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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跨进任意门，就会出现自己身在其中，并能掌控事件的幻觉。抬起一只脚，跨一步，在另一个地方把头伸出来，再拔出其他的部位。就算一半在莫斯科，一半在印度洋上的塞舍尔群岛，也没有问题。只是不太舒服而已。
黑暗超凡人在幽界下层的路径艰难又危险，但我也不知道原因为何，毕竟那里完全无人居住。但我有一、两次亲眼见到黑暗超凡人浑身是血地走出幽界。不知道他们是否在那里与自己的内在幽灵作战……
米诺斯气圈拖着我们穿越空间，而且力道非常大。我们并不觉得痛，也不觉得难受，没人呕吐，也没人头昏。只是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就像来到大人国后，被巨人们当成玩具的格列佛。
总之，我比较喜欢搭飞机。
旅程结束时，我们都没站稳脚步，我跌在阿丽娜身上，娜吉娅则压在凯沙身上。我站起来，默默地把手递给女巫。
「唉啊，你这个无赖!」阿丽娜开玩笑地叫了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男人心里想的都一样!」
我喜欢她，非常喜欢她，尽管她是百分之百的女巫……
旁边的娜吉娅已经从凯沙身上跳开，摆出一副宁愿掉进垃圾山，也比跌在小男孩身上好的神情。
总之，没有人受伤。
「爸爸，我们在哪里?」娜吉娅问。
我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小木屋，里面只有一个房间。墙上贴着年代久远而褪色的壁纸，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一个橱子、铁床床头有镀镍小球……这是上世纪三○年代的流行，还有一台古老的大电视、书柜……但上头几乎没有书。
整理阿丽娜的房子时，大审判会议把这里清空了。
真奇怪，这间房子竟然没被烧掉。
我把这个想法大声说出来：
「奇怪，大审判会议竟然没有烧掉房子，我以为他们一向这样处理逃亡的女巫。」
「他们烧过了，只不过我的房子很难烧掉。」阿丽娜回答，一面整理自己的洋装。「这是我的土地，我的祖先就住在这个村子里，我是这里出生的。显然也要老死于此。怎么烧都烧不完，因为会从土里再冒出来。」
我相信她。
顺带一提，这座房子看起来像有人居住。聪明的阿丽娜知道不会有人回来检查灰烬，所以在这里建了一座基地。桌上有一包打开的糖果，橱子里有牛奶和包装完整的半条白面包。
「那些坏蛋把书都搬走了……」阿丽娜叹了一口气。「我开始重整藏书，可是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毕竟已经来不及了。」
我走向书架，摸摸其中一本的书背。
《女巫药草大全》。
其他的书都与魔法无关。十册的《普希金全集》，其中两、三本是普希金在世时出版的。《哈利波特》第四集，一本雷克斯.斯托特1的侦探小说，布宁2的诗集《落叶》，也是革命前的旧版本。显然老巫婆偶尔也想读点东西。
「我觉得很可惜，阿丽娜。」我真诚地说。「对妳的房子……还有妳。」
「不用同情我。」她平静地回应。「我的生命算是完了，不是老虎杀了我……就是魔法消失后寿命殆尽。你们这些巫师的问题比较简单，只是和凡人一样渐渐老去。而你还年轻……」
「阿丽娜，我不想毁掉幽界。」我说。
女巫沉默了一会，然后问我：
「为什么?」
「原因很多。简而言之，我不相信幽界是坏人……只是坏人。」我自我修正。
「难道你觉得老虎是好人?」阿丽娜感兴趣地问。
「当我们想杀人的时候，自己就不算好人了。」
「你撒谎。」阿丽娜平静地说。「你害怕的是另一件事。就是你女儿长大后会说的话，因为她明白自己曾有机会当上大巫师，却变成了凡人。你老婆变老了，脸上爬满皱纹，每一个眼神都在问你『为什么?』而你自己又老又病，为气喘和腰间刺痛所苦，为微薄的退休金气愤难当，为世界上的不公痛苦呻吟……但你已无力助人，连保护自己都有困难。你试着一个晚上不用魔法，就知道有多可怕。」
我默不作声。
「而且你无路可走。」阿丽娜继续说。「我经历痛苦，而且是咎由自取。」
「还有范文扬的路。」我小声地说。
