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意味着什么
城中的某些景象，至少留给你短暂地发挥想象的空间，这是件好事：让大脑假装掌控现实中无法控制的东西。中午灼烈的阳光照得我们睁不开眼，眼前的地形可以看作一片倾斜的草地，向下通往一条溪谷，两侧缓和的山坡上有许多松树和建筑物的屋顶，但那些建筑已半埋在土中。你甚至可以想象，溪谷是水流侵蚀而成，幽暗的谷底仍有汩汩的流水，围绕着参差的岩石打转，一路奔向下游，抵达溪谷外荒芜的平原，而生化公司的大楼就在那片平原中。
然而流水多年前就已消失，树木也都枯死了，光秃秃的，几乎像是化石，它们的谎言被四周扭曲虬结的绿色仙人掌揭穿。沙化的土壤上，草地杂乱而枯黄，靠近溪谷边缘处，草丛从开裂的沥青中冒出来，那黑乎乎的地面如此老旧，扭曲破碎，仿佛曾有一座巨硕的地下火山喷涌上来。
秃鹰在头顶盘旋——是个好兆头。下方的死尸意味着此处至少短暂地有过活物。如果我们想去溪谷底下碰碰运气，前方有一些断裂的树干，还有几堆垃圾聚集在残存的墙根底下，可以充当掩体。
维克的避难所在西边，比我们的位置稍稍往北一点。顺着峡谷走会偏离方向，但观景崖西北角的阴影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遮蔽，我们害怕被摩德的代理发现。
我的喉咙干渴难耐，脚上的鞋是最差的一双。我从口袋里找到一条脱水的米诺鱼，掰了一半给维克。除此之外，我就只有一把小折刀。维克没说他有什么，只是说要“留着备用”。
我们朝峡谷走去，手忙脚乱地爬下山坡，来到地势稍微平缓之处，再往前是更陡的斜坡。此刻，我们走在沥青和杂草之间，我回头望去，从这个角度看，观景崖长满了草和苔藓，仿佛真的是一片悬崖，而不是一座巨型建筑的一角。
然而，在我的凝视中，时间似乎出现了停顿或裂隙，维克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对着我嘶喊，他在拽拉我的手臂。我感觉很奇怪，太阳消失了，天空中并没有云，观景崖却被一片阴影笼罩着。
真正的太阳旁边出现一个龋齿色充血的太阳。观景崖离我远去，中间隔着一道深棕色的墙。我的心跳如此缓慢，就像最后一点蜂蜜从罐子里滴出，落到下方远处的盘子里，延展的弹性。
世界充满噪音，也充满寂静，就在这寂静中，我肺里的空气全都消失了。我感觉无比平静，仰面躺在地上，仿佛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将我掀翻在地的，是地面剧烈的震颤与轰鸣。我不断跌落，远离维克，但也可能是他顺着山坡滚落下去，侧身倒在草丛里，鲜血直流。相对于黑色的沥青，他苍白得令人惊异。我能在视野边缘看到他，但又不得不将目光移向天空，仿佛那里已经有一股力量向我压下来。
摩德矗立在我上方，先前他一定是躲藏起来或者隐形了。随着他沉重的脚步踩踏到我们身旁的地面，一块块沥青被抛入空中，然后又像雨点般落下，我抬起一只手护住脸，却忍不住盯着他看。蓝色的天空出奇地平和宁静，金棕色绒毛的巨熊摩德两腿直立，遮挡住天空。他要摧毁一切，从尘埃到太阳……而我躺在地上，仰视着他不断伸展拔高的身躯。这一大团致密的绒毛令人窒息，简直不可思议，而其周围的天空仿佛在燃烧，在翻腾，形成一簇光晕。他抬起一只粗壮的脚，我可以看到他的爪子和脚掌，而在那无比高大的金黄色身躯顶端，是突出的口鼻和尖牙，还有一只巨硕的黄眼睛，仿佛是疯狂的信号灯，就跟我梦中一样危险。那眼睛看到了我。我发誓它一定是看到了我。它牢牢地盯着我，不愿移开视线。我发誓摩德一定认识我，然而我依然仰面躺卧着，在震惊中神志恍惚。我的一侧耳膜已然破裂，黏湿的液体顺着脑袋边流下来。我的胳膊和腿失去了直觉，就像是可怜又可悲的细树枝。
