着龙后的子嗣──狡诈冷酷的绿龙、固执的白龙、毁灭性高的红龙、难以预测的黑龙、支配欲强的蓝龙。
牠们像被催眠般不停邪恶地摆动，眼神从未离开修玛。
黑暗之后超过六十呎高，祂的每个动作都结合了力与美，在警告骑士，想要违背祂的意念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现在你看见了，现在你相信了。』
动作敏捷、较为娇小的白龙忽然对骑士吐出一些能量，修玛完全来不及反应，幸好葛妮丝轻易地躲了开来。
修玛记起眼前的巨兽就是传说中的万色返空龙，后者正狂妄地大笑。对龙后来说，刚刚的一击只不过是开胃菜，就像猫儿会在老鼠死前恣意玩弄一番罢了。
风势持续加强，银龙被迫愈来愈往山壁靠近。龙后的五个头都兴味盎然地笑着。
修玛有了另一个念头，塔克西丝的动作开始稍有迟疑，也不再嘲笑骑士了。五对眼睛定定地盯着修玛，似乎重新审视着他。龙后伸展翅膀，骑士认为这是不安的表现。
修玛给了葛妮丝一个指令，她转过身，拉大自己和五头龙之间的距离，接着她又是一转，直接面对塔克西丝。修玛则是紧握龙枪。五颗龙头同时一僵。
骑士下了第二道指令。
龙后之前释出的暴风雨现在增强了十倍，喀兹和霹雳出于安全的考虑，躲进石壁内侧。他们只看见银龙不畏狂风暴雨，以全速往前冲。接着，骑士和银龙便消失在山顶处。
喀兹本着他模糊的记忆，开始喃喃对着每位善神阵营的神祇祷告。他最后向白金龙（也就是人类所知的帕拉丁）祷告良久。
刺骨的冰霜、快速的闪电、恶臭的毒气、火红的烈焰、飞溅的强酸──每颗龙头莫不使出浑身解数对付一人一龙。葛妮丝为了躲避攻击，一躲一闪、左挪右移、忽而盘旋而上、忽而急急俯冲。尽管如此，银龙的双翼还是被酸液腐蚀出许多小洞，她的背部也惨遭龙焰烧灼。修玛则是稳稳地紧握龙枪。
目前为止，修玛尚未反击。然而，黑暗之后并未释出全副力量击败银龙，十分耐人寻味。这表示龙后只能掌控部份力量，祂喃喃念着咒语、希望能火力全开，但仍只能徒然释出一小部份的力量。
葛妮丝对着绿龙头喷出冰雾，但后者头一晃就把它甩掉，宛如甩开落叶般不费吹灰之力。
银龙和五头龙非常接近，修玛一度正对红龙的大嘴，幸而葛妮丝立刻飞开。
银龙再度冲向龙后时，修玛看见五头龙终于从山顶向上移动。黑暗之后不再确定胜利必是祂的囊中物，祂已正式对修玛宣战，并誓言速战速决。
龙后至少是银龙的十倍大，祂的翅膀遮蔽了整个天空，利爪则似可轻易攫下银龙的脑袋、再将之捏碎。
『我懒得继续玩游戏了。妳振翅的样子和一只蝴蝶没两样。』
银龙突然跃起，修玛意识到这是塔克西丝第一次对葛妮丝说话。
龙后的黑龙头大吼一个咒语，骑士和银龙瞬间便跌入一片黑暗。
一声怒吼。
巨爪掠过修玛上方，银龙在千钧一发之际俯冲，逃过一劫。龙枪依然发出光芒，成为空中唯一的光源。
『光亮？你怎么会有光！』
修玛一开始还没注意到，但塔克西丝说得没错。黑暗化为阴影，阴影消失无形，天空再度一片光明。塔克西丝盘旋了一会，对龙枪的力量大为恼火。
『帕拉丁没办法永远保护你的！』
「修玛，」银龙叫道，她的呼吸相当短促。「祂的攻势太强，我挡不了多久了。」
修玛握着挂在胸前的护身符，点了点头说。「该是我们正面交锋的时候了。」
『那么，快来吧，快投入我的怀抱。』
「黑暗之后，我问过嘉伦‧德瑞寇斯这个问题，现在也要问祢同样的问题──祢投不投降？」
『修玛，你都快要被我毁灭了，还有精神说笑话。你真是挺有幽默感的，应该可以永远逗我开心。』
修玛调整了龙枪的位置，让枪尖直对着五头龙的正中央。
「看看我是不是在说笑。这是帕拉丁的力量。没有凡尘的兵器能打败祢……但龙枪可不是世间的兵器。」
『但你是个凡人啊，索兰尼亚骑士。』
修玛低下头说。「我是索兰尼亚骑士，也是帕拉丁、奇力乔里斯、哈巴库克在这个世上的代言人。祢只要在克莱恩上，就是我的敌人，黑暗之后。」
