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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何失去对方

终于有一天,不知算是胜利,还是失败——我和维克暂时松弛下来。我们全力以赴加固观景崖的防御,如今却再也想不出哪里需要改进。我们不仅肌肉持续地酸痛,头脑也一直很疲惫,因为要不停地审视思维中的漏洞。在每次准备过程中,维克经常会告诉我,他拒绝接受魔术师的掌控——他花费的时间与精力都体现于此。
我们已没有出路,但心中对这一可能性仍将信将疑。如今,我们真正形成了一种围城思维。我感觉就像在等待一支庞大的部队破门而入,攀上围墙,又像是在等待着放弃与出逃。在潜意识层面上,我和维克都明白,守卫观景崖其实徒劳无益,也许这正是我俩都感觉毫无希望的真正原因。敌人总是能找到入侵的方法。
然而我们依然做得滴水不漏——加固内部工事、囤积补给物资、预测袭击将来自何处——虽然我们并未遭到袭击。维克的甲虫和蜘蛛监视着各个楼层、各个区域,但没有探测到袭击的迹象,而他的线人也没听说有关袭击的传闻。我们是否高估了自己在这座混乱之城里的价值?我们是否被遗忘了(但这不合常理)?末日是否已经到来,我们会因饥渴而死,而不是被割开肚子或喉咙?我们还有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担忧:到时候没人可以接受我们的投降。
大多数日子,我们的边界安静得不可思议。
“那只是说明他们在等待时机。”维克说道。他不知道博恩花了多少时间独自去“清理周边”,尽管“清理周边”也是维克的说法。
“连一只蜥蜴都没剩。”博恩告诉我说。由于那片区域什么都没有,拾荒者也不会前来探索。
尽管有点徒劳,但感觉被包围还是比真正被包围或直接遭受攻击要好。我们的藏身之处窒闷而封闭,由于担心摩德的代理前来窥探,我们堵住了维克实验室天花板上的洞。我也不再到阳台上去,因为我总是担心可能会被一支自制的箭穿透咽喉,或者会有人爬上墙来偷袭。然而我们依然牢牢守着属于我们的一切,并将其当作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四个星期过去了,魔术师和她的最后通牒都毫无音讯。她显然有更紧迫的事要处理,也许是遭到摩德的追击,也许已经死了。
在那个放松的夜晚,我先去睡了,留下维克待在泳池边。他仍在执着地思索如何让剩余的生化制品物尽其用。
然而不到一小时之后,我被惊醒了。
维克出现在我的床尾。一时间,我惊恐万分,直到认出是他。我松了口气,不过对于他在深夜突然出现还是不太高兴。先是博恩,然后现在是维克,不敲门,也不征求允许,就直接闯进来,我不喜欢这样。因为那让我想到某些不愿记起的回忆。
“我有锁门,维克,你怎么进来的?你来干什么?”
维克耸耸肩,动作不太协调:“就跟你进入我房间的方法一样。”
维克的声音有点怪怪的。光线很暗,睡眼蒙眬中,我看到他苍白的皮肤显得有点斑驳,有些地方呈半透明,有些地方呈冰蓝色,就好像不小心沾到了化学试剂。
“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早上?”我从床上坐起来问道。说实话,我希望他离开。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爱我吗,蕾秋?”
“哦,真见鬼。”我爆发了,“你把我叫醒,就为了问我是不是爱你?”恼怒不足以形容我的情绪。我真想变成摩德的代理,狠狠地揍维克。我们经历了许多事,我仍指望让我俩的关系恢复到接近正常的状态,他却来这么一问。
“但你爱我吗?”
于是,我真的咆哮起来。“快去睡吧,维克。”睡一觉就好了。“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他因为压力而受到失眠的折磨,但我也需要睡眠。
维克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搭理,或者并不在乎,他无精打采地坐到我床上。
“那博恩呢?你爱博恩吗?你有多爱博恩?”
我们以前也讨论过类似的问题,维克对博恩的态度有点像是妒忌,但我从没被如此直白地问及立场。
“我就像是博恩的母亲,”我耐着性子说道,“他就像是我的孩子。”跟维克提起博恩时,我尽量保持平静,以免不小心说出过激的话,让他俩之间产生更多隔阂。
他咧开嘴,露出忧伤的苦笑:“博恩对你来说还是这样吗?一个孩子?”
