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
若伦带领着自己的一队战士,一路杀下城墙,在街上略作停留,重新编队,之后他扬锤一指,高喝道:“向城门前进!”
他和其他几位卡沃荷村民,包括霍司特和德尔温,走在前头,带队沿着城墙向精灵用魔法造成的豁口奔去。箭矢在头顶乱飞,但都不是正对了他们而射,若伦也没听到队伍中有人负痛呼喊。
在城墙和石头房屋之间的狭窄通路上,他们遇到了数十名敌兵,除了少数几人留下来迎击,余者皆一哄而散,而那阻击他们的有限几人,片刻后也都退进了邻近的巷子。
一开始,残酷的厮杀和惊心动魄的胜利让若伦无暇他顾,但当一路遇到的敌兵都不战而退,他开始感到不安,开始警觉地四下打量,寻找任何异常的迹象。
有问题!他对此确信不疑。
“加巴多里克斯绝不会允许他们如此轻易地放弃。”他自语道。
“你说什么?”旁边的艾伯瑞问。
“我说,加巴多里克斯不可能听任他们这么轻易地放弃。”扭回头,若伦对后面的战士们喊道,“都给我竖起耳朵,睁大眼睛!我敢打赌,加巴多里克斯一定藏了后手,但我们是不会大意让他得逞的,对不对?”
“对!重锤!”战士们高呼,纷纷用武器在盾牌上敲打着,不过,精灵们自是不在此列。若伦甚为满意,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同时仍毫不放松地留意着各处屋顶。
很快,他们就冲上了通往主城门的那条石子路。原来城门的位置,现今只剩下一个几百英尺宽的大豁口和一堆破碎的石块。沃顿联军从豁口源源不绝地拥入。历史上第一次,人类、矮人、巨人、精灵和猫人在一起,并肩作战。
箭矢如雨,朝入城部队的头上落去,但这些夺命的利器没等造成伤害,就被精灵的魔法半途拦截了。加巴多里克斯的士兵却没有这样的幸运,若伦看到许多敌兵被沃顿的弓箭手射倒,尽管也有一些似乎有护体魔法,能不被箭矢所伤。这些应该是加巴多里克斯的亲信,他猜测。
与大部队会合后,若伦看到约蒙杜正骑马与一群战士走在一起。若伦高声打招呼,约蒙杜也大声回应,并抬起手里的剑,指着前方几百码外一个院子里造型精美的石头建筑,大喊道:“等到了那个喷泉,你带着你的人去右面,扫清南城,然后再去堡垒与我的会合!”
“是!”若伦大幅度地点头,让约蒙杜能看得清楚。
与友军在一起,他的安全感强了一些,但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人都去哪儿了呢?他看着一个个空荡荡的街口,心里纳闷。加巴多里克斯按说已经把全部人马都聚在了乌鲁邦城中,但若伦根本看不到一点有大部队存在的迹象。城墙上的守兵少得离谱,而且败逃得太快,太蹊跷。
他在引诱我们 ,若伦突然很确切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为迷惑我们而设的骗局 。为了再次引起约蒙杜的注意,他喊道:“有什么不对劲?守兵们到哪儿去了?”
约蒙杜闻言皱起眉毛,转身同已经骑马赶了上来的奥林王和伊丝兰查蒂女王进行商议。白渡鸦立在伊丝兰查蒂左肩上,爪子紧扣黄金甲叶,非常惹人注目。
沃顿联军仍在向乌鲁邦纵深处不断挺近。
“重锤,有什么不对吗?”拿·葛左格从队伍中挤过来,吼声如雷地问道。
若伦看着库尔人巨大的脑袋说:“我不太确定,但加巴多里克斯……”
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前方的建筑之中,蓦然响起一声号角,吹了足有大半分钟,低沉的角声中透着不祥,一时间沃顿联军的士兵全都紧张地驻足张望起来。
若伦的心沉了下去。他对艾伯瑞道:“来了!”然后举起锤子,指着前面的街巷,大吼道,“去那边!到房子之间迅速隐蔽!”
从大部队中脱离出来并不容易,花的时间比刚才并队还要长。若伦心急如焚,不停地大声催促:“快点!你们这帮蠢蛋,快点!”
