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百年庆典和结业典礼同时在学院巨大的飞行穹顶下举行。四壁裸露的岩石上挂满旌旗和彩带，加上电脑控制的彩色光束纵横交错，营造出变幻莫测、让人眼花缭乱的图案。
五千名观礼者按照指定的座位坐好后，九个中队的学生及学院人员在管乐和军鼓激动人心的伴奏下进场，站成整齐划一的队列，接受来访的大中央首长们的检阅。接下来由各中队表演行军列队、武器操作、突袭、军体操和格斗。
除了地面表演以外，现场还有个巨大的投影屏幕，不断播放影片，内容为飞行学院的历史和各种辉煌成就。将庆典气氛推向第一个高潮的，是以史蒂夫·布里克曼为首的学员们进行飞行技巧展示。
颁发翼徽和各项奖章之后，现场播放了联邦总统司令乔治·华盛顿·杰斐逊三十一世的致辞录像，接下来是来自休斯顿的美铁执政官们似乎永无穷尽的演说。之后，扩音器里响起一段前奏曲，那是历史悠久的学院军歌《上面不羁的蓝天》。五千名观礼者全体起立，与两百人的合唱队同声高唱。歌声和乐声在巨大的圆形场地中回荡，现场的开拓军老兵们骄傲地流下了热泪。声音和有节奏的脉动彩光契合为一，犹如魔法一般，创造出扣人心弦的声光体验。百年庆典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空前的高潮。
嘹亮的军歌渐渐平息，人们拭去泪水，曲调反复的余韵也慢慢消失。一、二年级生随着渐稀的鼓点走出广场，毕业班学员们已经把刚得到的翼徽别在制服上，他们在观礼台前停下脚步，就地解散。在阅兵场上待了将近四个小时后，三年级生终于离开队列，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学员的监护人和亲戚们都是从联邦各基地赶来的，有些甚至来自最偏远的边疆。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下阶梯，以热情的拥抱和握手向孩子们表示祝贺，同时消耗了大批录影带。
“怎么样，奇迹小子？”
史蒂夫一闪身，躲过戚妹热情的拥抱，捋了捋身上的制服，“嘿，萝兹，行了，还没长大吗？”
“我已经长大了。今年2月我就十五岁了，记得吗？”
“当然记得。”
“你应该来看看我，至少也该寄段视频录像来吧。”
“我忘了，小家伙。祝你生日快乐，成了吗？”
“我通过医学学位考试时，你都没吱个声。”
“史蒂夫几乎从不回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安妮·布里克曼说道。安妮是史蒂夫的护母，她的语气中完全没有斥责或埋怨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安妮走到一边，她的戚弟巴特·布拉德利推着杰克·布里克曼的轮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本想发段视频，但当时有点忙。”
“我们知道，孩子。”史蒂夫三年没回家，护父现在只能发出沙哑的低语了。
史蒂夫握住护父搭在轮椅扶臂上的手，轻轻握了握。杰克·布里克曼手指微微作出反应，像颤抖的小鸡爪。很难相信这双手和这副瘫痪的身体上曾有过结实的肌肉，一拳挥出，能让比他高大很多的男人飞过一个房间。
“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您能来参加典礼，我真的很感激。”
“如果我们不带杰克来，他准会找人把他绑在椅子上，当成行李寄过来。”巴特说着拍了拍杰克·布里克曼的肩膀，“是不是，老前辈？”
“老前辈”发出一声喑哑抽噎的笑声。史蒂夫的护父现在三十四岁。杰克很清楚，自己出不了今年就会死于辐射病。所有人都知道，但没人为此难过，也没人把这看做悲剧。他顽强地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小小的奇迹了。很少有开拓兵活过三十岁，实际上，大多数执行地表作战任务的寻道民死得比他早很多。可能死于某次行动，或是变了戏法；也可能更惨，因一级过失在电视摄像头前被处以枪决。
