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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长了,他脑海里的一个声音语无伦次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它——如果从这里我就能透过盥洗盆看到它,那它一定有三英寸长了,说不定更长!

  他轻轻关上浴室门,踉跄着走回客厅,两腿又像灌了铅。刚刚的精神破冰船消失了,在恐慌和困惑的白色重量的压迫下变平了。这不是冰山,这简直是一整片冰川呀。

  霍华德·米特拉坐到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迷茫、无力。他坐了好一会儿,最后他的手开始松开扶手。前一天晚上的大部分时间他都醒着,现在直接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浴室排水孔里变长了的手指还在敲着,转着,转着,敲着。

  他梦到自己成了《危险边缘》里的一名参赛者——不是那个新版的、有巨额奖金的节目,而是最早的日间节目。那会儿还没有电脑屏幕,参赛者需要某个答案的时候,就会有躲在游戏板后面的工作人员拿出一张卡片。亚历克斯·特里贝克换成了阿特·弗莱明,梳着大背头,脸上露出派对上那种拘谨男孩常用的笑容。中间的女人仍是米尔德丽德,耳朵里还连着卫星般大小的助听器,不过发型变成了杰奎琳·肯尼迪那种蓬松髻,金属边眼镜也换成了猫眼镜框。

  所有人都是黑白的,包括他自己。

  “好,霍华德。”阿特说,指着他。他的食指非常诡异,足有一英尺那么长;从他松松握着的拳头里伸出来,像老学究的教鞭,指甲上沾着干了的牙膏。“该你选了。”

  霍华德看着游戏板,说:“阿特,我选害虫和毒蛇,一百美元。”

  写着一百美元的那块板被移开了,露出下面的内容,阿特读道:“摆脱浴室排水孔里烦人手指的最好办法。”

  “什么是……”霍华德说,然后脑子短路了。一个黑白的现场观众静静地看着他。一个黑白的摄影师靠近他,给他汗水淋漓的黑白脸来了个特写。“什么是……嗯……”

  “快点,霍华德,快没时间了。”阿特·弗莱明诱导着,朝霍华德晃晃他长得诡异的食指,但霍华德完全蒙了。他要错过这个问题了,要被扣掉一百美元了,要掉一级了,要成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了,甚至连那套差劲的百科全书也拿不到了……

  楼下街上,一辆运货卡车回火,声音很大。霍华德猛地坐起来,差点掉下椅子。

  “什么是排水孔清理剂?什么是排水孔清理剂?”他尖叫道。

  这,当然了,是答案。正确答案。

  他大笑起来。五分钟之后还笑着,边笑边穿上外套走出家门。

  霍华德去了皇后大道上的开心杂工五金店,一个叼着牙签的收银员给他拿了一瓶塑料瓶装的清理剂,放在柜台上。瓶身上有个穿着围裙的卡通女人,一手放在屁股上,一手把清理剂倒进黑乎乎的洞里,估计不是工业水槽,就是奥森·威尔斯坐式浴盆。“排水孔之眼”,标签上写着。“效力是大多数领军品牌的两倍!分分钟疏通浴室盥洗盆、淋浴设备、排水孔!溶解头发及其他有机物!”

  “有机物,什么意思?”霍华德问。

  收银员——一个脑门上全是瘊子的秃顶男人耸了耸肩,嘴里叼着的牙签换到了另一边。“食物,我猜。不过我受不了这瓶子放在液体皂旁边,如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会在手上腐蚀出洞吗?”霍华德问,希望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惧怕得刚刚好。

  收银员又耸了耸肩。“我猜这玩意没有过去卖的那些来得强力,那些含碱液的东西,不过那些现在都违法了。至少我觉得没那些有效。你看到这标志了,对吧?”他用一根又短又粗的手指点了点瓶身上印有骷髅头的有毒物质标志。霍华德好好地看了看那根手指。他发现自己这一路走来一直在关注各种手指。

  “嗯,看见了。”霍华德说。

  “嗯,要知道,这标志可不是放着好看的。如果家里有孩子,得小心地放在他们拿不到的地方。不要用来漱口。”他大笑起来,牙签在嘴里上蹿下跳。

  “不会的。”霍华德说。他转过瓶子,读上面印的小小的字:“含有氢氧化钠和氢氧化钾。直接接触可引起严重烧伤。”好嘛,很好。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够好了,但可以一试,不是吗?