「这条路帮不了我们。」阿丽娜摇摇头。「我知道你喜欢我……只不过不是把我当女人，而是当成普通人。我也喜欢你。但范文扬杀死了朋友，而且他爱朋友更甚于爱自己。这才向幽界证明了他会守住预示的秘密。除此之外……那个预示可能会为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带来灾难。现在幽界却要亲自毁掉我们的预示。所以预示唯有和我们一起死去，否则就必须被确实执行。但任何一步都可能导致失败。」
「在西洋棋中，这个叫做『败势』。」凯沙突然插进一句。
我看着他问道：
「那你知道我该怎么办吗?」
凯沙像看着白痴那样看我，然后叫了起来：
「我才十岁耶，怎么可能知道?」
「电影当中一旦出现危机，都是由小孩暗示主角一条绝妙好计。」阿丽娜说。「别惊讶，凯沙，成年男人遇到危机时，不要说是小孩的意见，他们连女人的看法都会听……安东，你自己决定吧，老虎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妳可以重新填充米诺斯气圈吗?」我把大理石小球交给她。
「它坏了。」阿丽娜检查法器后回答我。「设定时，没料到会载四个超凡人穿越幽界。就算不是坏了，也得休养五年左右。真可惜，它是独一无二的好东西，无论从哪里，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环境怎样，都可以打开任意门。不，安东，我们无路可走了……」
「我可以拿一颗糖果吗?」凯沙问。
「当然。」阿丽娜欣然同意。「我还可以给你面包和牛奶。娜吉娅，妳要来点牛奶配面包吗?」
这个小孩心理很健康。有意思，这意谓着什么?他是先知，如果我们都快死了，应该可以预见。
也就是说，我已经决定好了。
「阿丽娜，我去抽根烟。」我说道。「可以吗?」
「门开着。」女巫平静地说，一面从橱子里拿出大小不同的杯子。
「妳不怕老虎已经在门外等着杀掉我吗?」打开门时我问了一句。
「那么，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了!」阿丽娜叫了起来。「难道你的女儿不会为爸爸复仇?」
娜吉娅惊吓地看着我。
「爸爸，别去!」
「娜吉娅，别怕。」我说道。「阿丽娜说得对，老虎没有理由杀我。告诉我，妳会开任意门吗?」
娜吉娅迟疑了一秒，然后摇摇头。
「对不起，爸爸，幽界似乎在沸腾，好大的涟漪与泡沫……」
我无法想象她在哪里看到，又怎么看到这个情景。我一直认为幽界就是幽界，很普通。
应该在第一层吧。
我叹了口气，开门走进夜晚的森林。阿丽娜的小屋位在森林中间，没有任何篱笆、围墙或其他屏障。只有一条小路通向这里。
这里唯一的设施就是不远处倒下的树，它倒地的姿态与干净的树枝，使它变成一条天然长椅。
我停下脚步，看着树木以及坐在上面的人。
然后走向他，坐在旁边，拿出香烟问老虎：
「来根烟吗?」
穿着合身西装和浅色风衣的年轻人看看我，沉默了一会才说：
「吸烟有害健康。」
「超凡人可以。」我挥挥手。
「如果我不复存在，你的法力也不复存在。」老虎提醒我，但他还是拿了一根烟，香烟一到他的手里就点燃了。老虎深深吸了一口烟，把它从嘴里拿出来，不解地看着它，然后耸耸肩。
「你是谁?」我问道。
「问题不对。」老虎摇摇头。「你问这个做什么?反正你也无法求证。我可以说我是神，只不过化身为恶魔。」
「如果真的要回答，你会说什么?」
老虎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我会说自己是幽界，说我是一个人，在我的身体里，反映并结合了所有超凡人的智慧。我很想活下去，虽然你无法想象我的生命是什么样貌。但我有自己的兴趣，而这些东西你无法了解。但这不过是一个说法，而且是给你听的说法。」
「好吧。」我说。「好吧，那你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你又问错了!」老虎皱眉头。「问题不对!但如果你需要答案，我就回答你：我想活下去，只是活下去。」
「你为什么要杀死先知?」我问道。
老虎沉吟不答。我突然发现他手上的香烟并没有变短。永恒的香烟，这可是医生与烟草大亨的恶梦……
「所有的预示都应该被说出来。」
「可是杀人……」
「这是杀过黑暗超凡人的夜巡队队员该说的吗?」老虎问。
「你想说你是善的化身?」
「我不是善的化身，我也不是恶的化身，我想活下去，而我的生命能量源自凡人。所有对人类有益的事，对我也有益;所有对人类有害的事，对我也有害。」
