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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生天

  “真是傻透了。”安吉拉一边咒骂,一边跑到地板上的圆形图案旁边。她身上有许多流血的伤口,像是割伤或者抓伤的,衣服上沾的血更多,伊拉龙怀疑不是她的。除此之外,她看上去并无大碍。

  她把剑举过头顶,竖直透明的剑身,用剑柄朝嵌在圆形图案边上的一块紫水晶砸去。水晶碎裂,发出咔吧一声响,听上去有点怪异,就像释放静电;它发出的光闪了几下,便熄灭了。其余紫晶依然亮着,安吉拉手下片刻不停,来到下一块水晶旁边,把它也敲碎了,接着又转向下一块。伊拉龙这一辈子还没有见到谁像此刻见到安吉拉这样高兴。他的目光在草药师和第一枚蛋之间来回地移动。那蛋顶部的裂缝越来越大,蛇人就快破壳而出了。它自己似乎也知道成功在即,不停发出吱吱的叫声,啄击的力道也越来越大。伊拉龙看到,蛋壳的缝隙之间有一层厚厚的白膜,底下的蛇人正用锐利的尖嘴疯狂地顶着、撞着,看上去诡异而可怕。

  快!赶快! 伊拉龙焦急万分。这时,啪的一声,一块巴掌大的蛋壳掉了下来,像个陶盘一样摔在地上。

  厚膜被撕开,蛇人的幼体发出胜利的尖叫,吐着分叉的紫色舌头,从蛋壳里探出头来。黏液顺着它的鳞甲向下滴落,屋子里马上充满了一股霉烂的气息。

  尽管不抱希望,伊拉龙还是再次用力扯了一下捆住自己的铁链,结果依然是白费力气。

  蛇人又发出一声尖叫,挣扎着,想完全摆脱粘在身上的蛋壳。一只生着利爪的胳膊从蛋壳里伸出来了,但是在这过程中,蛋壳一歪,倒了下来,黏稠发黄的液体从蛋壳中汩汩流出,淌在圆圈图案上。新孵出来的小怪物侧身在地上躺了片刻,显然是摔得有些晕了。然后,它踉跄着站了起来,似乎不知该何去何从,身体摇摇晃晃,嘴巴开合,发出咔咔的声响,就像一只兴奋的昆虫。

  伊拉龙盯着它,既觉得毛骨悚然,又不可抑制地想看个究竟。

  这蛇人胸膛粗大,肋骨鼓突,看上去不像长在身体内部,倒像是包在体外一般;它四肢很细,但骨节硕大,看上去很像棍子;它的腰比人类的要细得多,每条腿都比人类的多出一个向后突出的关节,伊拉龙以前还从没注意到,这解释了它为什么会站立不稳。它身上的鳞看上去很嫩很软,和伊拉龙遇到过的成年蛇人大为不同,但毫无疑问它们自然会逐渐变硬。

  蛇人仰起头,亮光照在它没有瞳孔、巨大而又外突的眼珠上。然后,它吱吱地叫了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让它兴奋的东西。只见它小心翼翼地向阿丽娅迈出一步……一步,然后又是一步;它的长嘴张开,伸向阿丽娅脚前的那一汪鲜血。

  伊拉龙不顾嘴巴里塞着布团,拼命地喊叫,希望能引开蛇人的注意,但它只是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会了。

  “快!”安吉拉叫道,同时砸碎了最后一块紫水晶。

  四处迸溅的水晶碎片还未落地,索伦明已经纵身向蛇人扑去。猫人在空中只剩一道模糊的幻影——身上的毛蓬然竖起,头和腿都缩小了似的——落下时,他四肢着地,身体也随即在恢复正常动物的样子。

  蛇人嘶叫一声,向索伦明抓去,但猫人避开了对方的攻击,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大爪子沉重地拍在蛇人的脑袋上。

