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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深夜刚过一点,三个人——两男一女,女人的尼龙长袜破破烂烂的,红裙子弄脏了——在一辆驶出南站调车场的货运车旁边奔跑。那个年轻一点的男人轻松地从方形车门跳上了一节空车厢,转过身向女人伸出手。她趔趄了一下,低跟鞋的一只后跟断了,她叫了一声。皮尔逊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在她那更为清新的汗水和恐惧的气息之下,他闻到了一丝令人心碎的、微弱的阿玛尼香水味),带着她跑,然后喊着让她跳。她跳的时候,他托起她的臀部,把她举向卡梅伦·史蒂文斯伸手的方向。她抓住了卡梅伦的双手,皮尔逊狠狠地推了她最后一把,帮助斯蒂文斯把她拖上车。
皮尔逊为了帮她已经被落在后面了,现在他可以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车站围栏了。车子快速穿过铁丝网上的一个洞口,但洞口不足以让皮尔逊和车同时穿过。如果他不赶快上车,他就会被落在调车场。
卡姆环视了一下敞开的车厢门,看到了正在靠近的围栏,然后又伸出手来。“来吧!”他喊道,“你能做到!”
皮尔逊本来做不到——不论如何,不能回到过去那种一天两包烟的生活了。然而,现在他的双腿和肺都可以保证他再拼一把。他沿着铁轨旁边那块堆满垃圾的危险煤渣基床疾跑,暂时超过了那辆慢吞吞开着的车子。他伸出手来,站了起来,围栏逼近的时候,他抓到了上方朝他伸出的双手。现在他可以看到编织在菱形链条空隙中可怕的带刺铁丝网。
那一刻,他内心无比清醒,他看到了妻子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他看到她正在跟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说,她的丈夫失踪了。他甚至看到了堆放在她旁边小桌子上的珍妮的立体书。这些真的在发生吗?是的,以这种或那种形式,他觉得这是真的。丽萨贝斯一生从未抽过烟,她注意不到坐在她对面长沙发上的警察们年轻的面孔下面黑色的眼睛和满是利齿的嘴;她看不见渗出液体的肿瘤,也看不见他们赤裸的头骨上纵横交错的搏动着的黑色血管。
不知道。看不到。
愿上帝保佑她永远看不见,皮尔逊想,就永远这样吧。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那黑暗的庞然大物,那是一辆开往西部的联合铁路公司的列车,走向从一个缓慢转动的钢轮下盘旋升起的橙色火花。
“快跑!”莫伊拉尖叫道,她从车厢门里探出身子,伸着双手哀求着,“求你了,布兰登——再过来一点!”
“快一点!脚粘住啦!”卡姆大吼,“当心那该死的围栏!”
不行了,皮尔逊想着,快不了了,不能当心围栏了,跑不动了。只想躺下,只想睡一觉。
然后他想起了杜克,终于努力加快了一点速度。杜克的年纪还不够大,他还不知道有时人们会怯懦,会出卖别人,甚至我们崇拜的人也会这样做;但他知道抓住布兰登·皮尔逊的胳膊,不让皮尔逊在一声尖叫中自杀。杜克不希望他被落在这个该死的调车场。
皮尔逊向他们伸出的手做了最后一次冲刺,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围栏向自己扑来,他抓住了卡姆的手指。他跳了起来,感觉到莫伊拉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腋下,然后他扭动着爬了上去,在围栏就要把他的右脚扯下来之前,把右脚拖进了车厢。
“男孩的冒险,全员就位。”他喘着气,“纽厄尔·康弗斯·韦斯画的插画。”
“什么?”莫伊拉问道,“你在说什么?”
他转过身来,透过一团乱蓬蓬的头发,仰头看着他们。“没关系。谁有烟?我真想来一支。”
他们默默地盯了他几秒钟,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爆发出一阵狂笑。皮尔逊猜想这意味着他们相爱了。
当他们在车厢的地板上被颠得滚来滚去、互相抓着、号叫着的时候,皮尔逊坐了起来,慢慢地开始检查他那肮脏的、撕破的西装外套的口袋。
“啊!”他把手伸进第二个口袋,摸到了熟悉的形状。他拿出那破旧的烟盒来展示:“向胜利致敬!”
车子向西行驶,穿过马萨诸塞州,三个小小的红色火点在敞开的门口的黑暗中闪闪发光。一周之后,他们到了奥马哈市,每天上午的几个小时都在市中心的街道上闲逛,一面看着人们不顾倾盆大雨在外面喝咖啡、休息,一面寻找着十点民族的人,寻找着这个失落的部落的成员,那个跟着骆驼老乔走散的部落。
到了十一月,他们中有二十人在拉维斯塔一个废弃的五金店的后屋里开会。
第二年年初,他们在康瑟尔布拉夫斯河对岸发动了第一次突袭,杀死了三十名非常吃惊的中西部蝙蝠人银行家和蝙蝠人高管。这并不多,但布兰登·皮尔逊已经明白,杀死蝙蝠人与减少抽烟量至少有一个共同点:你总得有一个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