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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威尔士人扑动着翅膀,无奈地想自己一点都没有这个意思。他该知道穿着保皇卫士盔甲的弗朗西斯·厄克特的厉害吧?

  “但是让我告诉他。”厄克特的手点着那个方向,指着目标,“如果我们建立一个一体化市场,消除浪费和低效率,有一个远比一体化货币更重要的问题,就是统一的语言。”

  整个下议院议事大厅都在消化这全新的小口食物,所以尴尬地沉默着。议长座椅边上为公务员保留的包厢里,一个助手飞快地翻查着简要汇报材料,像是一个台词提示者,竭力要把演出拉到既定的剧本台词里。

  “哦,是的。”厄克特提高了嗓音,重点放在副词和形容词上,“从经营管理的角度来说,没有比与多种不同语言打交道更浪费、更昂贵的事了。无论你用哪一种货币衡量,每年的费用都是数十亿。经济逻辑无可置疑,所以最重要的就是用一个声音讲话。”他耸了耸肩,仿佛碰到了一个无法处理的问题,“我想这完全是历史的偶然,而唯一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语言恰好是英语。”

  内阁大臣博林布鲁克坐在与首相座位并排的前排座席上,发出了兴奋的吼声。厄克特把他的吼声调侃为“周六之夜特别之音”,是一种比牛肉腰花布丁还高出几个八度的噪音,特别适合用在曼联队庆祝胜利的场合。尽管如此,厄克特还是转身致谢,并且立刻得到了身后议员的大力欢呼与捧场。他注意到汤姆·梅克皮斯一点儿也不想欢呼。

  “所以,欧洲人用英语来跟我谈一体化货币时,才是我要倾听的时候。”他得意洋洋地高声演讲,撇开了该死的外交礼节,如果布鲁塞尔缺乏幽默感,难道是他的过错?“我期待着那位议员的坚定不移和威尔士的衷心支持。”精彩的一击,这话也会在他的选区里得到高声喝彩。

  在四周的喧闹声中,厄克特笑眯眯地坐回了他的位子。他坐下前,反对党领袖克拉伦斯站了起来,扯直了阿玛尼牌上衣,脸气得通红。此时,厄克特正舒适地背靠真皮沙发坐着。克拉伦斯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打得羽毛飞落,此刻只有火鸡一样的蠢货才会去替代他。可是克拉伦斯就是这种火鸡,他蠢得都可以直接进烤箱了。

  “在下议院,我几乎还没有听到过如此廉价、如此贬损欧洲的观点。首相今天的表现,对国家来说是一种耻辱。几天后,首相会乘飞机去会见法国总统。他难道没有意识到法国总统能否忍受这种致意?如果首相在巴黎大街被人嘲讽,我们国家的声誉会受到什么样的损害?”他身后的支持者爆发出欢呼声,厄克特也仁慈地认可了反对党议员的欢呼,对方却产生了困惑。欢呼很快停了下来。克拉伦斯继续反击:“就是因为首相顽固不化、否定新思想、拒绝做欧洲好公民!我们不知这位首相何时才能认识到,这会给国家利益造成多大的损失。”

  喧闹声大起。议长花了很长时间,反复要求众人止息,才给了厄克特首相发声的机会,其实他并不急着发言。

  “也许恰恰是这位议员如此年轻有活力,才导致他如此鲁莽。也许也是因为这个,他明显很乐意每周来下议院,使用过去维多利亚时代那种痛打的方式来学习。但年轻是否足以作为无知的借口?”厄克特把西装袖子轻松地朝上一抻,摆出一副老师要在黑板上写字的架势,“他似乎已经在欧洲巴比伦花园的铁塔上爬得太高了,所以眼睛花了,看不清方向。我会再次把他带回地面,提醒他,很多时候,这个世界非常感谢我们大不列颠民族勇敢而有种地顶住了欧洲的风气,那就是我们运用否决权,大声说‘不’、‘不’,还是‘不’,表明我们的顽固和绝不屈服的时候,正像1940年我们所做的那样。我们孤独地挺立着,只有上帝和大海在支持我们,而所有其他国家,”他用手划出一个大波浪弧形蔑视他们,“都向纳粹德国投降了。”

