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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半躺半坐,看着舷窗外的白云,一面听着音乐。之前我有一台MD随身听,可以把喜欢的歌曲录进去。可惜,这种随身听已经停产……更精确地说,它的时代已完全终结,成为怀旧、浪漫的人、舍不得多花钱或保守的记者才用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MP3,不需要任何音乐光盘的档案。只要从盗版网站下载,想听多少歌,就可以听多少歌……

  此时我像平常一样,调至随机选曲模式,机器选择了「严守教规者之狂饮」这个团体的歌。有时我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地影响选歌,因为歌曲总是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心脏跳动证明我还活着,

  透过烧焦的睫毛,我看见黎明。

  我睁开眼睛,面前站着

  没有名字的巨大恐惧。

  他们到来,像雪崩,像黑潮,

  他们让我们勇敢,却败坏了我们的名声。

  把我们所有的旗杆和标志埋进沙堆,

  他们毁灭一切,他们杀了我们所有人……

  我看看阿丽娜。女巫睡着了,或许是因为喝了一杯香槟而沉睡,或许是因为秘密的夜间行动而疲累不堪……或许这根本就是她的习惯。她和从前一样,看起来年轻美丽,只不过微张的嘴巴略显老态,嘴唇边缘一丝口水流到了下巴。

  可以静静爬过烧尽的田地,

  在河畔偷一艘小船逃跑。

  成为这场战役唯一的生还者,

  我往他们脸上吐口水,我告诉自己:「爬起来!」

  心脏跳动证明我还活着,

  透过烧焦的睫毛,我看见黎明。

  我睁开眼睛,面前站着

  没有名字的巨大恐惧。

  我看见阴影,看见灰烬与死气沉沉的花岗岩,

  我知道此处已无可留恋。

  但我仍旧举起破碎的盾牌,

  从剑鞘拔出没有意义的长剑。

  焦土之上最后的战士……

  我知道这一天和我一样,将永远不死,

  没有任何击败他们的机会。

  但他们无权看见朝阳,

  他们根本无权活下去。

  我吹响破碎的号角,

  我唤起牺牲的军队作战,

  我指挥他们:「前进!」我朝他们喊叫:「跟着我!」

  既然没有生还者,死者就应爬起来!

  谢尔盖.卡卢金1的声音渐渐微弱,我按下暂停键,把座椅调整到比较舒服的状态。再看了一眼阿丽娜。幸好她的嘴巴已经闭上,但下巴和脸颊彷佛变浮肿了。睡觉的时候,所有的幻象都消融了……不,这不是女巫平常使用的一般「面纱」,这比较接近真实……而且女巫很难留住它。

  生命的安排有时不按牌理出牌。你还在莫斯科为伦敦的短期出差开心,突然一阵事件的旋风把你吹到世界的另一端,到你一无所知、充满异国情调的国度……尽管我记得全世界半数的计算机主板是台湾制造。

  而且随行同伴也让人意想不到!前女巫,现在的光明超凡人。跟那个曾经决一死战的人……

  我的心突然隐隐作痛。不是身体上的疼痛,我很明白自己和阿丽娜不只在过去决斗,未来还会发生。

  这不是预见,不,是别的。我的潜意识似乎已经看到所有还没发生的事,以及插在记忆中一根根偶然的尖刺。彷佛这些先知、梦境、老虎、女巫、盖瑟和萨武龙最后全都汇聚一起……并产生我一点也不喜欢的结果。

  不喜欢的主因在于我必须杀人。或者被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鬼迷心窍,没事在机场注意那个号啕大哭的男孩干嘛,要是当时我默默经过……

  我难受地皱眉。默默经过?就让他死吗?加上另外一百五十条人命?

  当然不。

  生命的定律就是:有人活着,意谓着有人死去……

  面带微笑的漂亮空服员悄悄走过,她捕捉到我的眼神,稍稍低下头,用疑问的神情指着座椅扶手旁的空酒杯。我点点头。等她送来白兰地之后,我喝了一口,还是维持半躺的姿势。应该睡一下,不过还没有睡意。我的生理时钟完全错乱,一开始从莫斯科到伦敦,现在又从伦敦到台北。

  为什么我认为自己得跟阿丽娜厮杀?

  而且不只厮杀,还得决一死战?

