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卡迪拉克和清水向营地下方的草原走去，随身带着一张弩弓和一把在伯－利恒
的火坑中打造的珍贵铁箭。清水是个十六岁的女孩，被部落长老们选为卡迪拉克的魂偶。他们还没有交搭手腕，也没有交换过血吻。但自打泛黄季后，每个月黑之夜，他们都会在卡迪拉克的皮褥下共眠，肌肤相亲。平原人称这种做法为“狼与熊同眠”。
在黑、棕和深黄色的涡旋图案下，清水的肌肤和卡迪拉克一样平整光滑。她的下巴纤小，牙齿整齐，隐在双唇之后。长发黄棕交杂，颜色像白死季前树上飘落的叶片。浅蓝色的双眸明亮璀璨，像早晨的天空。正是这样的天空将光芒注入湖泊溪流，把它们从梦境中唤醒，使它们味道甜美，适合饮用。因为这个缘故，女孩被授予了“清水”这个名字。她的母亲是阳舞，父亲是雷鸟——一位伟大的战士，倒在黑山之战中；他谢世之前，已经在帐篷外插下十根头柱，上面满当当地插着敌人的人头。清水和卡迪拉克一样身材高挑，四肢笔直，迅疾如苍鹰，强壮若山狮。但她的内心充满善意，像收获季的大地一般温暖。
卡迪拉克和清水在齐肩高的橙色草场中向东前进，直到穆卡尔营地后方的山峰缩小到不过四指宽。太阳到达穹顶时，他们在一条湍急的浅溪中喝了些水，又在一个大岩石的庇荫下休息片刻。河水冲刷在久经磨砺的鹅卵石河床上，水波拍击声如同女人在往烤石上扔面饼。
卡迪拉克爬上岩石，在溪流对面的草地中仔细搜寻。对岸的草长得比较矮，他看到远处隐约有些白色的后臀，应该是一群“快步”——目光敏锐、颜色棕红的野鹿，跑起来可以甩掉山狮。要想靠近它们必须极度小心，但带角的公鹿是价值非凡的猎物，足以在熊群中为他树立威望，甚至可能会为他赢得一首火歌。
卡迪拉克三两下滑下岩石，来到清水休憩的荫凉地。他拍拍女孩的肩膀，指着河对岸说：“快步。”随后便捡起弩弓，一拉弦机，把弓弦拉到半满状态。
清水坐起身，把一头光滑柔软的鼠尾辫拢到耳朵后面，“多远？”
“两箭地。”卡迪拉克咬着牙说。即便在弦机的帮助下，把弓弦拉到半击发位也需要相当大的力气。
“箭”是变种人丈量长度的单位，如字面所述，它表示充分拉开的弩弓射出的箭所能飞过的距离。因为弩弓的最大射程相差有别，所以它算不上精确的计量单位。平均说来，一箭地略少于一英里的五分之四。
清水敏捷地爬上头顶的岩石，搜寻着河对岸的草场。“我看见了。”说完，她向下爬了一半，然后轻轻一跳，姿态优美地落在卡迪拉克旁边，“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它们会在日落时到河边饮水。”
“我们是那些老人家吗？”卡迪拉克说，“只能坐着等别人把肉送到我们的大腿上？嘶哈！”他猛地吐出一口气，发出短促的嘶鸣。在变种人的语言中，这个叫声表示厌恶。卡迪拉克转身向河边走去。
清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们不应该过河，这条河标志着咱们领地的边界。如果你想捕食，我们可以去捉鱼。”
卡迪拉克把手抽了出来，“鱼？那能有什么威望！”
“你有自己的威望，”清水说，“等到雪先生前往高庭，就轮到你为我们讲话。你不需要狩猎，也不需要和熊群一起奔跑。”
“需要……嘶哈！你知道我需要什么？”卡迪拉克说着攥起一只拳头，放在左胸前，“我要像他们一样。是的，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和块头都赶不上我的兄弟们。和你一样，我是用另一种泥土塑成的，但我的心也和他们一样强健勇敢。没错，我可以用舌头描绘图景，但所用的颜料却属于那些勇士，尖铁的银光，胜利的血红。穆卡尔部落和平原人的历史，就是武士们的历史。我所讲述的传说，都是冠有威名的熊群赢得的战斗……”
“你也有一个代表力量的威名……”
“它苍白无力，我没有威名。我的舌头上写满了勇猛的事迹，但我持刀的手却没沾过血。等我到高庭去时，能有几首火歌唱颂我的姓名？”
清水的双眸燃烧着愤怒的火光，“你脑子里只有这些事吗？想在赞歌中膨胀，像一只喉咙里灌满空气的沼泽蛙？还要人家说多少次——你生在辟邪主的影子下。它落在你身上！不在摩托头、鹰风、钢眼、护卫舰，或是其他你想一同奔跑的熊身上，而是你！当天音发出召唤，要你去协助辟邪主时，你必须比部族兄弟中最勇敢的人还要勇敢，比我父亲还要无畏，比去往高庭的最强大的武士还要强大。到那时，你会站在辟邪主身旁，会有一千首火歌称颂你的姓名。”
“那是什么时候？”卡迪拉克问。
“谁能说清辟邪主会在何时降临这个世界，又会怎样降临呢？”清水说，“你必须像我们一样耐心等待，但你要让自己的心与灵做好准备，你必须倾听天音。”
“我在听，但什么都没听到。天音们并不向我开口。”
清水把头一仰，“嘶哈！有时你说起话来，好像你的双耳之间空空荡荡。这真让人生气！你还要雪先生说多少次才明白？你必须时刻作好准备，迎接赋予你的使命。”
“我一直在准备，”卡迪拉克说，“但我厌倦了等待。”他扭身走开，快步趟过鹅卵石河床。就算最深的地方，潺潺流水也仅仅没过他的膝盖。清水叹了口气，摇摇头，跟了上去。
她在对岸赶上男孩，“卡迪拉克，等等，这里不是我们的领地。你曾向雪先生发誓绝不踏出边界，绝不把语言的天赐置于危险之中。”
卡迪拉克笑道：“一群快步能有什么危险？你不是说我生在辟邪主的影子中吗？如果这是真的，那他的影子就会保护我们。快来…”
年轻的雄性快步散布在鹿群周围，担任警戒。它们不时停止吃草，抬起长长的颈项，嗅嗅空气中的味道，带白框的眼睛扫视着齐膝深的草地。太阳正向群山落下，快步们缓缓靠近河流。它们会在夜晚的凉意下聚集到河边饮水——除非卡迪拉克和清水不小心把它们吓跑。
清水很想这么干，但她知道卡迪拉克已经下定决心，不猎到一头是不会罢休的。没必要再给这事增加难度了，她理解这种感受，“威望”、“能把事办成”的能力，在变种人部落中意义重大，对于十四岁以上的年轻男子的自尊心也至关重要。到了这个年龄，男孩就会成为武士。但身为下一任字匠，卡迪拉克不需要这种威望。天音们赐给他天赋，将他和部落中其他人区分开来。等他接替雪先生的位置后，就连部落长老们也要征求他的建议，尊重他的观点和判断。字匠不需要熊群让人血脉贲张的原始勇气，他们需要的是沉着和果决。卡迪拉克不缺乏这些素质，但有时候，他会被孩子气的急躁情绪所鼓动，使清水不禁怀疑通过雪先生所传达的天音们的智慧。但正是这些全知全能的神衹引领着平原人的命运。当年他们把她的魂灵注入母亲阳舞腹中时，她的生命之河就注定要流淌在卡迪拉克旁边。天音们真知道这个男孩有多难相处吗……
卡迪拉克顺着风向前进，最后发现有一条干涸的浅沟，在平原上蜿蜒，正好通向头鹿——鹿群的雄性首领——吃草的地方。它身边围着十几头母鹿。卡迪拉克小心翼翼地分开长草，数了数头鹿的角杈——十支。在雪先生的有生之年里，穆卡尔部落中还没有哪头熊捕到过这么多支角杈的快步。猎获这只头鹿，将为他在部族兄弟们眼中赢得极大的威望。
卡迪拉克和清水蹲伏在浅沟中，割下几蓬橙色长草，很快编好两顶高冠和斗篷，盖住肩背。两人用拧好的草绳把斗篷系在脖子和腰际，将橙草摇曳的帽子戴在头顶，用草穗编成环套在脸上。他们又用猎刀掘起一块湿泥，涂在身上盖住肌肤的气味。准备完毕后，两人匍匐着向平原中央爬去，不时抬起头，小心查看头鹿的位置。
头鹿仍旧站在鹿群中央，母鹿们为它挡住了外敌进攻的角度。两人逼近时，年轻的雄性快步们曾两次从他们头前几码远的地方跃过浅沟，到另一边吃草。卡迪拉克和清水一寸一寸向前蹭，几乎不敢喘气。沟壑越来越浅，迫使他们紧贴在地，以免暴露在黄草之外。齐膝深的草场逐渐稀疏，变成斑驳的草丛，快步们正在寻吃的甘甜红草点缀在其中。
浅沟绕着一块露出地面的大岩石拐向左方，背离了头鹿所在的方向。卡迪拉克绕过石头，突然僵住了。几码之外，石头下的泥土被雨季的大水冲走，一条响尾蛇正蜷在石头下的阴凉里。
卡迪拉克像只竹节虫似的悄悄探头望出沟沿。附近没有长草，三头快步正在二三十码外吃草，懒洋洋地甩着尾巴，驱赶臀部心形白斑上的蝇虫。其中一只母鹿扭头向卡迪拉克这边望来，嘴巴下意识地左右移动着，嚼着草叶。卡迪拉克屏住呼吸。母鹿猛一甩头，徒劳地想赶走眼睛附近的飞虫，随后向前走几步，去吃另一丛红草。