  咔吧一声,蛇人的脖子断掉了,身体飞到房间对面,扭曲着倒在地上,抽搐了几秒才终于停止不动。

  索伦明嘶声叫了两下,没有受伤的耳朵紧贴在脑壳上,然后他扭了扭身子,脱掉仍缠在臀上的腰布,走到另一枚蛋旁边,守着它坐了下来。

  “瞧瞧你对自己干了什么?!”安吉拉说着跑到阿丽娅身前。阿丽娅疲惫地抬起头,却没有试图说话。

  手中无色的宝剑连挥三下,草药师斩断了阿丽娅身上余下的镣铐,百炼精钢在她的剑下有如朽木。

  阿丽娅蜷缩身子跪倒在地,将受伤的手紧按在腹部,另一只手掏出塞在嘴里的破布。

  安吉拉砍断捆绑伊拉龙的铁链,他终于可以放下胳膊了,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随之减轻。他取出嘴里的布团,哑着嗓子对安吉拉说:“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就凭他们,想杀我还得再努力,一群蠢货。”

  依然弯着腰,阿丽娅开始哼唱接骨、疗伤的咒语,她的语声低沉而疲惫,却没有半丝犹豫,也从无错漏。

  在她给自己治疗手伤的同时,伊拉龙也治好了自己肋部的伤口和手腕上的擦伤。然后,他向索伦明做了一个手势,说:“让一让。”

  猫人摇了摇尾巴,依言让到一旁。

  伊拉龙抬起右手,说:“布里星迦!”

  骤然出现的一道蓝色火柱吞没了第二枚蛋;蛋中的怪物发出尖叫,声音凄厉可怖,不类人声或兽吼,更像是金属撕裂的声音。

  热浪袭来,伊拉龙眯起眼睛,满意地看着那蛋在烈焰中焚烧。让这些怪物就此绝种吧,他心想。当惨叫声停止,伊拉龙念动口诀,火焰自下而上熄灭了。随着烈焰的熄灭,房中突然安静下来,静得有些出人意料;因为阿丽娅也治好了自己的伤,停止了念诵咒语。

  安吉拉第一个打破静寂,她站到索伦明身边,低声用古语念诵,为他的耳朵和其他伤口进行治疗。

  伊拉龙跪在阿丽娅旁边,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头。她抬头看了看他,略略挺身,亮出受伤的手。只见她手上拇指根部三分之一的皮肤,以及掌心外缘和手背上的皮肤,都红得发亮,不过皮下的肌肉组织似乎依然完好。

  “为什么不把伤彻底治好?”伊拉龙问,“要是太累了,我可以……”

  她摇摇头说:“伤了几处神经……我好像治不好;得找布洛德迦姆帮忙,他处理皮肉伤比我拿手。”

  “你还能打吗?”

  “只要小心点就行。”

  他抓着她肩膀的手指一紧,说道:“你所做的……”

  “我只是做了当时该做的事情。”

  “大多数人没有这个勇气……我试了,可是我的手太大了,你看。”他说着把自己的手和她的放在一起。

  她点点头,然后抓着他的手臂,慢慢地站了起来,伊拉龙也随着起身,一直让她扶着自己。

  “咱们得把武器找回来,”他说,“还有我的戒指、腰带和矮人给我的吊坠。”

  听他这么说,安吉拉皱起了眉毛:“那腰带有什么重要?难道有魔力?”

  伊拉龙略犹豫,考虑要不要告诉她实情,阿丽娅已经开口说道:“智者,制作腰带的人,你不会知道他的名字,但你在漫游途中,一定听说过十二星辰带。”

  草药师瞪大了眼睛:“那条腰带?!但我听说四百多年前它就消失了,毁在……”

  “我们找到了它。”阿丽娅轻描淡写地道。

  伊拉龙看得出,草药师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她只是说:“原来如此……不过,我们没时间找遍这里所有的房间,一旦祭司们意识到你逃了,马上就会跑来一大群人,咬在我们身后,甩都甩不掉。”

  伊拉龙一指躺在地上的祭司学徒说:“也许他知道我们的东西被送到了什么地方。”

