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路程以及我在地平线上看到的景象
回程并不比来时容易，甚至还更困难，而且没有捷径——我挣扎着往回走，却毫无收获，只知道生命本来就是一种挣扎。我身处一片充满艰辛与痛苦的灰色疆域中。我已没什么可供输出的，然而我仍有些东西可以输出。
小动物们对我没有帮助，他们的目标与我不同。他们不在乎维克的病情，也不在乎我有多疲惫。他们在魔术师的尸体边拱来拱去，舔她的手和脸，然后抛下她，忙自己的事去了。也许她正在地下腐烂。
我和维克拖着沉重的步伐行走，有时不得不停下来，但必须赶紧继续，否则意志便会溃散。最麻烦的是，我无法逃避沿途的每分每秒。每一个时刻都独立清晰，互相之间毫无混淆。我需要把维克带到某个临时藏身处，我需要摆脱一个沉重褴褛的包袱，然而时间仿佛渗入我的体内，令我浑身疼痛。我想起我的父母，想起曾被迫与他们一起长途跋涉，想起他们如何帮助我坚持下来，又如何勇敢地带我来到此处，我知道自己不能失败。
有一次，虽然仍困在生化公司大楼里，但我听到远处的打斗声，那意味着摩德和博恩的战斗仍在继续。然而，当你无法逃离眼前的分分秒秒，当你确信自己必死无疑，没有机会获得自由，有些事就不那么重要了。那声音模模糊糊，仿佛距离非常遥远，又仿佛存在于久远的记忆中。
我带领维克往回走，穿过公司大楼里的废墟，顺着人造垃圾构成的旋涡向上攀爬，脚下不时打滑，皮肤上的擦痕与瘀青只能算最轻微的折磨。我们再次穿过缝隙中的通道，踉踉跄跄地踏入光亮之中——欣慰地大口喘着气，甚至瘫倒在储备池的血沙里，任由浅滩中危险的池水轻轻拍打。我们原以为会遭遇死亡，却发现守卫已经离开——摩德的代理不见了，地平线上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难以理解。
燃烧的废墟之城中有两头巨兽在搏斗，一次次地互相冲击，又互相分开——疲惫中仍充满暴力。灰色的烟升向高空，滞留在盘旋的秃鹫之间，令两头巨兽的头顶仿佛出现参差不齐的黑色光晕。
在那狭窄的隧道里，维克的病症再次发作，如果不是我警惕，他或许会失去意识，卡在那里面动弹不得——我将他扶起来，推着他继续往前，当他呕吐时，我则托住他的脑袋。毒液继续渗入他体内，泛红的皮肤上凸显出深暗的血管，嘴唇也被染成黑色，急促的呼吸中带有异味。他的眼睛依然闭着，但不停地颤抖。黑暗中，我的指尖能感觉到他眼睑的跳动。
在储备池边，我收拾起最后的决心，踉踉跄跄地抱着维克走向废弃的平原，走向一座被怪兽捣毁的城市。存活至今，这就是我们的报酬。
平原上没有任何活物，可能是因为看到两个摩德，他们都吓得躲了起来。我们理应是容易得手的猎物，然而谢天谢地，没什么东西攻击我们。我拿走了魔术师的生化伪装，但它显然已不堪重负，因此我没有穿上，而是将它放在背包最上层，然后拉上拉链。周围或许有隐伏的危险，但我看不到。
“作为回收物资，你价值太高，我不能把你扔下。”我告诉维克。
“你状态很好——越来越好。”我对维克说道。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行。”我恳求维克。
他的身体那么轻，那么软，几乎可以折叠起来，仿佛生化公司在制造他时故意如此设定。他也很虚弱，没想到连我都比他强壮。出于本能，他的手仍不自觉地试图抓住我。
“我们会重建观景崖。”我告诉他，不过他听不见。“我们会再住进去。”
这样说不仅仅是安慰他，也是安慰我自己。我是认真的，但必须我们俩一起。如果只有我一个，我宁愿融入城市之中。我将会隐姓埋名，忘掉过去，也不再期待拥有一个家。
平原边缘，黑色的森林死气沉沉地在斜坡上等待着。我将维克轻轻地放到稀疏的草丛中，然后扔下背包。维克闭着嘴，双眼也依然紧闭，身上很凉。一种类似溺水的恐惧感向我袭来。我抱着他前进时，他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