号角声再响,约蒙杜终于下令,让部队停止前进。
这时,若伦手下的一营战士已经安全地退入了三条街巷,以房屋为掩护,等待他进一步的指令。若伦和葛左格、霍司特在一起,他贴着一栋房子的墙壁而立,头探出墙角,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号角又一次吹起,同时,脚步声响彻乌鲁邦。
若伦的心沉到了谷底,只见从堡垒伸出的街道上,走出一队队士兵,他们衣甲分明,秩序井然,所有人的脸上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在众人之前,一匹灰马上,骑着位肩膀宽阔、身材矮壮的汉子,胸铠闪闪发亮,向前突出足有一英尺多高,好像其后有个硕大无朋的肚皮。他左手拿着一面盾牌,上面绘的纹章是秃岩上一座倾圮的塔楼,右手拿着一柄狼牙锤,估计那锤绝大多数人都很难拿得动,在他手里却轻若无物。
若伦舔了舔嘴唇。他猜那敌将可能就是巴斯特大人,如果他听过的那些传说有一半是真的,那么巴斯特决不会领军正面与敌作战,除非他对消灭敌军已经有绝对的把握。
若伦看明了形势,便从墙角退回,他道:“不能再等了,叫大家跟我们走!”
“你是说跟我们一起逃走吗,重锤?”拿·葛左格低声问。
“不,”若伦答道,“我们从侧翼进攻!傻子才会跟这样一支军队硬碰硬地对攻呢。现在出发!”他推了巨人一把,然后冲上十字路口,走在战士们最前头。只有傻子才会跟被加巴多里克斯选为军队统帅的家伙硬碰硬地对攻呢!
若伦带队在密集的房屋之间穿行,耳中听得敌军开始鼓噪:“巴斯特!巴斯特!”他们一边呼喊,一边用剑敲打盾牌,同时穿着钉鞋的脚还在地面上跺着。
越来越妙了 。若伦暗想,他真希望自己此刻在别的什么地方,哪儿都比这里好。
沃顿士兵也开始呼喊,“伊拉龙!”和“龙骑士!”的喊声直冲云霄。下一刻,整个乌鲁邦城中钢铁撞击声和负伤的喊叫声响成了一片。
若伦估计自己的人马已经进至帝国军队中腰的位置,便下令部队转向,朝敌人进发。“不要分散!”他命令道,“立起盾墙!不论什么情况,首先保证魔法师的安全!”
很快,街上的敌人便出现在视线之内,大多数是矛手,正挨挨挤挤地朝两军交战处走去。
拿·葛左格发出一声可怕的号叫,紧跟着若伦和其他的战士们也发出战斗的呐喊,众人一起向着敌人的队列冲去。敌兵吃惊地叫了起来,手忙脚乱地闪避、退却,结果更增添了恐慌,有的急于腾出作战的空间,忙乱中却把同伴踩在了脚下。
若伦狂吼着掠到敌兵身前,锤落处甲陷骨断,血花飞溅。敌兵站得太密,几无动弹的余地,若伦连杀四人,才有一名敌兵向他刺出一剑,却被他挥盾挡开了。
街边上,拿·葛左格一棍就砸倒了六名敌兵。如果有痛感,同样的伤势足以让他们无法动弹,但现在他们一个个都要从地上爬起来,葛左格抡棍再砸,将他们都捣成了肉酱。
世界似乎消失了,若伦的心神中只剩下眼前的敌人,能感觉到的只有手中的重锤和脚下溅满鲜血、滑腻腻的卵石。他挥锤又扫又砸,他低头躲、举盾撞,他号叫,他呐喊,他不停地杀、杀、杀!到最后,他抡锤猛砸,却吃惊地发现,前面已经没有敌人。锤子抡空,砸在地面的石头上,火星迸溅,他的胳膊震得生疼。
若伦晃晃头,从战斗的疯狂状态中摆脱出来,他已经把敌人的队伍杀了个对穿。
他转回身,只见左右两侧,部下绝大多数战士仍在与敌兵激斗,于是他狂叫一声,重新杀入了战团。
三名敌兵霎时围了上来,两人持矛,一人拿剑。若伦向用剑的那人扑去,但脚踩在了什么柔软、湿滑的东西上,身体失去平衡,不过向前栽倒的同时,他仍就势挥锤向那人脚踝砸去,那人跳脚闪开,接着挺剑欲刺,这时一位精灵跳上前来,唰唰两剑,三名敌兵全部人头落地。
这就是在城墙外和他说过话的那个女精灵,只不过现在已是满身血污。不等他道谢,她已经从旁掠过,剑光闪动,又有更多的敌兵倒下。
在看过精灵们作战之后,若伦心中已经判定,一个精灵至少抵得上五名人类战士,这还不算他们施魔法的能力。至于巨人,他只求别被他们误伤就好,尤其是库尔人,一旦狂性发作,敌友之分在他们眼中似乎就变得模糊了,而库尔人的体形又是如此巨大,很容易就会误伤人命。若伦曾亲眼看到,一名敌兵被夹在一个库尔人的大腿和墙壁之间,生生给挤死了,而那库尔人对此竟浑无知觉;还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库尔人在转身时,无意间挥动盾牌,却削掉了一名敌兵的脑袋。