摩德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大，只是速度极其缓慢。我在地上躺了几个星期，摩德带着无限的慈悲与耐心努力将天空抹除，努力将世界抹除，成为虚无之神。最后，直到有一天，刺眼的阳光下，维克在我身边淌着血，我看到摩德布满伤疤的黑色脚掌，距离如此之近，连脚趾周围毛皮的旋涡与纹理都清晰可见。巨大的泥块从毛皮中脱落，缓缓地随着那只脚一起旋转下坠，溅撒出阵阵尘埃。他的气味仿佛肥沃的泥土，又有点像忍冬花。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不仅有粪便的气味，也有薄荷的气味。他那长长的黄爪子如此巨硕，弯曲的爪尖就在我上方，我甚至能看到其中的裂纹。它们经历过许多次崩裂与修复，不仅危险致命，也有脆弱而神奇的一面。
蓝色的天空越来越少，我即将被我们的神踩成肉酱，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我这磕磕绊绊的一生就此告终。我放松下来，不再努力抗争，也不再动弹，构成我身体的原子都将被释放出去，变成其他物质。
摩德的脚掌离我非常非常近，阴凉黝黑，令人舒心。
但有个声音距离我那只完好的耳朵也非常非常近，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蕾秋！蕾秋！蕾秋！”听起来荒谬可笑，就像是乌鸦的聒噪。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受到拖拽，在地面上颠簸滑行。摩德的脚继续踩落，我移动的速度很快。
黑影扩散开来，但我的脸在光亮中，我又能看到天空了。黑影十分接近。我的胸口在光亮中，但我的腿在阴影里。这让我感觉很古怪，就好像一条街只有一侧在下雨。
我的胳膊感受到最后一阵猛烈的拉扯，然后，一头巨兽踩踏到世界的表面，随着一股冲击力，我腾空坠落下去。蕾秋沿着山坡不停地翻滚，她的背上附有另一个生物，仍在呼喊着幽灵的名字：“蕾秋！”
世界一片黑暗，但就算我已死亡，至少又恢复了听觉，而且不仅仅是听见自己头脑里的声音。当我的皮囊被拖来甩去的同时，我也听到低沉的怒吼与嘶鸣，似乎还伴有“咕噜噜！咕噜噜！”的叫声。
附近有一条填满了皮毛的河流，几近干涸，充满岩石与化学品，于是我被冲上岸，等着不知什么人来找到我。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然而流水多年前就已消失，树木也都枯死了，光秃秃的，几乎像是化石，它们的谎言被四周扭曲虬结的绿色仙人掌揭穿。沙化的土壤上，草地杂乱而枯黄，靠近溪谷边缘处，草丛从开裂的沥青中冒出来，那黑乎乎的地面如此老旧，扭曲破碎，仿佛曾有一座巨硕的地下火山喷涌上来。
秃鹰在头顶盘旋——是个好兆头。下方的死尸意味着此处至少短暂地有过活物。如果我们想去溪谷底下碰碰运气，前方有一些断裂的树干，还有几堆垃圾聚集在残存的墙根底下，可以充当掩体。
维克的避难所在西边，比我们的位置稍稍往北一点。顺着峡谷走会偏离方向，但观景崖西北角的阴影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遮蔽，我们害怕被摩德的代理发现。
我的喉咙干渴难耐，脚上的鞋是最差的一双。我从口袋里找到一条脱水的米诺鱼，掰了一半给维克。除此之外，我就只有一把小折刀。维克没说他有什么，只是说要“留着备用”。
我们朝峡谷走去，手忙脚乱地爬下山坡，来到地势稍微平缓之处，再往前是更陡的斜坡。此刻，我们走在沥青和杂草之间，我回头望去，从这个角度看，观景崖长满了草和苔藓，仿佛真的是一片悬崖，而不是一座巨型建筑的一角。
然而，在我的凝视中，时间似乎出现了停顿或裂隙，维克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对着我嘶喊，他在拽拉我的手臂。我感觉很奇怪，太阳消失了，天空中并没有云，观景崖却被一片阴影笼罩着。
真正的太阳旁边出现一个龋齿色充血的太阳。观景崖离我远去，中间隔着一道深棕色的墙。我的心跳如此缓慢，就像最后一点蜂蜜从罐子里滴出，落到下方远处的盘子里，延展的弹性。