我受伤的手指阵阵战栗，无法测出他是否仍有脉搏。他脸上的表情平和安宁，我不敢多作解读。但他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死。
我把水灌入他的嘴，然后自己也喝了一点。我亲吻他那张污秽的脸，并帮他清洗干净。我一次又一次呼唤他的名字。除了枯黄的草丛中他那副瘦小疲软的身躯，我什么都不在乎。我甚至不敢摇晃他，或者以其他方式把他唤醒，因为我相信，哪怕最轻微的震动都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我跪在维克身边，感觉如此无助，如此渺小。我浑身都是泥，也覆满血渍，其中有些是自己的，有些则不是。我的胃仿佛在腹腔里缩成一块小石头。我的体内如此干燥，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迫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用左手牢牢握住右臂，以止住颤抖。接着，我用右手去测维克的脉搏——我摸了很久，直到确信他有一丝微弱的生命脉动，只要我继续往前走，只要我不放弃，他就能坚持下来。
我再次背上背包，并扶住维克。我撑开双腿，一边站起身，一边将他抱起来。
我和维克一起向着斜坡上移动。
有时候，当你目睹宏大的事件，你无法了解它在宇宙中的定位，也无法将它与日常现象联系起来。更糟的是，如果此类事件重复发生，且规模也有提升，面对连续涌现的未知事物，你将不知如何对它们进行归类。那很麻烦，因为每次你都必须重新适应，假如这一过程不断重复，会给人以一种世俗的壮丽感，有些事将会超越责难与评判，超越恐怖与惊奇，甚至超越历史。
当我抱着维克走上斜坡时，城中又传来一阵声响，仿佛是摩德丧失飞行能力时发出的声音发生逆转。持续的爆裂声在地底移动，有点像地震，又不是地震。这声响会令你不由自主地抬头观望。
虽然距离仍然很远，但在白昼的日光中，我望向树木上方，发现摩德的对手不再是摩德，而是博恩，因为博恩已解除伪装，放弃了尖牙和利爪，变得更加完整，更加令人恐惧——仿佛真正的神祇，对崇拜拒不接受，因为他是由一名从无任何信仰的拾荒者抚养长大的。由我助力抚养的怪兽正在跟维克帮助创造的怪兽搏斗。
在令人惊愕的一瞬间，那堆皮毛变成了我所熟悉的博恩，但体积更加硕大，仿佛发光的紫色花瓶，看似是一栋奇特的新建筑，实际上却是有生命的生灵。假扮成摩德未能奏效，因此博恩决定现出原形，碰碰运气。他越长越高，达到顶峰时，比摩德还略高一点。看到那些熟悉的触须猛然挥出，我知道他的基部已长出许多纤足，以起到固定作用，大小跟我的个头儿差不多。
惊异之下，摩德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撞倒了几栋本已摇摇欲坠的建筑，扬起一团团巨大的尘埃。但他的震惊只维持了片刻，等到汹涌翻滚的尘埃平息下来，我看到摩德再次向前冲去，攻击那团刚刚展露出来的肉。博恩的基部无疑也围绕着成群的摩德代理。
摩德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无比欣喜的吼声，仿佛是因为不必再跟自己搏斗而感到高兴，他的对手被剥夺了伪装，终于现出真身。