  博林布鲁克狂暴地欢叫起来,决心让自己支持的吼叫声远远高于周围所有杂乱的呼喊。厄克特被喧闹声打断时,想到了下议院入口处丘吉尔铜像的姿势,决定模仿一回:左脚在前,上衣敞开,衣摆朝后,两手抓住臀部,身体朝前倾斜,迎接枪炮的呼啸声……

  “我们的‘顽固’——我相信那是他用的词——挽救了当时的欧洲。大不列颠的首相在巴黎解放后的街头没有被‘嘘’,相反,所有人都跪下表示感谢!”

  天啊,在法国这些话会造成混乱,但首相能够承受。因为此地的大选之夜法国人没有投票权。厄克特可以看到楼上媒体专区有很多热切的脸伸出来想看个明白。更重要的是,他身后一排排的议员将白色议事日程表挥动成了咆哮的海洋,似乎在表达执政党准备抵抗另一次入侵的决心。梅克皮斯坐在那里,双腿僵直地伸着,脸上凝固着阴沉的表情。如果他冻僵了,就会成为一个问题。但是厄克特认为他有方法来摆平。

  * * *

  厄克特迈着轻盈的步伐顺着下议院通往他办公室的通道前行,同时幻想着各种大标题。

  “你怎么看这些标题?《F.U.首相轰炸布鲁塞尔式的巴比伦花园》《弗朗西斯- 6,法兰西- 0》;你再看这条《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语言问题吗》,是的,我喜欢这条。”

  柯蕾尔努力跟在后面。在议员们足以令演员谢幕十几次的热情中,厄克特离开了议事大厅,注意到柯蕾尔跟在后面。通常他都会被一些公务员围着,但这次他们决定留下来,像是要清点死亡数字。他快速进了办公室,为她拉开了沉重的橡木门,门立刻关上了,发出砰的一声炮响。他立正面对着她,等她审视。

  “我的表现如何?”

  “你完全是……”她在找合适的词。她能说什么?他驾驭议会炉火纯青的技能令她惊叹和鼓舞,同时他语言中狂热的沙文主义又冒犯了她曾经看重的所有东西。但是她的看法此刻并不重要,她是为了学习而来的。“弗朗西斯,你完全是既可恨又不可思议。”

  “是的,我是这样的,对吧?打得羽毛乱飞,几个世纪以来的一场最佳枕头战。”他踮着脚指头跳起来了,仿佛年轻了四十岁,无法控制激情。

  “弗朗西斯,你真那么想?统一语言?”

  “当然不,也绝不可能发生。但是这会让那些关于一体化货币的废话中断一阵,而且我们的选民会高兴的。由此,我们的民意调查会再提高三个百分点的,你等着瞧。”

  他不同寻常地兴奋活泼,都是肾上腺素在作怪。首相咨询时间实行的是神断法的折磨,把这块土地上权力最大的人拖到高高的悬崖边,让他看看下面密布的岩石——总有一天他将面临的命运。她听说过为了能够承受这种折磨,有些首相会预先喝醉,还有一些人则让自己预先得病,但在议事厅里,厄克特好像总是可以非常镇静地控制局面。而在这个紧闭了的门后面,她可以感觉到从他汗毛孔里溢出的紧张。他血脉贲张,情绪激昂,情欲亢奋。此时,或许她可以分享一会儿与伟人的亲密。

  “你是我的幸运符,柯蕾尔。我能感觉到。”

  他伸出双臂,把她搂在怀中,喃喃地呼喊着她,同时希望得到她的刺激,因为此时他体内的欲火开始消退。她竭力装出此刻没有冲动,但是失败了——这里是力量的核心:最大的禁果,最高的权威,最猛的激情,最弱的神经,全都混于一体。在政治中她梦想过一切沉溺,而今她却成了其中的一部分。她端详着他的眼神,此刻,特权令她敬畏,她知道从此她的政治生涯绝不会再那么简单了。

