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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艰难谈判

  回到洛德镇

  暂时的安宁与平静

  找个地球仪

  无法逃脱

  戴维和道尔顿夫人一进入印第安人的地盘,立刻就被几支弓箭指住了。在这怪石嶙峋的狭窄之地,只有五个印第安人,似乎还有两三个都带着伤。他们满脸警觉地看着戴维和道尔顿夫人,除了趴在岩缝中间监视着对面的那两个,其余的人都慢慢地向他们围过来。

  “我们没有恶意,”戴维再一次强调,并且把手举得更高,“我们只想来谈谈!你们认识我的,对吗?你们还给了我一个名字,‘白皮白骨’,你们还记得吗?血狼在哪里?可以让我见见他吗?”

  戴维认真地打量着这些人,想找找有没有他诊治过的,但是他们脸上的血迹、油彩,以及防备、恐惧和愤怒的表情,让他几乎没有办法找到一丝熟悉感。

  “他们听不懂,”道尔顿夫人低声说,“我真好奇你是如何跟他们建立友谊的。”

  戴维装作没听见她的风凉话,他被他们押着又往里面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下来了。他们被带到一个稍微宽敞点的地方,那里竟然有十多个人,大部分都受了伤,还有一些老人和小孩儿。在中间的石头上,有个男人坐在那儿,让他身旁的少女帮他包扎肩部的伤口。他看到戴维走过来,眉头皱了皱。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他的英语带着口音,还夹杂着怒气。

  总不能说是在戈壁上迷路了又碰巧遇上了朝这边走的警长。

  “来救你的命,”戴维说,“还有这些人。”

  “那你应该再早点,在那个魔鬼还没有到达这里的时候。”血狼轻轻地推开为他包扎的灰雨,“现在你救不了任何人,他让我们的人死了很多,我也不会让他活着。”

  这么谈下去一点儿帮助也没有。戴维想了想,他得说动血狼投降,至少是有个投降的意愿,哪怕提点儿条件也是可以的。

  他朝血狼走近了一些,看着他——这么近看他身上的伤口可真不少,而肩膀上那一处大概是最严重的,就算被死死地缠住,还是不断地渗血。“你中弹了?”戴维问。

  “不算,大概是有点碎片。”血狼说,“进入肉里的东西都要挑出来,我知道。”

  “还有多少人负伤?”

  血狼沉默了一会儿,“很多……但是都能动。”

  “可是没有办法治疗,很快就会失血、感染,就算劳埃德他们不进攻,你们也会很快一个接一个地死掉。”

  “你是说对面的那个毛嘴子吗?”血狼冷笑道,“他好像本来就不打算让我们活着。”

  那也得是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以后。“听我说,”戴维低声道,“现在你们的力量很弱,而对面有十几个毛嘴子,还有枪,这么耗下去没好处,你没有必要跟劳埃德对着干。已经有很多人逃走了,对吗?这些剩下的人,你难道希望他们都困死在这里?”

  血狼盯着他,“你想说什么,要我们投降?”

  “这没坏处,他们会停止射击的,还会给你们治疗。”

  “我不信,”血狼扭过头,“我了解毛嘴子。戴维,他们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或者是铁圈。”他把目光移向道尔顿夫人,“他们甚至不用说话,我从他们的眼睛里就能明白他们的打算。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跟这个女人是一样的,里面藏着弓箭和利刃。”

  “可是,既然有铁圈和我,那么就证明还有一些毛嘴子并不是屠夫。”戴维说,“警长来了——他就像是红手那样的人——他跟劳埃德达成了协议,让他的人收手,希望你们也停下,如果可以谈谈,那为什么还要让更多的人死呢?”

  “那个毛嘴子,叫劳埃德的,他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戴维并没有说出那种神秘金属的事,“可我知道你得同意警长的提议才能去问他。如果死在这里,那有什么意义?”

  “当俘虏是最耻辱的事情——”

  “哦,该死!”戴维咬牙切齿地说,“能不能把你那战士的骄傲丢到一边儿去!看看灰雨,看看你妹妹,她那么漂亮,她活着说不定还能再结一次婚呢!”

  “宝嘉康蒂公主”听不懂戴维的话,但她一直担心地看着他们,目光在哥哥的伤口上徘徊。

  血狼看了看她,又看看周围的人,“如果我留下,那些毛嘴子会让他们离开吗,就是这里的人?”