  他脑海里的声音犹犹豫豫地说:要是把它逼疯了怎么办,霍华德?到时候怎么办?

  嗯……那又怎样?在排水孔里呢,不是吗?

  是的……但它好像在长大。

  还有什么选择吗?在这一点上,那个声音沉默了。

  “我不想在你买这么重要的东西时催你,但今天早上就我一个人,还得对一些发货清单,所以——”

  “就这个了。”霍华德说。他伸手拿钱包时,眼睛瞟到了别的东西——一堆商品,上面挂了个“秋季清仓大甩卖”的牌子。“那些是什么?那边?”

  “那些?”收银员说,“电动园丁剪刀。去年六月,我们进了二十四把,结果卖不出去。”

  “我买一把。”霍华德·米特拉说。他笑了起来,收银员后来告诉警察,他不喜欢那个笑,一点也不。

  回家后,霍华德把刚买的东西放到厨房柜台上,把装了电动园丁剪刀的箱子推到一边,希望用不上。当然用不上了。接着他开始仔细阅读“排水孔之眼”的说明。

  慢慢往排水孔里倒四分之一瓶清理剂……静候十五分钟。如有需要,重复操作。

  当然不会到那一步了……会吗?

  为了确保不会发生上述情况,霍华德决定往排水孔里倒半瓶清理剂。说不定再多点。

  拧安全瓶盖花了点工夫,最终还是弄开了。他穿过客厅,清理剂拿在身前,一脸严峻——一个知道自己随时会被派上前线的战士般的严峻。要知道,平时他都是满脸的温和。

  等会儿!正要伸手去握门把手,他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大叫,他的手瞬间犹豫了。这太疯狂了!你知道这很疯狂!你不需要排水孔清理剂,你需要的是精神病医生!你需要躺到某处的沙发上,告诉某人你幻想出了——没错,就是这个词,幻想——浴室水槽里有根手指,一根在长大的手指!

  “哦,不,绝不,”霍华德说,坚定地摇了摇头,“没门。”

  他不能——绝对不能——想象自己跟一个精神病医生说出这事。事实上,任何人都不行。试想莱思罗普先生听到了风声?这有可能,通过小维的爸爸。比尔·德霍恩过去在莱思罗普、迪安和格林的公司做了三十年注册会计师。他让霍华德获得了莱思罗普公司的初面机会,还给他写了一封闪闪发光的推荐信,就差直接给他工作了。德霍恩已经退休了,但还是经常见莱思罗普。如果小维发现她的霍伊要去看精神病医生(这根本瞒不住),她会告诉她的妈妈——小维什么事都告诉她妈妈。德霍恩太太会告诉丈夫,毫无疑问。然后德霍恩先生——

  霍华德发现自己正想象着两个人,他岳父和他老板,坐在某个神秘俱乐部的皮质靠背椅里——那种装饰了金色铆钉的靠背椅。他看到他们小口啜着雪利酒,雕花玻璃酒瓶放在莱思罗普右手边的小桌子上。(霍华德从来没见过两人喝雪利酒,但在这个病态幻想里需要他们喝。)看到德霍恩先生——现在快八十了,垂垂老矣,但还像家蝇一般机敏——神神秘秘地靠过去,说:“你绝不会相信我女婿怎么了,约翰。他要去看精神病医生!他觉得自家浴室的盥洗盆里有根手指。你觉得他会不会在吸毒?”

  或许霍华德并不真的觉得这些都会发生。他觉得这是一种可能性——不是这样发生,就是以别的方式发生。但如果没发生呢?他还是不能想象自己去看精神病医生。他身上有种东西——类似于让他在排着一队人的公共厕所里尿不出来的东西——排斥这个想法。他不会坐上那种沙发,给出答案——浴室的盥洗盆里伸出了一根手指,让什么留着山羊胡子的精神病医生对着他狂轰滥炸,接二连三地问他一些问题。那简直跟地狱版的《危险边缘》一样。

  他再度伸手去握门把手。

  那就叫个管道工吧!他脑海里的声音绝望地呐喊。至少做到那个份上吧!你不用告诉他你看到了什么!就告诉他管道堵住了!或者告诉他你妻子的结婚戒指掉进去了!什么都行!

