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的疑问
伊拉龙在书中找到关于库西恩石的第十二章，让他失望的是，里面只提到了库西恩是探索伏鸾迦岛的第一位龙骑士。
看完之后，他合上书，坐在那儿看着它发愣，大拇指无意识地摸索着书脊上一道浮凸的纹路。帆布床上，索伦明同样一言不发。
“灵魂之窖里会不会有那种发光的灵魂?”伊拉龙问道。
灵魂并不是死者的魂灵。
“不是，那又会有什么呢?”
索伦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阵抖动从头传递到尾巴尖儿。你找到之后，我会有兴趣听听你的发现的。
“这么说，你认为我和蓝儿应该走一趟啦?”
我不能告诉你该做些什么，如果这是一个圈套，那么我的大部分族人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摆布利用，而沃顿人现在也应该投降了，因为他们永远无法超越加巴多里克斯的智慧。如果不是的话，也许这是一个办法，可以在我们认为不可能的地方找到帮助。我无法断言它是不是一个值得把握的机会，你需要自己决定。就我来说，我是受够了这种哑谜，非把它搞清楚不可。
他从床上跳下，走到帘门处，又停下来回头望向伊拉龙。在阿拉加西亚，活跃着许多奇怪的力量，魔影杀手。我见过各种各样违背常理的事物：地底深穴中旋动的光涡、返老还童的人、会说话的石头、爬行的影子、内部大于外部的房间……加巴多里克斯不是这世上唯一需要考虑的力量，他甚至未必是最强大的力量。小心地做出你的选择，魔影杀手;在你一旦决定之后，放轻你的脚步。
说完，猫人灵巧地钻出帐篷，消失在黑暗里。
伊拉龙长出一口气，向后靠去。他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他要去伏鸾迦岛，不过在此之前，还要跟蓝儿商量一下。
他用意识轻推蓝儿，将她唤醒。在向她保证没有出什么乱子之后，他将索伦明来访的记忆与她分享，她和他一样震撼莫名。
结束之后，她说道：要是被人像迷惑猫人一样地耍了，我可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不过，还能怎么办呢?如果这是加巴多里克斯玩弄的阴谋诡计，我们等于是将自己送入虎口。不过，如果我们不走这一趟，等到达乌鲁邦之后，结局还是一样，只不过到时候有沃顿人和精灵陪着我们。
没错。
在一阵沉默过后，蓝儿说道：我同意，我同意。我们应该去。要想打败加巴多里克斯和苏瑞坎，还有穆塔和荆刺，我们需要更长的爪子、更利的牙齿。而且，加巴多里克斯肯定以为我们为了营救娜绥妲，会直奔乌鲁邦。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会让我快活得鳞甲痒痒，那就是出乎敌人的意料。
伊拉龙点点头：如果这是个陷阱呢?
帐篷外面传来沉沉的低吼：那我们就教那个下套者学会害怕我们的名字，管他是不是加巴多里克斯!
他露出微笑，自从娜绥妲被掳走之后，他第一次有了行动的方向。至少现在有事可做——这是一个影响全局的行动，总比闲待着无所作为要好。“好吧，就这样。”他说。
他联络了阿丽娅，不消片刻，她便来到他的帐篷里，快得让他奇怪。她解释说自己和布洛德迦姆等精灵一直在放哨，防备穆塔和荆刺杀个回马枪。
她来到之后，伊拉龙用意念联系葛勒多，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加入谈话，这坏脾气的老龙本来毫无说话的兴致。
包括蓝儿在内，大家将意识相连在一起，伊拉龙迫不及待地说：我知道库西恩石在哪里了!