我看了木屋一眼，看见窗口的三张脸。阿丽娜、娜吉娅和凯沙。娜吉娅和阿丽娜紧张地看着我，凯沙正在喝牛奶。
「可是预示通常带来恶，你却允许它们被说出来，然后完成它们。」
「我?」老虎显然很讶异。「预示只不过是熟透的脓包。特洛伊的沦陷不是卡珊卓3的错。所以我也没错。人类的意志、努力与等待，都透过先知传达给世界，一旦爆发出来，就会获得实现。我可以让事情快点发生……也可以让它晚点发生……偶尔可以，就这样罢了。」
「那个让阿丽娜惊吓的预示呢?」我问道。「那个她试图改变，结果却……延迟发生的预示呢?或者它已经实现了?」
老虎耸耸肩：
「又来了，我该怎么回答你?我只能说一些安慰你的话，但你怎能确认它是事实?」
「反正你就告诉我。」我很坚持。
「我没有毁灭罗曼诺夫王朝4，也没有发动战争。」老虎小声地说。「我见证了基什5的堕落、乌鲁克6从崩坏到灭亡、亚述7的死亡与巴比伦的毁灭。我见证了许多伟大王朝的结束，以及小国的殒落。我也见过接连赶路三天三夜的大军，见过掠夺城市及杀戮战俘的惨状。我见过衍生善的恶，也见过善衍生的残忍杀戮。但这都不是我。甚至不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人类牧羊人的超凡人。这一切都是人类。都是他们的爱与恨、勇敢与怯懦。你和阿丽娜一样担心自己国家民族的命运吗?关于这点，我没什么可说的。就像我无法响应范文扬那样，我也无法响应埃拉斯谟。只有凡人能做最终的决定，决定自己该死还是该活。我是刽子手，但我不是法官。巨大的欢乐与巨大的悲痛我都喜欢。但欢乐与悲痛都是凡人自己选择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我问他。
这此老虎沉默了很久才说：
「我想活下去。如果你们把预示告诉人类……它就会实现。也就是说，人们再也不需要魔法，再也不需要与众不同的人，不需要有着奇怪愿望的人。等到人们排斥魔法，我就必死无疑。如果和你女儿决一生死，我也可能会死。」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补上一句：
「现在我还有机会。她还小，可能搞不定我。」
「有别的出路吗?」我问。「你可以不用死，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活下去。」
老虎耸耸肩：
「嗯，你自己全都明白，你的问题里就有答案。」
我点点头。
「真教人难过。」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我抽完第二根烟，然后第三根烟。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森林里没有黄昏，所以天暗得很快。窗边闪动着烛光。
「真抱歉……」老虎突然说话。
「你们大家别再跟我道歉了!」我跳起来吼叫了一声。「真是够了!」
「安东，你得做出决定。」老虎温和地说。
「给我五分钟。」我说。
「十分钟吧。」老虎点点头，继续抽着烟。我走向木屋时，火苗在黑暗中忽而闪现，忽而熄灭。
───
孩子们安安静静、戒慎恐惧地坐在桌旁，桌上点着两只蜡烛。阿丽娜则站在窗边看着老虎。
「你决定好了?」她问道，但没转身看我。
「娜吉娅……」我看了女儿一眼，她的脸庞在烛光中依稀可见。「妳会照我说的去做吗?」
「什么?」她警觉地问。
「我们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我看着她。好吧，或许我来得及看她长大……就算在梦中也好。
在不可能实现的梦境中。
「总是会有第三条路。」娜吉娅固执地说。「所有童话故事里都有三条路。」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的故事是不正确的。」我试着微笑。「总共只有两条路。杀死老虎，连带毁灭地球上的魔法，所有超凡人都变成凡人，可能发生一些剧变……我也不知道。」
「魔法已经变成一种恶了。」阿丽娜紧张地说。「凡人应该……」
「凡人只是凡人。」我回应她。「就算魔法消失了，他们也会找到其他自我毁灭的方法。」
「所以你决定放任老虎杀死我们?」阿丽娜叫了出来。
「还有第二个方案。」我看着女儿继续说。「向老虎证明……向幽界证明我们永远不会泄露预示内容，不会告诉凡人。那么……它就不会实现，老虎也不需要杀死我们。」