卡迪拉克慢慢趴下身，看到清水正在观察河岸另一侧。她指了指睡着的响尾蛇，示意卡迪拉克从它旁边爬过去。
“要是它醒了怎么办？”卡迪拉克轻声问道。
清水露出微笑。“那你就会赢得一首优美的火歌，唱颂你是如何英勇牺牲的。快去。”她低声说，“估计在我们做好准备之前，它不会醒。咱们把它赶到头鹿那儿去。”
虽然自认为勇敢无畏，但卡迪拉克对蛇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然而，他无论如何也要赢得威望，如果必须杀蛇取道，那他别无选择，只得动手。卡迪拉克现在真后悔把清水带来，这么做本来是想带个人亲眼见证他高超的狩猎技巧，但现在必须硬着头皮干了。卡迪拉克抽出猎刀，用牙咬住，把弩弓推在身前，背靠右边的沟岸，一点一点向前爬去。
清水从腰带上抽出两根刀杖，把第一根的尖端插进中空的猎刀柄。这根猎杖另一端缠着兽皮，可以将第二根牢牢地固定在上面。这样一来，她的猎刀变成了一根四英尺的长矛。她举着刀杖单膝跪地，向前移动，准备一有情况就把响尾蛇钉在地上。
卡迪拉克弯腰收腹，上身从响尾蛇旁蹭了过去。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这条蛇两个黑珠子一样的眼睛睁开了！分叉的舌头不停伸缩，离他腹部不到两尺，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过了片刻，他才强迫自己以最小的幅度向前挪去。卡迪拉克的心怦怦直跳，爬过去之后立即转身面对响尾蛇，迅速装好刀杖，用颤巍巍的刀尖瞄准蜷成一团的毒蛇。
清水倒转刀杖，用杖柄轻轻戳了戳响尾蛇。蛇动了起来，展开前半身，发出愤怒的咝咝声。清水以催眠似的目光凝视着毒蛇，响尾蛇张开嘴，蛇头向卡迪拉克摆去。男孩忙用刀尖截向它的七寸，但双方还未接触就同时撤开。毒蛇的尾骨发出充满恶意的沙沙声，响尾蛇展开六英尺长的身体，想从刚才栖身的大石旁爬走，清水立刻把它赶了回去。夹在两柄蓄势待发的刀杖之间，响尾蛇只好选择唯一的逃跑路线，钻出阴影，爬上阳面的沟岸，进入矮草丛中。
卡迪拉克试探着往外瞥了一眼，“它去哪了？”
“朝头鹿去了。”清水低声说。她双手握住刀杖，手肘枕在沟岸，刀尖指向头鹿，杖柄靠在前额。她闭上了眼睛。
“你在干吗？”卡迪拉克低声问道。
“别说话。”清水说着，眼睛闭得更紧了。
“上好弩箭，瞄准头鹿。”
卡迪拉克连忙趴到沟边，把伪装好的弩弓伸出沟岸，爬进一丛长草中。他伸手从腰囊里掏出一支十英寸长带倒刺的箭，放在拉紧的弓弦上，四条翼翎中的一条正好搁在弩身的沟槽里。他小心地分开红草，头上长着十杈犄角的头鹿在两百码开外，正好处于变种人弩弓的射程之内，但对卡迪拉克这种训练相对较少的弓手来说，仍然有点难度。他在地上搓搓双手，抹去汗水。
当响尾蛇接近快步们时，挡住头鹿的雌性快步紧张地跳向一旁。头鹿退后几步，跺着右前蹄，鼻子嗅着地面，巨大的犄角在空中挥舞。卡迪拉克单膝跪起，弩弓顶在肩膀上，左手胳膊肘靠住大腿，双手稳稳托定弓身。他以立起的箭翎为参照，箭头对准头鹿的胸脯，同时估量好这段距离中弩箭将要下落的高度。高大的头鹿挺头一挑，用犄角尖勾住响尾蛇，甩到空中。强劲有力的脖子高高仰起，卡迪拉克趁此机会，一箭射中头鹿白色的颈项下部。飞箭冲击下，头鹿踉跄几步，仰头向天，张开嘴，发出一声短促低沉充满痛苦的嘶鸣，向周围的鹿群报警。接着屈膝跪倒，身子一歪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卡迪拉克跳起身，吼出胜利的呐喊。鹿群穿越平原向东奔去，在浅沟后方吃草的年轻雄鹿从他们身边发疯似的跑过，一路躲着这两个人类。清水带着他们的刀杖从浅沟中爬出来，向倒下的头鹿跑去。
卡迪拉克快活地绕着她蹦蹦跳跳，“见过这么棒的头鹿吗？见过这么棒的一箭吗？”
清水跪下检查快步的尸体。卡迪拉克则昂首阔步绕着它转，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公鹿的躯体不住抽搐，这是神经系统在垂死的大脑发出的最后几个混乱信号下做出的反应。
“你瞄的是什么位置？”清水问。
“心脏啊，”卡迪拉克答道，“脖颈和胸脯连接的位置。”他跪在死鹿旁，伸手捋过它的脖子，感到鲜血在指间流淌。“看这儿，你能摸到我那支箭的尾巴。”
清水点点头，手从头鹿的体侧抬起，表情十分严肃，“那这支箭是谁的？”
卡迪拉克只见一支弩箭的羽翎从头鹿右前腿后面的胸脯探出，惊得张开了嘴。他从刀杖上拔出猎刀，从死鹿身上取出这支箭，清水用一把草擦去上面的鲜血，羽翎前面的箭杆上刻着的图形表明，这支箭不属于穆卡尔部落。
“看看这是什么，兄弟们？”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一条郊狼和一只狐狸想抢狮子的肉呢！”
卡迪拉克和清水的心怦怦直跳，四个陌生的变种人武士从周围草丛中站起来。其中一个手里拿弩的，从装备来看，应该是这伙人的首领，其他三个拿着刀杖和石连枷。这伙人头戴硬野牛皮做成的面具头盔，上面缝着骨头和五颜六色的石子，小臂上带着嵌石皮护腕，图案斑驳的大腿、胸脯和肩膀也配有类似的护具，上面吊着浸过血的羽毛和骨头。
卡迪拉克和清水慢慢起身，那四个人朝他们逼了过来。卡迪拉克把刀插进腰间的刀鞘，转头面对那个全副武装的头领。变种人首领把弩扔给右边的武士。
卡迪拉克摊开手，手里是那个头领的箭，“我是穆卡尔部落的卡迪拉克，平原人始祖支－加哥的血脉。从太阳尚在穹顶时起，我们就一直追踪这头快步，我射的箭还躺在它的心脏里。”他朝死鹿指了指，“把它切开，你就会发现我说的是真话。你射的部位太高，杀不死它。”卡迪拉克把箭扔了过去，那人怒气冲冲地在半空接住。
卡迪拉克的态度十分鲁莽，让清水的心怦怦直跳。
另一个武士跪下来，检查死鹿胸口的伤。他冲头领点点头，证实卡迪拉克的陈述。
“那也无所谓，”头领说，“是我先射的。它是我们的肉。”
卡迪拉克气得满脸通红，“你射到它的时候，这鹿已经死了！”他拍着胸脯说，“是我杀的！”
头领挺起厚实的胸膛，显露出宽阔的肩膀，冲卡迪拉克露出嘲讽的微笑，“小郊狼，你有张大嘴，但你的尾巴很快就要夹在大腿中间了。”
卡迪拉克针锋相对地说：“就算郊狼，也不会害怕吃腐肉的无名乌鸦。”
头领几步冲了过来，鼻子几乎戳到卡迪拉克脸上才停下。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这个姿势表示他毫不在乎眼前的对手。“听好了，小郊狼，趁你现在还有耳朵。我是蒂万部落的沙克塔克，最强大的平原人蒂特律的血脉。”他指着同伴们说，“我这些兄弟都是蒂万部落的狮心：鱼雷、炮弹和高速路。我们的咬骨劲头大着呢，小郊狼。一根满满当当的头柱装饰着我们的门垫，你的脑袋只好插在第二根上了。”
他的三个同伴大笑起来，不断嚷嚷着，嘲笑卡迪拉克是个被吓坏了的狼崽子。
清水走到卡迪拉克身边，毫无惧意地对沙克塔克说：“你有什么权力夺去手足兄弟的性命？我们不都是平原人吗？我们不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吗？让我们平分快步，分享狩猎的胜利。”
沙克塔克放下胳膊，攥着拳头靠在大腿两侧。“蒂特律和支－加哥可不是什么手足兄弟。”他一口唾沫啐在两人面前，“你们的名字会脏了我们的嘴。我们不会和侵入蒂万领地、从我们刀下偷肉的人分享任何东西。”
受到这番羞辱，清水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这是块无主地！你的部落没有插下任何标记！”沙克塔克冲炮弹一挥左臂，弹了个响指。炮弹俯身从草丛里拾起一根领地棒，这种八英尺长的棍子上挂着羽毛，还有染成各种颜色的木片饰物，变种人部落用它们来标记自己的领地。炮弹双手抓紧长棒，高高举过头顶，猛地扎进地面。
“现在有了。”沙克塔克吼道，随即扭头对卡迪拉克说，“怎么样，小郊狼。要是你想把肉带回去，给那些被你称为部族兄弟的胆小如鼠的臭狗崽吃，那就得让我看看你的牙有多尖。”
卡迪拉克迈步走到清水身前。“尖得足够咬出你的心肝！”他怒吼道。