什么石头? 葛勒多没好气地说道，雷鸣一般。
听起来有点耳熟 ，阿丽娅说，但我想不起来了。
伊拉龙微微皱起眉头，他曾对他们二位提起过索伦明的谶语，似乎没有人记得了。
伊拉龙将他在台姆城遇到索伦明的事又说了一遍，然后把猫人最新的启示告诉他们，又给他们读了《天意》中的相关章节。
阿丽娅将一缕秀发绕到尖尖的耳朵后面，同时用声音和意识说道：“你刚才说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莫里阿特斯塔楼，又叫库西恩石，”伊拉龙被阿丽娅的问题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迟疑片刻才用同样的方式回答道，“要飞很远，不过——”
——如果我和伊拉龙立刻动身 ——蓝儿接话说。
“——可以快去快回——”
“——赶在沃顿军到达乌鲁邦之前回来。这——
“——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们没有时间 ——
“——以后再去。”
你们要飞到哪里去? 葛勒多问道。
“你……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问的那个意思 ，老龙吼道，他的意识变得阴沉下来，连篇的废话之后，你还没有说出这个神秘的……东西到底在哪里。
“我不是说过了吗!”伊拉龙迷惑不已，“就在伏鸾迦岛啊!”
直接说答案这么难吗……
阿丽娅面上掠过一抹忧色：“你到了伏鸾迦岛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伊拉龙说着心情焦躁起来。他怀疑自己根本不应该征询葛勒多的意见，老龙似乎没来由地总找他的碴儿，“要看到时候我们发现了什么。到了那儿之后，我们就去试着打开库西恩石，看看里面有什么秘密。如果它是个圈套……”他耸了耸肩，“那就开打。”
阿丽娅的神情越来越苦恼：“库西恩石……这名字听着好像有特别的意义，不过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它在我的心里不停地回响，像一支我以前会唱的歌，但是又想不起来了，”她摇着头，双手捧着脑袋，“啊，现在没有了……”她抬起眼睛，“请原谅，我们说到哪儿了?”
“去伏鸾迦岛。”伊拉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哦，对……可是为什么呢?这儿需要你，伊拉龙，不管怎么说，伏鸾迦岛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没错， 葛勒多说，只是一片荒凉死寂之地。多路城毁灭之后，只有少数的龙劫后余生，我们曾回去寻找有用的东西，但是发现那儿的废墟已经被变节者彻底地搜过了。
阿丽娅点点头：“你是怎么冒出这个念头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想到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沃顿族，现在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候。为了什么呢?无缘无故跑到阿拉加西亚的尽头走一趟?我没想到你会这样……你不能因为不适应新的位置而一走了之，伊拉龙。”
伊拉龙减弱意念避开阿丽娅和葛勒多，并示意蓝儿也这样做，然后对她说道：他们不记得了!……他们记不住!
是魔法。极深的魔法，和用咒语抹去背叛骑士的龙的名字一样。
可是你没有忘记库西恩石吧，对吗?
当然没有 ，她的意识恼火地闪出绿光，我们联系那么紧密，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一想到这意味着什么，伊拉龙不由得一阵晕眩。要达到这个目的，首先要消除所有认识这块石头的生灵对它的记忆，其次是听说过、读到过它的一切记忆，这就意味着……整个阿拉加西亚都处于这咒语的施法范围，不留任何空白。
除了我们。
除了我们 ，他同意道，还有猫人。
嗯，可能还有一个，加巴多里克斯。
伊拉龙打了个哆嗦，好像有一只冰晶蜘蛛在他的脊梁上来来回回地爬。这个法术深深地震撼了他，其规模之浩大让他感觉自己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要同时蒙骗精灵族、矮人族、人类和龙族的记忆，却不留下任何引起怀疑的蛛丝马迹，这是一个极难完成的壮举，他觉得这不是来自某种技能的精心设计，更愿意相信它是出于天赋的本能，因为要用语言去构建这样一个咒语，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谁在摆布阿拉加西亚所有生灵的记忆，目的何在，他必须找出答案。如果是加巴多里克斯，恐怕索伦明说得没错，沃顿人的失败已成定局。
你看这会不会是龙族所为，就像“废名”一样?他问道。
蓝儿沉吟了一会儿才作答：也许吧，不过，正如索伦明所说，在阿拉加西亚存在着许多力量，除非亲身前往伏鸾迦岛，否则我们不可能知道。
去了才知道。
嗯。
伊拉龙叉开手指捋了一把头发，突然觉得异常疲惫。为什么一切都这么艰难? 他不明白。
这是因为 ，蓝儿说道，谁都想吃，却没有谁想被吃。
他哼了一声，在苦恼中被逗乐了。
虽然他和蓝儿交流的速度很快，但这番对话还是长得足以引起阿丽娅和葛勒多的注意。
“为什么你们要对我们封闭意念?”阿丽娅问着，眼光向一侧的篷壁望去，就是离蜷卧在黑暗中的蓝儿最近的那一侧，“出什么事了吗?”