生活在地下的人寿命要长很多，但也不是无限。安妮今年三十四岁，她的戚弟巴特二十九岁，是个官员。他们从没到过地表，也没生过一天的病，但只要过了四十二岁生日，他们很快都会死去。尽管近三百年来，生命科学取得了辉煌的进展，但长寿的秘密还没有被发现。
根据资料，最老的寻道民死于四十五岁的耄耋之龄。
当然，这是指最老的“普通”寻道民。
从录像中的外表判断，现任联邦总统司令是个精力旺盛的六十五岁老人，而他的前任活到了八十多岁。这个问题，没人能向史蒂夫作出让他满意的解释，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杰斐逊家族之所以是第一家族，正因为他们比其他人活得长。而他们比其他人活得长，是因为他们生来就是为了统治联邦。
手册上就是这么写的。
史蒂夫和他的护母拥抱了一下，“学习真的很忙，安妮。你能原谅我吗？”
安妮笑道：“原谅什么？得了第四？”
“我本该得第一。”
“对我来说，第四已经很好了。”安妮说，“杰克当初连前二十名都没进。”
“苍鹰中队拿了前四名里的三席。”巴特说，“还从没有哪个中队赢得过这种成绩。”
史蒂夫对巴特说：“你不明白，先生。我本该得第一，我本该成为荣誉学员，我被压分了。”
巴特和蔼的微笑略微一僵，“你有这种想法可实在不应该，史蒂夫。系统不会犯这种错误。”
“孩子想当第一也没坏处，”安妮说，“他还不会走路时，我们就这样教育他。萝兹也是。”
巴特摇摇头，“想当和当是两码事。一个孩子不该把心思用在这里，尽自己所能就好。我们所有人都应该这样做，就像大典里说的那样。”
史蒂夫恭谨地点点头。巴特现任新墨西哥地区宪兵司令。想要在这个社会里往上爬的年轻人是不会和宪兵司令争辩的，即便他们是亲人。
“我尽了最大努力，先生。”
巴特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个。你会好起来的，孩子。从你出生时起，第一家族就在看着你，就像他们看护我们所有人一样。一名寻道民用不着质疑他接到的命令，或是被安排的岗位，他只需要问自己：‘我够努力吗？尽我所能了吗？’”
“说得好。”安妮赞同道。
杰克·布里克曼晃了晃虚弱无力的手，“你通过了，这才是重点，成绩毫无意义。飞行员证明自己的唯一途径是战斗。”
“一点没错。”萝兹挽住史蒂夫和她护母的胳膊，“谁能给我们照张相？趁哥哥还没出人头地到不屑于跟我说话之前。”
下午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观光。每年毕业阅兵式当天，飞行学院都会向毕业班学员的亲属开放。食堂里免费供应食品和饮料，服务生由一年级学员们担任。二年级学员会带领人们到教室和其他训练区域参观，并在飞行索道、模拟机和武器训练场上做实战演示。史蒂夫推着护父的轮椅，但刚参观了一小时，杰克·布里克曼的脸色就变成了惨白色，仿佛潜藏在他体内的尖牙毒蛇从秘密巢穴爬了出来，又开始啃噬他的身体。安妮给他吃了两片云九，搂着他的脑袋，直到他瘦弱的脖子上不断痉挛的肌肉松弛下来，整个人进入药物睡眠状态。
看到这一幕，B小队一个叫查克·沃特斯的伙计邀请史蒂夫的亲属跟他那十个俄克拉荷马来的亲戚一道参观。史蒂夫把杰克推上通往宿舍的电梯，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椅背上垫好枕头，让杰克张着嘴的、面容憔悴的脑袋轻轻枕在上面，又将他枯瘦的手搭在一起。史蒂夫随后坐到铺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将他养大的男人。这副躯体中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空气从他喉咙进出时发出的叹息似的低音。明年某个时候，连这种叹息也会消失，收尸人会来处理后事。他的尸体将滑进沼气管道，他的名字会刻在飞行学院的墙上。
又一个好人快走了。
史蒂夫坐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把衣物和个人用品装进一个蓝色大旅行袋里。
“我可以进来吗？”
史蒂夫回头看去，身材苗条、一头金发的堂娜·梦露·鲁德奎斯特站在门口。蓝白穗装饰的荣誉学员勋带系在她右肩，金属质地的义勇军奖章别在左胸口上，就在银翼徽章下面。
