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丹妮尔丝在沃尔特的注视下熟睡着。
人类睡着的样子真有趣。沃尔特暗自思忖，就像死亡，却又不是死亡。因为即使在入睡的时候，人类的大脑还是在工作。人们和他谈论过他们的梦，他总是会禁不住思考梦到底是什么样子。在梦里一个人的思维和想象力可以任意翱翔，完全失去控制。当他们醒来的时候，又会觉得梦中的一切就像他们曾经真正经历过一样。
大卫一定会说，这又是一个与他们无缘的奇迹。
沃尔特好奇的是，如果自己做了梦，那么他会梦到是自己成为了一个人类？还是会像人类一样做梦？
不，他对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他的梦，就像是他连续不断的意识一样，将是受到秩序约束，完全符合逻辑的。即使是在做梦的时候，他也不能失去控制。但他永远也没有机会搞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无法判断对此自己是感到遗憾还是宽慰。
丹妮尔丝熟睡的时候，一些头发从她的前额落了下来。沃尔特伸出手，轻轻将那些发丝拂到它们应在的位置上。把它们调整好让他的感觉很好，碰触到她让他的感觉很好。
为什么？他到底感觉到了什么？或者他只是在响应程序结果，因为他的职责就是“服务”，无论这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点事，也都是他被设计出来所要做的？
他在“感觉”么？
他的超级听力让他察觉到了另一个人正在向这座大厅走来。将脚步声的音量和登陆队中每一个人的体重进行比较，再加上衣服和装备重量的调整值，沃尔特约略能够猜得出走来的是谁。
最有可能是列兵科尔。
“嗨，我们恢复联系了！”他是从屋顶上快速跑下来的，现在还有一点气喘不定，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和契约号通话了！”
他的喊声惊醒了丹妮尔丝。沃尔特却有些感到不快——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这一点失望很快就被他丢在脑后，他也没有时间来寻找对这种情绪的解释。
“太好了！”丹妮尔丝站起身，向周围扫视一圈，却没有找到其他同伴，这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奥拉姆去哪里了？”她的目光从列兵转向沃尔特，“奥拉姆在哪里？”
“我不知道，”人造人诚实地回答。
感到困扰的丹妮尔丝仔细回想船长的行踪。“不应该让他一个人离开太久，现在他的情绪状态还不稳定。我相信他正在恢复，已经在慢慢度过最艰难的阶段了，但也许……”她放下自己的思虑，指着对面的门口说道，“我们最好去找他。”
她带头走出大厅。没有得到命令，沃尔特已经欣然跟随在她身旁。
◇◇◇
无论契约号上的人们感到多么不可思议，探测器的确表明现在他们脚下肆虐的风暴正在增强。
一颗类地行星竟然会孕育出如此大范围的极端天气，这似乎让人很难理解。不管怎样，如果有人需要亲眼见证一下事实，他只需要从舷窗向外看一眼，就能见证巨大的闪电持续不断地在飞船下翻滚的云团中爆开，无数散裂出的电流仿佛将这些乌云捆绑在了一起。
田纳西和乌浦沃丝都挤在里克斯的控制台前，他们终于和地面取得了双向联系。里克斯的双手正在控制台上迅捷而又细致地移动着，操纵全息图像，解析各种读数。现在他们最紧要的任务就是确保千辛万苦和地面同伴们建立的联系能够继续保持通畅。
◇◇◇
虽然没有能找到奥拉姆，但科尔的消息还是让丹妮尔丝深受鼓舞。她和沃尔特跟随列兵科尔来到这幢宏伟建筑的屋顶上。与洛佩中士会合之后，她安慰自己，船长很可能和萝丝塔尔在一起，以后他一定会为了没有能及时赶来和母舰通话而感到后悔。
在通讯器中听到田纳西的声音不只是令人感到安慰——简直是让人欣喜若狂。
“主母说风暴应该在八到九个小时后消散，”田纳西报告说，“这还只是估计，不是确切的预报，但如果它持续……”
科尔摆手示意丹妮尔丝来回话。丹妮尔丝向野战通讯器的话筒说道。
“我们用货运机回去。”
“你要说清楚一些吗，丹妮？”田纳西惊讶的声音清楚地穿过扩音器，“你是说，要用货运机回来？”
“为什么不？它有两部引擎，四具火箭推进器，它的能力远远不只是能够进行拖拽和提吊货物。我很清楚，因为是我负责确保它随时能够正常工作。”
田纳西仍然有些担心。
“货运机不是为了在这种气候情况下飞行而设计的。”他反驳说，“而且我们正在低轨道运行，它也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起飞。我们不知道它是否能承受太空环境，更不清楚它有没有能力飞离行星的地面。”
“这些她都能做到。”丹妮尔丝向田纳西保证，“货运机的驾驶室完全能够承受太空环境，因为最初她的设计本来就是为了让其能够承受从极地气候直至火山熔岩的种种极端环境。她整体都非常坚固。相信我，我对她非常清楚。甚至太空负压和大气层摩擦都无法破坏她。”为了让田纳西安心，她又说道，“我不会驾驶她在这种天气里从地面到太空轨道往返几十次，只要一两次，她不会有问题。把她多余的部件都去掉，只留下主平台，减轻她的重量。卸下一切货物存储模块。这样我们就能有足够的动能进入行星逃逸速度，就算是坏天气也挡不住我们。”