  但那个想法在某种方面甚至比去看精神病医生更没用。这里是纽约,不是什么得梅因。就算你把希望之钻掉进浴室的盥洗盆里了,也得等上一周才能叫来管道工。他可不打算接下来七天在皇后区鬼鬼祟祟,四处找加油站,盼着哪个店员能被五美元收买,让他享有进脏兮兮的男厕上大号的特权,头顶还悬着巴达尔公司今年的日历。

  那就动作快点,那声音说,放弃了抵抗。至少快点做。

  在这一点上,霍华德分裂的两个心灵统一了战线。他,说真的,担心如果自己动作不够快,拖拖拉拉,可能最后就完全不行动了。

  尽可能打它个措手不及。把鞋脱了。

  霍华德认为这个主意非常有用。他立刻付诸行动,先脱下一只乐福鞋,然后脱下另一只。他发现自己仍希望刚刚戴上了橡胶手套,以防清理剂溅出来,伤到自己,不知道小维是不是还在厨房的水槽下面放着一双。不管了,他已经退无可退。如果现在回头去拿橡胶手套,他很可能会失去所有勇气……可能暂时失去,也可能永远失去。

  他慢慢打开浴室门,溜了进去。

  米特拉家的浴室对谁来说都不是个让人开心的地方,不过在这个时间,临近中午,浴室里至少还有充足的光线。能见度不成问题……没看见手指。目前还没有。霍华德踮起脚尖走过去,右手紧紧攥着那瓶排水孔清理剂。他朝盥洗盆靠过去,往褪了色的粉色陶瓷中间的那个黑乎乎的圆洞里看。

  然而洞里不黑。有什么东西正迅速从黑暗中冲上来,冲出那窄小、潮湿的管道来见他,向它的好朋友霍华德·米特拉打招呼。

  “吃我一记!”霍华德尖叫道,把清理剂倒进盥洗盆。蓝绿色的泥状物流出瓶子,在手指刚刚出现的时候堵住了排水孔。

  效果很快、很恐怖。油泥裹住了指甲和指尖。手指发狂了,像托钵僧一样在有限的排水孔里打转,试图甩掉蓝绿色的清理剂。有几滴溅到了霍华德淡蓝色的棉质衬衫上,立刻烧出了几个洞,洞的边缘嘶嘶作响,被烧成了棕色。不过这件衬衫很大,霍华德的胸部和腹部完全没沾到。还有几滴溅到了他右手腕和右手掌上,但当时没什么感觉。他的肾上腺素不只是在奔流,简直到了洪水泛滥的程度。

  手指从排水孔里脱了身——以不可思议的姿态。它冒着烟,闻起来像架在烧烤架上咝咝作响的橡胶鞋。

  “吃这个!午饭上桌了,你个浑蛋!”霍华德大喊。手指伸出来大概有一英尺了,像从耍蛇人篮子里探出身子的眼镜蛇。霍华德继续往盥洗盆里倒清理剂。手指差点就够得到塑料瓶口了,但就在此时,它晃了晃,仿佛在颤抖,然后突然放弃了自己的领地,缩回排水孔中。霍华德靠过去看着它落荒而逃,只来得及看见黑暗里有一道白光“刺溜”一声下去了,几缕烟袅袅升了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这是个错误,他吸进了好几口清理剂的烟。忽然间,身体就极其难受。他对着盥洗盆猛地吐起来,接着蹒跚走开,仍在不断干呕,呼吸也不畅。

  “我做到了!”他欣喜若狂地大喊。腐蚀性化学物质和烧焦皮肉的混合恶臭让他的脑子昏昏沉沉,但还是兴奋不已。他和敌人交锋了,而敌人,圣灵圣子呀,成了手下败将。他的手下败将!