史蒂夫把最后几件衬衣叠好，放进背包，“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鲁德奎斯特随随便便往史蒂夫的铺位上一坐，正好坐在旅行包旁边，“只是过来说声再见。”她冲杰克·布里克曼点点头，“你的护父？”
“对……”
鲁德奎斯特看见了杰克袖子上别着的两枚金色双三角形徽章，轻轻吹了声口哨，“双六！十二次地表值勤，两次在白宫和总统司令共进午餐。你的监护人是个王牌飞行员，你怎么从没跟别人提起过？”
史蒂夫耸耸肩。“这种信息不属于‘该知道的才知道’的基本情况。”他拉开旅行袋侧兜，把几件杂物塞进去，“你的午餐如何？”
“哦，你是说和学院司令的那顿？挺有意思。他提前把配属安排透露给了我，我会到大红号报道。”
“真不错。”布里克曼语气平淡地说。
大红号是红河篷车队的俗称。他们在多次远征变种人的战斗中取得过辉煌的胜利，隶属它的开拓兵拥有无人能及的战斗记录，在联邦各地威名远播。正因为这种显赫声名，红河车长可以从各地军事学院和技校中优先挑选顶尖的毕业生。过去二十年里，飞行学院前三名都会加入红河的开拓兵小队。史蒂夫本来计划在今年成为他们的一员。
“我也问了你的安排。”
“哦？”
“你被分配到路易斯安那贵妇车队，它的基地在财富要塞。”鲁德奎斯特顿了顿，继续说，“格斯·怀特也是。”
“那可够他受的。”史蒂夫嘟囔道。在大红号服役向来被视为升迁阶梯中重要的第一步。他转头对堂娜说：“他知道了吗？”
鲁德奎斯特摇摇头，“我猜，你肯定想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
“我会的。”史蒂夫拉上背囊中间的长拉锁。他的手移到拉链末端时，鲁德奎斯特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搭在他手背上，轻轻画了个环。两人四目相对。
“想放一炮吗？”
史蒂夫拉好拉链，心里琢磨着堂娜的话。
“你是说在这儿？现在？”
鲁德奎斯特瞥了一眼熟睡的杰克·布里克曼，“你怕他醒过来？”
“那倒不是，他吃了云九。”
“那么……？”鲁德奎斯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呃……下次吧。”
鲁德奎斯特指指杰克：“听着，这个人不会对咱们大惊小怪的。在车队里干了十二年，他肯定早就见惯不惊了。对吗？”
史蒂夫沉吟不语。
鲁德奎斯特揪住他的制服，将他拉近一步，身子凑了过去，大腿盘在他的腿上。“来吧，布里克曼，我从没和你做过。过了今天，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我也没办法”。
“哦，你有。”鲁德奎斯特站起来，环住他的腰，用骨盆蹭着他的小腹，“五周后，我可能就要跟篷车队前往变种人领地。六周后，我也许已经不在人间了。离我十七岁生日还有八周，在我翘辫子之前，我希望跟最棒的人做一次，也算是个安慰。”她没等史蒂夫答话，一把把他的背囊扔到床下，关上房间的滑门，拉开他上衣的拉链，然后三两下脱下自己的制服，躺到铺位上。
史蒂夫瞥了一眼他的护父，杰克·布里克曼的头靠着枕头，歪向一边，嘴巴张开，显得面容更加憔悴无神。史蒂夫把护父的手抬起几寸，然后松开。那只手无力地落在大腿上，毫无生气，说明他正处于深度睡眠。史蒂夫转身面对堂娜，脱下自己的衣服。他打量了几眼女孩赤裸的身体，优雅美丽。挺拔的脖子、圆滚滚的肩膀，肌肉形状精巧漂亮，不像有些家伙那样显得鼓鼓囊囊的。他躺在堂娜身旁。
鲁德奎斯特抚摸着他的肩膀，一路向下从胸侧直到臀部，“我对你一直有意思，布里克曼。我们怎么会等了三年才做？”
史蒂夫耸耸肩，“我想，因为太忙吧。好了，你想怎么做？”
堂娜用舌头逗弄着他的嘴唇，“每种方式，来吧。”她转身背对史蒂夫，肩膀上的褐色皮肤点缀着一些雀斑，尽管他们经常同时在浴室洗澡，但史蒂夫一直没注意过这些。他探出一条胳膊抱住堂娜，抚摸着她的胸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堂娜就抓住他的另一只手，放到两腿之间。“哦，对，”她呻吟着，“哦，对！”女孩扬起脖子，脸颊往他的脸上蹭着。