「为了让老虎相信，总得有人牺牲，」阿丽娜冷笑道。「可怕的牺牲……永远的牺牲……」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气愤、不解地叫了起来。「安东!你想杀死……」
「爸爸，你想让我杀死你?」娜吉娅问。
阿丽娜毕竟是前黑暗超凡人，他们对一切事物的理解都不对，跟光明超凡人完全不同。
我摇摇头。
「不，女儿……我不想让妳背负这种重担。毕竟还有阿丽娜……答应我，只要答应我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埃拉斯谟的预示……还有你，凯沙，你也发誓。」
「他会杀死小男孩。」阿丽娜很快地说。「老虎会杀死他，在你女儿面前把他撕碎，造成她的心理创伤……」
凯沙激动地叫出来：
「我不会说!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发誓。」我重复了一次。「让我所做的所有事不至于白费工夫。发誓。」
凯沙绝望地点头。
娜吉娅从凳子上站起来。
「不要。」我要求她，然后面对阿丽娜。
「你一个人搞不定。」她很快地说。「我们都是高等巫师，但我经验比较丰富，安东……」
我什么也没说。
很久很久以前，在拜科努尔的航天中心，高等吸血鬼科斯佳正准备把世间的凡人变成超凡人的时候，我站在他面前，艾德加告诉我该怎么做……
能量穿越我的身体，我的指尖感到冰冷，阿丽娜施了「巫师之盾」，因为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黑暗超凡人当久了，很难体会某些事情。
当白色石墙透过幽界冒出来时，幽界颤抖起来。空间似乎向外扩散，孩子们坐的椅子移到远处，天花板打开，变成闪闪发亮的白色拱顶，地板铺上一层大理石地砖。
我的法力不足，还差一点点。但我身旁有无穷尽的能量源头──所以我伸手碰触女儿，吸取她身上的能量，四周的空间才得以建构完毕。
一个直径十公尺的圆形大厅和圆形拱顶。
没有窗户，也没有门。
什么都没有。
闪闪发亮的白石，将幽禁我和阿丽娜。
永远幽禁。
「时间牢笼」是大审判会议最可怕的咒语，它既为牺牲者，也为刽子手设计。
「你疯了。」阿丽娜低声说完就往地板一坐。
「可能吧。」我坐到她的身边。
这里有空气，而且可能永远清新。
这里甚至有幽界，但无论到哪一层，都找不到出口。
如果大审判官艾尔加说得对，那么幽禁在「时间牢笼」的人永远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口渴。
因为感受不到身体的折磨，他们将会发疯。
「这东西可打不开，」阿丽娜说，「你明白吗?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就连你女儿也办不到。」
我耸耸肩。
十米宽的白石牢笼，像漂向永恒的胶囊。
真有趣，在经历挤压与新的爆炸后，宇宙会不会变宽?如果会，我们还有一丝机会。
我哈哈大笑，想象几亿年的囚禁。阿丽娜转向我，赏我一个清脆的耳光。
我才闭上嘴巴。
「你真的相信他?」阿丽娜问道。「相信幽界?」
「我不知道。我只相信人类的命运是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是人类，而不是幽界……也不是我们。」
阿丽娜沉默了一会，双手一摊。
「嗯……反正我们再也得不到答案，永远得不到。」
我伸进口袋，拿出一包香烟，往烟盒一看，还剩两根。
「妳抽吗?」我问道。
阿丽娜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她甚至没露出害怕的样子……反正她终究会走向死亡。她若有所思，彷佛被我的行为吓到。
我把两根香烟塞进嘴里，点燃后，再拿一根给阿丽娜，她吃惊地看着我。
「这是我在一部美国老片中看到的。」我对她解释。「一直很想试试。」
「彼得这个现代化破烂东西的推动者，把这些该死的玩意儿引进俄罗斯，我早就告诉他别这么做……」阿丽娜嘴里嘟囔。
「别撒谎啦，妳出生的时候，彼得一世已经死了。」我戳破她。
「你得习惯，反正现在我们已经无事可干，只好编造一些故事。」阿丽娜反驳我。隔了一会又说：「当然我们也会有一些别的娱乐。反正我们得永远待在这里……」