沙克塔克微微一笑，“好辣的话，小郊狼。你的刀说起话来也这么厉害吗？”他拔出自己的弯头长刃猎刀，矮下身，叉开双腿，摆出猎刀格斗的姿态。
卡迪拉克抽出自己的刀，退后两步，摆出同样的战斗姿势。他的嗓子发干。卡迪拉克过去也和部族兄弟们打过玩笑式的对决，试过角力。他的身体柔韧，肌肉发达，反应敏捷，头脑灵活。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从没面对过比入鞘的猎刀更危险的武器。此刻在他眼前晃悠的是一柄顶部向后弯曲的可怕的八英寸猎刀，卡迪拉克忽然意识到自己就要被杀死了，而且非常痛苦！他想象着沙克塔克的刀刃刺入自己的小腹，向上划过肠子，只觉得肚子凉得好像冰球，后颈的皮肤微微颤抖。要是他老老实实待在河对岸，要是……
清水再次走到他们中间，抬起手，指着凶恶的沙克塔克：“放下你的刀！这场决斗没有威望。你要杀的不是一名武士，而是字匠！”
听到这话，沙克塔克愣了一下，显然非常惊讶。
“蒂特律的狮心们就那么孱弱，只能猎杀那些还没咬过骨头的人吗？”清水大笑道，但声音中带有一丝绝望的味道，“这肯定能编成一首漂亮的火歌！”
沙克塔克怒气冲冲地咕哝两声，看着他的同伴们，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没等他做出反应，卡迪拉克一把将清水扯到一边，在沙克塔克面前挥舞着猎刀。“就连一个没咬过骨头的字匠，也比得上十个蒂万部落的武士。他们的名字很脏，他们的勇武只要一口气就能说完！”说着，他又冲沙克塔克脚下啐了口唾沫。
沙克塔克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他龇着牙，用短粗的食指点着卡迪拉克，“你会把这些话吃回去，小郊狼，连同你那个干巴巴的小狐狸。鱼雷！画圈子！”
炮弹和高速路揪着清水的脖子和双臂，把她拽到一旁。鱼雷放下沙克塔克的弩弓，刀杖倒转，在地上绕着沙克塔克和卡迪拉克画了个圈。
沙克塔克指着圈说：“每次你踏出这个圈，鱼雷就会从狐狸身上割条肉下来。明白了吗？”
卡迪拉克又把刀在沙克塔克面前一挥，以此作答。鱼雷把他的刀杖扔到一旁，帮助另外两人按住清水的胳膊。
“慢慢切碎他！”高速路叫道。
“放心，”沙克塔克得意洋洋地说，“我要一刀一刀把这杂种切碎。我会留下他的眼睛，让他看着咱们给那条小狐狸的尾巴上油。”他以惊人的速度把刀从右手抛到左手，然后向前一探，突破卡迪拉克的防线，以外科手术般的准确度切在卡迪拉克胁部。
炮弹用手捂住清水的嘴巴和喉咙，把尖叫声憋了回去。
鲜血从体侧汩汩而出，一阵抽痛窜上卡迪拉克的胸口。沙克塔克刀锋又是一闪，这次换到右手，切在了卡迪拉克另一侧的胁部。这正是单对单的决死搏斗中，按照战斗仪式逐步切割肢解对手的头两招。卡迪拉克曾在他的部族兄弟和来劫掠的外族变种人尸体上看到过这种图案。接下来几刀会瞄准双肩和手膀，削弱对手挥刀的力度，再给大腿上深深的两刀，紧跟着就是往脸颊上招呼，然后朝额头横掠一刀，让对手的鲜血流进眼睛。第二次横割是在肚子上，再向上划过小腹，如果你运气好，这力道十足的一刀可以直接切过你的喉咙，把脑袋劈成两半。而那些不走运的家伙，在被切下来的阳具憋死之前，还要受到更加可怕的折磨。
这种骇人的前景驱使卡迪拉克脚下生风，绕着沙克塔克迂回蹦跳。他不能逃跑，不能抛下清水，但他很清楚，即便奇迹出现，让他得以击败沙克塔克，这人的兄弟狮心们也会接替他的位置继续单挑，甚至上来群殴。他死定了！真是难以想象，但他已经无路可逃。卡迪拉克向后一跃，沙克塔克的刀刃从他肚子前面划过，不到一寸的距离。
沙克塔克的刀挥得很快，但因为他身体健硕，所以步伐较慢。胁部被砍了两刀后，卡迪拉克凭借天生的灵巧，避开了此后的攻击，但这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不是脱困的办法。他不能永远在沙克塔克的刀锋范围以外跳舞，必须想法突破他的防御，来招狠的，让他丧失活动能力。但怎么办呢？
沙克塔克又向前一扑，卡迪拉克闪到一边，趁此机会绕到他背后，跑到圆圈远端，俯下身抓了一把泥土和石子。蒂万头领转过身，脸上挂着微笑。卡迪拉克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沙克塔克冲按住清水的三个变种人伸出胳膊，打了个响指。鱼雷一只手压住不断挣扎的清水，另一只手解开系在腰带上的石连枷，扔向沙克塔克摊开的大手。正当他胳膊扬起时，清水拼死一踢，让连枷落在沙克塔克与卡迪拉克之间。变种人头领向前两步，刀交右手，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卡迪拉克，俯身去捡连枷。
卡迪拉克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将手里的泥土和砂石朝对手脸上一把扔去，侧身越过沙克塔克持刀的手，怪叫一声，运起从绝望中产生的力道，双脚同时踹在他头上。刀从沙克塔克手中掉落，脖子折向一边。卡迪拉克的两只脚撞在满是石子的头盔上，只觉疼得钻心。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他只祈祷自己不要折断脚踝。接着，沙克塔克砰的一声扑倒在地，卡迪拉克摔在他身上。
男孩拼命往沙克塔克脸上踹去，踢掉了头盔，同时朝自己脑袋旁边不住踢腾的肌肉发达的大腿猛戳。沙克塔克像一头被咬残的野牛一样痛苦地嘶嚎着。卡迪拉克挣开身，跪在地上，换手握住染满鲜血的猎刀，准备一刀扎进沙克塔克的喉咙，或是刺进保护心脏的石皮胸甲。
没等他发动攻击，沙克塔克一翻身，和他滚作一团。变种人头领左手一闪，抓住卡迪拉克的手腕，阻止猎刀下落。他似乎忘记了疼痛，也不理会大腿伤口中汩汨涌出的鲜血，径直抬起右前臂，用石皮护腕砸在卡迪拉克的喉部。卡迪拉克在对手一击之下仰倒在地，脑袋昏昏沉沉，喘不上气来。他竭力朝旁边滚去，但为时已晚，沙克塔克的手像铁钳一样扣住他的手腕，右脚跟朝他大腿猛踹两下，接着合身把他压住。卡迪拉克拼命挣扎，身体弓曲，像条被刺穿的鱼，双手试图抠向沙克塔克的眼睛。头领大剌剌地跨坐在他胸口，用膝盖将他的双臂抵在地上，又把他的猎刀抄在手里。
沙克塔克揪住卡迪拉克的头发，强迫他仰头，然后将锐利的刀锋靠在他左耳下面。“你打得不错，字匠。”头领喘着粗气说，“足以赚到握在我手里的这条小命。蒂万部落没有一条可以刺透世上迷雾的舌头，我们的过往黑暗幢幢，我们的火歌没人记住。如果你能替我们编成火歌，让蒂万光辉勇武的丝线延续，你和这只狐狸就能得到鲜肉、帐篷和威望。”
卡迪拉克拼命挣扎，想摆脱胸口上的重压，让空气流过疼痛的咽喉。“我宁愿让苍鹰撕下我的舌头，也不会用你们的名字污染空气。”他放声怒骂，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那好吧，小郊狼，”沙克塔克说，“我没有过去，你没有未来。”他高高举起猎刀，作势要插进男孩的喉咙。卡迪拉克只见傍晚的日光在刀锋上闪耀，突然间，他的恐惧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将离开这个世界、与清水永别的无尽悲伤。但这不会太久，他将在天空中的日落群岛徜徉，直到灵魂再次注入另一位地母的腹中，以新的皮囊进入这个世界，完成他的使命，分享辟邪主终将到来的胜利。
在猎刀落下的这一瞬间，清水从炮弹手里挣开脑袋，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嘶鸣。这种半是尖叫半是呼喊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正是召唤师的标志。
与此同时，以清水为中心升起了一股小旋风，卷起无数沙尘、石子和草叶，同时将三个变种人甩了出去。那根领地棒晃了两下，拔地而起，猛地飞出，笔直地插进想用石连枷攻击清水的鱼雷的胸膛。炮弹和高速路蹲伏在地，徒劳地想遮住如雨点般打在他们身上的石子。卡迪拉克也被吓坏了，他捂住耳朵，但从清水喉咙里冒出的声音逐渐加剧，刺透了他的大脑。