史蒂夫闭上眼，想象着她和那个恶心的格斯·怀特做的样子，还有其他男孩，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动作。三学年结束后，每个男孩都和每个女孩做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好这个——像大部分男孩那样——一段时间之后，每个女孩你都轮得上。
布里克曼不太一样，但别误解这个年轻人，他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不存在功能上的缺陷，也不是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常见的欲望。这种自愿节制的作风只反映了他一贯的务实态度。
布里克曼不和同学们胡搞，尽管这么做有利于融入群体，但胡搞并非课程的一部分，找个同学放一炮又不会得到分数，这甚至算不上交朋友和获得影响力的好方法。所以，一般来说，这件事在他的待办事务清单里排不上很高名次。但另一方面，作为布里克曼，他不能容忍自己在任何方面表现不好。既然现在要做，那就要干得漂亮。
布里克曼努力做着。这不是他的第一次，但确实是这几年来的第一次。他早已把这种感觉埋在记忆深处，现在它又涌了回来，温暖着他的身体。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忘记了护父的轮椅就停在不到两英尺远的地方，其他亲人也随时有可能推门进来。
半小时，也可能是一小时后，他们试过了所有方式，喘着粗气并肩躺在床上，两人身体接触的部分被一层薄汗黏在一起。
鲁德奎斯特喘过气来，把嘴凑到史蒂夫耳朵旁，“还想再放一炮吗？”
“啊，”布里克曼说，“还是算了吧。”
“好吧。”鲁德奎斯特坐起来，双腿垂到床下，“很棒，恰到好处。”她一只手从喉咙捋过胸口，直到平坦结实的小腹，“我得洗个澡，不过，呃，我想还是回家以后再洗吧。”
史蒂夫点点头，“威奇托
离这儿可不近。”鲁德奎斯特来自联邦最北部的边疆，2886年才建成的堪萨斯州梦露站，联邦最新的站点。“你家里人来了？”
“你开玩笑吗？”鲁德奎斯特说，“他们简直把整个站点一块带来了。”说着，她开始穿衣服。
史蒂夫一边穿，一边看着堂娜，想着刚才做的事。很久以前便被他盖上盖子的欲望在他头脑和身体内部咝咝作响。和堂娜做爱确实带来了片刻欢愉，但他离了这个也能活。纵容自己依赖别人，和另一个人如此接近——这是一种危险的奢侈品，会让你变得脆弱。
“那么……”史蒂夫说，“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对……我们预定坐四点钟的穿梭车走。”
鲁德奎斯特看了一眼手表，拉上制服拉链，整了整荣誉学员勋带。
史蒂夫真想用那玩意儿勒死她。
“祝你好运，还有，祝狩猎愉快。”
“你也是。”他们握了握手，布里克曼脸上挂着微笑，注视着堂娜的眸子，“还有，放松些，好吗？你是第一名，你用不着在变种人身上再证明一次。”
女孩转过身，布里克曼拍了拍她的肩膀。鲁德奎斯特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他，抿嘴笑了笑，“你挺会说话的，布里克曼。但在你那个灿烂得不能再灿烂的微笑下，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史蒂夫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继续穿衣服，“这是生存之道的一部分。”
“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儿吗？”鲁德奎斯特没等他回答，接着说，“你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你忙着要当第一，没时间成为我们的一员。这种样子很吓人，而且也不合时宜。总有一天，你会需要个朋友。”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史蒂夫泰然自若地说。
“有。”堂娜点了点别在胸袋上的义勇军徽章，“你我都玩命地想要赢得这玩意儿。我只想告诉你，不论你犯了什么错，在我的名单里，你始终是第一名。”
史蒂夫耸耸肩，拉上裤子拉链，“时间会证明……”