  “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我——”

  胃里的呕吐物又上来了。他半跪在马桶前,只剩一半意识清醒着,右手还紧紧攥着那瓶清理剂。等意识到小维今天早上用完马桶后把圈和盖都放下时,已经太晚了。他吐在了粉色绒毛的马桶座圈上,然后脸朝下栽进了自己的呕吐物里,完全晕了过去。

  他昏迷的时间应该不太久,因为浴室里光线充足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即使是在盛夏时节——半小时后,其他建筑就会截断阳光,让浴室再度陷入昏暗。

  霍华德慢慢抬起头,意识到自己从发际线到下巴,整个糊满了黏糊糊、散发恶臭的东西。然而,他脑子里更清楚地意识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一种急促敲击的声音,正从他身后传来,越来越近。

  他慢慢向左转过沙袋一般重的头,眼睛缓缓瞪大了。他倒吸一口气,想要尖叫,但喉咙堵住了。

  手指来找他了。

  现在它足有七英尺那么长,还一直在长。它利用十二个关节的弯曲,以僵硬的角度爬出盥洗盆,落到地板上,然后又弯曲起来(“多关节!”他混乱的脑子里有个遥远的评论员津津乐道地说)。它敲击着,摸索着穿过陶瓷地板,向他走来。指尖部分有九或十英寸褪色了,冒着烟,指甲变成了黑绿色。霍华德觉得自己能看到第一节关节下露出的森森白骨。手指烧伤很严重,但没到被烧化的程度,做梦都别想。

  “滚开。”霍华德喃喃自语。那个诡异的多关节装置停顿了一会儿,看上去像是疯子会喜欢的那种新年纪念品。接着它又直直地朝他滑过来,收缩最后六个关节,指尖缠上了霍华德·米特拉的脚踝。

  “不!”他大喊,冒烟氢氧化物双胞胎——氢氧化钠和氢氧化钾——吃了他的尼龙袜,在他皮肤上滋滋作响。他用尽全力抖了抖脚。手指坚持了一会儿——十分顽强,但还是被他给挣脱了。他向门口爬去,眼前垂着很大一坨沾了呕吐物的头发。他一边爬一边努力回头看,但打结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视线。好在胸腔已经清空了,他发出一连串恐怖的、似吼似叫的喊声。

  他看不见手指,至少暂时看不见,但能听到,它来得很快,就在身后,嗒嗒嗒嗒。他还在努力回头看,结果一下撞上了浴室门左边的墙,毛巾从架子上掉落。趁着他四肢着地摔在地上,手指立刻缠住了他的另一只脚踝,用烧焦的指尖紧紧扣住。

  它开始把霍华德往盥洗盆那儿拉。真的是在往回拉。

  霍华德发出一声深沉又原始的嚎叫,一声他那得体的注册会计师的声带从来没发出过的声音,在门边挣扎着。他用右手抓住手指,惊慌失措地狠狠一扯,衬衫下摆整个被撕了下来,“嘶”的一声,右腋下也被扯开了,但他终于成功逃脱,只损失了半只旧袜子。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转过身,看到手指又摸索着朝他过来。顶端的指甲现在裂开了,还流着血。

  你需要个修甲师了,朋友。霍华德想,气极而笑。然后他跑去了厨房。

  有人在敲门,重重地。

  “米特拉!嘿,米特拉!发生什么事了?”

  菲尼,住楼下,是个大块头、大嗓门的爱尔兰酒鬼。更正:一个大块头、大嗓门、好管闲事的爱尔兰酒鬼。

  “没有我处理不了的事,我的爱尔兰朋友!”霍华德一边大声说,一边进了厨房。他又笑起来,把头发从额头甩开,但一秒钟后,那坨头发又原样垂了下来。“没有我处理不了的事,你最好信我!你可以马上把这话带去银行,存进你的活期存款账户里!”

  “你叫我什么?”菲尼问。他的声音本来就很挑衅,现在更是来势汹汹。

  “闭嘴!”霍华德大喊,“我很忙!”

  “我要你别大喊大叫了,不然我叫警察了!”

  “滚!”霍华德冲他大叫。又一个第一次。他把头发从额头甩开,结果“啪”的一声,又掉了回来。

  “我没必要听你满嘴放屁,四眼怪!”