  “就你一个留下?”戴维想了想,如果你知道关于那种金属的事情倒也还好,如果不知道,估计这生意就谈不成。

  “我留下,那个毛嘴子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他,但他得保证让其他人离开这里,他们会知道去哪儿。”

  “你是说你们原本打算去的那个营地?”

  “是的,红手带着大部分人冲出去了,他们一定会在那里等着我们会合。”

  “我可以试着问问。你要跟我过去和他们谈判吗?”

  “可以。”血狼站起来,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这个时候灰雨突然激动地叫起来,语速又快又急促。血狼跟她说了几句,她和其他的印第安人都错愕地睁大眼睛,纷纷叫嚷起来。

  戴维知道他们是不愿意让血狼离开。道尔顿夫人走到戴维旁边,她一直看着血狼,现在也不例外——包括她跟戴维说话的时候。“怎么?”她问道,“你的劝降失败了?”

  “还没有,”戴维低声说,“只是他想用自己来换其他人离开,我觉得劳埃德肯定不愿意,除非他有劳埃德想要的东西,可这得他们去面谈。”

  “他们不会让他就这么去见对面的恶魔,对吗?”

  “显而易见,”戴维看了她一眼,“但这至少说明他们,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冷血无情,不是吗?”

  道尔顿夫人哼了一声,“对待自己人和其他人的态度不同这有什么奇怪。”

  戴维对她的固执有些无可奈何,“好吧,夫人,如果你不打算杀他,又不打算帮我的忙,跟着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看看而已。”

  “啊?”

  道尔顿夫人还是注视着血狼,“来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刽子手。”

  好吧,自由心证还真麻烦!戴维吞了口唾沫。

  现在,更多的印第安人向着血狼走过来,他们激动地说着,挥舞双手,似乎在争论,好半天都没有停止,看起来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停止。这样下去不行,戴维知道,劳埃德先生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就算是卢卡斯警长在,也不可能容忍一块炸鸡凉了都吃不到嘴里。

  “我留下吧。”道尔顿夫人突然说道。

  戴维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于是道尔顿夫人又说道:“我是说,我留在这里,你带着那个红野人去跟劳埃德说,让他同意他的提议。我可以送这些人走出一段距离,再回来跟上你们,这样总可以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突然这么具有英雄气质我实在有点难以理解啊!戴维在心里嘀咕,同时觉得道尔顿夫人冒出这样的想法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你考虑过自己的安全吗?”戴维说,“在这种情形下要我把同来的一位女士留在敌方阵营里,实在不太可能。”

  “你为他们作保了,”道尔顿夫人说,“你不是认为他们并非丧心病狂的歹徒吗?那就让我来试试。”

  “这太疯狂了,夫人。你没必要这样。”

  “我这辈子做过许多疯狂的事情,杨格先生,每一次都会让我明白真相。”道尔顿夫人朝着血狼抬抬下巴,“把我的决定告诉他们,快点儿。”

  这是命令的口吻,戴维感觉这女人的强势就跟沙漠的炽热一样让他束手无策。于是他打断了印第安人的争论,把道尔顿夫人的提议告诉了血狼。

  这合理而又有些过分冒险的方法让血狼也大为意外,但他很快就衡量出这是一个最能有效解决问题的方法。他又把这办法向他的同胞们讲了一遍,刚才那些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道尔顿夫人,他们渐渐平静下来,还有人在点头。

  “我们同意了,”血狼对戴维说,“让这女人跟灰雨一起,我会让灰雨保证她的安全。”他又看着道尔顿夫人,“你很勇敢,女人,并不是因为你敢留下来。”

  道尔顿夫人盯着他,“我倒愿意听你多说一点。”

  “你留在自己所仇恨的人中间,而他们也仇恨着你。”血狼说,“我不明白你的仇恨为什么这么强烈,但我们是守信用的人,我们不会伤害你,直到整个事情完结。”

  他转过头向灰雨说了几句,于是那个印第安女孩儿走到道尔顿夫人身边,做了个引导的手势。

  “好了,”道尔顿夫人向戴维眨眨眼睛,“我能不能顺利回去,也得看你的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

  戴维带着血狼从岩石后面重新往回走的时候,在心中想,他原本只是个无名小卒,跟“斡旋”这个词儿毫无关系,可现在他却一下子跟几十条性命关联起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但又不能一屁股坐下来。