  草药师蹲下来,两根手指压在那青年颈部的血管上,探查他的脉搏,片刻后又拍拍他的脸,翻开眼皮看了看他的眼睛。

  祭司学徒从始至终像摊泥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木然似乎激怒了草药师。“稍等一下。”她说罢闭上双目,眉毛轻轻皱了起来。有一会儿工夫,她就那么待着,一动不动,然后毫无预兆地猛然跳了起来。“这是什么人哪!竟然固执到这个地步!难怪父母会把他送给祭司做学徒,能忍他那么久,他们已经够让我吃惊的了。”

  “他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吗?”伊拉龙问。

  “只知道去地面的路。”她说着指了指祭坛左侧的门,也就是那些祭司进来和离开的同一扇门,“真奇怪,他竟然想要放你走,我估计这是他一辈子头一次按自己的心愿做事。”

  “我们必须带上他,”伊拉龙不想说,但道德感又让他不得不说,“我答应过他,如果他帮助我们,就带他一起走。”

  “他曾经想杀你!”

  “我说过的话不能不算。”

  安吉拉叹了口气,翻了翻眼珠,对阿丽娅说:“我估计你也劝不了他吧?”

  阿丽娅摇摇头,然后看上去毫不费力地把那青年扛在肩上。“交给我吧。”她说。

  “这样的话,”草药师对伊拉龙道,“看来战斗的任务主要落在我们两个的肩上,你最好拿着这个。”她把自己的短剑递给他,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支柄上镶着宝石的匕首。

  “这剑是什么材料做的?”伊拉龙一边问,一边观察透明的剑身,看上面反射的光线。有点像金刚石,可他无法相信会有人拿宝石来制造武器。为了剑身不至于一撞便碎,所需消耗的能量,会迅速令任何一个普通的魔法师精疲力竭。

  “不是石头,也不是金属。”草药师说,“不过有件事得提醒你。拿着它的时候一定得非常小心,千万别去碰触剑刃,也不要让任何你看重的东西靠近它,不然你会后悔的。还有,永远别把剑靠在任何你可能有用的东西上,比如说,你自己的腿。”

  伊拉龙吓了一跳,赶紧把剑拿得离自己的身体远一点:“为什么?”

  “因为,”草药师听上去显然对他的表现大为满意,“它是世间最快最利的兵器。没有任何刀剑、斧头能赶得上它的锋利,布里星迦也不行。它是切割工具的终极代表,”她停顿了一下,以示强调,“是一切锐器的祖模……没有什么能与之相媲美,它可斩断一切没有魔法防护之物,即便有魔法保护,很多东西它也照样切得开!如果不信,你可以试试。”

  伊拉龙四下望了望,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做试验。最后,他走到祭坛前,挥剑向石板的一角斩去。

  “别太用力!”安吉拉叫道。

  透明的剑身像切蛋糕一般,毫无阻碍地割开了四英寸厚的花岗岩,继续向他自己的脚劈了下来。伊拉龙惊叫一声,向后跳开,勉强止住胳膊的去势,这才没有伤到自己。

  祭坛被切掉的一角落到下面的台阶上,弹开后又继续骨碌碌向屋子中间滚去。

  伊拉龙心道:这剑身还真有可能是金刚石的,其防止断裂所需的能量并没有他预想的多,因为它几乎能将任何东西一划而过,根本谈不上碰撞。

  “给!你最好把这个也一起拿着。”安吉拉说着解下剑鞘递给他,“这是少有的几样你不能用这剑去砍的东西之一。”

  差一点儿就切掉了自己的脚指头,这让伊拉龙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他问道:“这剑有名字吗?”

  安吉拉笑了:“当然有。它的古语名字是‘通吃’,没错,正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但我更喜欢叫它叮咚杀。”

  “叮咚杀?!”

  “是的,因为轻轻一弹,它就会发出叮咚之声。”她说着用指甲在剑身上弹了一下,面带微笑地听着那清脆的声响如一缕阳光般穿过阴暗的房间,“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吧?”