你好像心烦意乱。 葛勒多说了一句。
伊拉龙涩声笑了：“也许是因为我确实心烦意乱。”在阿丽娅关切的眼光中，他向帆布床走去，坐在床边上，两条胳膊软绵绵地垂在双腿之间。呆坐了一会儿，他不用自己从小使用的语言，而是换成了精灵和魔法的语言，说道：“你们相信我和蓝儿吗?”
思考时间短得令人欣喜。
“相信。”阿丽娅同样用古语回答道。
我也一样。 葛勒多也说道。
你说，还是我说? 伊拉龙简短地问蓝儿。
你想告诉他们，那你就说吧。
伊拉龙抬头向阿丽娅看去，然后，依然使用古语，他同时对她和葛勒多说：“索伦明告诉我一个地方的名字，在伏鸾迦岛上，在那儿，我和蓝儿可能会找到有助于打败加巴多里克斯的某个生灵，或者某件物品，但是，这个名字被施了咒语，我说一次，你们便会忘记一次。”阿丽娅隐隐地露出了震惊之色，“你们相信我所说的吗?”
“我相信你。”阿丽娅慢慢地说。
我相信你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 ，葛勒多说，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是真实的。
“我怎么证明呢?就算我把名字告诉你，或者把我的记忆传送给你，你也记不住，你可以去问索伦明，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处呢?”
有什么用处?第一，我们可以确定你没有被某种化身为索伦明的东西愚弄，至于咒语，也许有一个办法可以显示出它的存在。把那个猫人叫来，然后让我们看看能做些什么。
你叫好吗? 伊拉龙问蓝儿。他觉得如果是蓝儿开口的话，猫人会来得爽快些。
稍后，他感觉到她的意念穿行在营地里，随即有索伦明的意念在碰触蓝儿的意念，在一番简短而无言的交流后，蓝儿宣布：他来了 。
他们在静默中等待，伊拉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同时心里默默盘算去伏鸾迦岛的路上需要的东西。
索伦明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伊拉龙惊讶地看到他此时是人的模样：一个黑眼眸的顽劣少年，左手还拿着一只烤鹅腿在嘴里啃着。他的嘴巴上、下巴上全是油，烤鹅的油汁甚至还点点滴滴地落在他赤裸的胸脯上。
索伦明一边嚼着一条鹅肉，一边用尖削的下巴朝埋着葛勒多龙晶的那块泥地一指：你找我干什么，爆火?
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假货! 葛勒多说。随即，老龙的意念呈合围之势，向索伦明的意识压去，犹如漫天乌云围绕一束在风中摇曳的烈焰。龙的力量浩瀚无边，伊拉龙早已领教过，他知道这世上几乎没有谁可以抵挡。
随着一声堵着嗓子的号叫，索伦明吐出嘴里的肉，向后一跃，好像一脚踩到了毒蛇身上。他站在地上，浑身因用力而颤抖，龇出了满嘴的尖牙，黄褐色的眼睛暴烈而凶悍，伊拉龙不由得警惕地将手按在布里星迦的剑柄上。烈焰暗淡下去，然而犹在苦苦支撑，成为翻滚不息的大团雷暴云中央一个白热的亮点。
片刻之后，风暴减弱，乌云退却，但未完全散尽。
抱歉，猫人 ，葛勒多说，不过我必须证明一下。
索伦明嘶声怒吼，满头头发蓬然奓起，根根直立，像一大朵蒲公英一般。如果你还有肉身，老家伙，我非把你的尾巴砍下来不可。
你，小猫?你最多在我身上挠一下。
索伦明又是一声嘶叫，转过身去，大步走向门口，两肩高耸，夹着脑袋。
慢着 ，葛勒多说，是你把伏鸾迦岛上的那个地方告诉伊拉龙的吗，那个没有人可以记得住的隐秘所在?
猫人停下脚步，也不转身，只是闷吼一声，拿着鹅腿在头顶不耐烦地一挥：是我 。
是你告诉他在《天意》的哪一页可以找到这个地方?