  霍华德用手捋过沾满呕吐物的头发,用一种奇怪的高卢人姿势——好像在说“好了”——把捋出来的东西甩到身前。热乎乎的汁水和软趴趴的食物散落在小维白色的厨房柜子上,霍华德甚至都没注意到。那可怕的手指在他两个脚踝上各抓了一次,现在疼得就像戴了两个火圈。霍华德也不在乎。他抓起装着电动园丁剪刀的箱子,箱子正面有个微笑的爸爸,嘴里叼着烟斗,正修剪自家豪宅门口的灌木。

  “你是在屋里开吸毒派对吗?”菲尼在走廊里问。

  “你最好赶紧走,菲尼,不然我就把你介绍给我朋友了!”霍华德吼了回去。这话让他觉得自己特别机智。他仰起头,对着厨房的天花板唱起歌来,一坨坨头发诡异地翘起,沾满了胃液,闪闪发光,他看起来像和一管百利发乳来了一场激烈的床戏。

  “好吧,这么着吧,这么着吧。我要打电话报警了。”菲尼说。

  霍华德几乎没听见他说什么。丹尼斯·菲尼得等着,霍华德手头有更大的鱼要煎。他从箱子里拿出电动园丁剪刀,极度兴奋地检查,找到了电池盒,把它撬开。

  “电池,”他嘟囔道,大笑着,“很好!很好!没问题!”

  他猛地拉开水槽左边的一个抽屉,太用力了,以至于整个抽屉都被拉了出来,飞过厨房,撞到灶台上,“扑通”一声砸在铺了油毡的地板上,翻了个个。在一堆日常用品——钳子、削皮刀、刨丝器、垃圾袋绳——中藏着一块电池宝藏,大部分是C号和方形9V电池。他还在笑——似乎停不下来了。他跪下来,在那堆东西里乱翻,还没拿到两块C号电池呢,就成功割伤了右手掌,很严重。他没什么感觉,就跟之前被清理剂溅到时一样。现在菲尼终于闭上了他那爱尔兰驴嘴,霍华德又能听到敲击声了。不是来自盥洗盆——啊哈,绝不可能。那坏了的指甲正在敲浴室门,或者客厅地板。他忘了关浴室门了,现在才记起来。

  “谁他妈管你?”霍华德问。然后他大喊:“我说,谁他妈管你呀!我准备好了,朋友!我要嚼着口香糖踹你屁股了!口香糖全被我吃了!你会希望自己待在排水孔里,从没出来过!”

  他“砰——”地给园丁剪刀的把手装上电池,打开电源按钮。没动静。

  “什么鬼!”霍华德咕哝道。他抠出一节电池,倒过来,又放回去。这一次打开电源后,刀片嗡嗡地响着活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前后划动,只能看见模糊的刀影。

  他朝厨房走去,然后把这小玩意关了走回柜台。他不想浪费时间把电池盖盖回去——现在可是要去打一场硬仗,但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对付那手指的时候手一滑,电池可能会从开着的电池盒里掉出来,那他会怎样呢?唉,用一把没上膛的枪对付詹姆斯帮,真是厉害了。

  所以他把电池盖装回去,一开始没扣上,又换了个方向装,嘴里骂骂咧咧。

  “你给我等着!”霍华德回头大喊,“我来了!我们之间还没完呢!”

  最后电池盖终于装好了。霍华德快速穿过客厅,手里拿着园丁剪刀,呈持枪姿势,头发还是乱七八糟地支棱着,衬衫——一只袖子被撕掉了,还烧了好几个洞——不时拍打着他圆圆的大肚子。他赤脚踩在油毡布上,剩下的半只破烂尼龙袜在脚踝上耷拉着。

  菲尼隔着门大吼:“我已经报警了,蠢货!你听到了吗?我报警了,最好来的都是爱尔兰人,就跟我一样!”

  “你就放屁吧。”霍华德说,但其实并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丹尼斯·菲尼在另一个宇宙里,只是他的废话通过以太传了进来而已。

  霍华德站到浴室门边,像电视剧里的警察……只不过有人给错了道具,他拿的是园丁剪刀,而不是点三八口径的手枪。他拇指紧贴园丁剪刀把手上方的电源按钮,深吸了一口气……理智之声现在已经微弱到了仅存一息的地步,但它在永远消失前提出了最后一个想法。

  你确定要把命交到一把大甩卖买来的电动园丁剪刀上?

