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之窖
伊拉龙举起剑和盾牌,迫切而又带有一丝惧怕地向前走着。和上次一样,他和蓝儿站在库西恩石的基座前,而葛勒多的晶核栖在一个箱子中,藏在蓝儿背上的鞍囊里。
仍是清晨时分,明亮的阳光透过撕裂的云冠缝隙照射下来。伊拉龙一回到那房子里,便想和蓝儿直接奔向库西恩石。但是葛勒多坚持让伊拉龙先吃点东西,于是,他们两个便等着伊拉龙先填饱肚子。
现在,他们终于站在了残损的石塔前,伊拉龙和蓝儿都再也等不下去了。
自从知道对方的真名后,也可能是因为听到这个名字所揭示的他们对彼此的关爱,他们之间的关系纽带似乎比以前更加亲近牢靠。其实这一点,他们一直以来都明白;但以无可辩驳的言语将它们传达出来,还是更加强化了他俩的亲密无间。
在北方某处,乌鸦嘶叫了。我先来试试看 ,葛勒多说,如果这是一个陷阱,我可以在它诱骗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之前,让它原形毕露。
伊拉龙正想中断与葛勒多的意念联结,蓝儿也打算照做,以便老龙在道出他的真名时不会被听到,但是葛勒多说:不,你们已经告知我你们的真名,我也应该让你们知道我的。
伊拉龙看着蓝儿,然后他俩异口同声地说道:谢谢您,前辈。
于是,葛勒多用它的意念道出了他的真名,就像一把嘹亮的小号吹出的一段礼仪短曲,凛然却又杂乱不谐和,染上了葛勒多对于俄拉米斯之死的悲伤和愤怒的色彩。他的名字比伊拉龙和蓝儿的要长,有好几个句子那么长。这其中包含了跨越好几个世纪的历史记载,承载着数不胜数的悲欢离合。他的名字彰显着他的智慧,但同时也饱含了矛盾,其复杂性令人难以完全把握住他的本质。
在听完葛勒多的名字之后,蓝儿和伊拉龙都萌发了一种敬畏之感;它让他们意识到他们是多么的年少,他们想要赶上葛勒多的智慧和经验,路途还多么的漫长。
真想知道阿丽娅的真名。 伊拉龙心里想着。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库西恩石,但它纹丝不动。
接着是蓝儿。 她弓着脖子,趴向地面,像一匹激情昂扬的战马。她非常自豪地说出她的真名。在宣读她的真名时,尽管是白昼,她的鳞仍闪闪发光。
听着她和葛勒多分别说出了他们的名字,伊拉龙感觉没那么忸怩了。没有谁是完美的,但他们也并没有因为各自的缺点而责怪彼此,而是正视、承认并原谅了这些缺点。
同样地,在蓝儿道出了她的名字后,任何事情也没有发生。
最后,伊拉龙走上前去。冷汗冒出了他的额头。感觉到这可能是他作为一个自由人的最后一幕,他用意念说出了他的真名,就像葛勒多和蓝儿一样。他们之前达成了约定,伊拉龙最好还是小声地道出他的名字,那样就可减少被其他人偷听的机会。
就在伊拉龙用意念说出最后一个字时,石塔的基座上裂开了一道幽暗狭长的缝隙。
裂缝向上延伸,至五十英尺左右后向左右分开,划出两道弧线,显现出两扇宽大的拱门的轮廓。门上有一排排的金字:防御武力和魔法入侵的保护咒。
轮廓全部显现后,门伴随隐藏着的铰链向外转动开来,刮擦着上一次——尽管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关上以后那开始累积于石塔上的尘土与植被。穿过门道,可见一条巨大的拱形隧道,陡峭地伸向地下。
门停了下来,空地复归一片宁静。
伊拉龙盯着黑暗隧道,内心的不安在增加。眼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但是他仍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索伦明没有说谎。 蓝儿说,她吐了吐舌头,尝着空气的味道。
是的,但是里面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呢? 伊拉龙发出疑问。
这个地方本不应该存在的呀 ,葛勒多说,我们和那些龙骑士把很多秘密藏在了伏鸾迦岛。而这个岛太小了,小到不可能建起如此大的隧道而不泄露任何蛛丝马迹,但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它。
伊拉龙皱起眉,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周围没有别的人,没有人试图来偷袭他们,它的存在会不会早于龙骑士在岛上安家的时候?