博恩付出的代价十分巨大，无论他如何变形，无论他长出多少棘刺与突脊——无论他如何锲而不舍地用触手抽打摩德，即使被摩德扯掉仍一次次挥出，他都难以阻止那真正的杀手——难以阻止摩德撕裂他的皮肉。摩德扑向博恩，扯下一长条一长条皮肉，坠落的肉块阵阵颤抖，博恩发出嘶叫——那声音尖锐刺耳，令山坡上的我膝盖发软，我感到深深的恐惧与痛苦，因为假如摩德获胜，假如博恩死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摩德一次次跃起，拽住博恩，爪子用力按住博恩的脖子，博恩的颜色不断闪烁，沮丧之下，他的一圈圈眼睛显现又消失。博恩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用触手拉扯摩德，但摩德不为所动，意图将对手一口咬死。他大肆撕咬博恩的脖子，爪子到处乱抓。他的牙齿咬穿博恩的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撕裂声，令人恐惧，直击我的心脏。摩德的代理们沿着博恩的身体攀爬，就像一块块黑斑，摩德熟练地在博恩身上划出一道道口子，仿佛博恩的皮肉是蜡，而摩德的爪子是火焰。博恩身上被撕下的肉越来越多，黏糊糊地掉落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
此刻，博恩在摩德的压制之下挣扎，我从没想到他可能被击垮。我抱着维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但那景象太过可怕，我不得不一次次移开视线。然而逃避并没有用。博恩的生命力逐渐减弱，我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伤痛。
博恩终将会放弃。
我相信，博恩最终会明白，他应该怎么办。他无法获胜。他不可能获胜。也许博恩是一件武器，但归根到底，他并不像摩德那样历经磨炼，冷酷无情；摩德会不断撕咬，不断追寻汩汩喷洒的鲜血，直到杀死猎物，从不退缩，从不让步，仿佛退缩与让步即意味着死亡。
接下来发生的事，城里没人看得到全貌，但所有人都目睹了其中一部分。然而在记忆中，它却是完整的。
随着摩德大口吞噬着博恩的肉，博恩改变了策略。他不再往上长，而是放弃高度，向四面八方平铺开来，于是摩德俯身钻入博恩的皮肉之间到处翻找，意图摘取博恩的心脏，他要把那跳动的心脏高高举起，让整座城市都看见。但博恩继续横向展开，顶端的口子越开越大，到最后，他就像一朵硕大的西番莲花，美丽繁复，拥有层层叠叠的花瓣。
在摩德看来，那显然意味着屈服，仿佛博恩已濒临死亡，正因为如此，结局来得迅速而突然。摩德用后腿支撑住身体，高高地耸立起来，然后猛扑向下方的博恩——但博恩仍在继续扩展，因此摩德直接钻入了博恩体内，不断地往下陷，而博恩的躯体以极快的速度在他四周升起，触须封堵在摩德的头顶上方，就像是栅栏。博恩仿佛陷阱一般闭合，朝着天空拔地而起，其顶端仍能看到摩德的脑袋。
摩德强壮有力的大嘴里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嘶吼与呜咽，他不停地号叫，不停地咆哮。摩德在囚牢中猛力挣扎，撕扯着皮肉，力图挣脱出来。
天空里的空气似乎被博恩抽走了，我们已听不到声音。
一阵强烈而耀眼的银光从大地上闪过，我和维克被掀翻在地。那光亮中并未散发出热量，但伴随着一声惊人的霹雳，仿佛就在我身边炸响。我发誓，我的头脑中听到一个词，那是我的名字：“蕾秋。”如今，它的意义已经与片刻之前有所不同。
我在地上躺了很久，不知道起来会看到什么。
我站起身，再次望向城中。没有巨硕的躯体瘫软在地，没有遗留的尸身可供拾荒者收集。
摩德和博恩都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城区里安静沉寂，只有沮丧的摩德代理，缭绕的黑烟从一片片废墟中升起。
然而我的心中填满悲伤，毫无空隙，几乎令我无法呼吸。
博恩虽出生在别处，但是由我抚养长大的。