战斗又进行了几分钟,最后,附近除了死尸,再没有一个敌兵了。
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若伦前后张望了一下,看到被他们歼灭的这一股敌军的残余,正向城内方向逃窜,要与另一支敌军会合,很快就要消失在密集的建筑之间了。他考虑过追击,但主战场在更靠近城墙的方向,他想从敌军的后面发起突袭,打乱敌人的阵脚。
“这边!”他举锤高喊,沿街向前跑去。
一支箭插在盾牌边上,他抬起头,只见一个人影在附近一处屋顶上一闪而没。
最后,当若伦走出房屋间的窄巷,出现在乌鲁邦已经垮塌的主城门前的广场时,眼前的大混乱场面竟让他犹豫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敌我双方混战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已经看不到阵列,看不出哪里是交战的前沿。广场上到处是穿着红色战衣的敌兵,有的单兵作战,有的聚作一堆,而且,战斗此时已经漫延到附近的所有街巷,整个战场的形势就像一大片溅开的血花。参加战斗的还有好几十只猫,并非猫人,就是普通的猫,它们袭击、撕咬敌兵,场面异常惨烈、可怕,但若伦并不觉得意外,他知道,这些猫都是受猫人调遣指挥的。
广场中央,巴斯特大人骑在他的灰色战马上,又圆又鼓的胸铠映着附近房屋中的火光,闪亮耀眼。他不停地挥动着狼牙锤,轻松迅猛的架势绝非正常人类所能做到,每一挥,至少有一名沃顿战士丧命锤下。射向他的羽箭都化作一团惨淡的橘黄色烟火,转瞬消失;枪、剑从他身上弹开,好像击中的是块顽石;甚至狂奔而至的库尔人,都不足以把他撞到马下。他的狼牙锤只是随手一挥,便把一个扑过来的库尔人打得脑浆迸裂,犄角和头骨像蛋壳般一触即碎,看得若伦目瞪口呆。
若伦眉头越皱越紧。他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与速度? 答案很明显,魔法。然而魔法肯定需要能量的支持,巴斯特的狼牙锤和铠甲上却都看不到晶石,若伦也不信加巴多里克斯会远距离为巴斯特传输能量。他想起把凯特琳娜从黑格林救出来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和伊拉龙的那场谈话:伊拉龙说,想改变人类的身体构造,使其获得精灵的力量与速度,这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哪怕他是一名龙骑士。正因如此,龙族在血盟庆典上对伊拉龙所做的改造,才称得上夺天地之造化。若伦觉得,加巴多里克斯不可能也有办法为巴斯特做类似的改造,因此不免更为疑惑:他一身可怕的力量,到底来自何处呢?
巴斯特一提缰绳,掉转马头,他鼓胀的胸铠上闪动的光亮引起了若伦的注意。
他嘴巴发干,心里涌起一阵绝望。据他所知,巴斯特不是那种会有一个大肚腩的人,他不会允许自己发福,加巴多里克斯也不会选一个逸豫之辈来守护乌鲁邦。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在那凸鼓的胸铠后面,藏着一块龙晶。
这时,地面一阵抖动,巴斯特马下突然裂开了一个漆黑的大洞,足够把巴斯特连人带马一口吞下还有富余。但他胯下的战马却悬空而立,稳稳地仿佛依然脚踏实地。道道彩色的光环,像散碎的彩虹,在巴斯特身周荡漾;阵阵寒流和热浪,交替从他所在的位置向外涌出。若伦看到地面上伸出许多冰蔓,触手一般向马腿缠去,要把马冻在原地,却未对马造成任何影响。所有这些魔法,在这一人一马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效用。
巴斯特再提马缰,脚在马腹上一磕,催动坐骑向旁边一栋房屋冲去,那房前站着一群精灵,正用古语吟唱。若伦估计,就是他们向巴斯特发动了魔法攻击。
狼牙锤举过头顶,巴斯特冲进了那队精灵当中,精灵们四下散开,纷纷施展手段以图自保,却无济于事,在巴斯特的锤下盾裂剑折,一身骨头更是中锤即散,好像都是细而中空的鸟骨。
他们的护身魔法怎么没用了 ?若伦想不通,为什么不用意念阻止他?他毕竟只是一个人,只有一块龙晶!