  “我没的选。”霍华德低声说,绷紧脸笑着,然后猛冲进浴室。

  手指还在,还是以诡异的角度从盥洗盆里探出身,让霍华德想起了新年派对上的纪念品,那种一吹就会发出放屁声、伸长了吓唬不设防的路人的玩具。它偷了霍华德的一只乐福鞋,暴躁地不断在瓷砖上拍打。从毛巾散落的情况来看,霍华德判断手指在找到鞋子前已经试着杀死了几块毛巾。

  霍华德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快乐——好像是痛得要死、晕得迷糊的脑子里突然被绿光照亮了。

  “我来了,你这蠢货!”他大喊,“来呀,来抓我呀!”

  手指跳出鞋子,在波浪般的关节的配合下直起身(霍华德真的能听见一些关节在“咔咔”作响),快速朝他飘了过来。霍华德启动园丁剪刀,剪刀“嗡嗡”响着,活动了起来,很是饥渴。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烧伤、起泡的指尖在他眼前摇晃,裂开的指甲神奇地前后移动。霍华德猛地扑过去,手指佯装攻到左边,在他左耳周围滑来滑去。痛感惊人。霍华德同时听到和感到一阵恐怖的撕裂,手指正试图把他耳朵扯下来。他一个箭步向前,左手攥住手指,一把剪断。刀片碰到了骨头,剪刀的速度慢了下来,电动机高亢的嗡嗡声变成了低沉的咆哮声,不过这把剪刀设计的时候就考虑了又小又硬的枝丫,所以骨头不是问题。完全不是问题。这是第二轮对决,是“双赌危险”——分数真的可以被改变的环节,而霍华德·米特拉正在收获大量分数。血喷了出来,形成一小片血雾,断裂的手指撤了回去。霍华德跌跌撞撞地跟在它后面,耳朵上挂着最后那十英寸的残指,像一个衣架,过了一会儿才掉落。

  手指朝他扑过来,霍华德闪开,它越过了他的脑袋。它显然看不见。这是他的优势。抓住他的耳朵只是运气好而已。他拿着剪刀扑了过去,很像击剑中的那一刺,又剪掉了两英尺。它“砰——”地跌落在瓷砖上,抽搐着。

  现在,剩下的部分正试图撤退。

  “不,你别想,你别想。想都别想!”霍华德喘着粗气说。

  他向盥洗盆跑去,差点滑倒在一摊血上,将将站稳。手指正消失在排水孔中,一个关节又一个关节,像进隧道的货运列车。霍华德一把抓住它,想攥在手里,但失败了——它从他手里滑走,像一根油腻腻又炙热的晾衣绳。他再度向前一剪,成功剪下露在排水孔外的最后三英尺,正从他手心溜走的三英尺。

  他俯视盥洗盆(这次屏住了呼吸),看着黑乎乎的排水孔,又只是看到了迅速消失的一抹白色。

  “随时回来呀!随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你!”霍华德·米特拉咆哮道。

  他转过身,大口喘息着恢复呼吸。浴室里还能闻到清理剂的味道。不能有那个味道,还有活要干呢。出热水的水龙头后面放着一块没拆封的大雅肥皂。霍华德拿起肥皂,扔向浴室窗户。玻璃破了,肥皂从窗外的铁丝网上弹了回来。他想起自己装铁丝网的时候——当时是多么自豪呀。他,霍华德·米特拉,举止温柔的会计师,修理了老房子。现在他可算是完全理解修理老房子的奥义了。以前他害怕进浴室难道不是因为觉得浴缸里可能有老鼠,而他得负责用扫帚柄把老鼠打死吗?他相信是这样的,不过那时候——以及那个版本的霍华德·米特拉——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慢慢环顾着浴室,一片狼藉。地板上有好几摊血、两节断指,还有一节斜斜地靠在盥洗盆上。墙上、镜子上也溅了血,呈小扇形,盥洗盆上的血则是一条一条的。