骑士两脚一夹，银龙就活力充沛地冲了出去，龙枪则发出耀眼的光芒。
怪事发生了。
修玛发现，自己的盔甲开始发光，感觉起来也不一样了──不论是外观或触感都像是白金，其上诸多的凹痕也瞬间消失。他的铁手套也闪着和龙枪一样的明亮的光芒。骑士想起自己初次见到龙枪时的幻象，以及那尊雕像。
葛妮丝也变了。她变得更硕大、更有光泽、更加的美丽。她是只闪耀着刺目白光的白金龙。
这些可能全是他的幻想……但，龙后也看见了吗？
骑士不甚确定，但巨大的万色反空龙又迟疑了一下。这回，两只龙面对面的冲突，以尖牙和利爪攻击对方，互不相让，这使得龙枪暂时施展不开。修玛则作好准备，随时准备出击。
龙后没料到对手的攻势会如此之猛，祂的身体微微倾斜，在此电光石火的一剎那，龙枪不偏不倚地刺中正中央那颗龙头的颈子。
脓水激射而出，飞向修玛，使得他的腿伤更加疼痛，差点让骑士晕了过去。修玛强迫自己忘记肉体的剧痛。
塔克西丝因痛感流遍全身而不由自主地抽搐。
龙后的尖啸声撼动群山，传到了几哩之外。四颗龙头朝着痛源胡乱扭动着，蓝龙头则不自然地晃动，已经失去自主能力。塔克西丝狂乱地挥舞利爪，试图夺下龙枪，但银龙并未退后。四只龙头开始啮噬着葛妮丝。
修玛明白，黑暗之后从未亲身体会过痛感。
塔克西丝愤怒地乱抓，修玛示意银龙后退，但却惊恐地发现无法抽出龙枪。银龙血流如注、伤痕累累，覆满抓伤和咬伤的翅膀开始放慢拍击的速度，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龙后持续尖啸，并用力拍击翅膀。龙枪的固定轴严重歪曲，修玛徒劳无功地试着稳住长枪。长枪的末端突然向上弹，敲中骑士的头部。修玛头晕目眩地往后倒，头上喷出鲜血。
他听见有东西折断的声音。
修玛努力坐直，只见一些固定轴的碎屑。塔克西丝已夺走了龙枪。
她在哪里？
「修……修玛。」
「葛妮丝！」他往前靠。银龙的呼吸开始不规律！嘴边也淌出血沫。
「祂……我……在那下面。我……不行……」
她的翅膀停在半空中。
他们开始垂直往山腰处掉，骑士在着地前再度呼喊了她的名字。接着，他觉得身体从鞍座中摔出。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修玛清醒时，他的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鲜血和疼痛。他似乎已躺在地上好几个小时。骑士的双眼被血刺痛，视线也是模模糊糊，有如雾里看花。狂风依然呼呼地吹。
他无法止住疼痛。痛感已传遍全身，受伤的腿已失去感觉。
修玛努力地把上半身撑起。
接着他试图站起来，却脸朝下地摔至冰冷的地面。剧痛再度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开始爬行。举目所及并没有葛妮丝和龙枪的踪迹。骑士一寸一寸地往前爬。
一只手，一只人类的手。
修玛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把自己撑了起来，并跑向躺在地上的女子。
「葛妮丝！」
她已变为人形，但仍旧是体无完肤。她一只手臂折在背后、脸色死白、呼吸浊重且急促、身体不时痉挛，她有着裂伤、淌着血的嘴，不断发出类似动物的哀呜。葛妮丝的全身都是伤口和瘀青，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修玛张口无声地嘶叫，并奋力爬到她身边。骑士无视摩擦着粗糙地面的双手已鲜血淋漓，也无视全身剧烈的疼痛。
他到她身边时，才发现她紧紧握着步兵龙枪，彷佛它是最后的希望。即使葛妮丝伤重至此，但仍拚命保住了龙枪，她知道，要是黑暗之后再度攻击，这是他们唯一可与之抗衡的武器。