“一点没错。”鲁德奎斯特走出房门，随后又扭过身说，“哦，顺便祝福一句——生日快乐。”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五千名观礼者按照指定的座位坐好后，九个中队的学生及学院人员在管乐和军鼓激动人心的伴奏下进场，站成整齐划一的队列，接受来访的大中央首长们的检阅。接下来由各中队表演行军列队、武器操作、突袭、军体操和格斗。
除了地面表演以外，现场还有个巨大的投影屏幕，不断播放影片，内容为飞行学院的历史和各种辉煌成就。将庆典气氛推向第一个高潮的，是以史蒂夫·布里克曼为首的学员们进行飞行技巧展示。
颁发翼徽和各项奖章之后，现场播放了联邦总统司令乔治·华盛顿·杰斐逊三十一世的致辞录像，接下来是来自休斯顿的美铁执政官们似乎永无穷尽的演说。之后，扩音器里响起一段前奏曲，那是历史悠久的学院军歌《上面不羁的蓝天》。五千名观礼者全体起立，与两百人的合唱队同声高唱。歌声和乐声在巨大的圆形场地中回荡，现场的开拓军老兵们骄傲地流下了热泪。声音和有节奏的脉动彩光契合为一，犹如魔法一般，创造出扣人心弦的声光体验。百年庆典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空前的高潮。
嘹亮的军歌渐渐平息，人们拭去泪水，曲调反复的余韵也慢慢消失。一、二年级生随着渐稀的鼓点走出广场，毕业班学员们已经把刚得到的翼徽别在制服上，他们在观礼台前停下脚步，就地解散。在阅兵场上待了将近四个小时后，三年级生终于离开队列，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学员的监护人和亲戚们都是从联邦各基地赶来的，有些甚至来自最偏远的边疆。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下阶梯，以热情的拥抱和握手向孩子们表示祝贺，同时消耗了大批录影带。
“怎么样，奇迹小子？”
史蒂夫一闪身，躲过戚妹热情的拥抱，捋了捋身上的制服，“嘿，萝兹，行了，还没长大吗？”
“我已经长大了。今年2月我就十五岁了，记得吗？”
“当然记得。”
“你应该来看看我，至少也该寄段视频录像来吧。”
“我忘了，小家伙。祝你生日快乐，成了吗？”
“我通过医学学位考试时，你都没吱个声。”
“史蒂夫几乎从不回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安妮·布里克曼说道。安妮是史蒂夫的护母，她的语气中完全没有斥责或埋怨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安妮走到一边，她的戚弟巴特·布拉德利推着杰克·布里克曼的轮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本想发段视频，但当时有点忙。”
“我们知道，孩子。”史蒂夫三年没回家，护父现在只能发出沙哑的低语了。
史蒂夫握住护父搭在轮椅扶臂上的手，轻轻握了握。杰克·布里克曼手指微微作出反应，像颤抖的小鸡爪。很难相信这双手和这副瘫痪的身体上曾有过结实的肌肉，一拳挥出，能让比他高大很多的男人飞过一个房间。
“很高兴见到您，先生。您能来参加典礼，我真的很感激。”
“如果我们不带杰克来，他准会找人把他绑在椅子上，当成行李寄过来。”巴特说着拍了拍杰克·布里克曼的肩膀，“是不是，老前辈？”
“老前辈”发出一声喑哑抽噎的笑声。史蒂夫的护父现在三十四岁。杰克很清楚，自己出不了今年就会死于辐射病。所有人都知道，但没人为此难过，也没人把这看做悲剧。他顽强地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小小的奇迹了。很少有开拓兵活过三十岁，实际上，大多数执行地表作战任务的寻道民死得比他早很多。可能死于某次行动，或是变了戏法；也可能更惨，因一级过失在电视摄像头前被处以枪决。
生活在地下的人寿命要长很多，但也不是无限。安妮今年三十四岁，她的戚弟巴特二十九岁，是个官员。他们从没到过地表，也没生过一天的病，但只要过了四十二岁生日，他们很快都会死去。尽管近三百年来，生命科学取得了辉煌的进展，但长寿的秘密还没有被发现。
根据资料，最老的寻道民死于四十五岁的耄耋之龄。