  伊拉龙又检查了一遍,以防遗漏了什么东西,然后点点头,走到左边那扇门前,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条很长很宽的走廊;走廊里燃着火把,沿两面墙壁各站着一排先前伏击过他们的黑衣人,共二十名。

  他们看到伊拉龙,纷纷伸手去拿武器。

  伊拉龙心里咒骂一声,向前冲去,想在对方抽出长剑、结成有效队形之前发起攻击,但他只冲出几步,就见每个黑衣人身前几乎同时出现一道影子,缥缈虚幻,像风中的旗帜在眼角余光中的摆动。

  二十人,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全部身体一僵,倒毙在地,无一例外。

  伊拉龙吃了一惊,刹住脚步,差一点踩到尸体。每个黑衣人都被刺中了一只眼睛,伤口贯通,手法极为干净利落。

  他转过身去,想问问阿丽娅和安吉拉是否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草药师靠在墙壁上,好像已经站不直了,她双手颤抖,面色煞白,大口喘着粗气,鲜血从匕首上不停滴落。

  伊拉龙顿时好生敬畏,不论草药师是如何做到的,都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智者,”阿丽娅说道,声音中也透着纳闷,“你是怎么做到的?”

  草药师一边喘息,一边咯咯笑道:“我使了个花招……从我师傅……腾加那儿学的……多少年前了,愿成千上万的蜘蛛把他的耳朵和小鸡鸡咬烂!”

  “可是,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伊拉龙刨根究底问道。这样的花招在乌鲁邦很可能用得上。

  草药师又咯咯笑了,她道:“时间不就是运动?运动不就是热量?而热量和能量除了名字不同,难道不是一回事?”她撑着墙壁站直身体,走到伊拉龙身边,拍了拍他的脸颊说,“等你明白了这些,你才能搞清楚我做了什么,是如何做到的……今天这招不能再用了,否则我非受伤不可,所以,如果再遇到一伙人,你可别指望我还能弹指间让他们灰飞烟灭。”

  伊拉龙有些不甘地克制住自己的好奇,点了点头。

  他从一个死去的人身上脱下外衣和无袖夹袄,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当先穿过走廊,从另一头的拱形门走了出去。

  之后,他们走过了一系列房间和走廊,却没碰到一个人,他们被拿走的东西也毫无踪影。碰不到敌人固然是好事,但连仆人都没遇到一个,却让伊拉龙心里隐隐不安起来。他希望他们没有触发什么消息,让祭司们得到警报,知道他们已经逃了。

  和遇伏之前看到的那些房间不同,他们现在经过的这些房间,都装饰得异常富丽,墙上挂着壁毯,屋中摆着各色家具,还有很多鎏铜嵌水晶的奇怪物件,有什么用途伊拉龙根本猜不出来。不止一次,某张书桌或者一个书柜引起了他的好奇,很想停下来翻翻瞧瞧,但都被他克制住了。他们没有时间去读那些发霉的古卷,多想读都不行。

  有岔路的地方,都由安吉拉选择方向,但一直是伊拉龙打头走在前面。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叮咚杀缠线的剑柄,从来就没放松过,都快痉挛了。

  不久后,他转进了一道走廊,尽头处是一道向上的石阶,越往高处收束得越窄。石阶底端,两侧各站着一个祭司学徒,手里都拿着一架伊拉龙此前曾见过的挂铃。

  他向前冲去,刺穿了其中一个少年的脖子,对方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索伦明把另一个少年扑倒在地,在他的脸上撕咬着,不过还是慢了一步。那少年在被扑倒之前已经发出尖叫,并摇响了铃铛,一时间走廊里响声大作。

  “快!”伊拉龙大喊一声,向台阶上冲去。

  台阶尽头处,是一道十英尺宽的影壁,上面的雕花和涡卷装饰让伊拉龙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几个箭步绕过影壁,却一头闯进了一道带有玫瑰色的光亮之中。光线很强,他恍惚地收住脚步,举起叮咚杀的剑鞘遮在眼睛上方。

  在他身前不到五英尺,大祭司坐在辇床之上,鲜血从肩上的一道伤口不停流下。另一位失去了双手的女性祭司,跪在辇舆前,两只小臂夹着一只金杯,正在接滴下的血。她和大祭司都看着伊拉龙,脸上满是惊讶之色。