我知道，在最后关头，博恩非常害怕。我知道他遭受着折磨，但他还是送给我们这份礼物，让我们拥有更美好的生活。我也很怀念记忆中那个善良可爱、充满好奇，却无法停止杀戮的孩子。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小动物们对我没有帮助，他们的目标与我不同。他们不在乎维克的病情，也不在乎我有多疲惫。他们在魔术师的尸体边拱来拱去，舔她的手和脸，然后抛下她，忙自己的事去了。也许她正在地下腐烂。
我和维克拖着沉重的步伐行走，有时不得不停下来，但必须赶紧继续，否则意志便会溃散。最麻烦的是，我无法逃避沿途的每分每秒。每一个时刻都独立清晰，互相之间毫无混淆。我需要把维克带到某个临时藏身处，我需要摆脱一个沉重褴褛的包袱，然而时间仿佛渗入我的体内，令我浑身疼痛。我想起我的父母，想起曾被迫与他们一起长途跋涉，想起他们如何帮助我坚持下来，又如何勇敢地带我来到此处，我知道自己不能失败。
有一次，虽然仍困在生化公司大楼里，但我听到远处的打斗声，那意味着摩德和博恩的战斗仍在继续。然而，当你无法逃离眼前的分分秒秒，当你确信自己必死无疑，没有机会获得自由，有些事就不那么重要了。那声音模模糊糊，仿佛距离非常遥远，又仿佛存在于久远的记忆中。
我带领维克往回走，穿过公司大楼里的废墟，顺着人造垃圾构成的旋涡向上攀爬，脚下不时打滑，皮肤上的擦痕与瘀青只能算最轻微的折磨。我们再次穿过缝隙中的通道，踉踉跄跄地踏入光亮之中——欣慰地大口喘着气，甚至瘫倒在储备池的血沙里，任由浅滩中危险的池水轻轻拍打。我们原以为会遭遇死亡，却发现守卫已经离开——摩德的代理不见了，地平线上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难以理解。
燃烧的废墟之城中有两头巨兽在搏斗，一次次地互相冲击，又互相分开——疲惫中仍充满暴力。灰色的烟升向高空，滞留在盘旋的秃鹫之间，令两头巨兽的头顶仿佛出现参差不齐的黑色光晕。
在那狭窄的隧道里，维克的病症再次发作，如果不是我警惕，他或许会失去意识，卡在那里面动弹不得——我将他扶起来，推着他继续往前，当他呕吐时，我则托住他的脑袋。毒液继续渗入他体内，泛红的皮肤上凸显出深暗的血管，嘴唇也被染成黑色，急促的呼吸中带有异味。他的眼睛依然闭着，但不停地颤抖。黑暗中，我的指尖能感觉到他眼睑的跳动。
在储备池边，我收拾起最后的决心，踉踉跄跄地抱着维克走向废弃的平原，走向一座被怪兽捣毁的城市。存活至今，这就是我们的报酬。
平原上没有任何活物，可能是因为看到两个摩德，他们都吓得躲了起来。我们理应是容易得手的猎物，然而谢天谢地，没什么东西攻击我们。我拿走了魔术师的生化伪装，但它显然已不堪重负，因此我没有穿上，而是将它放在背包最上层，然后拉上拉链。周围或许有隐伏的危险，但我看不到。
“作为回收物资，你价值太高，我不能把你扔下。”我告诉维克。
“你状态很好——越来越好。”我对维克说道。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行。”我恳求维克。
他的身体那么轻，那么软，几乎可以折叠起来，仿佛生化公司在制造他时故意如此设定。他也很虚弱，没想到连我都比他强壮。出于本能，他的手仍不自觉地试图抓住我。
“我们会重建观景崖。”我告诉他，不过他听不见。“我们会再住进去。”
这样说不仅仅是安慰他，也是安慰我自己。我是认真的，但必须我们俩一起。如果只有我一个，我宁愿融入城市之中。我将会隐姓埋名，忘掉过去，也不再期待拥有一个家。
平原边缘，黑色的森林死气沉沉地在斜坡上等待着。我将维克轻轻地放到稀疏的草丛中，然后扔下背包。维克闭着嘴，双眼也依然紧闭，身上很凉。一种类似溺水的恐惧感向我袭来。我抱着他前进时，他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