转眼间，旋风裹住了卡迪拉克和沙克塔克。头领仍骑坐在男孩胸口，手举得很高。清水释放的力量似乎注入了他手里举着的猎刀，让它活了过来。刀子在沙克塔克手中疯狂摇动，但他没有放开手，旋风可怕的力量反倒让他持刀的手握得更紧。这个吓坏了的武士察觉到危险，抬起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想拉开刀子，但这只手刚碰到刀柄，手指也握了上去。沙克塔克绝望地喊出声来，脖子和肩膀上的肌肉条条鼓起，拼命控制着悬在头顶的猎刀。旋涡的力量逐渐加强，狂风怒吼，压过了清水震颤诡异的叫声。沙克塔克手中的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一条弧线，从卡迪拉克扭曲的面孔前划过，直插进他自己的太阳穴，只剩刀柄露在外面。
沙克塔克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倒在卡迪拉克身上，双手仍然紧握刀柄。炮弹和高速路爬起来，像受惊的快步一样越过草场，向远方逃去，嘶嚎的旋风追在他们身后。从清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渐渐平息。她浑身瘫软，跪倒在地，双眼茫然无神。
卡迪拉克从沙克塔克的尸体下挣扎出来，迈开麻木的双腿，踉踉跄跄跑到清水跟前，一把抱住她。她的身体很凉，毫无生气。卡迪拉克把清水轻轻放在地上，抚摸着她的面庞。他完全被清水唤来的致命的自然伟力所震撼，不知该如何是好。卡迪拉克从没想过她竟会有这种力量，清水过去也没显露过丝毫征兆。
几分钟后，灰色的雾霭从她眼中消失，卡迪拉克感到热血重又流回她的身体。清水冲他笑了笑，接着脸上浮现出警觉的神色。她腾地坐起身，四下张望，发现危险已经过去，这才放松下来。卡迪拉克站起身，走到沙克塔克倒毙的身躯旁，把他掀了起来。死去的武士翻身躺在地上，无力的双手松开了卡迪拉克的猎刀。清水也凑过来，两人又走到被蒂万部落领地棒刺穿的鱼雷身旁，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你干吗不告诉我你是个召唤师？”
清水一脸迷茫地摇摇头，“我过去也不知道，就在你要死于刀下时，这力量才突然降临。它通过我的身体，用我的声音从大地唤来自然之力，但引导它的并不是我。”她顿了顿，回头看着沙克塔克的尸体，想到自己释放出的惊人破坏力，突然害怕起来，“我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出现。”
卡迪拉克点点头，“你灵魂中的大门已经打开。只要你召唤，力量就会降临。雪先生会告诉你如何引导它。”
清水轻轻颤抖，不住摩擦着自己的双臂，“它把我吓坏了。”
“我也是，”卡迪拉克说，“但这是强大的能力。你不是刚救了我一命吗？”
清水摇摇头，“不，是辟邪主救了你。流过我身体的是他的力量。”她用指尖轻轻抚过卡迪拉克侧腹上的伤口，“如果叫一声就能救你，不等沙克塔克拔刀，我就会把他击倒，但我办不到。直到你展示出自己的力量，辟邪主才显露了他的伟力。你战斗得十分英勇，像个伟大的武士。而且，即使在死亡边缘，你也不肯给部落抹黑。你拥有威望，你有熊的心和血，会有一首火歌唱颂今天……”
“我会亲自选择词句。”卡迪拉克说，新发现的能力和心中满涨的豪情让他暂时忘记了胸口的抽痛。
“但是，”清水语气坚定地继续说，“你必须严守对雪先生立下的誓言，永远不莽撞行事，永远不把字匠的天赐置于危险之中。”
卡迪拉克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如果我注定要成为伟大的武士……”
“那我唱颂的火歌就会告诉大家这些狮心到底是怎么死的。并非死于被他们称为小郊狼的熊武士手下，而是死在驯服的狐狸唇间吐出的一声喊叫！”
“嘶哈！”卡迪拉克叫道，“作为一只驯服的狐狸，你的牙可真尖！”
清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在月黑之夜，它们咬得很轻。”她用鼻子蹭过卡迪拉克的面颊，然后吻在他嘴上，“来，把这头快步收拾好。”
他们剖开头鹿的尸体，把它穿在八尺长的领地棒上。死鹿的分量让棒子下垂得很厉害，扛着非常吃力。如果没有别人帮忙，扛回它，意味着要放弃这两个死去的变种人和他们的装备。
卡迪拉克放下肩上的担子。“你得去找人帮忙，带上狮心们的弩弓。我待在这儿守卫战利品。”卡迪拉克用力拉开弦机，结果牵动伤口，疼得叫了一声。他上好一支箭，递给清水。
清水没有接弩，她望着卡迪拉克背后的平原，目视白死季的故乡——北方大地。“扬尘。”她说。
卡迪拉克转过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一个山丘上升起了尘雾，这通常意味着一队武士正在移动。变种人特有的跃动步伐让他们能够长时间奔跑，有时甚至可以连续跑二十四小时不必休息。他们可以边跑边睡，就像鸟儿在空中睡觉一样，全靠某种神秘的体内导航系统指引方向。
扬尘沿着笼罩灰蓝阴影的地面移动，被斜阳余晖染上橘红的火色。卡迪拉克急忙给自己的弩弓装好箭。“会不会是那两只乌鸦飞去找来了他们的兄弟？”他紧张地问。卡迪拉克见识过雪先生召唤自然的力量，知道如果召唤师耗尽精力，短时间内绝对无法复原。如果跑过来的是蒂万狮心……
“把我抬起来，我会告诉你。”清水说。
卡迪拉克十指交叉，让清水踩着爬上他的肩膀。女孩的重量压迫到他受伤的胁部，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清水和大多数变种人一样，有着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她很快就看清了跑来的武士们面具头盔上插着的金色翎毛。“他们是熊，”她说着使劲挥挥手，然后轻巧地跳下地，冲卡迪拉克微笑起来，“是来护送他们的武士字匠凯旋回家的。”
十五分钟后，这队穆卡尔熊群跑了过来。他们的头领是摩托头，卡迪拉克最勇敢的部族兄弟。他是个强大的年轻武士，身体像死去的沙克塔克一样强壮，而且他填满的头柱不止一根，而是两根。跟他一起来的是鹰风、链锯、黑顶、钢管、钢眼、十四
和护卫舰。依照习俗，他们都拥有曾属于旧纪元英雄们的威名，身上穿着样式古怪的变种人武士装束，皮甲上装饰着证明他们勇气和武勋的战利品和徽记。他们肩上还背着炮弹和高速路的尸体，就像扛着两头刚被杀死的快步幼兽。
摩托头绕着鱼雷和沙克塔克的尸体转了一圈，赞许地点点头，然后走到卡迪拉克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干得漂亮，小沙虫。”
摩托头冲炮弹和高速路的尸体摆摆手，“你肯定把他们吓得不轻。他俩逃跑时的扬尘，就像天上的高塔。”
卡迪拉克跟清水交换了一个眼神。女孩忍住笑意说：“他还杀了只头鹿。”
听到这个消息，卡迪拉克的部族兄弟们发出一片赞许的低语。护卫舰数了数分叉的犄角，“十杈！还没人猎到过这么好的！”
摩托头也戏谑地称赞道：“哦，小沙虫，跟文字角力已经不能让你满足了吗？你也想和熊一起战斗、狩猎和奔跑吗？”
卡迪拉克迎上摩托头嘲弄的目光，“枝虫难道不是会变成叶翼吗？沙虫又为何不能变成一个配得上威名的武士呢？”
摩托头开心地笑了几声，叉着手站在卡迪拉克面前。“字匠，你的舌头能冒火花。如今你的双手已经握过尖铁，你砍下过肉，也有咬骨。”他扭头对其他武士说，“你们说呢，兄弟们，他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一员吗？”
一个接着一个，鹰风、链锯、黑顶、钢管、钢眼、十四和护卫舰都庄严地冲卡迪拉克抬起右臂，攥起拳头，跷起拇指。
摩托头摘下自己有羽毛装饰的面具头盔，戴在卡迪拉克头上，“欢迎，手足之熊！愿你的手臂攻击时精确有力，愿你的心强健勇敢，愿你的名在我族火歌中传扬！”
“嘿——呀！嘿——呀！嘿——呀！”众人齐声欢呼。清水的眼角闪出泪光，她也抬起双臂，随着大家吼出沿袭已久的赞美之声。