“是的。”我说道。这有一点点谎言的成分。
抚养一个无依无靠但有智慧的生物,应该用哪个词来表示?也许不存在这样的词。我以前一直不敢想,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博恩可能还有亲生父母。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一想到博恩的父母或许就在外面的夜色里,我感到一阵绝望。
“谢谢你告诉我,蕾秋。”维克说完便离开了。
我在他身后插上门闩。
一小时后,依然是午夜,但我无法再次入睡。我一直想着维克离奇的来访,以及他那古怪的模样。我无法释怀。他就像是个幽灵。不,不是像幽灵,他就是幽灵。
我穿上衣服去维克的房间。我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我再次用力敲门,仍然没有回应。他不是睡得很熟,就是没在里面。于是我去游泳池碰碰运气。
当我接近门口时,听到有人说话。我猜博恩和维克一定都在房间里。他们一定是在交谈。这可太好了。我加快脚步。
我转过一个弯,闯进维克的实验室。
我看到蕾秋和维克在交谈。
我看到自己和维克在交谈。
那伪装很聪明,相似度很高。看到自己在跟维克交谈,我的内心受到极大震撼,就好像我的身体被偷走了,只剩下灵魂。
维克看看我,又看看另一个蕾秋。他往后退开,防御甲虫在手臂上急促地爬来爬去。显然他能分辨出真伪。
“你是什么怪物?”他朝着另一个蕾秋喊道,“你是什么怪物?”但我知道另一个蕾秋是谁。
另一个蕾秋是博恩。
从前有一名女子,在一头巨熊身上找到一只怪物。从前有一只生化怪物,越长越大,直到有自己的房间。从前有个博恩,假扮成两名他欣赏的人,模仿他们的模样。也许他有合理的动机,也许他的理由很充分。也许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做的对。也许。
“博恩,”我说道,“博恩。”
听到我失望与惊恐的语声,另一个蕾秋还原成了博恩。随着一阵痉挛式的波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起一股气流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紧接着,我所熟知的博恩又出现了,但更像一个镶满眼睛的大旋涡,细窄的一端附着在身后的墙壁上。那旋涡不停地旋转,犹如催眠的幻影。
就在我刚才的站立之处,就在蕾秋刚才的站立之处。
然而这种魔术把戏是有代价的。“蕾秋”探出手,胳膊伸向维克的手腕。她惊恐地看着我,脸逐渐转化为旋涡,眼睛数量成倍增加,我看着自己分裂成无数碎片。与此同时,那簇触手越伸越长,探向维克的手臂——触碰到他的手臂。
维克发出一声喊,踉踉跄跄地退向泳池边。那触碰让他感到灼痛,或许对他造成了伤害。他挥舞着另一只胳膊,拼命躲避博恩伸出的触手——维克释放出一批身上的甲虫。数十只甲虫飞向博恩,意图埋入血肉,施加伤害。
然而它们对博恩根本不起作用,触碰到博恩的体表之后,反而融入他身体里。他大吼一声,涌向维克,犹如一股闪着微光的黑色潮水。
但我站在他们中间——左边是博恩,右边是维克,就像两个发誓决一死战的斗士。
“停下!停下!”我嘶喊道。
我可能在交火中遭到误伤,双方在冲动之下,都有可能忽视我的存在。
然而博恩退了回去,他变得更大、更凶险,如同愤怒的海浪一般在屋顶上涌动,遮挡住维克剩余的萤火虫。我呆呆地看着,就好像自己才是假冒的蕾秋。
维克余下的战斗甲虫在他身上到处乱爬,准备防御下一拨攻击,身后的泳池里发出扑腾声和咕咕的叫声,或许意味着增援力量。
但博恩没有进一步攻击。
他只是越攀越高,仿佛想要钻入屋顶,与其融为一体,他的表面布满睁开的眼睛,触须时而伸展,时而消融,就像慢镜头下的水滴。从他的姿态可以看出,他渴望被原谅,然后他又变得有点叛逆,不过到最后,我已完全无法解读。空气中有股刺鼻的气味,像是燃烧的黄油和腐臭的肝脏,但渐渐消退下去。
即使到现在,我头脑中仍反复出现最初的那一幕景象。我不断尝试理解博恩的观念与思维。我想要让时间停止。我想要让时间停止,让维克离开,以便能与博恩单独交谈。然而我也想让博恩离开,以便能与维克单独交谈。我想要证明,我对那一幕的理解没有错,我的决断是正确的。但我永远无法确证。
我只知道,我挡在维克身前保护他,然后抬头注视着博恩。此刻,他覆盖着整个天花板,只要他愿意,就能像海啸一样猛扑下来,将我们淹没在他的躯体里。我抬头望着博恩,这里没有耀眼的群星扰乱视线,我能看出他是个怪物。
我距离维克如此之近,甚至能感觉到他紧张的脉搏。他紧挨着我的肩膀,阵阵战栗,眼神迷离恍惚。尖叫声停止了。诊疗蠕虫在他的体表钻来钻去,尽力弥补博恩的突袭造成的伤害,也就是说,维克的意识只有一半是清醒的。最近几周来,我们无力喂食这些蠕虫,我担心它们在治愈他之前就已经死了。但我没见到血,只有瘀青和震惊。
“我不是故意的,蕾秋。”博恩乞求道,“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他。我不想伤害他。你吓到我了,蕾秋。是你让我失控。”
“我有让你假扮成我跟维克说话吗?我有让你假扮成维克跟我说话吗?”