  他们走进了毛嘴子中间,戴维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血狼。他现在不知该不该说点什么,可他也明白这个男人其实不需要他的任何嘱咐,很清楚现在的形势——戴维觉得只要他别再像在绳桥上那样搞一出,什么都好办。

  吴有金看到他回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戴维勉强向他挤出一个微笑。

  “道尔顿夫人在哪儿?”卢卡斯警长问道。

  戴维把那位女士的决定告诉了他,同时也把血狼和道尔顿夫人的谈判意见糅合在一起简单说了一下。

  “一个人换一个人。”血狼说,“这很公平。”

  劳埃德先生却脸色阴沉,“不,很不公平,道尔顿夫人的安全比一百个红野人更珍贵。你做了个愚蠢透顶的交易,杨格先生。”

  戴维涨红了脸,很想说说人类不分肤色人人平等这回事,但最后他只能憋着气对劳埃德先生说:“你该先跟血狼谈谈,而且,在这件事上也不是你一个人做主。”

  他把目光转向了卢卡斯警长。

  劳埃德先生对他的顶撞并没有发火,他向警长抬了抬帽檐,“我尊重执法者,不过前提是他能好好地保护公民的利益。”

  但是不保护强盗的利益,戴维在心底恨恨地想。

  “好了,”卢卡斯警长终于终结了这场争论,“我这边是希望不要再发生任何冲突了,如果这个印第安人自愿投降,那么他现在就是我的犯人,我可以带他回洛德镇。其余的印第安人离开也无所谓,我的监狱可关不下那么多人。劳埃德先生,无论你是想为你的雇员报仇还是维护你的尊严都已经做得够多的了,我建议你就此收手比较好。”

  劳埃德先生没有说话,血狼却突然开口:“我能回答你所想要知道的问题,毛嘴子。”

  他是对劳埃德先生说的。

  “你不用去找红手,也不用去问我们中的其他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答案。你有我就够了,让他们走。”

  劳埃德先生眯起眼睛。

  “你想知道铁圈,是吗?”血狼说,“你看那坟墓的眼神我能明白,就像秃鹫们看到野牛的尸体。”

  “说得你好像真的和秃鹫对视过一样,”劳埃德先生干笑了两声,“可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在跟我赌博。”

  “你以为部落的人都能回答你的问题吗?不,你杀的那些人,那些老人、女人和孩子,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知道的。”

  劳埃德先生默不作声,而卢卡斯警长又开口说道:“我不想干涉你的考量,劳埃德先生,但这个印第安人的条件我同意,我也需要向他询问一些事情,如果你不能同意现在的解决方法,我就只有带走他,而且我必须开始单方面履行跟他的协议。”

  “你要向我开枪?”劳埃德先生偏了偏头,“你打算为了印第安人向我开枪?就像你庇护这两个倒霉鬼一样?”

  戴维和吴有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卢卡斯警长笑着摇摇头,“别误会,劳埃德先生,我谁也不庇护,我只是希望事情简单点,不管是谁,在洛德镇挖矿也好,喝酒也好,赌钱也好,都能平安地活着,不必担心走出镇子就被冷箭射死,还被剥掉头皮。我希望我的这个镇子少跟他妈的仇杀扯上关系,不要在接下来的十年甚至二十年里都有印第安人偷偷摸摸地绕着洛德镇打转,动不动就干掉我们的人!我管不了你的那些破事,我要我的地盘平安无事!”

  哇,真是太帅了!果然不愧是年轻版的保罗·纽曼!戴维简直想跳起来给警长鼓掌!

  这番话显然也对劳埃德先生产生了作用,他盘算了大约一分钟,把枪收回套子里,退后一步,“照你说的办,警长。可别忘了道尔顿夫人,也为她着想一下。”

  这个伪君子。

  戴维腹诽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吴有金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而迅速了——

  现场的指挥权回到了卢卡斯警长的手里,他立刻让血狼冲着那头的印第安人喊话,让隐蔽的幸存者都走出来。血狼把计划安排告诉那些印第安人,有些人点点头,有些人则不甘心地盯着毛嘴子们,但最终所有人都听从了他的吩咐,有些人走了,有些年轻人则留了下来,包括灰雨。

  “他们要留在这里掩埋尸体,”血狼对卢卡斯警长说,“不能把我的族人们留给郊狼、乌鸦和秃鹫。”