  在他们后面,仿佛一道道电光般,耸立着根根巨大的支柱,画着弧形的轨迹伸向上方隐藏于暗影中的穹顶。高耸的墙壁上嵌着彩色的玻璃窗,初升的朝阳把左侧的窗户照得通亮,右侧的窗户则黯然无光、死气沉沉。窗与窗之间立着泛白的雕像,一排排的石头长椅,沐浴在色彩斑斓的日光之中,一直伸向远处的入口。前四排的长椅上坐满了身着皮衣的祭司,他们面孔上扬,唱着颂歌的嘴巴张开,像极了一只只待哺的小鸟。

  祭坛的另一侧,久远以前,伊拉龙曾满怀虔诚地跪在那里。是的,他早该意识到,他此刻所处的地方,乃是雷欧那城大教堂的中殿!

  那无手的女人丢下金杯,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护在大祭司身前。在她身后,伊拉龙眼光一瞥间,看到了布里星迦剑鞘上的蓝色闪光,就在辇床前缘附近,旁边似乎就是阿若恩。

  没等他过去拿自己的宝剑,祭坛两侧已经各冲过来一名卫士,举着雕镂精致、红缨飘飞的长钺向他劈来。他往旁边一闪,挥剑将钺柄斩为两截,钺头唰地飞了出去。紧接着,叮咚杀轻松异常地从对方的骨肉中穿过,顺势又把那人也劈作了两半。

  伊拉龙同样干脆地解决了另一个卫兵,然后回转身,面对从后方杀过来的两名敌人。草药师也挥舞着匕首加入了战斗,索伦明的吼叫声在左边某处响起。阿丽娅依旧扛着那青年,没有加入战斗。

  祭坛周围都是金杯里流出来的血,两名卫兵踩在血泊之中,脚下打滑,后面的那个向前摔倒,把自己的同伴也撞倒在地。伊拉龙脚不离地以保持平衡,欺身上前,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就将他们斩杀在剑下,草药师那把有法力加持的利器轻松地破开了二人的身体。伊拉龙在此期间一直小心谨慎,生怕剑身有所损伤。

  鏖战进行的同时,伊拉龙一直听到大祭司的尖叫,好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杀死这些异端!杀了他们!不要让亵渎神灵的家伙逃了!他们对‘长者’犯下了罪行,必须受到惩罚!”

  祭司们开始跺着脚号叫,伊拉龙感觉到他们的意念正咬啮着他的心,像一群饿狼撕咬一只体力不支的梅花鹿。他更深地沉入自己的内心,用葛勒多传授的技巧抵御着他们的攻击。可敌人实在太多了,防守压力巨大,他担心自己的心防守不住太久。伊拉龙唯一可恃的,是恐慌的祭司们各自为政,没能形成有效的配合,否则他也许早就一败涂地了。

  这时,阿丽娅的意识靠近过来,在众多敌对意念的争相扑击中,这熟悉的感觉尤其让他安慰。他松了口气,打开心防,让她的意识弥漫过来,就像蓝儿那样,与他的意识合而为一,两人的神识完全融合,思想和情感共享,他已经无从分辨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来自阿丽娅。

  两人一道,用意念向一位祭司发起了冲击。那人挣扎着试图逃脱,像鱼儿摇头摆尾想从他们的手指缝中逃出,可他们的手指却越收越紧,他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他反复地念诵着几个佶屈聱牙的词语,想以此把他们挡在自己的意识之外。伊拉龙估计,那是来自托斯克经文中的只言片语。

  但那祭司的意识缺乏足够的锤炼,他的注意力未能始终保持稳定,一个想法出现在他的意念之中:这些异端离大师太近了,我们必须尽快杀掉——糟糕!不!不!