好像是，但是我不记得了。不管伏鸾迦岛上有什么，我希望它烧焦你的胡须和爪子。
帘门被索伦明啪的一声猛然拨开。他小小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好像从不存在一般。
伊拉龙站起来，用靴尖将那块嚼过的肉拨出帐篷。
“你不应该如此粗暴地对待他。”阿丽娅说。
我没有别的选择。 葛勒多说。
“是吗?至少你应该先征得他的同意。”
好让他有掩饰的机会吗?那不行。此事已了，就这样吧，阿丽娅。
“我做不到，他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你应该想办法安抚他一下，与猫人为敌是危险的。”
与龙为敌更为危险，无须多言，精灵。
伊拉龙感到不安，与阿丽娅交换了一个眼色。葛勒多的语气令他担忧——看得出来，她也一样——但伊拉龙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好了，伊拉龙 ，金龙说道，你同意我检视你与索伦明交谈的那段记忆吗?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但是……为什么呢?你看了还是会忘记。”
也许吧，不过，也许不会，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葛勒多对阿丽娅说道，将你的意念与我们分离，不要让伊拉龙的记忆浸染你的意识。
“如你所愿，葛勒多前辈。”随着阿丽娅话音落下，她意念中的乐音渐渐远去，很快，奇怪的歌唱声便沉寂下来。
葛勒多转向伊拉龙。给我看吧! 他命令道。
伊拉龙克制心中的畏惧，将意念回溯到索伦明来到帐篷里，伏在帆布床上的时候，然后小心地将那之后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一桩一件地细细追忆。葛勒多将自己的意念与伊拉龙的完全融合在一起，这样便可随他一起重历当时的情形。这种感觉颇令人不舒服，就像他和老龙成了叠压在硬币同一侧面上的两个图案。
在一切结束之后，葛勒多从伊拉龙的意念中稍稍退开，向阿丽娅说道：要是我忘记了，真会这样的话，把这段话念给我听“安德昂姆和费洛麦斯在悲愁山上，他们的肉身仿如玻璃”。伏鸾迦岛的这个地方……我知道，或者说我曾经知道过。这事很重要，很……龙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灰暗，就像一片迷雾遮掩了他生命的山峰与沟谷，令一切晦暗不明。嗯?很快他又恢复了之前粗暴的态度，还磨蹭什么?伊拉龙，把你的记忆给我看。
“已经给你看过了。”葛勒多的情绪转为不相信。这时，阿丽娅说：“葛勒多，听着：‘安德昂姆和费洛麦斯在悲愁山上，他们的肉身仿如玻璃。’”
你怎么 ——葛勒多说了一半，蓦地大吼起来，力量之大，让伊拉龙以为真的听到了巨啸，啊，我讨厌扰乱记忆的咒语，它们是魔法中最坏的东西，总是带来混乱和迷惑，其中有一半会造成亲人之间互相杀害而不自知的结局。
你刚才用过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蓝儿问道。
没什么，只对我和俄拉米斯有意义。不过关键就在这里，这话除了我，再没有别人知道。
阿丽娅一声叹息：“这么说，咒语真的存在。我想，你可能确实要到伏鸾迦岛走一趟了。无视这么重要的东西是愚蠢的，不为别的，至少我们也要知道坐在这张网中央的蜘蛛是谁。”
我也一起去， 葛勒多说，如果有人企图加害于你，他们不会想到，要对付的不是一条龙，而是两条。而且，你还需要向导。在龙骑士陨灭后，伏鸾迦岛已经成了险地，我不能让你成为哪个已经被遗忘的邪灵的猎物。
伊拉龙发现，阿丽娅的眼里有一抹奇怪的渴望之色，呆了一呆，然后他明白了，她也想去。“如果只背负一个人，蓝儿能飞得更快些。”他轻轻地说道。
“我知道……只不过，我一直向往到龙骑士的故乡一游。”
“我相信你会的，总有一天。”
她点点头：“总有一天。”
伊拉龙花了一些时间整理他的能量，并想好在他和蓝儿、葛勒多出发前要做的每件事，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床上站起。
“卡尔文队长!”他扬声叫道，“可以进来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