  卢卡斯警长同意了,那些印第安人处理完这些就可以自行离去,但血狼得跟着他回去。道尔顿夫人则跟着灰雨他们留在营地这里,等他们也离开后,她才可以回到洛德镇。

  “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卢卡斯警长对血狼说,“道尔顿夫人一个人回来不太安全,我想留一个警察在这里等她,不过请放心,我不会让他带枪的。”

  血狼和留下的人商量了一下,同意了这个条件。

  于是,他们正式地开始往回走。

  卢卡斯警长是头一个,后面跟着两个民兵,血狼紧随其后,他被收走了武器,但分到了一匹马,而且不像第一次被劳埃德先生俘虏时那样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戴维和吴有金在后头看着他肩膀的伤,血迹似乎还没有干,戴维有些担心感染的问题。

  劳埃德先生和他的人则集结成另外一支队伍,走在他们的右后方,仿佛刻意跟他们拉出一段很远的距离。他依然若无其事,但出发时戴维注意到他让一个人牵了两匹马离队,他说是要去接还留在铁圈坟墓那边的人。这倒是实话……戴维差点儿都忘了那三个掉队的。看来劳埃德先生至少对自己的人还是很照顾的,但这个“自己人”的圈子戴维是完全没有兴趣加入的。

  他们从营地离开的时候,一些印第安人也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只有掩埋尸体的人留了下来,包括道尔顿夫人和一个叫马克的警官。

  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又接近傍晚,太阳把道尔顿夫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而她背对着光,脸上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戴维不知道她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有些失落地转过头。

  现在他只能向前看,看到血狼的背影,还有更远更远的洛德镇。在经历这一切后,他竟然对那个荒凉的小镇产生了强烈的眷恋,心中涌起一股无比想要回到那里、扑到不知积了多少灰尘的床上的冲动。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荒谬的词儿——“想家”。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就像沿着瓶口慢慢滑落的一滴红酒,甚至饱含让人沉醉的味道。

  戴维和吴有金跟着卢卡斯警长,带着作为嫌疑犯和俘虏的血狼,跟劳埃德先生一前一后地回到了洛德镇。当他们走近这个小镇的时候,戴维和吴有金看到那些错乱搭建的房子,那些褪色的墙壁和屋顶,穿着邋遢、到处乱走的居民,还有尘土飞扬的道路和无精打采地嚼着草料的马,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戴维想到自己刚来时对这个地方的观感,就像是从曼哈顿一下子掉到了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但现在他看到的洛德镇,处处都透着可爱与亲切,甚至连醉醺醺的皮克林刚好从黄玫瑰旅馆中走出来,坐在台阶上吐了的景象,也透着一股生活的真实之美。

  卢卡斯警长下了马,让警员威尔·克莱门特把血狼押送到牢房里,然后对戴维和吴有金说:“行了,等皮克林先生稍微清醒点儿,我就让他来给这个印第安人治疗。你们先回家洗个澡,睡一觉,就会感觉像刚出生时那么有活力了!”

  是因为来到这个世界而伤心得哇哇大哭吧。

  戴维苦笑着点头,又看了看血狼的背影,“他怎么办?”

  “等处理过伤势以后他也得休息,我明天再跟他详细谈谈。”卢卡斯警长又顿了一下,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劳埃德先生,“我会叫人守着牢房的,在我跟他谈之前,不会让其他人接触他。”

  这是警长的地盘,戴维稍稍放下心来。他牵着马——血狼赠送给他的那匹,上面还有那个“聚魂棺”——向警长说了声谢谢,然后对吴有金说:“走吧,钱钱,我们得先买点儿吃的。”

  中国人点点头,慢吞吞地从马上下来,却来到卢卡斯警长面前,双手捏着帽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扭扭捏捏的。

  原本正把马缰绳交给旁人的卢卡斯警长看到吴有金这个模样,有些诧异地停下了动作,“还有什么事吗,艾瑞克?”