  伊拉龙和阿丽娅抓住空隙,迅即控制住了那祭司的意念,待确定对方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丧失了反击之力后,马上搜索他的记忆,据此设计出一道确信可以突破他的防线的咒语,向他施展了出来。

  随即,第三排石椅上的一个人发出凄厉的尖叫,砰地燃烧起来,耳朵、嘴巴和眼睛里喷出绿色的火苗,近处的几个男女祭司也被殃及,身上着火,他们上蹿下跳、左奔右突,对伊拉龙的攻击变得更为混乱无序。起伏荡漾的火焰熊熊燃烧,其声有如风暴摧折枯枝。

  草药师从祭坛处冲过来,杀入祭司群中,东刺一刀西刺一刀,索伦明紧跟在她身后,把那些被她刺倒的祭司彻底送上不归路。

  局势此刻已经颠倒过来,伊拉龙和阿丽娅可以轻易地攻破敌人的心防。两人联手,又杀了四个祭司,剩下的终于崩溃了,部分人作鸟兽散,从一扇门里逃了出去,伊拉龙记得那门通向大教堂旁边的小隐修院;还有一些人用胳膊抱头,蹲在石椅后面。

  不过,有六名祭司既未逃走,也没选择躲藏,而是用残肢挥舞着弯刀向伊拉龙冲来。伊拉龙挥刃向冲在最前面的祭司砍去,不给她近身发起攻击的机会。让他恼火的是,那女祭司有魔法护体,叮咚杀在离她脖子半英尺的地方被保护场挡住,剑柄在他手中一转,整条胳膊都为之一震。伊拉龙挥动左臂,一拳向女祭司打去。不知是什么原因,反正那护身的魔法在他的拳头前面完全失效了,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胸骨塌了下去。女祭司的身体向后飞出,撞在后面几个祭司的身上。

  余下的祭司们推开撞过来的尸体,继续冲了上来。伊拉龙一脚踏前,挡开当先祭司笨拙的弯刀,然后吐气开声,一拳打进他的肚子,打得他飞了起来,撞在一把石椅上,发出惨烈的巨响。

  伊拉龙用类似的手法又杀一人;在他右边,黄绿色的梭镖刺进了一个祭司的喉咙,然后,褐色的影子一闪,索伦明跳到他身前,干掉了另一名祭司。

  至此,站在伊拉龙面前的托斯克的追随者只剩一人。阿丽娅用自己空着的手抓住那女祭司皮衣的前襟,用力一甩。女祭司尖叫着,在石椅上方飞出了三十英尺。

  此时,四个学徒已经扛起大祭司的辇床,沿大殿东侧的过道,快步朝前门奔去。

  看到他们要逃,伊拉龙大吼一声,跳上祭坛,把一个盘子和一个高脚酒杯撞落在地上;随即,伊拉龙脚踏祭坛,纵身从祭司们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跃过,轻巧地落在中间的过道上。他飞速冲到过道的尽头,抢在祭司学徒前面到了门口。

  四个学徒见伊拉龙拦在门口,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退回去!”大祭司尖叫道,“快退回去!”学徒们遵命向后转身,却看到阿丽娅挡在身前,右肩上还扛着一位他们的学徒同伴。

  几个学徒惊声大叫,沿两排石椅间的走道向侧面跑去。可没等跑出几步,索伦明已经从大殿另一侧走了过来,他绕进同一条过道,从另一头向他们步步逼近。猫人的耳朵紧贴在脑壳上,一声接一声的低吼让伊拉龙脖子上汗毛直竖。安吉拉也跳下祭坛,一手执匕首,另一只手执黄绿二色的梭镖,向索伦明身后赶去。

  伊拉龙真想知道她身上到底带着多少武器。

  学徒们的表现不算丢人,他们没有吓得丢下主人就跑,而是嘴里大呼小叫,以更快的速度朝索伦明冲去,可能是见猫人在敌人中身量最小,以为他最好对付。

  他们错了。

  索伦明一弓腰,矫健的身体跃离地面,落在石椅的椅背上,然后几乎毫不停留地向当先两名学徒中的一个扑去。

  猫人的身形还在半空,那大祭司用古语喊了句话,伊拉龙没听明白,但那发音确凿无疑是精灵的语言。不论是什么咒语,总之它对索伦明似乎没有产生效用,但伊拉龙注意到安吉拉脚步踉跄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

  索伦明正好撞在了那名学徒的身上,将其扑倒在地,撕咬起来。那学徒发出惨厉的尖叫,其他几个学徒绊在他身上,倒作一堆,大祭司也从辇床上掉了下来,摔在一把石椅上,像蛆虫般蠕动挣扎着。