这段充满胜利甘甜的时刻，最后以卡迪拉克失血过多昏迷过去而告终结。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的火坑中打造的珍贵铁箭。清水是个十六岁的女孩，被部落长老们选为卡迪拉克的魂偶。他们还没有交搭手腕，也没有交换过血吻。但自打泛黄季后，每个月黑之夜，他们都会在卡迪拉克的皮褥下共眠，肌肤相亲。平原人称这种做法为“狼与熊同眠”。在黑、棕和深黄色的涡旋图案下，清水的肌肤和卡迪拉克一样平整光滑。她的下巴纤小，牙齿整齐，隐在双唇之后。长发黄棕交杂，颜色像白死季前树上飘落的叶片。浅蓝色的双眸明亮璀璨，像早晨的天空。正是这样的天空将光芒注入湖泊溪流，把它们从梦境中唤醒，使它们味道甜美，适合饮用。因为这个缘故，女孩被授予了“清水”这个名字。她的母亲是阳舞，父亲是雷鸟——一位伟大的战士，倒在黑山之战中；他谢世之前，已经在帐篷外插下十根头柱，上面满当当地插着敌人的人头。清水和卡迪拉克一样身材高挑，四肢笔直，迅疾如苍鹰，强壮若山狮。但她的内心充满善意，像收获季的大地一般温暖。
卡迪拉克和清水在齐肩高的橙色草场中向东前进，直到穆卡尔营地后方的山峰缩小到不过四指宽。太阳到达穹顶时，他们在一条湍急的浅溪中喝了些水，又在一个大岩石的庇荫下休息片刻。河水冲刷在久经磨砺的鹅卵石河床上，水波拍击声如同女人在往烤石上扔面饼。
卡迪拉克爬上岩石，在溪流对面的草地中仔细搜寻。对岸的草长得比较矮，他看到远处隐约有些白色的后臀，应该是一群“快步”——目光敏锐、颜色棕红的野鹿，跑起来可以甩掉山狮。要想靠近它们必须极度小心，但带角的公鹿是价值非凡的猎物，足以在熊群中为他树立威望，甚至可能会为他赢得一首火歌。
卡迪拉克三两下滑下岩石，来到清水休憩的荫凉地。他拍拍女孩的肩膀，指着河对岸说：“快步。”随后便捡起弩弓，一拉弦机，把弓弦拉到半满状态。
清水坐起身，把一头光滑柔软的鼠尾辫拢到耳朵后面，“多远？”
“两箭地。”卡迪拉克咬着牙说。即便在弦机的帮助下，把弓弦拉到半击发位也需要相当大的力气。
“箭”是变种人丈量长度的单位，如字面所述，它表示充分拉开的弩弓射出的箭所能飞过的距离。因为弩弓的最大射程相差有别，所以它算不上精确的计量单位。平均说来，一箭地略少于一英里的五分之四。
清水敏捷地爬上头顶的岩石，搜寻着河对岸的草场。“我看见了。”说完，她向下爬了一半，然后轻轻一跳，姿态优美地落在卡迪拉克旁边，“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它们会在日落时到河边饮水。”
“我们是那些老人家吗？”卡迪拉克说，“只能坐着等别人把肉送到我们的大腿上？嘶哈！”他猛地吐出一口气，发出短促的嘶鸣。在变种人的语言中，这个叫声表示厌恶。卡迪拉克转身向河边走去。
清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们不应该过河，这条河标志着咱们领地的边界。如果你想捕食，我们可以去捉鱼。”
卡迪拉克把手抽了出来，“鱼？那能有什么威望！”
“你有自己的威望，”清水说，“等到雪先生前往高庭，就轮到你为我们讲话。你不需要狩猎，也不需要和熊群一起奔跑。”
“需要……嘶哈！你知道我需要什么？”卡迪拉克说着攥起一只拳头，放在左胸前，“我要像他们一样。是的，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和块头都赶不上我的兄弟们。和你一样，我是用另一种泥土塑成的，但我的心也和他们一样强健勇敢。没错，我可以用舌头描绘图景，但所用的颜料却属于那些勇士，尖铁的银光，胜利的血红。穆卡尔部落和平原人的历史，就是武士们的历史。我所讲述的传说，都是冠有威名的熊群赢得的战斗……”
“你也有一个代表力量的威名……”
“它苍白无力，我没有威名。我的舌头上写满了勇猛的事迹，但我持刀的手却没沾过血。等我到高庭去时，能有几首火歌唱颂我的姓名？”
清水的双眸燃烧着愤怒的火光，“你脑子里只有这些事吗？想在赞歌中膨胀，像一只喉咙里灌满空气的沼泽蛙？还要人家说多少次——你生在辟邪主的影子下。它落在你身上！不在摩托头
、鹰风、钢眼、护卫舰，或是其他你想一同奔跑的熊身上，而是你！当天音发出召唤，要你去协助辟邪主时，你必须比部族兄弟中最勇敢的人还要勇敢，比我父亲还要无畏，比去往高庭的最强大的武士还要强大。到那时，你会站在辟邪主身旁，会有一千首火歌称颂你的姓名。”“那是什么时候？”卡迪拉克问。
“谁能说清辟邪主会在何时降临这个世界，又会怎样降临呢？”清水说，“你必须像我们一样耐心等待，但你要让自己的心与灵做好准备，你必须倾听天音。”
“我在听，但什么都没听到。天音们并不向我开口。”
清水把头一仰，“嘶哈！有时你说起话来，好像你的双耳之间空空荡荡。这真让人生气！你还要雪先生说多少次才明白？你必须时刻作好准备，迎接赋予你的使命。”
“我一直在准备，”卡迪拉克说，“但我厌倦了等待。”他扭身走开，快步趟过鹅卵石河床。就算最深的地方，潺潺流水也仅仅没过他的膝盖。清水叹了口气，摇摇头，跟了上去。
她在对岸赶上男孩，“卡迪拉克，等等，这里不是我们的领地。你曾向雪先生发誓绝不踏出边界，绝不把语言的天赐置于危险之中。”
卡迪拉克笑道：“一群快步能有什么危险？你不是说我生在辟邪主的影子中吗？如果这是真的，那他的影子就会保护我们。快来…”
年轻的雄性快步散布在鹿群周围，担任警戒。它们不时停止吃草，抬起长长的颈项，嗅嗅空气中的味道，带白框的眼睛扫视着齐膝深的草地。太阳正向群山落下，快步们缓缓靠近河流。它们会在夜晚的凉意下聚集到河边饮水——除非卡迪拉克和清水不小心把它们吓跑。
清水很想这么干，但她知道卡迪拉克已经下定决心，不猎到一头是不会罢休的。没必要再给这事增加难度了，她理解这种感受，“威望”、“能把事办成”的能力，在变种人部落中意义重大，对于十四岁以上的年轻男子的自尊心也至关重要。到了这个年龄，男孩就会成为武士。但身为下一任字匠，卡迪拉克不需要这种威望。天音们赐给他天赋，将他和部落中其他人区分开来。等他接替雪先生的位置后，就连部落长老们也要征求他的建议，尊重他的观点和判断。字匠不需要熊群让人血脉贲张的原始勇气，他们需要的是沉着和果决。卡迪拉克不缺乏这些素质，但有时候，他会被孩子气的急躁情绪所鼓动，使清水不禁怀疑通过雪先生所传达的天音们的智慧。但正是这些全知全能的神衹引领着平原人的命运。当年他们把她的魂灵注入母亲阳舞腹中时，她的生命之河就注定要流淌在卡迪拉克旁边。天音们真知道这个男孩有多难相处吗……
卡迪拉克顺着风向前进，最后发现有一条干涸的浅沟，在平原上蜿蜒，正好通向头鹿——鹿群的雄性首领——吃草的地方。它身边围着十几头母鹿。卡迪拉克小心翼翼地分开长草，数了数头鹿的角杈——十支。在雪先生的有生之年里，穆卡尔部落中还没有哪头熊捕到过这么多支角杈的快步。猎获这只头鹿，将为他在部族兄弟们眼中赢得极大的威望。
卡迪拉克和清水蹲伏在浅沟中，割下几蓬橙色长草，很快编好两顶高冠和斗篷，盖住肩背。两人用拧好的草绳把斗篷系在脖子和腰际，将橙草摇曳的帽子戴在头顶，用草穗编成环套在脸上。他们又用猎刀掘起一块湿泥，涂在身上盖住肌肤的气味。准备完毕后，两人匍匐着向平原中央爬去，不时抬起头，小心查看头鹿的位置。
头鹿仍旧站在鹿群中央，母鹿们为它挡住了外敌进攻的角度。两人逼近时，年轻的雄性快步们曾两次从他们头前几码远的地方跃过浅沟，到另一边吃草。卡迪拉克和清水一寸一寸向前蹭，几乎不敢喘气。沟壑越来越浅，迫使他们紧贴在地，以免暴露在黄草之外。齐膝深的草场逐渐稀疏，变成斑驳的草丛，快步们正在寻吃的甘甜红草点缀在其中。
浅沟绕着一块露出地面的大岩石拐向左方，背离了头鹿所在的方向。卡迪拉克绕过石头，突然僵住了。几码之外，石头下的泥土被雨季的大水冲走，一条响尾蛇正蜷在石头下的阴凉里。
卡迪拉克像只竹节虫似的悄悄探头望出沟沿。附近没有长草，三头快步正在二三十码外吃草，懒洋洋地甩着尾巴，驱赶臀部心形白斑上的蝇虫。其中一只母鹿扭头向卡迪拉克这边望来，嘴巴下意识地左右移动着，嚼着草叶。卡迪拉克屏住呼吸。母鹿猛一甩头，徒劳地想赶走眼睛附近的飞虫，随后向前走几步，去吃另一丛红草。
卡迪拉克慢慢趴下身，看到清水正在观察河岸另一侧。她指了指睡着的响尾蛇，示意卡迪拉克从它旁边爬过去。