他又轻唤了葛妮丝一声。
他处传来巨吼声。葛妮丝张大双眼，往上看去。
「修玛？」
「别动，喀兹或其他人会来帮忙的。」
「不！」她流着泪说。「塔克西丝！你不能就这样放祂走！」
骑士抬头，山上似乎有东西在挣扎着，它异常巨大、彷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又是一声怒吼。
「祂……」葛妮丝咳出血沫。「祂早晚会摆脱掉龙枪，你一定要在那之前有所行动。」
「我能怎么做？」修玛连撑着自己都有困难。
「用这个。」她指了指步兵用的龙枪。「我特意把它留下。」葛妮丝忽然紧抓住修玛说。「你伤得重不重？让我来帮你！」
「别管我，别管龙枪。妳怎么了？妳怎么变成人了？妳可以治好自己吗？」
「这……这不重要。刚刚那一摔……加重了我的伤势。感谢帕拉丁……你还活着。」
「别多说了。」
修玛恐惧地想着──她不能死。
『我……我可以救她，人类！』
风忽然变得更冷了。修玛静静地思考着，要怎么救？
『她……她……的痛苦！我还帮得上她！快点帮我……把这个抽走，我很乐意帮助你们！我以……天外天……神上神起誓！我保证！』
修玛低头，看见葛妮丝正气若游丝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
「祂说可以救妳……我们一命。」
「条件呢？」
修玛迟疑了一会才说。「放祂走。」
「修玛……」葛妮丝剧烈地咳嗽。她闭上了双眼。修玛一度担心她已断气了，但她过了一会儿后张开眼，直直看着骑士说。「你是不可能……杀了祂的，但也不能放祂走。否则，整个克莱恩都会落入祂之手，承受巨大的苦痛。我的命……比不上克莱恩的未来。」她停了下来，说这几句话几乎榨干了她所剩无几的气力。
修玛用上半身覆住她，为她挡掉些凛冽的寒风。「我不会让妳死的。」
「你别无选择。」她虚弱地笑了一下。
「妳不能，」修玛停了一会，才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他早已发现的事实。「我爱妳，我真希望能早点告诉妳。我不会让妳死的。」
她伤痕累累的脸上彷佛洋溢着幸福。
「我希望……希望……你记住我现在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我。我现在才像个真正的人类。」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和人类一样懂得爱。」
她的手从他掌中滑了出来。「我将会像人类般死去……终于知道你……」剧痛袭向葛妮丝，她闭上了眼睛。修玛轻拥着不住颤抖的她。「……你……」
颤抖平息。修玛放下了她。葛妮丝的双眼紧闭，脸上流露出安详和平静。
「葛妮丝？」
『人……人类！现在……还来得及！』
空中出现一条尾巴，但其旋即隐没于山峰之上。天空再度漆黑一片，塔克西丝用以进出无底深渊的大门尽管范围缩小，但依旧存在。
修玛紧握龙枪，开始往山顶爬。他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做了，只约略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办。骑士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甚至直到看着龙后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爬到了山顶。
祂躺在自己刚落下来时所撞出的凹洞内。
修玛趴在地上好一阵子，他的肋骨断了好几根，所以呼吸对他而言愈来愈困难。他也愈来愈无法集中注意力，眼前的景象总是模糊不清。