我在朝着博恩喊叫。我朝着他高声嘶喊,因为我没有其他办法。我太愚蠢,他太轻率,现在一切都完了。博恩还不明白这一点,但我很清楚。
“我想要帮忙,”博恩说道,“我想要帮忙。我想要你们俩对对方好一点。”好人,坏人。但他已经不是孩子。“我不希望你们整天为了我而争吵。”
“那不是你能决定的。”高声呼喊之后,我的喉咙又痛又哑。“那不该由你决定。”
我既害怕又气恼。因为我解开了一个一直在头脑中困扰着自己的谜团。我和维克经常会说,“我没这么讲过”。我们总是归咎于误解、误听或其他原因,却从没想过,跟我们交谈的其实另有其人。我和维克的关系因此而遭受侵蚀,生活中滋生出不明智的猜疑。如今,我们不得不检视一遍最近以来每一个共同相处的时刻,甄别其中的真伪。
博恩在恳求,博恩试图解释,然而我并没有注意听。
魔术师发射导弹的那天上午,在观察掩体里,我趴在维克身上,像摩德的代理一样对着他吼叫,那个是博恩吗?跟我一起策划观景崖防御设施的是维克还是博恩?我们一起睡觉时,是他假扮成维克吗?——不,我无法想象如此违背信任的事。不可能。我只能相信,我了解维克的真身,我曾抚摩他身上每个伤疤与瑕疵,并让他进入我的体内,因此绝不可能发生如此可怕的欺骗。
但我必须问清楚。
“博恩,你有多少次变成我们的样子?有没有上过我和维克的床?”
过了一会儿,博恩才明白我问的是什么意思,他惊恐地往后退缩,呈现出灰白色,并说道:“没有。绝对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我不会?”
“你现在很怕我,”博恩说道,“但我只是学你们的样而已。”
“我们可没那么干。”
“你偷偷进去他的房间,他也偷偷进你的房间查看。”
“博恩……”我抬头看着他。他俯视着我们,重达数吨的古怪身体,几百只眼睛。
“我爱你,”博恩用我的声音说道,“但我很害怕,我没法儿信任你。”
“你伤了维克。”
“他会伤害我,”博恩说道,“我相信他会的。不管我怎么努力,他总是恨我。”
我萌生出一种冷冷的务实感,维克温热的身体贴在我背后,提醒着我某些事实。
“我当初是不是应该让维克把你拿去当备件,博恩?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蕾秋,我是博恩,是你的孩子。你像爱孩子一样爱我。你说过,你像爱孩子一样爱我。”我当时这么说让他很失望,为什么现在又成了挽救他的理由?
“你不是人类。”维克喘着气说道,就像是第一次学会呼吸。我知道他已趋于稳定,开始从博恩造成的伤害中恢复过来。
“但我是人,”博恩说道,“蕾秋说过——我是人!”
“一个假扮成其他人的人。”维克说道。
“你对我的了解程度,就跟了解被你吃掉的蜥蜴一样吗?”我问道。
“不!”博恩抗议道。
“那你怎么可能假装是我?”