我取出香烟，丢到地板上踩了踩，往阿丽娜头顶望去，看着刀枪不入的时间牢笼上方的墙洞。
老虎就站在门边，身后是翻腾的波浪，我甚至觉得自己看到娜吉娅说的「泡沫」。
「真令人震撼。」老虎进来时说。「你知道整个大审判会议史上，这个咒语总共才用过三次吗?」
我摇摇头。阿丽娜站了起来，进入备战状态。
「原则上很有说服力。」老虎继续说，一面往我走来。他对阿丽娜视而不见。「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女儿可能做出令人想象不到的事?」
「什么事?」我问他。
老虎抓住我的衣领，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我往上拉。
「例如，如果幽界死了，她亲爱的爸爸就可以挣脱时间牢笼。」
「是这样吗?」我沙哑地说，一面抓住喉咙，想让衣领松一点。
「不!难道她会相信我?」
下一秒钟老虎向前冲，我们穿透墙面。
我们背后响起阿丽娜的尖叫声，彷佛被人砍断手脚。
我们又站在莫斯科郊区无人知晓的小屋里。
「爸爸!」娜吉娅扑向我。老虎松开我的衣领，退到几步远的地方。我抱着女儿，看了他一眼。老虎忧郁地望着站在他一旁的凯沙。小男孩似乎呆住了。
「你别想碰他!」我说。
「可是我有什么保障?」他冷冷地问。
「没有。只是我们没有保障，也活得下去，你也得学会。」
老虎目不转睛地看着凯沙，然后问：
「小先知……为了个人安全，我得杀了你……」
「我不想死!」吓坏的凯沙大叫，然后笨拙地往我这边后退。
「好吧，那我们就这样记录吧：小先知凯沙.托尔科夫拒绝死去。」老虎说完后就消失无踪。
只剩我们三个人。
「他真的走了吗?」娜吉娅问。「爸爸，你觉得呢?」
「我想……」我摸着喉咙，开始咳嗽。老虎把我拖出时间牢笼时，差点把我掐死……他没算好力道……「我想，有幽默感的生物应该不至于是坏人……」
娜吉娅哽咽起来，紧紧地拥抱我。凯沙呆了一秒钟，走过来腼腆地抱住我。
「没事了，没事了。」我说。「一切都结束了。」
「阿丽娜在哪里?」娜吉娅轻声问道。
「在时间牢笼。」我回答她。
「永远吗?」
「从来没有一个被关进时间牢笼的人，拥有可以自由打开任意门的米诺斯气圈，所以她能不能脱身，没有人知道。我不知道，娜吉娅。或许老虎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话里是安慰的成分比较多，还是事实比较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希望古老女巫完成不可思议的逃离。因为我觉得她最好留在那里，直到老死。
「我可以试着开一道任意门吗?」娜吉娅问我。「幽界已经平静下来……」
「十分三十秒之后，伟大的盖瑟和萨武龙会替我们开任意门……」凯沙突然说话。他的声音变了。少年先知经常会因为惊吓而开始预言。「下周我们要到布拉格的大审判会议出庭……」
「这我也猜得出来……」我看着头发蓬乱的凯沙，嘴里念念有词。
「您──安东.戈罗捷茨基。」男孩继续说。「您是光明超凡人，您是娜吉娅的父亲，您把我们大家……您把我们大家……」
我屏住呼吸。
一片沉默。
「我刚刚又说了什么吗?」凯沙惊醒后，害羞地问。
他怎么老是这样!
我实在很想知道自己是否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永远没人知道答案。
就连幽界也不知道。
1 Rex Staut，1886-1975，美国侦探小说家。
2 Ivan Bunin，1870-1953，俄国诗人、作家，十月革命后侨居法国。曾获诺贝尔文学奖。
3 希腊神话中，一名受到诅咒的先知。她能预卜吉凶，但无人相信她的预言。因此即使卡珊卓预见特洛伊的毁灭，却因没人相信，所以无法预防悲剧发生。
4 俄罗斯历史中总共只有两个王朝，最强盛的是罗曼诺夫王朝，于一六一三年至一九一七年统治俄罗斯。
5 Kish，古代苏美城邦。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距此处甚近，控制基什即等于控制两河流域的咽喉。
6 Uruk，苏美与巴比伦的城邦之一，位于幼发拉底河东岸、底格里斯河西岸。
7 Assiria，兴起于美索不达米亚(即两河流域一带)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