  “呃,不……嗯,是的。”吴有金用力捏着自己那顶脏兮兮的宽檐帽,“我只是觉得该跟你说一句,我是指这些所有的事情……我想说……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表达下我的想法,真正的想法……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有金做了个深呼吸,“我想谢谢你,警长。你救了我,还有戴维……我很、很抱歉,我之前不该那么跟你说话。”

  他说完以后,甚至勇敢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人的眼睛。

  卢卡斯警长愣住了,似乎一瞬间还没明白过来,但他很快就笑了笑。“回去吧,”他语气很和蔼,“好好休息。”

  吴有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转身跟着戴维往自己那可怜的棺材店走去。两个人穿过街道,不时地有人向他们打招呼,恭喜他们活着回来,向他们开着善意或者恶意的玩笑。但戴维和吴有金全不在意,现在这种粗俗的问候都让他们感觉亲切。

  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安德鲁神父在街上叫着他们的名字跑过来,手里还挥舞着一个纸袋。

  “哦,哦,感谢上帝,你们平安无事。”这镇上唯一的神职人员大呼小叫地来到他们面前,他依然是这里唯一的例外:衣着干净整洁,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俊美白皙的脸上胡子刮得光溜溜的。

  “感谢上帝,”戴维这个时候对任何人都非常和气,“谢谢,神父,见到您真高兴。”

  “我也是!这几天我可为你们每个人祈祷过——不管我能不能想起来名字。”安德鲁神父说,“怎么样,看你们的样子似乎经历了很多,你知道,我乐于向任何人敞开大门,如果你们觉得有些话想找人说,我就在那儿,你们可以找到我。”

  虽然他是好意,可现在戴维和吴有金连一点儿推销都不想听。“我们会的,神父,等我们稍微缓过气来。”戴维虚伪地笑着。

  “当然当然。对了,”神父把手里的纸袋子塞给他们,“你们家里应该没吃的了吧,这个拿去,你们用得上。”

  吴有金打开袋子,里面是两个黑面包,看上去还挺新鲜。

  “谢谢。”戴维狐疑地看着他,“这个不要钱吧?”

  “哦,不,当然不!”

  “太感谢了!”真稀奇,戴维和吴有金飞快地对看了一眼。

  “这是怀特先生给教会的礼物。”神父补充道。

  果然还是如此啊!戴维咧咧嘴,但是这熟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愉快,“我们会去的,神父,回见。”

  “再见。”当他们走出很远一截的时候,安德鲁神父依然在身后大声说,“记得来啊,主会对每个人张开怀抱的,最近连他们救的那个黑人也在我这里,你们可以和他一起听听我的布道……”

  吴有金和戴维头也没回地向他挥手。

  他们终于回到了家,摆着未成形的棺材和木料的甜蜜的家。把马拴好以后,门一关上,戴维和吴有金就不约而同地瘫在了椅子上,砰的一声把面包和“聚魂棺”都放在桌子上,厚厚的灰尘随着他们的动作在空气中飘散开来。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那些嘈杂的声音,闻着房间里淡淡的灰尘味儿,盯着来之不易的箱子。过了很久之后,戴维才低声说:“嘿,钱钱,我饿了。”

  “还好神父给了我们点儿面包,但我们还是该烧点儿开水吧?”

  “大概是的。”

  然后他们又陷入了沉默,两个人谁也没动。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洗个澡比较好。”这次是吴有金先开口。

  “没错。”戴维附和道。

  然后他们又这么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待了近一刻钟。

  戴维终于从石化中恢复过来,他把手肘撑在桌子上,用手在桌上的灰尘上画出了一个经纬度。

  “39°1'N,118°46'W,这是我们此行最大的收获。”他说。

  “还有这个。”吴有金拍了拍箱子。

  “接下来我们要确认这个经纬度坐标指的是什么地方。如果有个准确的地图就好了。”

  “也许可以找找,”吴有金不抱希望地说,“但这个镇上连学校都没有,稍微有点藏书的地方大概就是安德鲁神父的教堂,不过,我怀疑那里也只有福音书和赞美诗。”

  “可还是得想办法找找。”戴维说,“如果我们想回去,这个坐标就至关重要。”

  他这句话让吴有金抬起了头,“回去?”

  “是的,回到我们的时代去。”戴维说,“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吗?”

  “是的。”吴有金低声说。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戴维,你觉得……我只想问问你的想法……你觉得我们身处这个时代,真的能在任何时候置身事外吗?”

  戴维摇摇头,“不能,可是我们必须这样……不然的话……”

  他突然不说话了。

  “说下去,”吴有金向他倾过身子,“不然会怎么样?改变历史?”

  “不,”戴维苦笑了一下,“不然的话我们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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