丹妮尔丝又停顿一下，加强了语气：“她只需要下来再回去一次，田。”
他们等待着回音，其他人都变得越来越紧张。忧心忡忡的洛佩看了科尔一眼，列兵正在鼓捣通讯器。
“通讯又断了？”
科尔检查着面板上的读数，一边不停地摇头：“一切都表明信号仍然畅通。”
“他们正在讨论是否要照我的话做，以及该如何去做。”丹妮尔丝竭尽全力显示出信心满满的样子，“我了解田。不先和其他人进行商量，他是不会决定任何行动计划的。无论需求多么紧急，他也会在检查过全部问题之后才会做出决断。”
果然，飞行员的声音在一段时间之后又从通讯器中传了出来。
“地面部队，请等待一下。”田纳西的声音非常微弱。他们听到他随后又开始提问。丹妮尔丝知道，里克斯与乌浦沃丝和他一起在舰桥上。他会在没有他们赞同的情况下单独行动吗？丹妮尔丝对此表示怀疑。
“我们能够对重型货运机进行改装吗？”田纳西问契约号上的另外两名同伴，“强化引擎功率？除去一切不必要的配件，减轻她的重量？我们能够在七个小时里做完这些吗？”
丹妮尔丝竖起耳朵，倾听乌浦沃丝的回答。
“能。”
田纳西再次提高了声音，对着地面上的人们说，“我们会来接你们，地面部队。”
科尔宽慰地长吁了一声，洛佩只是露出了紧绷的微笑。丹妮尔丝也在微笑，尽管度过剩下的七个小时仍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血压升高。在回到殖民船上以前，没有人能够真正放下心来。
“这真是个好消息。”丹妮尔丝对着通讯器说道，“感谢你，田。如果我们必须离开当前的位置，我们也不会走太远，并且我们会将新的坐标发送给你们。也请你们跟踪我的信号，我们会尽可能确保你们能方便地找到我们。”
“只要他们愿意，可以直接降落在我的头顶上。”科尔扫了一眼这片宽阔的屋顶。除了他和伙伴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只要能把我们从这里带走，他们做什么都行。”
通讯器发出“嘟嘟”声，表明田纳西并没有离开。
“风暴太猛了，我们需要回到高处的轨道上去准备货运机。不过只要风暴稍稍露出一点空隙，我们就会立刻降落——应该是你们那里时间的下午六点钟。”
“好，好。”丹妮尔丝回应道，“六点钟，明白。我们会收拾好，等你们下来。”
“把你们带回来不需要太长时间，”田纳西向丹妮尔丝保证，“嗨，法瑞丝在吗？我想和我的女神说句话。”
沃尔特和丹妮尔丝交换了一个眼神。奥拉姆不在，将噩耗告知田纳西的责任就落在了丹妮尔丝的肩上，她责无旁贷。丹妮尔丝向沃尔特点点头，人造人转身离开。洛佩和科尔明白丹妮尔丝的意思，也走开了。
感觉到身边的空间大了一些以后，她再一次俯身向通讯器。
“嗨，田纳西，”她小心地保持着嗓音的平静，“你能转到私人频道吗？我单独和你说。”
◇◇◇
在契约号的舰桥上，里克斯和乌浦沃丝都无法听见丹妮尔丝到底在和田纳西说些什么。但他们完全不用去听。一切事实已经清晰地显示在田纳西骤然变化的表情中。
驾驶员没有朝他们看一眼，也没有向他们讲述任何细节。在他最终点头示意里克斯可以结束通话之后，他又一言不发地站立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摘下耳机扔到一旁，完全不在乎耳机会掉到什么地方去，自己径直转身离开了舰桥。在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狠狠捶了舱壁一拳。
作为夫妻的乌浦沃丝和里克斯完全明白了。
◇◇◇
地下室中一片寂静。除了一缕缕悄然升起的氨气烟雾以外，看不到任何东西在动。
大卫如同一座雕塑，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船长身上。现在已经过去了足够长的时间，他已经有一点担心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就在这时，奥拉姆的肋骨缓缓隆起，抽动了几下，便随着呼吸渐渐开始有力的起伏，心跳也恢复了。
坐在一旁的人造人站起身，来到这个人类的身躯前。抱脸虫躺在旁边，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短暂却疯狂的生命任务，现在皱缩成一团，无论是它的骨质附肢还是肉质产卵鞘，都无法再造成任何伤害了。大卫没有理睬它，只是看着倒在地上的船长。
他跪下去，解开奥拉姆的衬衫，审视这个人的胸口。肋骨还在闪动着汗水光泽的皮肤下面微微起伏。一切都很正常。或者，极不正常，大卫对自己说，正常的不正常。人类语言中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如果没有那么多种族主义的成分就更好了。
又一阵缓慢的痉挛导致奥拉姆的脊椎不自然地弓起，又松弛下去。就在这时，他睁开了眼睛。因为长时间的静止不动，处在昏迷状态，他现在还感到有些无力。他向周围眨了眨眼，才重新找到双眼的聚焦，用仍然还很模糊的目光看见了正在低头看着他的人造人。