世界充满噪音，也充满寂静，就在这寂静中，我肺里的空气全都消失了。我感觉无比平静，仰面躺在地上，仿佛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将我掀翻在地的，是地面剧烈的震颤与轰鸣。我不断跌落，远离维克，但也可能是他顺着山坡滚落下去，侧身倒在草丛里，鲜血直流。相对于黑色的沥青，他苍白得令人惊异。我能在视野边缘看到他，但又不得不将目光移向天空，仿佛那里已经有一股力量向我压下来。
摩德矗立在我上方，先前他一定是躲藏起来或者隐形了。随着他沉重的脚步踩踏到我们身旁的地面，一块块沥青被抛入空中，然后又像雨点般落下，我抬起一只手护住脸，却忍不住盯着他看。蓝色的天空出奇地平和宁静，金棕色绒毛的巨熊摩德两腿直立，遮挡住天空。他要摧毁一切，从尘埃到太阳……而我躺在地上，仰视着他不断伸展拔高的身躯。这一大团致密的绒毛令人窒息，简直不可思议，而其周围的天空仿佛在燃烧，在翻腾，形成一簇光晕。他抬起一只粗壮的脚，我可以看到他的爪子和脚掌，而在那无比高大的金黄色身躯顶端，是突出的口鼻和尖牙，还有一只巨硕的黄眼睛，仿佛是疯狂的信号灯，就跟我梦中一样危险。那眼睛看到了我。我发誓它一定是看到了我。它牢牢地盯着我，不愿移开视线。我发誓摩德一定认识我，然而我依然仰面躺卧着，在震惊中神志恍惚。我的一侧耳膜已然破裂，黏湿的液体顺着脑袋边流下来。我的胳膊和腿失去了直觉，就像是可怜又可悲的细树枝。
摩德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大，只是速度极其缓慢。我在地上躺了几个星期，摩德带着无限的慈悲与耐心努力将天空抹除，努力将世界抹除，成为虚无之神。最后，直到有一天，刺眼的阳光下，维克在我身边淌着血，我看到摩德布满伤疤的黑色脚掌，距离如此之近，连脚趾周围毛皮的旋涡与纹理都清晰可见。巨大的泥块从毛皮中脱落，缓缓地随着那只脚一起旋转下坠，溅撒出阵阵尘埃。他的气味仿佛肥沃的泥土，又有点像忍冬花。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不仅有粪便的气味，也有薄荷的气味。他那长长的黄爪子如此巨硕，弯曲的爪尖就在我上方，我甚至能看到其中的裂纹。它们经历过许多次崩裂与修复，不仅危险致命，也有脆弱而神奇的一面。
蓝色的天空越来越少，我即将被我们的神踩成肉酱，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我这磕磕绊绊的一生就此告终。我放松下来，不再努力抗争，也不再动弹，构成我身体的原子都将被释放出去，变成其他物质。
摩德的脚掌离我非常非常近，阴凉黝黑，令人舒心。
但有个声音距离我那只完好的耳朵也非常非常近，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蕾秋！蕾秋！蕾秋！”听起来荒谬可笑，就像是乌鸦的聒噪。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受到拖拽，在地面上颠簸滑行。摩德的脚继续踩落，我移动的速度很快。
黑影扩散开来，但我的脸在光亮中，我又能看到天空了。黑影十分接近。我的胸口在光亮中，但我的腿在阴影里。这让我感觉很古怪，就好像一条街只有一侧在下雨。
我的胳膊感受到最后一阵猛烈的拉扯，然后，一头巨兽踩踏到世界的表面，随着一股冲击力，我腾空坠落下去。蕾秋沿着山坡不停地翻滚，她的背上附有另一个生物，仍在呼喊着幽灵的名字：“蕾秋！”
世界一片黑暗，但就算我已死亡，至少又恢复了听觉，而且不仅仅是听见自己头脑里的声音。当我的皮囊被拖来甩去的同时，我也听到低沉的怒吼与嘶鸣，似乎还伴有“咕噜噜！咕噜噜！”的叫声。
附近有一条填满了皮毛的河流，几近干涸，充满岩石与化学品，于是我被冲上岸，等着不知什么人来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