  伊拉龙顷刻间已经赶到,手中短剑三次起落,立即把三名学徒斩杀剑下,另外那名则被索伦明掐断了脖子。

  确认几名学徒都已死亡之后,他挺剑向四肢皆无的大祭司刺去,想将其尽快了账,但是,一道意念突然侵袭过来,在他本心的最深处刺探、摸索着,试图控制他的思想。这险恶攻击迫使伊拉龙停下手中的剑,集中意念进行防御。

  从眼角的余光,他看到阿丽娅和索伦明也凝住身形,一动不动。唯一的例外是草药师,她在对方的攻击开始时也停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了行动,拖着脚慢慢地朝伊拉龙走来。

  又深又黑的眼窝里,大祭司充满了仇恨与愤怒的眼睛死盯着伊拉龙。伊拉龙深信,如果四肢还在,对方肯定恨不得空手把他的心掏出来;尽管没有手脚,单凭那目光中凝聚的强烈恶意,就足以让伊拉龙担心,这祭司会不会蠕动着仅余的躯干,滚下石椅,来咬他的脚脖子。

  安吉拉逐渐靠近,伊拉龙心神所承受的攻击也越来越强。发起袭击的当然就是大祭司,其意念战的能力比其余的祭司强大太多。以一敌四,还让每一个对手都感受到切实的威胁,这已经是足够骄人的能力;考虑到这四个对手的身份——精灵,龙骑士,女巫和猫人——这份战绩就更了不起。大祭司的内心极为强大、可怕,在伊拉龙接触过的强者中,少有堪与比拟者;如果不是有同伴帮助,他担心自己可能早就支持不住了。

  大祭司使出了一些伊拉龙前所未见的攻击手段,包括把他漫延的思绪与阿丽娅和索伦明的同类思绪缠在一起,结成彼此难分的疙瘩,以至于伊拉龙多次险些迷失了自我。

  最后,安吉拉终于也拐进了这两排石椅之间,她从索伦明身边绕过——他奓着全身的毛,蹲在被自己杀死的祭司学徒旁边——小心翼翼地迈步跨过伊拉龙所杀的三个祭司学徒的尸体。

  眼看安吉拉已经来到近前,大祭司像咬钩的鱼一般,在石椅上扭动,身子一点点往后蹭。与此同时,伊拉龙意识所感受的压力陡然一轻,不过他仍然不敢轻举妄动。

  走到大祭司身边,草药师停了下来。出乎伊拉龙的意料,大祭司竟放弃挣扎,躺在椅子上一味呼呼喘气。有一小会儿,眼窝深深、只剩躯干的大祭司和个头矮小、面容冷厉的女人就那么互相瞪视,一场意志之战正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地展开。

  然后,大祭司露出畏缩的神情,安吉拉的唇边浮现出一抹微笑。她丢下匕首,从怀里摸出一把极小的刀来,刀刃殷红如落日。她俯下身,用很低的声音对大祭司说:“你应该弄清楚我是谁,没舌头的东西,如果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怎么还敢与我们为敌!让我告诉你吧……”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伊拉龙什么都听不到了。但见听她说完之后,大祭司的面孔变得苍白如纸,绷紧的嘴唇张开,形成一个椭圆形的黑洞,一声非人类的号叫从大祭司的嗓子里冲了出来,在教堂里回荡。

  “太吵了!”草药师喝了一声,夕阳般殷红的小刀同时没入大祭司的胸口。

  咔啦一声,仿佛遥远的雷鸣,那把让人有炙热之感的小刀在雷鸣声中倏忽消失了踪迹;伤口周围一圈的皮肉却突然变得又红又亮,像烧红的木炭一般,迅即又爆裂、炭化,碎成细细的黑灰。伤口变成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黑灰纷纷落入洞口。大祭司喉咙里咕噜一响,号叫戛然而止,像开始一样突然。

  很快,大祭司整个儿被咒语吞噬得一干二净,只余一堆黑灰,保持着头和躯干的轮廓。

  “总算清静了!”安吉拉用力点点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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