  是啊,虽然已经成了光明超凡人,但她城府之深,绝不输盖瑟。

  是啊,她的确对我公开了一些信息,但隐藏得更多。

  是啊,她从何处得知那些她不该知道的事?这给人一种感觉,彷佛她在某个巡队有可靠消息来源。我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打勾,提醒自己得研究这个问题。当然,她可以说因为憎恨萨武龙,所以才变换颜色。但实情究竟如何?

  可是即使在面对朋友,我们也有言所未尽,或者刻意隐瞒的时候。通常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有时不和盘托出,反而比解释或说服别人更简单。

  使我困惑的究竟是什么?

  阿丽娜发过誓,说她没有影响过我。我相信她,但问题不只在誓言,像她这种有高超说服技巧的人,根本不需要用魔法影响心理状态。

  但她的誓言只与过去有关。她没说不会使我遭到祸害,也没说不会欺骗我或与我决斗。这当然是小事,但是,如果她没想过这些事,应该会更努力地强调誓言,让它更具说服力。

  还有什么?

  我吞了一口辛辣的白兰地。试图在记忆中召唤阿丽娜的脸。奇怪,尽管她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但她的眼神已经苍老、褪色……一对睿智但悲伤的眼睛。

  她的眼眸望向未来。

  她知道我们的联盟不会长久。

  或者,她已经做了这样的假设。

  阿丽娜看我的眼神,像看着喜欢的人那样,于此同时,这个人一定会成为敌人。而且很快,非常快。

  嗯,这是两个人玩的游戏。

  目前我们的利益一致。

  以后就看着办了。

  我完全没有睡意。于是打开嵌在座椅上的娱乐设备,翻阅电影节目表,选了一部与吸血鬼大战有关的片子,十分钟之后不禁笑了出来。一方面因为好笑,就像我们看好莱坞拍摄的俄国题材电影那样,就像真正的医生看《怪医豪斯》《怪医特尔萨》《怪医马丁》一样。另一方面因为剧情与事实出入很大!最近这段时间,害怕圣水、大蒜和十字架的经典吸血鬼故事不复存在。但不是编剧们变聪明了,只是新故事取代了过时的故事,出现了光鲜亮丽、神秘优雅的吸血鬼,还有一些伪科学的解释:吸血鬼肇因于病毒、吸血鬼的血液中缺乏血红蛋白、吸血鬼是一种基因突变(关于突变这点,导演们简直照单全收)……

  事实上,一切都很简单。第一批吸血鬼是在幽界中变成这个样子。因为某种虐待或受虐情结,或者没出现在凡人身上,却出现在超凡人身上的性障碍。我想,除了超凡人因为吸血鬼本能,合法咬喜欢的女孩子时产生的性冲动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原因。要不然呢?现在甚至有专门的俱乐部,让喜欢互咬的人咬个够。但中世纪民风单纯,当时想这么做,唯一的办法就是到营火旁。后来才发生了奇怪的事。在第一批吸血鬼中,有人(他们可能在自己的故事中保存了这个秘密)拿病毒做实验:吸血鬼通常拿这种毒素喷向受害者。普通的吸血鬼之吻不具杀伤力,而是让受害者沉浸在美好却无助的状态。如果喷洒过量的毒素,受害者的记忆会退化,再多一点,他就必死无疑。甚至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中毒身亡,因为多数吸血鬼每月只需要两、三百毫升的血。

  但有一回,吸血鬼把受害者拖进幽界。吸血鬼研发的毒素真的杀了人,但是是在有自己法则的幽界里杀死的。这个已经不再活着的人没有完全死去,变成某种可以存活的东西,而且还拥有理智,具备不可思议的复活能力,也获得部分超凡人的能力,即使他一开始并非超凡人。

  整个事件的症结在于,这种毒素不会杀死人类的细胞,只是消除细胞自然再生、分解的能力,却赋予了细胞内部另一种再生的能力。高剂量的病毒让人类瞬间「防腐」,年轻吸血鬼将永远年轻,任何损伤都可以修复。低剂量使人慢慢变成吸血鬼──小孩会长大,年轻人会变老,直到毒素完全获胜,而吸血鬼永远定型为止,就像琥珀当中的苍蝇。假如没有超凡人的能力,没有幽界的话,吸血鬼不可能变成这样,因为理论上吸血鬼无法让砍掉的肢体再生,任何已受损的细胞将永远坏死,没有任何可取代的物质。但现在惊人的能力助吸血鬼一臂之力。进入幽界前,他们设定某种类似器官图或幽界模型的东西,进入幽界后,他们检查这个模型,接着就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年轻或变老,改变自己的外貌,让失去的肢体再生。经验丰富、法力强大的吸血鬼甚至可以变成人以外的动物。