葛勒多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不过也有可能。那是唯一讲得通的,但如果真的属实,它就很古老了。
他们用意念搜索了一遍通道,没发现任何有生命迹象的东西。
好吧。 伊拉龙说。恐惧引发的酸溜溜的一股味道充斥在他嘴里,手套中的掌心渗出汗来。
不管他们在通道的另一端将找到什么,他此刻只想着尽快了结此事。蓝儿也很紧张,但相比他要镇定一点。
让我们把那个隐藏着的秘密挖出来吧。 她说。
然后,他们穿过门道,走进隧道。
当蓝儿的最后一英寸尾巴穿过门槛后,门荡了几下,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发出石头相互碰撞的巨大声响,将他们完全丢给了黑暗。
“啊,不,不,不!”伊拉龙大叫着冲回门口,“Naina hvitr(白光亮起)!”看不到光源的白光照亮了隧道入口。
门的内侧非常光滑,无论他如何推按和击打,都无法移动。“真该死!我们本该用木头或石块顶着门,不让它合上。”他追悔莫及,责怪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方法。
需要的时候,我们随时可以毁掉这两扇门。 蓝儿说。
对此,我倒是表示怀疑。 葛勒多说。
伊拉龙再次抓紧了布里星迦,说:我想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往前走了。
除了往前走,我们啥时候有过其他法子? 蓝儿反问道。
伊拉龙改变咒语,使魔光从隧道顶部附近的某一点射出,因为如果没有影子的话,他和蓝儿很难判断深度,然后他们一道开始向下走进倾斜的隧道。
虽然没有台阶,但通道的地面略带着不平,使下行并不费力。地面和墙壁的结合看不到缝隙,仿佛石头被融合在了一起,这一点告诉伊拉龙,挖掘隧道的最有可能是精灵。
他们一路向下,越走越深,伊拉龙估计他们已经到了库西恩石背后的山脚并进入了地下。隧道既不转向也不分支,墙壁始终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最后,伊拉龙感到了一丝温暖的空气从隧道更远的地方向他们升上来,并注意到了远处淡淡的橙色光芒。“Letta(停)。”他咕哝了一声,灭了光。
随着他们继续往下走,空气变得越来越暖,前面的光线也越来越亮。很快,他们看到了隧道尽头:一个密布浮雕文字的巨大黑色拱顶门洞,那些文字使门洞仿佛被荆棘所覆盖。空气中弥漫着硫黄的气味,伊拉龙感到他的眼睛开始流泪了。
他们停在了拱门前,再往后只能看到一片平坦的灰色地面。
伊拉龙回头望了一下他们来时的路,然后转过头来凝视着拱门。这个边缘有如锯齿参差的门洞令他有几分紧张,蓝儿也一样。他试图阅读门上的文字,但它们太过混杂密集、无法读懂。他感应不到这个黑色的结构中存储着能量,然而,他还是难以相信它没有被施魔法。不管是谁建的隧道,他们已成功地对外界隐藏了进门的咒语,这意味着他们同样可能隐藏置于拱门之上的任何咒语。
他和蓝儿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舔了一下嘴唇,想起葛勒多说过:从来就没有什么安全的路可走。
蓝儿哼了一声,从每个鼻孔中喷出一小团火,然后,她和伊拉龙并肩穿过拱门。
伊拉龙立刻注意到以下几点:第一,他们站在一个直径两百英尺的圆形房间的一侧,房中央有一个大坑,坑里还发出一束暗淡的橙光;第二是空气闷热;第三是房间的外围有两圈同心的层架——后排的要比前排的高——上面放着大量的深色物品;第四是这排坐椅后面的墙上有许多地方闪闪发光,就像装饰了彩色的水晶。但是他没有机会去探究这面墙或那些深色物品,因为在发光的坑旁的空地上,站着一个龙首人身的家伙。
这人由金属铸成,闪闪发亮如抛光的钢铁。他身上只裹了几块与身体同样闪闪发光的材料制成的缠腰布,胸部和四肢隆起不输于库尔人的肌肉。他的左手持着一块金属盾牌,右手拿着一把会变色的剑,伊拉龙认为这是龙骑士的佩剑。
在这人身后,圆室的顶里头,伊拉龙隐约看到一个宝座,座背和座位上印着这人的躯体轮廓。
龙首人大步向前。他的皮肤和关节动起来如血肉之躯般顺畅,但每一步听起来都仿佛重物落地。他在离伊拉龙与蓝儿三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盯着他们,眼睛如一团赤红的火焰般闪烁。然后,他抬起龙头,发出了一声特别刺耳的咆哮,那声响一直回荡,仿佛是十几个人在吼叫。