  “好了,”霍华德叹了口气,“清理时间到了,同学们。”他打开电动园丁剪刀,把那几节断指锯成小碎片,丢到马桶里冲走了。

  来的警察很年轻,而且是个爱尔兰人,叫奥巴尼恩。他到米特拉家紧闭的大门的时候,那儿已经聚集了好几个房客。除了一脸怒气的丹尼斯·菲尼,其他人都面露担忧。

  奥巴尼恩叩了叩门,然后敲了敲,最后开始捶门。

  “最好破门进去,我在七楼都能听见他叫喊。”哈维尔太太说。

  “他疯了,搞不好杀了自己老婆。”菲尼说。

  “不会,我早上看到她出门了,跟往常一样。”达特尔鲍姆太太说。

  “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中途回来,不是吗?”菲尼先生挑衅地问,达特尔鲍姆太太不敢再作声。

  “米特先生?”奥巴尼恩喊道。

  “是米特拉,有个拉。”达特尔鲍姆太太说。

  “哦,狗屁。”奥巴尼恩说,开始用肩膀撞门。门开了,他走了进去,身后紧跟着菲尼先生。“你待在这儿,先生。”奥巴尼恩下了命令。

  “我才不呢。”菲尼说。他正在查看厨房,地上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柜子上还沾着呕吐物。他明亮的小眼睛里露出勃勃兴致。“这家伙是我邻居。再说了,是我打电话报的警。”

  “不管你用私人热线给谁打了电话,我都不管。赶紧出去,不然你就等着和米特先生一起进局子吧。”

  “米特拉。”菲尼说,不情不愿地朝门口走去,眼睛还不时地回头瞟一瞟厨房。

  奥巴尼恩让菲尼回去的主要原因是他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有多紧张。一片狼藉的厨房是一方面,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味道是另一方面,化学实验室般的恶臭,混杂着一点其他味道。他担心混杂的味道是血。

  他回头看了看,确保菲尼一直都在往门外走——没有逗留在挂衣服的门厅,然后他慢慢走过客厅。当走出门外看客的视线时,他“啪”的一声解开了手枪套,拿出手枪。他进了厨房,一路看进去。空的。乱七八糟,但是空的。柜子上溅的是什么?他不确定,但从味道来判断——

  他身后传来声音,轻轻地拖着脚走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迅速转身,举起枪。

  “米特拉先生?”

  没有回答,但拖着脚的声音又传来了,从小厅传来。那么不是浴室,就是卧室。奥巴尼恩警官朝那个方向走去,举起枪,枪口对着天花板。他现在拿枪的方式很有霍华德拿剪刀的架势。

  浴室门微微开着。奥巴尼恩很确定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他还知道味道最重的地方就是这里。他半蹲下来,用枪口推开门。

  “天哪。”他轻声说。

  浴室看起来就像是忙碌了一天后的屠宰场。血飞溅到墙上、天花板上,像猩红色花束一般。地板上积着几摊血,还有更多血顺着盥洗盆流了下来,厚厚的,好像是最惨烈的地方。他还能看到一扇破了的窗户,一瓶被丢弃的、貌似是排水孔清理剂的东西(这就能解释屋里这糟糕的味道了),一双男士乐福鞋,东一只西一只,离得很远,其中一只破损严重。

  门开得更大了点,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霍华德·米特拉在完成清理行动后,把自己尽可能地塞进了浴缸和墙之间的空隙里,腿上放着电动园丁剪刀,不过电池已经没电了;骨头毕竟还是比枝丫硬一点。他头发还是那么诡异地支棱着,脸颊和眉毛上溅着一条条的血迹,亮亮的,眼睛瞪得很大,但空洞无神——这种眼神让奥巴尼恩警官想起了瘾君子。

  天哪,他想,那人说对了——他确实杀了自己的妻子,至少是杀了什么人。所以尸体在哪里?

  他看向浴缸,但看不见里面。那里是最可能藏尸的地方,不过又似乎是整个浴室里唯一一个没有被血弄脏的地方。

  “米特拉先生?”他问。他没有用枪直接指着米特拉,不过毫无疑问,枪口对着他附近。

  “对,我的名字,”霍华德用空洞、礼貌的声音回答,“霍华德·米特拉,注册会计师,为您服务。你是来用马桶的吗?请用。现在没东西打扰你了。我想那个问题已经解决了。至少目前解决了。”

  “嗯,可以请你放下武器吗,先生?”