当然，这是指最老的“普通”寻道民。
从录像中的外表判断，现任联邦总统司令是个精力旺盛的六十五岁老人，而他的前任活到了八十多岁。这个问题，没人能向史蒂夫作出让他满意的解释，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杰斐逊家族之所以是第一家族，正因为他们比其他人活得长。而他们比其他人活得长，是因为他们生来就是为了统治联邦。
手册上就是这么写的。
史蒂夫和他的护母拥抱了一下，“学习真的很忙，安妮。你能原谅我吗？”
安妮笑道：“原谅什么？得了第四？”
“我本该得第一。”
“对我来说，第四已经很好了。”安妮说，“杰克当初连前二十名都没进。”
“苍鹰中队拿了前四名里的三席。”巴特说，“还从没有哪个中队赢得过这种成绩。”
史蒂夫对巴特说：“你不明白，先生。我本该得第一，我本该成为荣誉学员，我被压分了。”
巴特和蔼的微笑略微一僵，“你有这种想法可实在不应该，史蒂夫。系统不会犯这种错误。”
“孩子想当第一也没坏处，”安妮说，“他还不会走路时，我们就这样教育他。萝兹也是。”
巴特摇摇头，“想当和当是两码事。一个孩子不该把心思用在这里，尽自己所能就好。我们所有人都应该这样做，就像大典里说的那样。”
史蒂夫恭谨地点点头。巴特现任新墨西哥地区宪兵司令。想要在这个社会里往上爬的年轻人是不会和宪兵司令争辩的，即便他们是亲人。
“我尽了最大努力，先生。”
巴特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个。你会好起来的，孩子。从你出生时起，第一家族就在看着你，就像他们看护我们所有人一样。一名寻道民用不着质疑他接到的命令，或是被安排的岗位，他只需要问自己：‘我够努力吗？尽我所能了吗？’”
“说得好。”安妮赞同道。
杰克·布里克曼晃了晃虚弱无力的手，“你通过了，这才是重点，成绩毫无意义。飞行员证明自己的唯一途径是战斗。”
“一点没错。”萝兹挽住史蒂夫和她护母的胳膊，“谁能给我们照张相？趁哥哥还没出人头地到不屑于跟我说话之前。”
下午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观光。每年毕业阅兵式当天，飞行学院都会向毕业班学员的亲属开放。食堂里免费供应食品和饮料，服务生由一年级学员们担任。二年级学员会带领人们到教室和其他训练区域参观，并在飞行索道、模拟机和武器训练场上做实战演示。史蒂夫推着护父的轮椅，但刚参观了一小时，杰克·布里克曼的脸色就变成了惨白色，仿佛潜藏在他体内的尖牙毒蛇从秘密巢穴爬了出来，又开始啃噬他的身体。安妮给他吃了两片云九，搂着他的脑袋，直到他瘦弱的脖子上不断痉挛的肌肉松弛下来，整个人进入药物睡眠状态。
看到这一幕，B小队一个叫查克·沃特斯的伙计邀请史蒂夫的亲属跟他那十个俄克拉荷马来的亲戚一道参观。史蒂夫把杰克推上通往宿舍的电梯，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椅背上垫好枕头，让杰克张着嘴的、面容憔悴的脑袋轻轻枕在上面，又将他枯瘦的手搭在一起。史蒂夫随后坐到铺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将他养大的男人。这副躯体中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空气从他喉咙进出时发出的叹息似的低音。明年某个时候，连这种叹息也会消失，收尸人会来处理后事。他的尸体将滑进沼气管道，他的名字会刻在飞行学院的墙上。
又一个好人快走了。
史蒂夫坐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把衣物和个人用品装进一个蓝色大旅行袋里。
“我可以进来吗？”
史蒂夫回头看去，身材苗条、一头金发的堂娜·梦露·鲁德奎斯特站在门口。蓝白穗装饰的荣誉学员勋带系在她右肩，金属质地的义勇军奖章别在左胸口上，就在银翼徽章下面。
史蒂夫把最后几件衬衣叠好，放进背包，“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鲁德奎斯特随随便便往史蒂夫的铺位上一坐，正好坐在旅行包旁边，“只是过来说声再见。”她冲杰克·布里克曼点点头，“你的护父？”