“放松，船长，”大卫亲切地低声说道，“你感觉如何？”
奥拉姆想要咽下一口唾沫，却发现自己做不到这件事。他的喉咙里有一种怪异的干涩感，就连呼吸都好象是在切割他的肺叶。
“我做了一个梦。”他回答道，“在梦里，我遇到了主，我们的创造者。他是那样仁慈宽容，就像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样。”
大卫咬住嘴唇，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不再相信你的主了？”
奥拉姆努力想要耸耸肩。但有一侧肩膀几乎没能动一下。
“我猜，我们都长大了。”
他猛地睁大眼睛，胸口开始剧烈地抽动。大卫小心地站起身，向后退去，船长的身躯则开始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一个字，只是从口中喷出了一些鲜血。
一个红色的火山口出现在他的胸膛正中，并且迅速变大，将血液、碎骨和内脏喷进充满氨气的空气中。人类的体型要比工程师小很多，幼虫的出生远比大卫所预料的更具爆炸性。鲜血溅射在他的衣服上，手上，脸上。皱皱鼻子，好奇地嗅了嗅血的气味以后，他就再也不理睬这些污渍了。
“我猜我们的确都长大了，”他喃喃地说道。现在他应该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船长已经不可能听到——或者是看到，或者是感觉到任何东西了。
那个虫子一样的异形从尸体中钻出来，和被撕裂的尸体一样满身血污。甚至在完全钻出来以前，它就已经开始变化，成熟。这种高级的生命形态拥有狂野的生长速度，它缓慢地站直身子，心醉神迷的大卫看着它的身体不断伸展，张开迅速变长的手臂，双腿和锤头一样的颅骨。而船长的碎肉还在不断从它生化机械般的身体上掉落下来。
它扬起下巴，满口的利齿如同钢锯一般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不定。现在它已经完全站直了身子，正注视着这个房间里除它以外唯一会动的存在。那颗没有眼睛的光滑头颅显示出和大卫一样专注的神情。它在研究，嗅，感觉，审视着这个像它一样双腿站立的东西。
那颗头侧向一旁，在那可怕的外表下，是毋庸置疑的智力和专注力。
慢慢地，大卫张开双臂，想要向它传达融合了恳求和友谊的情绪。其他任何人在这个时刻都会，都应该逃走。但从船长被感染的那一刻开始，大卫就没有动过任何要逃走的念头。
异形正在看着这个人造人——尽管大卫还不知道它是在用怎样的感官“看”他。然后，它慢慢地模仿了大卫的动作，张开双臂。大卫先抬起一只手，然后是另一只。异形再一次模仿了人造人的动作。观察到这种现象，大卫变得更加激动——或者至少他是在模仿更加激动的样子。这也许是真诚的感情，或者也许是一种表达的尝试。对于现在的大卫而言，他已经被异形深深迷住，顾不得其他事情了。
一阵轻微的颤栗涌过这个怪物的身体，这当然没有逃过人造人持续的观察。它还在以显而易见的速度在大卫的眼前生长。外骨骼变得更长，坚硬的表皮也不断扩张，以适应变大的身体。人造人痴迷地看着它的成长，一动不动，全神贯注。
一段时间里，大卫只是静静地看着异形不断增大。然后，他有意向异形靠近，向前探出头，接近成熟的异形再一次效仿了人造人的动作。大卫将嘴唇合拢，轻轻吹起口哨，小心地调节口哨的音律。异形将头侧向一旁，看着，倾听着。然后它轻呼出一口气，尝试模仿大卫的声音。因为它的呼吸系统完全不同，所以这次尝试失败了。
大卫并不在意这种事。重要的是，这个生物在尝试，这让大卫不禁热泪盈眶。这个由奥拉姆生出来，由他充当助产士的生物，它回应了他，只会回应他。
◇◇◇
握紧自己的步枪，科尔走过空旷的走廊。这是数条从中心大厅延伸出来的走廊的一条。他小心地向前迈步，准备向任何有动静的目标开枪。眼前的任务让他集中起精神，让他无暇去感觉中央大厅里的那些石像正在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评判他，洞察了他和同伴们的心思。
远处的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身，将激光瞄准镜的光柱放到齐腰高的位置，继续向前移动。一个巨大而且很不规则的物体出现在前方的地面上，挡住了激光柱。他立刻刹住脚步，差一点就扣下了扳机。小心地向前走去，他才看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开枪。
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认出了那只曾经攻击登陆队的生物。一大团白色的死尸和满地狼藉的血液，无论对于他还是对于其他任何人，这个怪物都已经没有威胁了。但他在靠近这具尸体的时候还是非常小心，他还清晰地记得这只怪物令人胆寒的速度。
紧紧抓住手中的武器，他朝一条僵硬的白色长腿踢了一脚。那条腿落在一旁，轻轻撞在石板地面上。怪物没有任何反应。科尔告诉自己，它肯定是已经死了。而这给科尔带来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杀死了怪物？