正当伊拉龙犹豫他们是否应该与这人战斗的时候,他感到一股陌生、浩瀚的意念在冲击着他。这一意识与他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它似乎包含许多呐喊声,这些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令他想起了呼啸的风暴。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意念就突破了他的防御,并控制了他的思维。他此前与葛勒多、阿丽娅、蓝儿所做的训练全都无济于事,他无法停止这种攻击,甚至连延缓片刻也做不到,那情形就像他试图徒手抵挡海浪的侵袭。
一片模糊的光,一阵时断时续的巨大噪声淹没了他,与此同时,那巨大的声响强行闯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填补了他的每一处缝隙。随后感觉就像入侵者把他的大脑撕成了六片——每一块碎片都仍然感知到其他几块的存在,但是没有一块能不受约束地思考——他的视野也裂成了碎片,仿佛在透过宝石的平面观察这个房间似的。
他的记忆分成六组,在他的意识中狂奔。并非他在主动回忆,它们就这么出现了,然后一闪而过,他跟不上。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弯曲成各种姿势。他将布里星迦举到眼前,却看到了六把相同的剑。入侵者甚至迫使他念了一个咒语,对于这个咒语的用意,伊拉龙没有去想,也不可能想明白,只因他的思维能力已经完全掌控在他人手中了。除了逐渐退去的惊恐,他体会不到任何情感。
在这似乎是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那陌生的意念仔细检查了他的每一段记忆,由他从家里的农庄出发去斯拜恩猎鹿开始——那是他发现孵出蓝儿的蛋的三天之前——直到现在。在伊拉龙意识的深处,他感觉到蓝儿此刻也有同样的经历,但是他对此无动于衷。
如果他还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他早就对脱身不抱任何希望了。终于,那旋风般的混响小心地将他的意识重新拼合好,从他脑海中退了出去。
伊拉龙踉跄着向前扑了几步,最终没有站稳,单膝跪倒在地。身旁的蓝儿也是步履蹒跚,张嘴在空气里乱咬。
怎么回事?他想,对方是谁?一出手就同时控制了他们两个,再加上葛勒多,照他估计,就算是加巴多里克斯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那个意念再次贴近伊拉龙的意识,但这一次它没有发动攻击。这一次,它说道:我们向你道歉,蓝儿;我们向你道歉,伊拉龙。不过,我们必须确定你们的意图。欢迎来到灵魂之窖,我们等你们很久了。同时也欢迎你,我们的兄弟,我们很高兴你还活着。现在取回你的记忆吧,你将知道你的漫长任务终于完成了!
一道闪电在葛勒多与那个意念之间亮起。瞬时,葛勒多发出一声疯狂的咆哮,使得伊拉龙的太阳穴刺痛起来。混杂的情绪从金龙心中奔涌而出,悲伤、胜利、难以置信、遗憾,以及覆盖这一切的,一种如此强烈的令人快乐的轻松感。伊拉龙发现自己在莫名地笑着。轻触葛勒多的意识,他感觉到对方不是有一个陌生的意念,而是有许多个,全都在窃窃私语。
“是谁?”伊拉龙低声说。龙首人在他们眼前一英寸都没有移动。
伊拉龙 ,蓝儿说,看这墙,看……
他看了看,只见圆形围墙不是用水晶装饰的,与他当初以为的不一样。相反,墙上分布着几十处凹陷。每处凹陷内都有一个闪闪发光的球。有些大,有些小,但都自内而外地闪动着光亮,就像将灭的火堆中闷烧着的煤块。
伊拉龙恍然大悟,惊得心跳为之骤然一停。
他垂眼看向下方层架上的深色物体。它们表面光滑,呈卵形,像用不同颜色的石头雕刻而成。就像这些球,有些大,有些小,但无论其大小,它们的形状是统一的,就算放到了别处也很容易一眼辨认出来。
一阵潮热袭来,他的膝盖直发软。这不可能啊。他希望相信他所看到的东西,但又担心这可能是为了摧毁他的希望而制造的幻觉。他眼前的东西就实实在在地摆在那儿,令他无法呼吸,令他站立不稳,令他激动得无以复加,不知所措。蓝儿的反应也与他大体相当,假如不是更强烈的话。
然后意念之声再次响起:你们没有弄错,孩子们,你们的眼睛也没有欺骗你们。我们是本族的秘密希望。这里存放着我们的晶核——世间最后的保持着自由意志的龙晶——还有我们已经保卫了一个多世纪的龙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