  但这还不可怕,它很符合人类长生不老的愿望。就算吸血鬼完善的再生能力消失,那些还没有变化完全的吸血鬼,也能够繁衍子嗣。

  问题只有一个。吸血鬼不是活人,而成长或细胞繁殖却是生命的本质。「被防腐」的细胞既不是活的,也不是死的。他们无法向幽界发送能量,所以不能贡献超凡人所需的法力,也因此他们无法接受能量。想成为十足的吸血鬼,需要很多法力;为避免个别细胞死去而魂飞魄散,吸血鬼需要活细胞,就算是别人的细胞也无所谓。

  血液就是这种细胞的来源,吸血鬼的器官也容易吸收。顺带一提,刚形成的吸血鬼常常喝同伴的血,因为比较容易获得。这种对血液的渴望,以及不让器官完全坏死的企图造成所谓的「吸血鬼饥渴」,并衍生很多问题。老练的吸血鬼还能够克制,但新的吸血鬼可就未必。吸血鬼的受害者经常被吸得一干二净,其实他们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几分钟后就会吐出多余的血液。人类捐的血虽然可以供应吸血鬼,却无法彻底拯救他们。所以吸血鬼的潜意识,还是想喝直接从动脉流入口中的热血。

  还有一些和吸血鬼有关的趣事,其中一些已传入人间,并反映在民间故事中。例如吸血鬼大师:如果人慢慢变成吸血鬼(大部分都是这样变来的),身体里的毒素会随之消失,所以必须经常补给,也就是咬人,而且得咬启蒙他的人,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完全成形的吸血鬼则不需要如此。但根据任何一个政客都明白的原因,经验丰富的老吸血鬼倾全力培育优质吸血鬼,最好用短一点的缰绳系住手下,自己才能享受那种绝对真实的权力,哪怕手下统管的妖精为数不多……

  变形人的生物性与吸血鬼类似。不过他们不喝血,只吃生肉。自称变形巫师的光明超凡人通常吃动物肉,而黑暗变形人吃人肉。就我看来,问题出在脑袋上,而非身体结构上。大熊跟我说过,他觉得两种肉的能量都一样。

  顺带一提,当时我没问他在什么情况下试过人肉,虽然一直听说大熊曾是黑暗超凡人。还有人说他曾在人类的军队服役,在俄法战争中打过游击战,甚至谣传他参与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也有人传说科研部门长期研究他,对他进行各种实验。

  我不相信知识让人幸福。通常都是不知道实情的人比较快乐。

  结果,一再对我复述圣经中的真理「学问越多,痛苦也越深」的萨武龙是对的。

  不,不能这样想。所有的真理都不可能是绝对的真理。

  我嘲笑自己在脑海中进行的诡辩,接着又认为这不是诡辩,而是难题,更精确地说,几乎是欧布里德2的「说谎者悖论」3多亏了白兰地,我才能静下来思索二元、三元,甚至多元逻辑。我接着看电影,屏幕上主角正在屠杀吸血鬼,吸血鬼凄厉地喊叫,一面说着含糊不清的咒语,顽固地抗拒不可避免的结果。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谁需要我的想法?谁需要「说谎者悖论」与古代哲人欧布里德?他的思辨游戏让当时许多不幸的希腊智者以自杀结束生命。除了少数足不出户,却把逻辑学变成一锅逻辑图表烂粥的大学者,到底谁需要逻辑学?比较务实的学者则把逻辑学变为程序与数学语言,再让更务实的程序设计师写成程序,这些程序刺激商业导演,让他们拍摄这种狗屎烂片,然后在电影院与世界各地的电视台不断放送。

  「好看吗?」

  我转头看着阿丽娜。点点头说:

  「嗯,还不错。不过这种幻想实在蠢到令人赞叹。」

  女巫看起来又明艳动人了。

  「《厄夜丛林》4让我笑了很久。」阿丽娜同意我的看法。「但你知道吗……看完之后,我两天无法关灯睡觉。」

  「妳?」我惊异问道。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个女人独自住在森林的小木屋,晚上还看这么可怕的东西……」