怪物的身上全是卡宾枪弹造成的伤口，但对于已经在这个世界遭遇连连意外的列兵科尔来说，任何事情无法想当然。
就在他思考各种可能性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新的声音，便继续向前走去。肯定是人类的声音，他对自己说。是人类的声音，只不过稍稍有一点失真。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新房间的前面。这个房间的房顶应该已经到了整幢建筑的最高处，外面的光线正从那里照射进来。顺着他听到的声音，科尔很快就找到了一部步话机。它躺在地上，从上方稳定落下的水滴已经将它完全打湿，不过并没有影响它的功能。
那个声音还在不断从步话机中传出来，只是因为被滴水干扰才严重失真。
“萝丝塔尔，回话。”是洛佩。中士的声音显得很焦急，“你在哪里？萝丝？萝丝，请回答。”
科尔打开自己的探照灯，让明亮的灯光沿着瞄准镜的激光柱照过去，又扫过这个高大的房间。四处溅落的水滴和溪流反射着灯光，显得格外明亮耀眼。灯光照到的地方，全都是奇异的植物，许多植物上都结有看似鲜美的果实……
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萝丝塔尔破碎的尸体就靠在房间深处的墙壁上。科尔走过去，在瑟缩中仔细查看。他用了足足一分钟时间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感觉到自己可以对着步话机说话了。
“中士……我找到她了。”
科尔转过身，用灯光扫过整个房间，检查每一个角落，每一片影子，每一个可能藏着人的地方。除了繁茂的植物和潺潺的流水，这里什么都没有。对了，还有萝丝塔尔的尸体。
◇◇◇
现在查明的事实让登陆队剩余的队员更感到形势紧迫。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再收拾自己的装备了，现在没有人会在乎公司会因为他们丢弃装备而扣罚他们的工资。说实话，根本就没人会在乎自己的工资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离开这个他们自己找来的受诅咒的行星，最好能活着离开，尽量完好保存自己的肢体和内脏功能。
不过他们四个还是尽可能收拾好了容易携带的物品，这样做至少能够让他们暂时不去想曾经被称为列兵萝丝塔尔的那一堆惨不忍睹的鲜血和骨骸。
萝丝塔尔也许是洛佩的队伍中最有能力，专业素养最强的一个。她的悲惨死亡只是让他们更加清楚地明白了自己面对的威胁是多么恐怖。确实，在草地上攻击他们的两个变异体已经有一个死掉了，但这里至少还有一个活着。又有谁知道这里是不是还隐藏着其他危险，并将阻止他们的撤离计划？
科尔几乎希望另外一只变异体能够现在就冒出来，让他们能够好好轰它几枪。
或者在他们离开之前，它最好都不要出现。
快些离开吧。丹妮尔丝一边收拾好自己的最后一件装备，一边在心中祷告着。她只想离开这颗可怕的行星，想要利用超空间跳跃逃离这里，越远越好。在自己的人生中，她还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回到那冰冷而空无一物的深层空间中。
洛佩阴沉着脸，焦躁地扫了一眼这座大厅的角落。
“该死的奥拉姆到底在哪里？”
沃尔特向前迈出一步：“他想要独自思考一下，或者是进行一些哀悼。也许二者兼有。他自己一个人离开了。丹妮尔丝和我认为应该给他一点私人空间。”
丹妮尔丝抬起头看着中士。
“我看到他离开了，”她说道，“我觉得他不应该走，但我那时太累了，无法和他争辩。他已经走了很长时间。我觉得有些太久了。”
“为什么他不回应我们的呼叫？”科尔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点新的恐慌。
丹妮尔丝试图安慰他。“放轻松。那时我很累，不知不觉睡着了。他也一样疲惫，甚至可能比我更累。他可能是坐在某个地方，也睡着了，就像我一样。”看到科尔没有回应她的安危，她又提出了另一个话题。
“听我说。我会联系飞船，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将飞船向降落点靠近一些。即使天气不会完全转好，也许他们还是能够让飞船离我们近一点，这样更有利于发射货运机。”她看着那两名士兵说道。
“去找到船长，”她开始下达命令，“一切小心。保持步话机开启，注意联系，哪怕只是让我们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
“我会去找大卫。”沃尔特露出鼓励的微笑，“也许他知道船长在哪里。如果是这样，我会立刻回来报告。”
“很好，”丹妮尔丝点了一下头，“我们在十五点全部回到这里集合。无论奥拉姆在哪里，无论他状况如何。任何没有在十五点回到这里的人都有可能被丢下，明白吗？十五点，我们出发。”