几码外,一颗巨大的石弹轰然砸进正在激斗的人群,留下满地淋漓的鲜血,又继续向前,从正面弹进一栋房子,撞碎了门楣上方的几个雕像。
若伦下意识地一猫腰,骂了一声,抬头去看石弹的来处。隔着近半座城的距离,只见敌兵重新夺回了城墙上的投石器等装置。他们在向自己的城里投掷石头! 若伦心想,他们连自己的人都杀!
若伦厌憎地哼了一声,转身背对广场,面向城内,冲他的部下喊道:“这里我们插不上手!巴斯特就交给别人去对付吧!我们去打那条街!”他说着伸手指向左边的一条街道,“从那里一路杀到城墙,然后扎住阵脚!”
战士们即使有回应,他也没有听到,因为他已经冲了出去。身后,又一块石头砸进交战的军中,造成更多痛苦的呼喊。
若伦选的那条街上满是敌兵,也有数位精灵和猫人,他们背靠一家帽子铺的前门,在敌人优势兵力的压迫下苦苦地支撑着。精灵们的吟唱声中,十几名敌兵倒了下去,但更多的却未受影响。
若伦冲进敌丛,再次迷失在血红色的狂暴状态中。他从一名倒地的敌兵身上跳过,一锤砸在一个背对着他的敌兵头盔上,不用再看也知必死无疑,接着他用盾牌顶开了下一名士兵,然后锤头一送,撞碎了他的喉咙。
旁边,德尔温肩上中了一枪,他痛叫一声,单膝跪在地上。若伦锤子挥得更快,逼退了标枪手,同时德尔温已经拔出标枪,站了起来。
“退后!”若伦道。
德尔温摇摇头,龇着牙说:“不!”
“退后!该死的,这是命令!”
德尔温咒骂了一句,但还是听命后退,由霍司特顶上了他的位置。若伦注意到铁匠的胳膊和腿上都割开了口子,还在流血,但似乎这些伤口都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闪过刺来的一剑,若伦向前踏出一步,这时,他似乎听到一阵微弱的呼啸声从身后传来,下一刻,耳中雷鸣、大地旋转,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醒来时,头部一跳一跳地剧痛,眼中所见阴暗处是边缘布满裂缝的悬岩,明亮处则是天空——太阳此时已经升起来了。
他发出痛苦的呻吟,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昏倒的地方在城墙脚下,旁边是一块沾满鲜血的爆裂残缺的石弹。盾牌无影无踪,锤子也不知去了哪里,这让若伦在迷糊中也觉得甚为不安。
还未等完全清醒,五名敌兵已经扑了上来,其中一人的长矛刺中了他的胸口,把他顶得背靠在墙上,却未能刺透他的肌肤。
“捉活的!”敌兵叫道。若伦感觉到自己的四肢都被抓住了,他奋力扭打,想要挣脱出来,怎奈他仍处在虚弱、眩晕的状态中,而且敌人也太多,他根本不是对手。
拳头一下下砸在身上,他的身体有魔法护住,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不断地流逝。世界变得灰暗,他就要再次失去知觉,这时,一名敌兵嘴里突然冒出了一截剑尖。
士兵们慌忙丢下他,然后他才看到一位黑发的妇人,手挥宝剑,在敌兵之间腾挪劈刺,只有老练的战士,才能把剑使得如此纯熟。几秒钟的工夫,她便将五名敌兵全部斩杀,虽然其中一人也在她左边大腿上划了道浅浅的口子。
解决掉敌人之后,她向他伸出手,说道:“重锤。”
他抓住她的小臂时,看到她手腕上全是层叠的疤痕,破旧的护腕并未将其遮住,看上去就像被火烧伤过,或者曾被鞭打到几乎露骨。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十几岁的面色苍白的女孩,身上穿着零碎拼凑起来的铠甲,还有一个男孩,看上去比女孩还小一两岁。
“你是谁?”他站起身问道。女人的外表让人过目难忘,脸膛宽阔,骨骼粗大,古铜色的皮肤,一看便是饱经风霜,常年都在户外。
“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她说着蹲下身,捡起一支敌兵的长矛递给他。
“多谢!”
她点点头,然后便带着两个少年,快步向城内的方向走去。
若伦看着他们在屋宇之间的背影,呆了片刻,然后抖抖身体,沿着街道匆匆跑向刚才交战的地方。
战士们看到他都发出意外的欢呼,士气大涨,向敌兵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击。不过,回到卡沃荷村民们当中时,若伦才知道,刚才击中自己的石头,也砸中了德尔温,他已经死了。
悲痛很快转化为愤怒,他更为凶猛地杀向敌兵,决意尽一己之力,让战斗尽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