“对……”
鲁德奎斯特看见了杰克袖子上别着的两枚金色双三角形徽章，轻轻吹了声口哨，“双六！十二次地表值勤，两次在白宫和总统司令共进午餐。你的监护人是个王牌飞行员，你怎么从没跟别人提起过？”
史蒂夫耸耸肩。“这种信息不属于‘该知道的才知道’的基本情况。”他拉开旅行袋侧兜，把几件杂物塞进去，“你的午餐如何？”
“哦，你是说和学院司令的那顿？挺有意思。他提前把配属安排透露给了我，我会到大红号报道。”
“真不错。”布里克曼语气平淡地说。
大红号是红河篷车队的俗称。他们在多次远征变种人的战斗中取得过辉煌的胜利，隶属它的开拓兵拥有无人能及的战斗记录，在联邦各地威名远播。正因为这种显赫声名，红河车长可以从各地军事学院和技校中优先挑选顶尖的毕业生。过去二十年里，飞行学院前三名都会加入红河的开拓兵小队。史蒂夫本来计划在今年成为他们的一员。
“我也问了你的安排。”
“哦？”
“你被分配到路易斯安那贵妇车队，它的基地在财富要塞。”鲁德奎斯特顿了顿，继续说，“格斯·怀特也是。”
“那可够他受的。”史蒂夫嘟囔道。在大红号服役向来被视为升迁阶梯中重要的第一步。他转头对堂娜说：“他知道了吗？”
鲁德奎斯特摇摇头，“我猜，你肯定想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
“我会的。”史蒂夫拉上背囊中间的长拉锁。他的手移到拉链末端时，鲁德奎斯特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搭在他手背上，轻轻画了个环。两人四目相对。
“想放一炮吗？”
史蒂夫拉好拉链，心里琢磨着堂娜的话。
“你是说在这儿？现在？”
鲁德奎斯特瞥了一眼熟睡的杰克·布里克曼，“你怕他醒过来？”
“那倒不是，他吃了云九。”
“那么……？”鲁德奎斯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呃……下次吧。”
鲁德奎斯特指指杰克：“听着，这个人不会对咱们大惊小怪的。在车队里干了十二年，他肯定早就见惯不惊了。对吗？”
史蒂夫沉吟不语。
鲁德奎斯特揪住他的制服，将他拉近一步，身子凑了过去，大腿盘在他的腿上。“来吧，布里克曼，我从没和你做过。过了今天，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我也没办法”。
“哦，你有。”鲁德奎斯特站起来，环住他的腰，用骨盆蹭着他的小腹，“五周后，我可能就要跟篷车队前往变种人领地。六周后，我也许已经不在人间了。离我十七岁生日还有八周，在我翘辫子之前，我希望跟最棒的人做一次，也算是个安慰。”她没等史蒂夫答话，一把把他的背囊扔到床下，关上房间的滑门，拉开他上衣的拉链，然后三两下脱下自己的制服，躺到铺位上。
史蒂夫瞥了一眼他的护父，杰克·布里克曼的头靠着枕头，歪向一边，嘴巴张开，显得面容更加憔悴无神。史蒂夫把护父的手抬起几寸，然后松开。那只手无力地落在大腿上，毫无生气，说明他正处于深度睡眠。史蒂夫转身面对堂娜，脱下自己的衣服。他打量了几眼女孩赤裸的身体，优雅美丽。挺拔的脖子、圆滚滚的肩膀，肌肉形状精巧漂亮，不像有些家伙那样显得鼓鼓囊囊的。他躺在堂娜身旁。
鲁德奎斯特抚摸着他的肩膀，一路向下从胸侧直到臀部，“我对你一直有意思，布里克曼。我们怎么会等了三年才做？”
史蒂夫耸耸肩，“我想，因为太忙吧。好了，你想怎么做？”
堂娜用舌头逗弄着他的嘴唇，“每种方式，来吧。”她转身背对史蒂夫，肩膀上的褐色皮肤点缀着一些雀斑，尽管他们经常同时在浴室洗澡，但史蒂夫一直没注意过这些。他探出一条胳膊抱住堂娜，抚摸着她的胸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堂娜就抓住他的另一只手，放到两腿之间。“哦，对，”她呻吟着，“哦，对！”女孩扬起脖子，脸颊往他的脸上蹭着。
史蒂夫闭上眼，想象着她和那个恶心的格斯·怀特做的样子，还有其他男孩，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动作。三学年结束后，每个男孩都和每个女孩做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好这个——像大部分男孩那样——一段时间之后，每个女孩你都轮得上。