  我只能摇摇头。虽然我没看过,但肯定很恐怖。

  「我还喜欢《魔戒》。」阿丽娜继续分享心得。「内容当然很蠢,但故事本身非常引人入胜!」

  关于这点我不想争论。夜巡队值班室经常播放《魔戒》,甚至已经变成一种仪式,就像航天员启航前看《沙漠白日》5,俄国人民在除夕夜观赏《命运的捉弄》的道理一样。大家不只为了看电影,而是影片本身营造的氛围……偶尔同事们也会激烈争论:到底什么咒语可以让对手快速旋转,再丢上高塔……有没有可能制作出像魔戒这样的法器,不但可以影响拥有者,而且绝不会被消灭,有了它,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进入幽界……奇怪的是,这部电影上映后,为普通魔法注入了新元素:总有一些铁齿的人毫无禁忌,不相信「不能这样做」的警告。

  「妳从冬眠中醒来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不习惯?」我问道。

  「当然。」阿丽娜噗嗤一笑。「嗯……电视和计算机是人类的玩意儿。不过现代医疗让我惊艳,嗯……女巫都要失业了。」

  「失业?」我想弄懂她指的是什么。

  「是啊。虽然三○年代情况更糟:就算医生本领很差,大家也不相信女巫,年轻人甚至当面嘲笑妳。现在大家都习以为常,不会大惊小怪。一有事情,凡人就立刻去找特异功能人士或疗愈者。」阿丽娜嘲讽地说。「然后才去照X光、验血。这对年轻女巫来说是利多,因为有实验对象,酬劳又高。只不过招摇撞骗的人也变多了……把水晶球往桌上一放,拉上窗帘,用阴沉可怕的声音说:『我──埃莉诺──光明女巫的后代,是疗愈者,也是预言家,通晓塔罗牌、古西藏魔法和神圣符咒,终结妳的独身生活,保证事业成功顺利……』音乐声在耳边缭绕,五彩灯光在眼前闪烁……你定睛一看,她不过是疯婆子塔尼娅.彼得洛娃,四十二岁,看上去却有五十五岁,患有胸绞痛、嘴角发炎、指甲长到肉里,以前在修车厂时,是积极参与的共青团员,现在成了女巫……」

  阿丽娜把招摇撞骗者的形象描绘得活灵活现,我微微一笑,说:

  「我们不会找这种人的麻烦,因为她们转移了人类对超凡人的注意力。」

  「是啊,我知道。」阿丽娜叹气。「我也不碰,几乎不碰。只不过,把湿疹放到最敏感脆弱的地方……有时候放进心脏……只是为了教育她们。有时我也忍不住想好好教训她们一顿,但随即思忖:我到底在做什么?说不定到了地狱,我们会被放在隔壁的锅子中烹煮,我是真的干了坏事,她则是因为愚蠢和贪心!」

  我摸摸鼻尖。谈话变得有趣了。

  「妳相信有地狱?」

  「怎么能够相信上帝而不相信魔鬼?」阿丽娜问。她说话的样子让人立刻明白,她用大写表示上帝,用小写标示祂的对手。

  「也相信下油锅这种事?」我好奇地问。「抱歉,如果这个问题太私人……」

  「喔,不会,有什么私人的?」阿丽娜惊讶道。「我当然不相信油锅,这只是一种形象的比喻……」

  「那平底锅呢?」我忍不住地问。

  阿丽娜微微一笑。

  「也一样。不过系统应该会有反向关系,例如奖励依教奉行者的生活,惩罚不遵守教规的人。」

  「什么系统?」

  「造物主与创造物的关系。另一方面,就是凡人与超凡人之间的关系。如果凡人和我们一样有选择……但可惜他们没有。也因此我们全都有错,注定受地狱之苦。」

  越来越有趣了。

  「好吧,妳相信上帝,这是妳个人的事。」我说。「事实上,有这种想法的超凡人还不少……但也会采取……嗯……比较人道的观点看上帝。」

  「上帝跟人道主义有什么关连?」阿丽娜很吃惊。「人道主义是人类的玩意儿,从名称就可以知道。」

  「就假设是这样吧,不过妳要明白,一般人都认为上帝看重人类良善的心性与行为!你可以是巫师、超凡人,但要做好事……」

  「这与规则相矛盾!」阿丽娜严肃地说道。「《圣经》里写得很清楚,不可能有任何模棱两可的解释──巫术就是恶。『不可偏向那些交鬼的和行巫术的;不可求问他们,以致被他们玷污了……』6或者更具体一点:『你们中间不可有人使儿女经火,也不可有占卜的、观兆的、用法术的、行邪术的、用迷术的、交鬼的、行巫术的、过阴的。凡行这些事都为耶和华所憎恶;因那些国民行这可憎恶的事,所以耶和华你的上帝将他们从你面前赶出……』7」