我受伤的手指阵阵战栗，无法测出他是否仍有脉搏。他脸上的表情平和安宁，我不敢多作解读。但他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死。
我把水灌入他的嘴，然后自己也喝了一点。我亲吻他那张污秽的脸，并帮他清洗干净。我一次又一次呼唤他的名字。除了枯黄的草丛中他那副瘦小疲软的身躯，我什么都不在乎。我甚至不敢摇晃他，或者以其他方式把他唤醒，因为我相信，哪怕最轻微的震动都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我跪在维克身边，感觉如此无助，如此渺小。我浑身都是泥，也覆满血渍，其中有些是自己的，有些则不是。我的胃仿佛在腹腔里缩成一块小石头。我的体内如此干燥，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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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背上背包，并扶住维克。我撑开双腿，一边站起身，一边将他抱起来。
我和维克一起向着斜坡上移动。
有时候，当你目睹宏大的事件，你无法了解它在宇宙中的定位，也无法将它与日常现象联系起来。更糟的是，如果此类事件重复发生，且规模也有提升，面对连续涌现的未知事物，你将不知如何对它们进行归类。那很麻烦，因为每次你都必须重新适应，假如这一过程不断重复，会给人以一种世俗的壮丽感，有些事将会超越责难与评判，超越恐怖与惊奇，甚至超越历史。
当我抱着维克走上斜坡时，城中又传来一阵声响，仿佛是摩德丧失飞行能力时发出的声音发生逆转。持续的爆裂声在地底移动，有点像地震，又不是地震。这声响会令你不由自主地抬头观望。
虽然距离仍然很远，但在白昼的日光中，我望向树木上方，发现摩德的对手不再是摩德，而是博恩，因为博恩已解除伪装，放弃了尖牙和利爪，变得更加完整，更加令人恐惧——仿佛真正的神祇，对崇拜拒不接受，因为他是由一名从无任何信仰的拾荒者抚养长大的。由我助力抚养的怪兽正在跟维克帮助创造的怪兽搏斗。
在令人惊愕的一瞬间，那堆皮毛变成了我所熟悉的博恩，但体积更加硕大，仿佛发光的紫色花瓶，看似是一栋奇特的新建筑，实际上却是有生命的生灵。假扮成摩德未能奏效，因此博恩决定现出原形，碰碰运气。他越长越高，达到顶峰时，比摩德还略高一点。看到那些熟悉的触须猛然挥出，我知道他的基部已长出许多纤足，以起到固定作用，大小跟我的个头儿差不多。
惊异之下，摩德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撞倒了几栋本已摇摇欲坠的建筑，扬起一团团巨大的尘埃。但他的震惊只维持了片刻，等到汹涌翻滚的尘埃平息下来，我看到摩德再次向前冲去，攻击那团刚刚展露出来的肉。博恩的基部无疑也围绕着成群的摩德代理。
摩德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无比欣喜的吼声，仿佛是因为不必再跟自己搏斗而感到高兴，他的对手被剥夺了伪装，终于现出真身。