“要是它醒了怎么办？”卡迪拉克轻声问道。
清水露出微笑。“那你就会赢得一首优美的火歌，唱颂你是如何英勇牺牲的。快去。”她低声说，“估计在我们做好准备之前，它不会醒。咱们把它赶到头鹿那儿去。”
虽然自认为勇敢无畏，但卡迪拉克对蛇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然而，他无论如何也要赢得威望，如果必须杀蛇取道，那他别无选择，只得动手。卡迪拉克现在真后悔把清水带来，这么做本来是想带个人亲眼见证他高超的狩猎技巧，但现在必须硬着头皮干了。卡迪拉克抽出猎刀，用牙咬住，把弩弓推在身前，背靠右边的沟岸，一点一点向前爬去。
清水从腰带上抽出两根刀杖，把第一根的尖端插进中空的猎刀柄。这根猎杖另一端缠着兽皮，可以将第二根牢牢地固定在上面。这样一来，她的猎刀变成了一根四英尺的长矛。她举着刀杖单膝跪地，向前移动，准备一有情况就把响尾蛇钉在地上。
卡迪拉克弯腰收腹，上身从响尾蛇旁蹭了过去。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这条蛇两个黑珠子一样的眼睛睁开了！分叉的舌头不停伸缩，离他腹部不到两尺，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过了片刻，他才强迫自己以最小的幅度向前挪去。卡迪拉克的心怦怦直跳，爬过去之后立即转身面对响尾蛇，迅速装好刀杖，用颤巍巍的刀尖瞄准蜷成一团的毒蛇。
清水倒转刀杖，用杖柄轻轻戳了戳响尾蛇。蛇动了起来，展开前半身，发出愤怒的咝咝声。清水以催眠似的目光凝视着毒蛇，响尾蛇张开嘴，蛇头向卡迪拉克摆去。男孩忙用刀尖截向它的七寸，但双方还未接触就同时撤开。毒蛇的尾骨发出充满恶意的沙沙声，响尾蛇展开六英尺长的身体，想从刚才栖身的大石旁爬走，清水立刻把它赶了回去。夹在两柄蓄势待发的刀杖之间，响尾蛇只好选择唯一的逃跑路线，钻出阴影，爬上阳面的沟岸，进入矮草丛中。
卡迪拉克试探着往外瞥了一眼，“它去哪了？”
“朝头鹿去了。”清水低声说。她双手握住刀杖，手肘枕在沟岸，刀尖指向头鹿，杖柄靠在前额。她闭上了眼睛。
“你在干吗？”卡迪拉克低声问道。
“别说话。”清水说着，眼睛闭得更紧了。
“上好弩箭，瞄准头鹿。”
卡迪拉克连忙趴到沟边，把伪装好的弩弓伸出沟岸，爬进一丛长草中。他伸手从腰囊里掏出一支十英寸长带倒刺的箭，放在拉紧的弓弦上，四条翼翎中的一条正好搁在弩身的沟槽里。他小心地分开红草，头上长着十杈犄角的头鹿在两百码开外，正好处于变种人弩弓的射程之内，但对卡迪拉克这种训练相对较少的弓手来说，仍然有点难度。他在地上搓搓双手，抹去汗水。
当响尾蛇接近快步们时，挡住头鹿的雌性快步紧张地跳向一旁。头鹿退后几步，跺着右前蹄，鼻子嗅着地面，巨大的犄角在空中挥舞。卡迪拉克单膝跪起，弩弓顶在肩膀上，左手胳膊肘靠住大腿，双手稳稳托定弓身。他以立起的箭翎为参照，箭头对准头鹿的胸脯，同时估量好这段距离中弩箭将要下落的高度。高大的头鹿挺头一挑，用犄角尖勾住响尾蛇，甩到空中。强劲有力的脖子高高仰起，卡迪拉克趁此机会，一箭射中头鹿白色的颈项下部。飞箭冲击下，头鹿踉跄几步，仰头向天，张开嘴，发出一声短促低沉充满痛苦的嘶鸣，向周围的鹿群报警。接着屈膝跪倒，身子一歪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卡迪拉克跳起身，吼出胜利的呐喊。鹿群穿越平原向东奔去，在浅沟后方吃草的年轻雄鹿从他们身边发疯似的跑过，一路躲着这两个人类。清水带着他们的刀杖从浅沟中爬出来，向倒下的头鹿跑去。
卡迪拉克快活地绕着她蹦蹦跳跳，“见过这么棒的头鹿吗？见过这么棒的一箭吗？”
清水跪下检查快步的尸体。卡迪拉克则昂首阔步绕着它转，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公鹿的躯体不住抽搐，这是神经系统在垂死的大脑发出的最后几个混乱信号下做出的反应。
“你瞄的是什么位置？”清水问。
“心脏啊，”卡迪拉克答道，“脖颈和胸脯连接的位置。”他跪在死鹿旁，伸手捋过它的脖子，感到鲜血在指间流淌。“看这儿，你能摸到我那支箭的尾巴。”
清水点点头，手从头鹿的体侧抬起，表情十分严肃，“那这支箭是谁的？”
卡迪拉克只见一支弩箭的羽翎从头鹿右前腿后面的胸脯探出，惊得张开了嘴。他从刀杖上拔出猎刀，从死鹿身上取出这支箭，清水用一把草擦去上面的鲜血，羽翎前面的箭杆上刻着的图形表明，这支箭不属于穆卡尔部落。
“看看这是什么，兄弟们？”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一条郊狼和一只狐狸想抢狮子的肉呢！”
卡迪拉克和清水的心怦怦直跳，四个陌生的变种人武士从周围草丛中站起来。其中一个手里拿弩的，从装备来看，应该是这伙人的首领，其他三个拿着刀杖和石连枷。这伙人头戴硬野牛皮做成的面具头盔，上面缝着骨头和五颜六色的石子，小臂上带着嵌石皮护腕，图案斑驳的大腿、胸脯和肩膀也配有类似的护具，上面吊着浸过血的羽毛和骨头。
卡迪拉克和清水慢慢起身，那四个人朝他们逼了过来。卡迪拉克把刀插进腰间的刀鞘，转头面对那个全副武装的头领。变种人首领把弩扔给右边的武士。
卡迪拉克摊开手，手里是那个头领的箭，“我是穆卡尔部落的卡迪拉克，平原人始祖支－加哥的血脉。从太阳尚在穹顶时起，我们就一直追踪这头快步，我射的箭还躺在它的心脏里。”他朝死鹿指了指，“把它切开，你就会发现我说的是真话。你射的部位太高，杀不死它。”卡迪拉克把箭扔了过去，那人怒气冲冲地在半空接住。
卡迪拉克的态度十分鲁莽，让清水的心怦怦直跳。
另一个武士跪下来，检查死鹿胸口的伤。他冲头领点点头，证实卡迪拉克的陈述。
“那也无所谓，”头领说，“是我先射的。它是我们的肉。”
卡迪拉克气得满脸通红，“你射到它的时候，这鹿已经死了！”他拍着胸脯说，“是我杀的！”
头领挺起厚实的胸膛，显露出宽阔的肩膀，冲卡迪拉克露出嘲讽的微笑，“小郊狼，你有张大嘴，但你的尾巴很快就要夹在大腿中间了。”
卡迪拉克针锋相对地说：“就算郊狼，也不会害怕吃腐肉的无名乌鸦。”
头领几步冲了过来，鼻子几乎戳到卡迪拉克脸上才停下。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这个姿势表示他毫不在乎眼前的对手。“听好了，小郊狼，趁你现在还有耳朵。我是蒂万部落的沙克塔克
，最强大的平原人蒂特律的血脉。”他指着同伴们说，“我这些兄弟都是蒂万部落的狮心：鱼雷、炮弹和高速路。我们的咬骨劲头大着呢，小郊狼。一根满满当当的头柱装饰着我们的门垫，你的脑袋只好插在第二根上了。”他的三个同伴大笑起来，不断嚷嚷着，嘲笑卡迪拉克是个被吓坏了的狼崽子。
清水走到卡迪拉克身边，毫无惧意地对沙克塔克说：“你有什么权力夺去手足兄弟的性命？我们不都是平原人吗？我们不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吗？让我们平分快步，分享狩猎的胜利。”
沙克塔克放下胳膊，攥着拳头靠在大腿两侧。“蒂特律和支－加哥可不是什么手足兄弟。”他一口唾沫啐在两人面前，“你们的名字会脏了我们的嘴。我们不会和侵入蒂万领地、从我们刀下偷肉的人分享任何东西。”
受到这番羞辱，清水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这是块无主地！你的部落没有插下任何标记！”沙克塔克冲炮弹一挥左臂，弹了个响指。炮弹俯身从草丛里拾起一根领地棒，这种八英尺长的棍子上挂着羽毛，还有染成各种颜色的木片饰物，变种人部落用它们来标记自己的领地。炮弹双手抓紧长棒，高高举过头顶，猛地扎进地面。
“现在有了。”沙克塔克吼道，随即扭头对卡迪拉克说，“怎么样，小郊狼。要是你想把肉带回去，给那些被你称为部族兄弟的胆小如鼠的臭狗崽吃，那就得让我看看你的牙有多尖。”
卡迪拉克迈步走到清水身前。“尖得足够咬出你的心肝！”他怒吼道。
沙克塔克微微一笑，“好辣的话，小郊狼。你的刀说起话来也这么厉害吗？”他拔出自己的弯头长刃猎刀，矮下身，叉开双腿，摆出猎刀格斗的姿态。