但他还是把龙枪拖到了山峰，并把枪尖调向前方。他已不在乎刺骨的寒风，冷风只让他更加清醒，知道该怎么做。
『你……你要做什么？』
龙后的想法突然跃入他的脑袋，他吓得差点丢了龙枪。接着，骑士开始倚着龙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修玛举起龙枪，往下看着受到重创的龙后。
祂背部着地，翅膀以不自然的角度迭在身后。四颗龙头胡乱地攻击仍插在黑暗之后身上的龙枪，但龙头一接近长枪，这柄神兵就会爆出火花，烧灼攻击者，使得牠们不断后退。
「听我说。」修玛道。
起初，龙后仍是不断扭动，并出于愤怒和痛苦，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叫声。
「听我说。」他又重述了一次。
『人类……你想做什么？』
巨兽企图起身，却瘫回地上。
「黑暗之后塔克西丝，祢被打败了。」
『我没有！我不可能被打败！』
「祢的军队在撤退，祢的叛逆法师不是死了，就是四散奔逃，法师议会会逮到他们的，并且严密监控他们日后的行为。将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嘉伦‧德瑞寇斯。」
龙后沉寂了一会儿，很明显地在天人交战。
『人类，你想要怎么样？』
「继续维持均衡。没有善良势力，邪恶势力无法增长；没有邪恶势力，善良势力会裹足不前。我知道我是杀不了祢的。」
『那么，放了我！』
此刻是克莱恩命运的时刻，修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龙枪差点自手中滑落。
「首先，祢必须投降。」
狂风止息，天空异常清朗，阳光让修玛暖洋洋的。
大门几乎要消失于无形。
五头龙一动不动，看起来几乎像是……死了一样。修玛不再用枪尖指着巨兽，而是斜倚着长枪。
绿龙头忽然冲了上来，修玛退得不够快。
绿龙喷出一团恶臭的绿色毒气，修玛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其包围。骑士往前一跌，这回真松了手，龙枪掉到地上，他也朝着龙后往下摔。
地面凹凸起伏，浑身是伤的骑士连声惨叫。
若他之前尝过疼痛的滋味，那么现在他可真知道何谓剧痛了。他放声大吼，但仍一息尚存。
『你还活着！到底要怎么杀掉你？你只是个人类啊！』
骑士不顾痛苦地笑着说。「我属于帕拉丁，也属于葛妮丝，他们绝不会让祢得到我的。」
修玛往前爬，他不断咳嗽，双手不停颤抖。骑士吸入太多毒气，刚刚那一摔更是让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勉强让自己坐了起来，但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塔克西丝，他们快到了。」
『谁？』
「其他的龙枪骑兵，有超过一百人之多，也就是百倍于祢现在的痛苦。我愿意放祢一条生路，祢知道，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杀不了我！』
「他们可让祢永远受苦、万劫不复。」
『他们不行！要维持均衡！你说过的！』
「他们哪里在乎什么均衡？他们会说，消灭邪恶才是首要之务。」
龙后没有回应。修玛的眼皮开始往下垂，他旋即勉强地撑开，但眼皮彷佛有千斤重。
「等他们到达，祢就没机会了。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会攻击祢，让祢尝尝人类的慈悲。」
『你想怎么样？』
龙后很明显地也快不行了。只剩一个龙头还盯着修玛，其他三个开始无意识地抽搐。
「离开克莱恩。」
『我……』
「现在就离开！」