几分钟之后，洛佩和科尔就消失在一条走廊里，沃尔特走出了另一道门。丹妮尔丝这才发现，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人。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人类睡着的样子真有趣。沃尔特暗自思忖，就像死亡，却又不是死亡。因为即使在入睡的时候，人类的大脑还是在工作。人们和他谈论过他们的梦，他总是会禁不住思考梦到底是什么样子。在梦里一个人的思维和想象力可以任意翱翔，完全失去控制。当他们醒来的时候，又会觉得梦中的一切就像他们曾经真正经历过一样。
大卫一定会说，这又是一个与他们无缘的奇迹。
沃尔特好奇的是，如果自己做了梦，那么他会梦到是自己成为了一个人类？还是会像人类一样做梦？
不，他对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他的梦，就像是他连续不断的意识一样，将是受到秩序约束，完全符合逻辑的。即使是在做梦的时候，他也不能失去控制。但他永远也没有机会搞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无法判断对此自己是感到遗憾还是宽慰。
丹妮尔丝熟睡的时候，一些头发从她的前额落了下来。沃尔特伸出手，轻轻将那些发丝拂到它们应在的位置上。把它们调整好让他的感觉很好，碰触到她让他的感觉很好。
为什么？他到底感觉到了什么？或者他只是在响应程序结果，因为他的职责就是“服务”，无论这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点事，也都是他被设计出来所要做的？
他在“感觉”么？
他的超级听力让他察觉到了另一个人正在向这座大厅走来。将脚步声的音量和登陆队中每一个人的体重进行比较，再加上衣服和装备重量的调整值，沃尔特约略能够猜得出走来的是谁。
最有可能是列兵科尔。
“嗨，我们恢复联系了！”他是从屋顶上快速跑下来的，现在还有一点气喘不定，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和契约号通话了！”
他的喊声惊醒了丹妮尔丝。沃尔特却有些感到不快——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这一点失望很快就被他丢在脑后，他也没有时间来寻找对这种情绪的解释。
“太好了！”丹妮尔丝站起身，向周围扫视一圈，却没有找到其他同伴，这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奥拉姆去哪里了？”她的目光从列兵转向沃尔特，“奥拉姆在哪里？”
“我不知道，”人造人诚实地回答。
感到困扰的丹妮尔丝仔细回想船长的行踪。“不应该让他一个人离开太久，现在他的情绪状态还不稳定。我相信他正在恢复，已经在慢慢度过最艰难的阶段了，但也许……”她放下自己的思虑，指着对面的门口说道，“我们最好去找他。”
她带头走出大厅。没有得到命令，沃尔特已经欣然跟随在她身旁。
◇◇◇
无论契约号上的人们感到多么不可思议，探测器的确表明现在他们脚下肆虐的风暴正在增强。
一颗类地行星竟然会孕育出如此大范围的极端天气，这似乎让人很难理解。不管怎样，如果有人需要亲眼见证一下事实，他只需要从舷窗向外看一眼，就能见证巨大的闪电持续不断地在飞船下翻滚的云团中爆开，无数散裂出的电流仿佛将这些乌云捆绑在了一起。
田纳西和乌浦沃丝都挤在里克斯的控制台前，他们终于和地面取得了双向联系。里克斯的双手正在控制台上迅捷而又细致地移动着，操纵全息图像，解析各种读数。现在他们最紧要的任务就是确保千辛万苦和地面同伴们建立的联系能够继续保持通畅。
◇◇◇
虽然没有能找到奥拉姆，但科尔的消息还是让丹妮尔丝深受鼓舞。她和沃尔特跟随列兵科尔来到这幢宏伟建筑的屋顶上。与洛佩中士会合之后，她安慰自己，船长很可能和萝丝塔尔在一起，以后他一定会为了没有能及时赶来和母舰通话而感到后悔。
在通讯器中听到田纳西的声音不只是令人感到安慰——简直是让人欣喜若狂。
“主母说风暴应该在八到九个小时后消散，”田纳西报告说，“这还只是估计，不是确切的预报，但如果它持续……”
科尔摆手示意丹妮尔丝来回话。丹妮尔丝向野战通讯器的话筒说道。
“我们用货运机回去。”
“你要说清楚一些吗，丹妮？”田纳西惊讶的声音清楚地穿过扩音器，“你是说，要用货运机回来？”
“为什么不？它有两部引擎，四具火箭推进器，它的能力远远不只是能够进行拖拽和提吊货物。我很清楚，因为是我负责确保它随时能够正常工作。”
田纳西仍然有些担心。
“货运机不是为了在这种气候情况下飞行而设计的。”他反驳说，“而且我们正在低轨道运行，它也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起飞。我们不知道它是否能承受太空环境，更不清楚它有没有能力飞离行星的地面。”
“这些她都能做到。”丹妮尔丝向田纳西保证，“货运机的驾驶室完全能够承受太空环境，因为最初她的设计本来就是为了让其能够承受从极地气候直至火山熔岩的种种极端环境。她整体都非常坚固。相信我，我对她非常清楚。甚至太空负压和大气层摩擦都无法破坏她。”为了让田纳西安心，她又说道，“我不会驾驶她在这种天气里从地面到太空轨道往返几十次，只要一两次，她不会有问题。把她多余的部件都去掉，只留下主平台，减轻她的重量。卸下一切货物存储模块。这样我们就能有足够的动能进入行星逃逸速度，就算是坏天气也挡不住我们。”