卡迪拉克抽出自己的刀，退后两步，摆出同样的战斗姿势。他的嗓子发干。卡迪拉克过去也和部族兄弟们打过玩笑式的对决，试过角力。他的身体柔韧，肌肉发达，反应敏捷，头脑灵活。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从没面对过比入鞘的猎刀更危险的武器。此刻在他眼前晃悠的是一柄顶部向后弯曲的可怕的八英寸猎刀，卡迪拉克忽然意识到自己就要被杀死了，而且非常痛苦！他想象着沙克塔克的刀刃刺入自己的小腹，向上划过肠子，只觉得肚子凉得好像冰球，后颈的皮肤微微颤抖。要是他老老实实待在河对岸，要是……
清水再次走到他们中间，抬起手，指着凶恶的沙克塔克：“放下你的刀！这场决斗没有威望。你要杀的不是一名武士，而是字匠！”
听到这话，沙克塔克愣了一下，显然非常惊讶。
“蒂特律的狮心们就那么孱弱，只能猎杀那些还没咬过骨头的人吗？”清水大笑道，但声音中带有一丝绝望的味道，“这肯定能编成一首漂亮的火歌！”
沙克塔克怒气冲冲地咕哝两声，看着他的同伴们，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没等他做出反应，卡迪拉克一把将清水扯到一边，在沙克塔克面前挥舞着猎刀。“就连一个没咬过骨头的字匠，也比得上十个蒂万部落的武士。他们的名字很脏，他们的勇武只要一口气就能说完！”说着，他又冲沙克塔克脚下啐了口唾沫。
沙克塔克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他龇着牙，用短粗的食指点着卡迪拉克，“你会把这些话吃回去，小郊狼，连同你那个干巴巴的小狐狸。鱼雷！画圈子！”
炮弹和高速路揪着清水的脖子和双臂，把她拽到一旁。鱼雷放下沙克塔克的弩弓，刀杖倒转，在地上绕着沙克塔克和卡迪拉克画了个圈。
沙克塔克指着圈说：“每次你踏出这个圈，鱼雷就会从狐狸身上割条肉下来。明白了吗？”
卡迪拉克又把刀在沙克塔克面前一挥，以此作答。鱼雷把他的刀杖扔到一旁，帮助另外两人按住清水的胳膊。
“慢慢切碎他！”高速路叫道。
“放心，”沙克塔克得意洋洋地说，“我要一刀一刀把这杂种切碎。我会留下他的眼睛，让他看着咱们给那条小狐狸的尾巴上油。”他以惊人的速度把刀从右手抛到左手，然后向前一探，突破卡迪拉克的防线，以外科手术般的准确度切在卡迪拉克胁部。
炮弹用手捂住清水的嘴巴和喉咙，把尖叫声憋了回去。
鲜血从体侧汩汩而出，一阵抽痛窜上卡迪拉克的胸口。沙克塔克刀锋又是一闪，这次换到右手，切在了卡迪拉克另一侧的胁部。这正是单对单的决死搏斗中，按照战斗仪式逐步切割肢解对手的头两招。卡迪拉克曾在他的部族兄弟和来劫掠的外族变种人尸体上看到过这种图案。接下来几刀会瞄准双肩和手膀，削弱对手挥刀的力度，再给大腿上深深的两刀，紧跟着就是往脸颊上招呼，然后朝额头横掠一刀，让对手的鲜血流进眼睛。第二次横割是在肚子上，再向上划过小腹，如果你运气好，这力道十足的一刀可以直接切过你的喉咙，把脑袋劈成两半。而那些不走运的家伙，在被切下来的阳具憋死之前，还要受到更加可怕的折磨。
这种骇人的前景驱使卡迪拉克脚下生风，绕着沙克塔克迂回蹦跳。他不能逃跑，不能抛下清水，但他很清楚，即便奇迹出现，让他得以击败沙克塔克，这人的兄弟狮心们也会接替他的位置继续单挑，甚至上来群殴。他死定了！真是难以想象，但他已经无路可逃。卡迪拉克向后一跃，沙克塔克的刀刃从他肚子前面划过，不到一寸的距离。
沙克塔克的刀挥得很快，但因为他身体健硕，所以步伐较慢。胁部被砍了两刀后，卡迪拉克凭借天生的灵巧，避开了此后的攻击，但这只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不是脱困的办法。他不能永远在沙克塔克的刀锋范围以外跳舞，必须想法突破他的防御，来招狠的，让他丧失活动能力。但怎么办呢？
沙克塔克又向前一扑，卡迪拉克闪到一边，趁此机会绕到他背后，跑到圆圈远端，俯下身抓了一把泥土和石子。蒂万头领转过身，脸上挂着微笑。卡迪拉克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沙克塔克冲按住清水的三个变种人伸出胳膊，打了个响指。鱼雷一只手压住不断挣扎的清水，另一只手解开系在腰带上的石连枷，扔向沙克塔克摊开的大手。正当他胳膊扬起时，清水拼死一踢，让连枷落在沙克塔克与卡迪拉克之间。变种人头领向前两步，刀交右手，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卡迪拉克，俯身去捡连枷。
卡迪拉克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将手里的泥土和砂石朝对手脸上一把扔去，侧身越过沙克塔克持刀的手，怪叫一声，运起从绝望中产生的力道，双脚同时踹在他头上。刀从沙克塔克手中掉落，脖子折向一边。卡迪拉克的两只脚撞在满是石子的头盔上，只觉疼得钻心。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他只祈祷自己不要折断脚踝。接着，沙克塔克砰的一声扑倒在地，卡迪拉克摔在他身上。
男孩拼命往沙克塔克脸上踹去，踢掉了头盔，同时朝自己脑袋旁边不住踢腾的肌肉发达的大腿猛戳。沙克塔克像一头被咬残的野牛一样痛苦地嘶嚎着。卡迪拉克挣开身，跪在地上，换手握住染满鲜血的猎刀，准备一刀扎进沙克塔克的喉咙，或是刺进保护心脏的石皮胸甲。
没等他发动攻击，沙克塔克一翻身，和他滚作一团。变种人头领左手一闪，抓住卡迪拉克的手腕，阻止猎刀下落。他似乎忘记了疼痛，也不理会大腿伤口中汩汨涌出的鲜血，径直抬起右前臂，用石皮护腕砸在卡迪拉克的喉部。卡迪拉克在对手一击之下仰倒在地，脑袋昏昏沉沉，喘不上气来。他竭力朝旁边滚去，但为时已晚，沙克塔克的手像铁钳一样扣住他的手腕，右脚跟朝他大腿猛踹两下，接着合身把他压住。卡迪拉克拼命挣扎，身体弓曲，像条被刺穿的鱼，双手试图抠向沙克塔克的眼睛。头领大剌剌地跨坐在他胸口，用膝盖将他的双臂抵在地上，又把他的猎刀抄在手里。
沙克塔克揪住卡迪拉克的头发，强迫他仰头，然后将锐利的刀锋靠在他左耳下面。“你打得不错，字匠。”头领喘着粗气说，“足以赚到握在我手里的这条小命。蒂万部落没有一条可以刺透世上迷雾的舌头，我们的过往黑暗幢幢，我们的火歌没人记住。如果你能替我们编成火歌，让蒂万光辉勇武的丝线延续，你和这只狐狸就能得到鲜肉、帐篷和威望。”
卡迪拉克拼命挣扎，想摆脱胸口上的重压，让空气流过疼痛的咽喉。“我宁愿让苍鹰撕下我的舌头，也不会用你们的名字污染空气。”他放声怒骂，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那好吧，小郊狼，”沙克塔克说，“我没有过去，你没有未来。”他高高举起猎刀，作势要插进男孩的喉咙。卡迪拉克只见傍晚的日光在刀锋上闪耀，突然间，他的恐惧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将离开这个世界、与清水永别的无尽悲伤。但这不会太久，他将在天空中的日落群岛徜徉，直到灵魂再次注入另一位地母的腹中，以新的皮囊进入这个世界，完成他的使命，分享辟邪主终将到来的胜利。
在猎刀落下的这一瞬间，清水从炮弹手里挣开脑袋，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嘶鸣。这种半是尖叫半是呼喊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正是召唤师的标志。
与此同时，以清水为中心升起了一股小旋风，卷起无数沙尘、石子和草叶，同时将三个变种人甩了出去。那根领地棒晃了两下，拔地而起，猛地飞出，笔直地插进想用石连枷攻击清水的鱼雷的胸膛。炮弹和高速路蹲伏在地，徒劳地想遮住如雨点般打在他们身上的石子。卡迪拉克也被吓坏了，他捂住耳朵，但从清水喉咙里冒出的声音逐渐加剧，刺透了他的大脑。