布里克曼不太一样，但别误解这个年轻人，他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不存在功能上的缺陷，也不是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常见的欲望。这种自愿节制的作风只反映了他一贯的务实态度。
布里克曼不和同学们胡搞，尽管这么做有利于融入群体，但胡搞并非课程的一部分，找个同学放一炮又不会得到分数，这甚至算不上交朋友和获得影响力的好方法。所以，一般来说，这件事在他的待办事务清单里排不上很高名次。但另一方面，作为布里克曼，他不能容忍自己在任何方面表现不好。既然现在要做，那就要干得漂亮。
布里克曼努力做着。这不是他的第一次，但确实是这几年来的第一次。他早已把这种感觉埋在记忆深处，现在它又涌了回来，温暖着他的身体。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忘记了护父的轮椅就停在不到两英尺远的地方，其他亲人也随时有可能推门进来。
半小时，也可能是一小时后，他们试过了所有方式，喘着粗气并肩躺在床上，两人身体接触的部分被一层薄汗黏在一起。
鲁德奎斯特喘过气来，把嘴凑到史蒂夫耳朵旁，“还想再放一炮吗？”
“啊，”布里克曼说，“还是算了吧。”
“好吧。”鲁德奎斯特坐起来，双腿垂到床下，“很棒，恰到好处。”她一只手从喉咙捋过胸口，直到平坦结实的小腹，“我得洗个澡，不过，呃，我想还是回家以后再洗吧。”
史蒂夫点点头，“威奇托
离这儿可不近。”鲁德奎斯特来自联邦最北部的边疆，2886年才建成的堪萨斯州梦露站，联邦最新的站点。“你家里人来了？”“你开玩笑吗？”鲁德奎斯特说，“他们简直把整个站点一块带来了。”说着，她开始穿衣服。
史蒂夫一边穿，一边看着堂娜，想着刚才做的事。很久以前便被他盖上盖子的欲望在他头脑和身体内部咝咝作响。和堂娜做爱确实带来了片刻欢愉，但他离了这个也能活。纵容自己依赖别人，和另一个人如此接近——这是一种危险的奢侈品，会让你变得脆弱。
“那么……”史蒂夫说，“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对……我们预定坐四点钟的穿梭车走。”
鲁德奎斯特看了一眼手表，拉上制服拉链，整了整荣誉学员勋带。
史蒂夫真想用那玩意儿勒死她。
“祝你好运，还有，祝狩猎愉快。”
“你也是。”他们握了握手，布里克曼脸上挂着微笑，注视着堂娜的眸子，“还有，放松些，好吗？你是第一名，你用不着在变种人身上再证明一次。”
女孩转过身，布里克曼拍了拍她的肩膀。鲁德奎斯特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他，抿嘴笑了笑，“你挺会说话的，布里克曼。但在你那个灿烂得不能再灿烂的微笑下，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史蒂夫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继续穿衣服，“这是生存之道的一部分。”
“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儿吗？”鲁德奎斯特没等他回答，接着说，“你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你忙着要当第一，没时间成为我们的一员。这种样子很吓人，而且也不合时宜。总有一天，你会需要个朋友。”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史蒂夫泰然自若地说。
“有。”堂娜点了点别在胸袋上的义勇军徽章，“你我都玩命地想要赢得这玩意儿。我只想告诉你，不论你犯了什么错，在我的名单里，你始终是第一名。”
史蒂夫耸耸肩，拉上裤子拉链，“时间会证明……”
“一点没错。”鲁德奎斯特走出房门，随后又扭过身说，“哦，顺便祝福一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