丹妮尔丝又停顿一下，加强了语气：“她只需要下来再回去一次，田。”
他们等待着回音，其他人都变得越来越紧张。忧心忡忡的洛佩看了科尔一眼，列兵正在鼓捣通讯器。
“通讯又断了？”
科尔检查着面板上的读数，一边不停地摇头：“一切都表明信号仍然畅通。”
“他们正在讨论是否要照我的话做，以及该如何去做。”丹妮尔丝竭尽全力显示出信心满满的样子，“我了解田。不先和其他人进行商量，他是不会决定任何行动计划的。无论需求多么紧急，他也会在检查过全部问题之后才会做出决断。”
果然，飞行员的声音在一段时间之后又从通讯器中传了出来。
“地面部队，请等待一下。”田纳西的声音非常微弱。他们听到他随后又开始提问。丹妮尔丝知道，里克斯与乌浦沃丝和他一起在舰桥上。他会在没有他们赞同的情况下单独行动吗？丹妮尔丝对此表示怀疑。
“我们能够对重型货运机进行改装吗？”田纳西问契约号上的另外两名同伴，“强化引擎功率？除去一切不必要的配件，减轻她的重量？我们能够在七个小时里做完这些吗？”
丹妮尔丝竖起耳朵，倾听乌浦沃丝的回答。
“能。”
田纳西再次提高了声音，对着地面上的人们说，“我们会来接你们，地面部队。”
科尔宽慰地长吁了一声，洛佩只是露出了紧绷的微笑。丹妮尔丝也在微笑，尽管度过剩下的七个小时仍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血压升高。在回到殖民船上以前，没有人能够真正放下心来。
“这真是个好消息。”丹妮尔丝对着通讯器说道，“感谢你，田。如果我们必须离开当前的位置，我们也不会走太远，并且我们会将新的坐标发送给你们。也请你们跟踪我的信号，我们会尽可能确保你们能方便地找到我们。”
“只要他们愿意，可以直接降落在我的头顶上。”科尔扫了一眼这片宽阔的屋顶。除了他和伙伴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只要能把我们从这里带走，他们做什么都行。”
通讯器发出“嘟嘟”声，表明田纳西并没有离开。
“风暴太猛了，我们需要回到高处的轨道上去准备货运机。不过只要风暴稍稍露出一点空隙，我们就会立刻降落——应该是你们那里时间的下午六点钟。”
“好，好。”丹妮尔丝回应道，“六点钟，明白。我们会收拾好，等你们下来。”
“把你们带回来不需要太长时间，”田纳西向丹妮尔丝保证，“嗨，法瑞丝在吗？我想和我的女神说句话。”
沃尔特和丹妮尔丝交换了一个眼神。奥拉姆不在，将噩耗告知田纳西的责任就落在了丹妮尔丝的肩上，她责无旁贷。丹妮尔丝向沃尔特点点头，人造人转身离开。洛佩和科尔明白丹妮尔丝的意思，也走开了。
感觉到身边的空间大了一些以后，她再一次俯身向通讯器。
“嗨，田纳西，”她小心地保持着嗓音的平静，“你能转到私人频道吗？我单独和你说。”
◇◇◇
在契约号的舰桥上，里克斯和乌浦沃丝都无法听见丹妮尔丝到底在和田纳西说些什么。但他们完全不用去听。一切事实已经清晰地显示在田纳西骤然变化的表情中。
驾驶员没有朝他们看一眼，也没有向他们讲述任何细节。在他最终点头示意里克斯可以结束通话之后，他又一言不发地站立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摘下耳机扔到一旁，完全不在乎耳机会掉到什么地方去，自己径直转身离开了舰桥。在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狠狠捶了舱壁一拳。
作为夫妻的乌浦沃丝和里克斯完全明白了。
◇◇◇
地下室中一片寂静。除了一缕缕悄然升起的氨气烟雾以外，看不到任何东西在动。
大卫如同一座雕塑，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船长身上。现在已经过去了足够长的时间，他已经有一点担心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就在这时，奥拉姆的肋骨缓缓隆起，抽动了几下，便随着呼吸渐渐开始有力的起伏，心跳也恢复了。
坐在一旁的人造人站起身，来到这个人类的身躯前。抱脸虫躺在旁边，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短暂却疯狂的生命任务，现在皱缩成一团，无论是它的骨质附肢还是肉质产卵鞘，都无法再造成任何伤害了。大卫没有理睬它，只是看着倒在地上的船长。
他跪下去，解开奥拉姆的衬衫，审视这个人的胸口。肋骨还在闪动着汗水光泽的皮肤下面微微起伏。一切都很正常。或者，极不正常，大卫对自己说，正常的不正常。人类语言中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如果没有那么多种族主义的成分就更好了。
又一阵缓慢的痉挛导致奥拉姆的脊椎不自然地弓起，又松弛下去。就在这时，他睁开了眼睛。因为长时间的静止不动，处在昏迷状态，他现在还感到有些无力。他向周围眨了眨眼，才重新找到双眼的聚焦，用仍然还很模糊的目光看见了正在低头看着他的人造人。