转眼间，旋风裹住了卡迪拉克和沙克塔克。头领仍骑坐在男孩胸口，手举得很高。清水释放的力量似乎注入了他手里举着的猎刀，让它活了过来。刀子在沙克塔克手中疯狂摇动，但他没有放开手，旋风可怕的力量反倒让他持刀的手握得更紧。这个吓坏了的武士察觉到危险，抬起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想拉开刀子，但这只手刚碰到刀柄，手指也握了上去。沙克塔克绝望地喊出声来，脖子和肩膀上的肌肉条条鼓起，拼命控制着悬在头顶的猎刀。旋涡的力量逐渐加强，狂风怒吼，压过了清水震颤诡异的叫声。沙克塔克手中的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一条弧线，从卡迪拉克扭曲的面孔前划过，直插进他自己的太阳穴，只剩刀柄露在外面。
沙克塔克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倒在卡迪拉克身上，双手仍然紧握刀柄。炮弹和高速路爬起来，像受惊的快步一样越过草场，向远方逃去，嘶嚎的旋风追在他们身后。从清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渐渐平息。她浑身瘫软，跪倒在地，双眼茫然无神。
卡迪拉克从沙克塔克的尸体下挣扎出来，迈开麻木的双腿，踉踉跄跄跑到清水跟前，一把抱住她。她的身体很凉，毫无生气。卡迪拉克把清水轻轻放在地上，抚摸着她的面庞。他完全被清水唤来的致命的自然伟力所震撼，不知该如何是好。卡迪拉克从没想过她竟会有这种力量，清水过去也没显露过丝毫征兆。
几分钟后，灰色的雾霭从她眼中消失，卡迪拉克感到热血重又流回她的身体。清水冲他笑了笑，接着脸上浮现出警觉的神色。她腾地坐起身，四下张望，发现危险已经过去，这才放松下来。卡迪拉克站起身，走到沙克塔克倒毙的身躯旁，把他掀了起来。死去的武士翻身躺在地上，无力的双手松开了卡迪拉克的猎刀。清水也凑过来，两人又走到被蒂万部落领地棒刺穿的鱼雷身旁，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你干吗不告诉我你是个召唤师？”
清水一脸迷茫地摇摇头，“我过去也不知道，就在你要死于刀下时，这力量才突然降临。它通过我的身体，用我的声音从大地唤来自然之力，但引导它的并不是我。”她顿了顿，回头看着沙克塔克的尸体，想到自己释放出的惊人破坏力，突然害怕起来，“我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出现。”
卡迪拉克点点头，“你灵魂中的大门已经打开。只要你召唤，力量就会降临。雪先生会告诉你如何引导它。”
清水轻轻颤抖，不住摩擦着自己的双臂，“它把我吓坏了。”
“我也是，”卡迪拉克说，“但这是强大的能力。你不是刚救了我一命吗？”
清水摇摇头，“不，是辟邪主救了你。流过我身体的是他的力量。”她用指尖轻轻抚过卡迪拉克侧腹上的伤口，“如果叫一声就能救你，不等沙克塔克拔刀，我就会把他击倒，但我办不到。直到你展示出自己的力量，辟邪主才显露了他的伟力。你战斗得十分英勇，像个伟大的武士。而且，即使在死亡边缘，你也不肯给部落抹黑。你拥有威望，你有熊的心和血，会有一首火歌唱颂今天……”
“我会亲自选择词句。”卡迪拉克说，新发现的能力和心中满涨的豪情让他暂时忘记了胸口的抽痛。
“但是，”清水语气坚定地继续说，“你必须严守对雪先生立下的誓言，永远不莽撞行事，永远不把字匠的天赐置于危险之中。”
卡迪拉克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如果我注定要成为伟大的武士……”
“那我唱颂的火歌就会告诉大家这些狮心到底是怎么死的。并非死于被他们称为小郊狼的熊武士手下，而是死在驯服的狐狸唇间吐出的一声喊叫！”
“嘶哈！”卡迪拉克叫道，“作为一只驯服的狐狸，你的牙可真尖！”
清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在月黑之夜，它们咬得很轻。”她用鼻子蹭过卡迪拉克的面颊，然后吻在他嘴上，“来，把这头快步收拾好。”
他们剖开头鹿的尸体，把它穿在八尺长的领地棒上。死鹿的分量让棒子下垂得很厉害，扛着非常吃力。如果没有别人帮忙，扛回它，意味着要放弃这两个死去的变种人和他们的装备。
卡迪拉克放下肩上的担子。“你得去找人帮忙，带上狮心们的弩弓。我待在这儿守卫战利品。”卡迪拉克用力拉开弦机，结果牵动伤口，疼得叫了一声。他上好一支箭，递给清水。
清水没有接弩，她望着卡迪拉克背后的平原，目视白死季的故乡——北方大地。“扬尘。”她说。
卡迪拉克转过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一个山丘上升起了尘雾，这通常意味着一队武士正在移动。变种人特有的跃动步伐让他们能够长时间奔跑，有时甚至可以连续跑二十四小时不必休息。他们可以边跑边睡，就像鸟儿在空中睡觉一样，全靠某种神秘的体内导航系统指引方向。
扬尘沿着笼罩灰蓝阴影的地面移动，被斜阳余晖染上橘红的火色。卡迪拉克急忙给自己的弩弓装好箭。“会不会是那两只乌鸦飞去找来了他们的兄弟？”他紧张地问。卡迪拉克见识过雪先生召唤自然的力量，知道如果召唤师耗尽精力，短时间内绝对无法复原。如果跑过来的是蒂万狮心……
“把我抬起来，我会告诉你。”清水说。
卡迪拉克十指交叉，让清水踩着爬上他的肩膀。女孩的重量压迫到他受伤的胁部，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清水和大多数变种人一样，有着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她很快就看清了跑来的武士们面具头盔上插着的金色翎毛。“他们是熊，”她说着使劲挥挥手，然后轻巧地跳下地，冲卡迪拉克微笑起来，“是来护送他们的武士字匠凯旋回家的。”
十五分钟后，这队穆卡尔熊群跑了过来。他们的头领是摩托头，卡迪拉克最勇敢的部族兄弟。他是个强大的年轻武士，身体像死去的沙克塔克一样强壮，而且他填满的头柱不止一根，而是两根。跟他一起来的是鹰风、链锯、黑顶、钢管、钢眼、十四
和护卫舰。依照习俗，他们都拥有曾属于旧纪元英雄们的威名，身上穿着样式古怪的变种人武士装束，皮甲上装饰着证明他们勇气和武勋的战利品和徽记。他们肩上还背着炮弹和高速路的尸体，就像扛着两头刚被杀死的快步幼兽。摩托头绕着鱼雷和沙克塔克的尸体转了一圈，赞许地点点头，然后走到卡迪拉克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干得漂亮，小沙虫。”
摩托头冲炮弹和高速路的尸体摆摆手，“你肯定把他们吓得不轻。他俩逃跑时的扬尘，就像天上的高塔。”
卡迪拉克跟清水交换了一个眼神。女孩忍住笑意说：“他还杀了只头鹿。”
听到这个消息，卡迪拉克的部族兄弟们发出一片赞许的低语。护卫舰数了数分叉的犄角，“十杈！还没人猎到过这么好的！”
摩托头也戏谑地称赞道：“哦，小沙虫，跟文字角力已经不能让你满足了吗？你也想和熊一起战斗、狩猎和奔跑吗？”
卡迪拉克迎上摩托头嘲弄的目光，“枝虫难道不是会变成叶翼吗？沙虫又为何不能变成一个配得上威名的武士呢？”
摩托头开心地笑了几声，叉着手站在卡迪拉克面前。“字匠，你的舌头能冒火花。如今你的双手已经握过尖铁，你砍下过肉，也有咬骨。”他扭头对其他武士说，“你们说呢，兄弟们，他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一员吗？”
一个接着一个，鹰风、链锯、黑顶、钢管、钢眼、十四和护卫舰都庄严地冲卡迪拉克抬起右臂，攥起拳头，跷起拇指。
摩托头摘下自己有羽毛装饰的面具头盔，戴在卡迪拉克头上，“欢迎，手足之熊！愿你的手臂攻击时精确有力，愿你的心强健勇敢，愿你的名在我族火歌中传扬！”
“嘿——呀！嘿——呀！嘿——呀！”众人齐声欢呼。清水的眼角闪出泪光，她也抬起双臂，随着大家吼出沿袭已久的赞美之声。
这段充满胜利甘甜的时刻，最后以卡迪拉克失血过多昏迷过去而告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