  “武器?”霍华德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懂了,“这些?”他举起园丁剪,立刻,奥巴尼恩警官的枪口就对准了霍华德本人。

  “对,先生。”

  “好呀。”霍华德说。他漠然地把剪刀扔进浴缸,电池盖弹了出来,发出撞击声。“没关系,电池本来就没电了。不过……我刚才怎么会说到用马桶的事?认真考虑一下,我想还是不用的好。”

  “是吗?”现在他放下武器了,奥巴尼恩反倒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吗。如果能看到受害人,事情就简单多了。他想最好还是把这男人铐起来,然后请求支援。他最确定的事情就是他想赶紧离开这间恶臭、恐怖的浴室。

  “对,想想这个,警官:一只手有五根手指……一只手就有哟……你想过一间普通浴室的地板下面有多少个洞吗?就数水龙头里的洞。我说有七个,”霍华德顿了顿,补充道,“七是个质数,也就是说只能被一和其自身整除。”

  “你可以伸出手吗,先生?”奥巴尼恩警官说,从腰带上解下手铐。

  “小维说我知道所有答案,但她错了。”他慢慢伸出手。

  奥巴尼恩在他身前屈膝蹲下,迅速铐上他的右手。“谁是小维?”

  “我妻子,”霍华德说,他茫然、闪亮的眼睛直直看进奥巴尼恩的眼里,“她从来不在乎浴室里有没有人,上厕所毫无压力。就算你在,估计她也能尿出来。”

  奥巴尼恩警官产生了一个可怕但诡异的合理想法:这个奇怪的小个子男人用园丁剪杀了自己的妻子,然后用排水孔清理剂溶解了她的尸体——就他妈因为她在他上厕所的时候不肯离开浴室。

  他扣上了另一只手铐。

  “你杀了你妻子吗,米特拉先生?”

  有那么一会儿,霍华德看上去几乎是惊讶的,然后他又回到了那种诡异、不真实的漠然状态。“没有,小维在斯通医生那儿呢。他们要拔一整排上牙。小维说这是个脏活,不过还是得有人做。我干吗要杀小维?”

  既然他已经给这男人铐上了,奥巴尼恩就感觉好多了,更好地掌控了局面。“看起来像是你杀了人。”

  “就是根手指。”霍华德说。他还把手伸到自己面前。手铐链子上闪着光,像液态银。“但一只手上不止一根手指。手的主人呢?”霍华德环顾浴室,屋里现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满是阴影,“我告诉它随时回来,”霍华德小声说,“但我歇斯底里了。我认为自己……自己无能为力。你看,它长个了。它碰到空气就长个。”

  突然,什么东西在盖着的马桶里“扑通”一下。霍华德的眼睛移到那个方向,奥巴尼恩警官也看过去。“扑通”声又来了,听起来像一条鳟鱼跳了进去。

  “不,我绝不会再用马桶了。我要是你就憋着,警官。我会一直憋着,憋不住了就去楼后面的小巷子。”霍华德说。

  奥巴尼恩战栗了。

  挺住呀,兄弟,他严厉告诫自己。你必须挺住,不然你就跟这人一样疯了。

  他起身检查马桶。

  “坏主意,绝对的坏主意。”

  “米特拉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奥巴尼恩问,“你在马桶里藏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像是……像是……”霍华德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开始笑起来。是如释重负的笑容……但他的眼睛不停瞟回盖着的马桶。“就像《危险边缘》。事实上,是‘终极危险’环节,出题范围是‘不可解之物’。答案是:因为它们可以。你知道问题是什么吗,警官?”

  简直像着了迷一样,奥巴尼恩警官无法从霍华德身上移开视线,他摇了摇头。

  “‘终极危险’的问题,”霍华德用尖叫后沙哑、刺耳的嗓子说,“是:‘为什么好人身上有时候会发生可怕的事情?’这是‘终极危险’的问题。很引人深思,不过我时间且够。只要不靠近……那些洞。”

  “扑通”声又来了,这次更大。沾了呕吐物的马桶座圈上下颠起来,幅度很大。奥巴尼恩警官站起来,走过去,弯下腰。霍华德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终极危险’环节,警官先生,你想赌多少钱?”霍华德·米特拉说。

  奥巴尼恩想了一会儿,然后抓紧马桶座圈,赌上了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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