“放松，船长，”大卫亲切地低声说道，“你感觉如何？”
奥拉姆想要咽下一口唾沫，却发现自己做不到这件事。他的喉咙里有一种怪异的干涩感，就连呼吸都好象是在切割他的肺叶。
“我做了一个梦。”他回答道，“在梦里，我遇到了主，我们的创造者。他是那样仁慈宽容，就像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样。”
大卫咬住嘴唇，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不再相信你的主了？”
奥拉姆努力想要耸耸肩。但有一侧肩膀几乎没能动一下。
“我猜，我们都长大了。”
他猛地睁大眼睛，胸口开始剧烈地抽动。大卫小心地站起身，向后退去，船长的身躯则开始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一个字，只是从口中喷出了一些鲜血。
一个红色的火山口出现在他的胸膛正中，并且迅速变大，将血液、碎骨和内脏喷进充满氨气的空气中。人类的体型要比工程师小很多，幼虫的出生远比大卫所预料的更具爆炸性。鲜血溅射在他的衣服上，手上，脸上。皱皱鼻子，好奇地嗅了嗅血的气味以后，他就再也不理睬这些污渍了。
“我猜我们的确都长大了，”他喃喃地说道。现在他应该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船长已经不可能听到——或者是看到，或者是感觉到任何东西了。
那个虫子一样的异形从尸体中钻出来，和被撕裂的尸体一样满身血污。甚至在完全钻出来以前，它就已经开始变化，成熟。这种高级的生命形态拥有狂野的生长速度，它缓慢地站直身子，心醉神迷的大卫看着它的身体不断伸展，张开迅速变长的手臂，双腿和锤头一样的颅骨。而船长的碎肉还在不断从它生化机械般的身体上掉落下来。
它扬起下巴，满口的利齿如同钢锯一般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不定。现在它已经完全站直了身子，正注视着这个房间里除它以外唯一会动的存在。那颗没有眼睛的光滑头颅显示出和大卫一样专注的神情。它在研究，嗅，感觉，审视着这个像它一样双腿站立的东西。
那颗头侧向一旁，在那可怕的外表下，是毋庸置疑的智力和专注力。
慢慢地，大卫张开双臂，想要向它传达融合了恳求和友谊的情绪。其他任何人在这个时刻都会，都应该逃走。但从船长被感染的那一刻开始，大卫就没有动过任何要逃走的念头。
异形正在看着这个人造人——尽管大卫还不知道它是在用怎样的感官“看”他。然后，它慢慢地模仿了大卫的动作，张开双臂。大卫先抬起一只手，然后是另一只。异形再一次模仿了人造人的动作。观察到这种现象，大卫变得更加激动——或者至少他是在模仿更加激动的样子。这也许是真诚的感情，或者也许是一种表达的尝试。对于现在的大卫而言，他已经被异形深深迷住，顾不得其他事情了。
一阵轻微的颤栗涌过这个怪物的身体，这当然没有逃过人造人持续的观察。它还在以显而易见的速度在大卫的眼前生长。外骨骼变得更长，坚硬的表皮也不断扩张，以适应变大的身体。人造人痴迷地看着它的成长，一动不动，全神贯注。
一段时间里，大卫只是静静地看着异形不断增大。然后，他有意向异形靠近，向前探出头，接近成熟的异形再一次效仿了人造人的动作。大卫将嘴唇合拢，轻轻吹起口哨，小心地调节口哨的音律。异形将头侧向一旁，看着，倾听着。然后它轻呼出一口气，尝试模仿大卫的声音。因为它的呼吸系统完全不同，所以这次尝试失败了。
大卫并不在意这种事。重要的是，这个生物在尝试，这让大卫不禁热泪盈眶。这个由奥拉姆生出来，由他充当助产士的生物，它回应了他，只会回应他。
◇◇◇
握紧自己的步枪，科尔走过空旷的走廊。这是数条从中心大厅延伸出来的走廊的一条。他小心地向前迈步，准备向任何有动静的目标开枪。眼前的任务让他集中起精神，让他无暇去感觉中央大厅里的那些石像正在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评判他，洞察了他和同伴们的心思。
远处的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身，将激光瞄准镜的光柱放到齐腰高的位置，继续向前移动。一个巨大而且很不规则的物体出现在前方的地面上，挡住了激光柱。他立刻刹住脚步，差一点就扣下了扳机。小心地向前走去，他才看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开枪。
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认出了那只曾经攻击登陆队的生物。一大团白色的死尸和满地狼藉的血液，无论对于他还是对于其他任何人，这个怪物都已经没有威胁了。但他在靠近这具尸体的时候还是非常小心，他还清晰地记得这只怪物令人胆寒的速度。
紧紧抓住手中的武器，他朝一条僵硬的白色长腿踢了一脚。那条腿落在一旁，轻轻撞在石板地面上。怪物没有任何反应。科尔告诉自己，它肯定是已经死了。而这给科尔带来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杀死了怪物？