  「妳一直都这么聪明吗?」我问道。「那为什么会变成女巫?」

  「农家女孩有什么选择?」阿丽娜耸耸肩。「雅各布布布先生问都没问,就撩起我的裙子,把我踢入幽界。既然变成女巫,只能过女巫的生活……就算祷告,也赦免不了这项罪。」

  「完全没办法?」我忍不住问。「妳好像不太相信仁慈的上帝。」

  阿丽娜耸耸肩。

  「或许你是对的。」她突然柔声地说。「但我不只行巫术,有时还折磨人类……从我的老师雅各布布布开始,而杀老师是很大的恶行……」

  「但他强暴了妳!」我气愤地说。「当时妳还没成年!」

  「咳……」阿丽娜挥挥手。「这有什么稀奇!他没强暴我,只是勾引我,而且只用了一根棒棒糖,几乎没打我。当时我还小,那个时代和现在完全不同,人们看的不是身分证,而是看你的胸部大不大。就算不是巫师雅各布布布,牧童瓦西卡或老爷叶甫格拉夫.马特维奇也会玷辱我……」

  她想了一秒后又补充说:

  「比较可能是瓦西卡,当时我可是丑小鸭,吸引不了老爷。」

  「我以为妳是因为被强暴,才杀了自己的老师。记得妳在自白书上写了什么吗?『淫荡的坏蛋……』之类的……」

  「淫乱的坏蛋!」阿丽娜肯定我说的话。「不然他还能是什么?我替他洗衣煮饭,在床上使尽小女孩所有的本领!可是他每个月不是上妓院,就是诱惑某个上流社会的太太……我号啕大哭,用拳头搥他,他只是两手一摊说:『我亲爱的阿丽娜……妳要明白,男人天生好色,都希望风流韵事不断……我和妳睡觉是为了方便教学,可是妳要身材没身材,要经验没经验,实在很难吸引我。』我当然明白他说得没错,于是立刻到学员餐馆把自己吃胖。这会儿胸部长大了!臀部也出来了!我还学会用各种方法取悦男性。但他还是不断偷吃!我满十三岁生日那天,他居然在妓院里度过!于是……我再也忍不住了,要他出来决斗,而且按照决斗规则。我很希望他会投降……乞求我的原谅……我就会原谅他。但他显然不相信我的法力已经比他强大,所以和我一决生死……所以……」

  阿丽娜叹了口气。

  「妳不会在嘲弄我吧?」我问。

  「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阿丽娜很惊讶。「光明超凡人,你要明白生活很复杂,不是黑白两色而已,而是彩色甚至带斑点的。当然也有那种坏到骨子里的人,或者完全奉公守法的人,但这两类人都不长命。多数人都不是这样,他们混杂了各种特质。而我们来自人间,都免不了有这些特质……」阿丽娜转身,微笑对经过的空中小姐说:「亲爱的,请给我们一些吃的,然后给我一杯香槟,给他一杯白兰地。」

  「我不喝。」我嘴里嘟囔。

  「那也给他一杯香槟吧。」阿丽娜从容地说。

  1 Sergey Kalugin, 1967–,「严守教规者的狂饮」乐团主唱。

  2 Eubulides,古希腊哲学家,麦加拉学派的代表,其「说谎者悖论」与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的「亦此亦彼」(This and That)悖论挑战亚里士多德的「不矛盾律」。

  3 欧布里德认为:「假使一个人说他在说谎,就很难判断他是否真的说谎。因为假设他说的是真话,那他所说的话就违背了他的内容;假设他在说谎,那他承认的又是实话。」依照欧布里德的逻辑,如果有人说「我说谎」是事实,他就说了一个实话;讲实话的人说自己说谎,这是明显的矛盾;如果有人说「我说谎」是谎言,也就是他实际上没说谎,没说谎又假装说谎,这又是一种矛盾。

  4 The Blair Witch Project,又译为《女巫布莱尔》。一九九九年的经典恐怖片。

  5 White Sun of the Desert,另译为《沙漠烈日》,一九七○年代由莫提尔(Vladimir Motyl)执导的苏联战争电影,讲述十月革命后著名土匪头子抛下九个老婆,由一名红军战士受命保护她们,片中歌颂当时的英雄主义。此片成为后来苏联航天员启航前必定观看的影片。

  6 语出《旧约圣经》〈利未记〉19:31。

  7 语出《旧约圣经》〈申命记〉18: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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