“我能变成像你的模样,但我不能成为你,除非——”
“除非把你杀死。”维克说道。他现在站在我的身边,从他静止不动的姿态来看,我知道他随时准备再次对博恩发起攻击。
“我绝不会伤害你,蕾秋。”博恩说道。
“博恩知道,”维克说,“博恩知道自己的本性。他是个杀手,我们得把他解剖掉。”
博恩呈现出青黑色,仿佛午夜的暴风雨,并散发出酸涩的味道,就像墨水和烧焦的苔藓。等到他再次开口说话,语气中带着一点困惑与迟疑。
“我不会让你这么干。我没有,我不会,我没有过。”
“我不明白。”我坚持道。但我现在很明白。虽然我不想知道,但我真的很清楚。也许我一直就知道。由于有摩德的代理屠杀魔术师的变异儿童,博恩在外面的行为一直以此作为掩护。他告诉我的那些人,包括那老头儿——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忽然就终止了?取样。
“他肯定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干的,”维克说道,“学得那么快,长得也那么快。”他的脸上有种我无法辨识与理解的表情,不仅古怪而狂野,而且带着机械感,让我十分害怕,就像被困在两个怪物之间。
“问问他吧,蕾秋,”维克说道,“问问他。只有吸收进去的,没有排出来的。”
博恩已在粗糙的天花板上完全铺展开,并探出头部向下张望,仿佛在上下颠倒的海洋里游泳。他的整个身躯令人既惊异又恐惧。此刻,我看到他身体中间仍有个影子,正是蕾秋的复制品,仿佛他随时都能将她像人偶一样从库房里提出来,而在那旁边,还有维克的影子。
“这就是代价,”博恩说道,“我的存在是有代价的。我所做的事也有代价。但我爱你,蕾秋。我爱你,我可以变得更好,我可以停下。”
我犹豫不决,羞于启齿,但维克看出来了。
“那就证明一下,说出真相。说实话。”维克说道,“你有没有杀人?有吗?”
“我不杀人,”博恩说道,“我会吸收,消化。他们都活在我的身体里。”
“你杀了他们,”维克坚持道,“掠夺他们的记忆,掠夺他们对世界的认知。答应吧。答应吧,博恩。还是那样更好,让我把你解剖了。你心里有数,不然你会变得比摩德还不如。”
博恩充满矛盾,他不想杀戮,这难道不重要吗?也许并不重要。然而恐惧渐渐占据了我,博恩的外观有种难以察觉的变化,可以看出,我们不可能说服他接受死亡,他绝对不会同意被切割肢解,因此我将面对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虽然那关系到我们的生存,但维克永远都不会明白。
“走吧。”我说道,“你必须离开,永远别再回来。你必须走。”
驱逐令。说出口很容易,但我有别的选择吗?任何其他做法都是对维克和观景崖的背叛,博恩让这一决定显得无可争议。然而这也是我所经历过的最困难的事。真正最困难的事。
博恩变成类似海水的绿色,体表透射出柔和的光线。
“但是我爱你,”博恩说道,“你是我的家人。”
“我也爱你,博恩。”我说的是实话。“但那没有用。”也许只要有爱的记忆就足够了,也许只要有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就足够了。然而,面对这一切,我的内心已发出惊恐的嘶喊。
“我没有家了。”博恩说道。
“我明白,博恩。”
“我也没人可以说话。”
我几乎无法忍受,但我必须坚持住。
“博恩,”我说道,“博恩,为了我们,你必须这么做,如果你爱我们。我知道这很难,但那对我们来说不安全。”
若非如此,博恩为什么要搬出去?若非如此,博恩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无法停止?若非如此,过去几个星期中,他为什么每次只跟我们共处一两小时?他知道,他太清楚了。他是个杀手。
“我再也不会认识像你这样的人。”博恩的话音仿佛渗入我的骨髓、心脏和大脑。
我也不可能再认识像博恩这样的人,即使我能再见到博恩,也跟同住在观景崖时不一样了。我们曾一起沿着走廊奔跑,一边在墙上钻洞,一边愉快地说笑。我教他的新词汇,他奉为珍宝,牢牢记在脑中,并且一遍遍反复念诵,直到比我对它们更熟悉。
“你会过得更好,”我骗他说,“不会像想象的那么糟。”我继续骗他。
维克沉默不语。他很清楚,这件事自己插不上嘴。
“我会再见到你吗,蕾秋?”博恩问道。
“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博恩。当然会。”
博恩的外观再次发生变化,只有我能看出来,也无法向任何人描述,但其中的意味可理解为坚忍与认可。他从天花板上下来,形状变得更像是我所熟知的博恩。那时候,他住在我房间里,而我以为他是一株植物。
博恩靠近过来,站在我身边,我没有畏缩。他将一跟粗而柔软的触手探下来,触碰我的脸。他的诸多眼睛仍在那形如花瓶与乌贼的身体上绕转,体表脉动的色彩显得清晰而自信,但我知道,他只是想要我放心。这让我有点动摇,心存疑虑。真正穷凶极恶的杀手,难道不是应该对我们施以威胁,或者将我们吞噬、杀戮,然后把观景崖占为己有吗?
“我走了,”博恩说,“我会过得更好。别为我担心。我没事。我不会忘记你,蕾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然后他如波浪般从我身边涌过,离开那间宽阔的屋子。我心碎地双膝跪地,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也不愿让维克靠近。来自内部的围城结束了。一切仿佛都已结束。
博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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