怪物的身上全是卡宾枪弹造成的伤口，但对于已经在这个世界遭遇连连意外的列兵科尔来说，任何事情无法想当然。
就在他思考各种可能性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新的声音，便继续向前走去。肯定是人类的声音，他对自己说。是人类的声音，只不过稍稍有一点失真。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新房间的前面。这个房间的房顶应该已经到了整幢建筑的最高处，外面的光线正从那里照射进来。顺着他听到的声音，科尔很快就找到了一部步话机。它躺在地上，从上方稳定落下的水滴已经将它完全打湿，不过并没有影响它的功能。
那个声音还在不断从步话机中传出来，只是因为被滴水干扰才严重失真。
“萝丝塔尔，回话。”是洛佩。中士的声音显得很焦急，“你在哪里？萝丝？萝丝，请回答。”
科尔打开自己的探照灯，让明亮的灯光沿着瞄准镜的激光柱照过去，又扫过这个高大的房间。四处溅落的水滴和溪流反射着灯光，显得格外明亮耀眼。灯光照到的地方，全都是奇异的植物，许多植物上都结有看似鲜美的果实……
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萝丝塔尔破碎的尸体就靠在房间深处的墙壁上。科尔走过去，在瑟缩中仔细查看。他用了足足一分钟时间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感觉到自己可以对着步话机说话了。
“中士……我找到她了。”
科尔转过身，用灯光扫过整个房间，检查每一个角落，每一片影子，每一个可能藏着人的地方。除了繁茂的植物和潺潺的流水，这里什么都没有。对了，还有萝丝塔尔的尸体。
◇◇◇
现在查明的事实让登陆队剩余的队员更感到形势紧迫。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再收拾自己的装备了，现在没有人会在乎公司会因为他们丢弃装备而扣罚他们的工资。说实话，根本就没人会在乎自己的工资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离开这个他们自己找来的受诅咒的行星，最好能活着离开，尽量完好保存自己的肢体和内脏功能。
不过他们四个还是尽可能收拾好了容易携带的物品，这样做至少能够让他们暂时不去想曾经被称为列兵萝丝塔尔的那一堆惨不忍睹的鲜血和骨骸。
萝丝塔尔也许是洛佩的队伍中最有能力，专业素养最强的一个。她的悲惨死亡只是让他们更加清楚地明白了自己面对的威胁是多么恐怖。确实，在草地上攻击他们的两个变异体已经有一个死掉了，但这里至少还有一个活着。又有谁知道这里是不是还隐藏着其他危险，并将阻止他们的撤离计划？
科尔几乎希望另外一只变异体能够现在就冒出来，让他们能够好好轰它几枪。
或者在他们离开之前，它最好都不要出现。
快些离开吧。丹妮尔丝一边收拾好自己的最后一件装备，一边在心中祷告着。她只想离开这颗可怕的行星，想要利用超空间跳跃逃离这里，越远越好。在自己的人生中，她还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回到那冰冷而空无一物的深层空间中。
洛佩阴沉着脸，焦躁地扫了一眼这座大厅的角落。
“该死的奥拉姆到底在哪里？”
沃尔特向前迈出一步：“他想要独自思考一下，或者是进行一些哀悼。也许二者兼有。他自己一个人离开了。丹妮尔丝和我认为应该给他一点私人空间。”
丹妮尔丝抬起头看着中士。
“我看到他离开了，”她说道，“我觉得他不应该走，但我那时太累了，无法和他争辩。他已经走了很长时间。我觉得有些太久了。”
“为什么他不回应我们的呼叫？”科尔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点新的恐慌。
丹妮尔丝试图安慰他。“放轻松。那时我很累，不知不觉睡着了。他也一样疲惫，甚至可能比我更累。他可能是坐在某个地方，也睡着了，就像我一样。”看到科尔没有回应她的安危，她又提出了另一个话题。
“听我说。我会联系飞船，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将飞船向降落点靠近一些。即使天气不会完全转好，也许他们还是能够让飞船离我们近一点，这样更有利于发射货运机。”她看着那两名士兵说道。
“去找到船长，”她开始下达命令，“一切小心。保持步话机开启，注意联系，哪怕只是让我们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
“我会去找大卫。”沃尔特露出鼓励的微笑，“也许他知道船长在哪里。如果是这样，我会立刻回来报告。”
“很好，”丹妮尔丝点了一下头，“我们在十五点全部回到这里集合。无论奥拉姆在哪里，无论他状况如何。任何没有在十五点回到这里的人都有可能被丢下，明白吗？十五点，我们出发。”
几分钟之后，洛佩和科尔就消失在一条走廊里，沃尔特走出了另一道门。丹妮尔丝这才发现，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