『很好。』
「叫祢的巨龙也撤走，牠们再也不许来到克莱恩，把牠们带走。」
龙后并未回应。
「快发誓。」修玛补充道。
祂迟疑了。
『我发誓。』
「我要真的听见祢以祢最敬畏的神祇起誓。」
塔克西丝和修玛都看见空中飞来一只巨龙，其上的骑兵正在大吼。
喀兹的声音发抖，青铜龙一脸疲惫，但他们仍在空中绕圈，准备靠得更近。
「黑暗之后，祢的时间不多了。」
『我誓言将离……离开克莱恩……』
龙后痛苦地扭动，修玛一度认为自己将被祂庞大的身躯压死。
『我会带着我的子嗣一同离开克莱恩，让世界恢复原貌。我以……天外天、神上神起誓。』
霹雳在附近降落，喀兹不顾龙后幽然可见的身影，仍急急奔向修玛。
「你赢了！你击败祂了！」喀兹突然停了下来，表情转为严肃。「修玛，我是你的证人。我……我绝不会忘记你的英勇行为，就像记得我的祖先一样。」
修玛以眼神示意他噤声。「喀兹，你一定要抽出插在祂身上的龙枪。」
「什么？」喀兹一跃而起，认为骑士已失去了理智。「放了祂？祂会恢复全部的力量！到时候，我们要是能得个好死就是运气好了。」
修玛摇着头说。「不，祂发过誓了。我向你……保证……祂会……」他真想闭上眼睛。「……祂会离开。」
「我不会放祂走！」
「喀兹，」修玛痛苦地说道。「我承诺过祂了，这……这是关乎到我的荣誉，你知道荣誉的重要性。Est Sularis Oth Mithas……荣誉即吾命。」
牛头人看了看骑士，又看了看龙后。他默不作声，为难地耸了耸肩。
「动作快。龙枪。我的荣誉。其他人……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牛头人不情愿地往前走。「荣誉……」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即吾命。」
龙后的诸多龙头转向喀兹的方向，但只有阴险的绿龙头紧盯着他，其他的都彷佛失去了控制，来回地晃荡着。
龙枪深深刺进蓝龙的颈子根部。喀兹怀着极度反胃和一点畏惧的心情，爬上黑暗之后塔克西丝的身躯。
绿龙头的目光紧盯着他不放。
喀兹故作鄙视地用力哼了一声。当龙头似乎要攻击牛头人时，他往后退了一点。接着，绿龙头的眼神转向龙枪刺入的伤口。
「诸神啊！」喀兹喃喃道，但在想到自己的誓言后，立刻闭上了嘴。牛头人走到龙枪前，用力握住、并一鼓作气地把它抽出。
龙枪顺着喀兹的手劲滑出，牛头人重心不稳，跌下巨兽的身躯，但他的双手仍紧握长枪。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划破空气。
喀兹一僵，转过身，并且抬头看。
龙后宛若新生，翅膀大张、遮盖了整个天际，五个龙头全都仰望天空大笑着。祂似乎没经历过任何的痛苦和重伤。
五颗龙头穷凶极恶地一起看着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骑士，接着看向甫释放龙后的牛头人。五颗龙头全露出奸险的笑容。
天空爆出烈焰，喀兹不得不遮住双眼。
当他再度睁眼时，天上高挂着洁白的云朵，以及……久未露面的太阳，太阳尊荣地、带着胜者之姿地发出耀眼的光芒。
阳光普照大地，修玛不再觉得寒冷，但他也不觉温暖。他只想好好睡一场。
他发现亚维岱尔爵士给他的护身符，仍在他打开的掌心上。护身符上的帕拉丁像，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出明亮的光辉。修玛觉得太刺眼了，他闭上眼睛，但却无法握住护身符。但没关系，等阳光射往别处时，他还要再看一次护身符。
他想到了葛妮丝，以及他们可以一起做的事。现在，战争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