博恩付出的代价十分巨大，无论他如何变形，无论他长出多少棘刺与突脊——无论他如何锲而不舍地用触手抽打摩德，即使被摩德扯掉仍一次次挥出，他都难以阻止那真正的杀手——难以阻止摩德撕裂他的皮肉。摩德扑向博恩，扯下一长条一长条皮肉，坠落的肉块阵阵颤抖，博恩发出嘶叫——那声音尖锐刺耳，令山坡上的我膝盖发软，我感到深深的恐惧与痛苦，因为假如摩德获胜，假如博恩死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摩德一次次跃起，拽住博恩，爪子用力按住博恩的脖子，博恩的颜色不断闪烁，沮丧之下，他的一圈圈眼睛显现又消失。博恩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用触手拉扯摩德，但摩德不为所动，意图将对手一口咬死。他大肆撕咬博恩的脖子，爪子到处乱抓。他的牙齿咬穿博恩的身体，发出嘎吱嘎吱的撕裂声，令人恐惧，直击我的心脏。摩德的代理们沿着博恩的身体攀爬，就像一块块黑斑，摩德熟练地在博恩身上划出一道道口子，仿佛博恩的皮肉是蜡，而摩德的爪子是火焰。博恩身上被撕下的肉越来越多，黏糊糊地掉落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
此刻，博恩在摩德的压制之下挣扎，我从没想到他可能被击垮。我抱着维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但那景象太过可怕，我不得不一次次移开视线。然而逃避并没有用。博恩的生命力逐渐减弱，我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伤痛。
博恩终将会放弃。
我相信，博恩最终会明白，他应该怎么办。他无法获胜。他不可能获胜。也许博恩是一件武器，但归根到底，他并不像摩德那样历经磨炼，冷酷无情；摩德会不断撕咬，不断追寻汩汩喷洒的鲜血，直到杀死猎物，从不退缩，从不让步，仿佛退缩与让步即意味着死亡。
接下来发生的事，城里没人看得到全貌，但所有人都目睹了其中一部分。然而在记忆中，它却是完整的。
随着摩德大口吞噬着博恩的肉，博恩改变了策略。他不再往上长，而是放弃高度，向四面八方平铺开来，于是摩德俯身钻入博恩的皮肉之间到处翻找，意图摘取博恩的心脏，他要把那跳动的心脏高高举起，让整座城市都看见。但博恩继续横向展开，顶端的口子越开越大，到最后，他就像一朵硕大的西番莲花，美丽繁复，拥有层层叠叠的花瓣。
在摩德看来，那显然意味着屈服，仿佛博恩已濒临死亡，正因为如此，结局来得迅速而突然。摩德用后腿支撑住身体，高高地耸立起来，然后猛扑向下方的博恩——但博恩仍在继续扩展，因此摩德直接钻入了博恩体内，不断地往下陷，而博恩的躯体以极快的速度在他四周升起，触须封堵在摩德的头顶上方，就像是栅栏。博恩仿佛陷阱一般闭合，朝着天空拔地而起，其顶端仍能看到摩德的脑袋。
摩德强壮有力的大嘴里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嘶吼与呜咽，他不停地号叫，不停地咆哮。摩德在囚牢中猛力挣扎，撕扯着皮肉，力图挣脱出来。
天空里的空气似乎被博恩抽走了，我们已听不到声音。
一阵强烈而耀眼的银光从大地上闪过，我和维克被掀翻在地。那光亮中并未散发出热量，但伴随着一声惊人的霹雳，仿佛就在我身边炸响。我发誓，我的头脑中听到一个词，那是我的名字：“蕾秋。”如今，它的意义已经与片刻之前有所不同。
我在地上躺了很久，不知道起来会看到什么。
我站起身，再次望向城中。没有巨硕的躯体瘫软在地，没有遗留的尸身可供拾荒者收集。
摩德和博恩都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城区里安静沉寂，只有沮丧的摩德代理，缭绕的黑烟从一片片废墟中升起。
然而我的心中填满悲伤，毫无空隙，几乎令我无法呼吸。
博恩虽出生在别处，但是由我抚养长大的。
我知道，在最后关头，博恩非常害怕。我知道他遭受着折磨，但他还是送给我们这份礼物，让我们拥有更美好的生活。我也很怀念记忆中那个善良可爱、充满好奇，却无法停止杀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