  这时,一切都被破坏了。外门处传进了抗议声,一个身影没有通告就疾奔进来,显然还处在非常恼怒的状态,来人正是汤姆·梅克皮斯。看到自己的老板和旧情人正在亲密,他的恼怒似乎进一步膨胀了。他原想就突然闯入说句道歉,却决定放弃已经支离破碎的礼节,怒视了一眼柯蕾尔,转向首相。

  “弗朗西斯,那个演讲太不光彩了,是对我们欧洲伙伴的羞辱。您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把我当外相期间所取得的全部成果给毁掉了,而且全都是为了无意义的议会殴斗。”

  “你还要学着点,汤姆,在欧洲并不全是‘拳击的公平竞争规则’。偶尔需要你在拳击手套上抹点胡椒面。”弗朗西斯回答。

  “如果事先不咨询我,您是不能随意谈外交政策的,我无法接受。从此以后,你还能期待我与那些外长打交道时有信誉可言吗?”汤姆轻轻一扬头,将前额的头发甩到后面,借此来调整自己的脾气。

  “哦,说到点上了,我没这么期待过。”弗朗西斯说道。

  柯蕾尔向后退了一步。她知道等在后面的是什么,自己可能不适合在场。她也经历了非常尴尬的刺痛,因为梅克皮斯几天前还是她的情人,也许是她尚不适应被羞辱?他怀疑的目光紧跟着她。

  “汤姆,你是我这些部长里最有能力、最虔诚的一个,确切地说,是我动力的伟大源泉。你也是政府里对欧洲最有激情的一个部长,从政治角度来讲,激情很容易导致混乱。因此……我把你调到环境保护部,在那里你的虔诚可以得到回报,你的激情也会更少被伤害。”

  这话对汤姆·梅克皮斯有冲击力,但效果没有瞬间出现。他的头发渐渐地再一次遮住了前额,表情逐渐变得迷惘,头僵硬地来回摇着,似乎要摇掉迷惘和疑惑,让自己变得清醒点。

  “考虑一下,汤姆。在一个大部分人都无情无义的政府里,你是一个兼具管理能力和社会道德的人。这必然会给你我带来同样的苦恼。所以,还有比环保部能更好地显示你个人信誉、政府最好愿望的地方吗?”

  汤姆的头还在颤抖。“我不接受。”他吼道。

  “这不是讨价还价的事。”

  “不去就要离开?”汤姆·梅克皮斯问道。

  “如果你想让我那么说的话。”

  梅克皮斯深深吸了口气,极力想镇静下来,他很快便做到了。“那么我辞职。”

  柯蕾尔重新审视着他。天啊,他玩真的了,他不会妥协。他错了,但是她感到自己对那种固执有了更深的理解:它既高贵又天真,这就是汤姆·梅克皮斯让人感到可爱又让人恼火的最主要特点。厄克特,不管怎么说,并没有受到太多感动,下午的愉快感早没了,一脸未加掩饰的恼怒。

  “汤姆,你不能辞职!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别再耍性子了,看一下这意味着什么。离我决定退休的时间不会太长了,那时党会寻找一个新的领袖。我猜他们也想换一个风格。找个比我要少打棍子多给糖的人,对政治有不同见解的人,这就是换人的快乐。这些听起来像是对你的不错的描述。去环保部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双手接住它吧!”他停顿了足够的时间,让梅克皮斯可以消化他的想法,然后继续说,“汤姆,党不会把它的未来交给一个过去两年一直坐在后排生闷气的人的。”

  汤姆·梅克皮斯如一根紧绷的钢琴弦,两脚分开站立着,双臂抱在胸前,以免颤抖的双手做出不该做的事儿。他脸部表情僵硬,看起来正在挣扎着控制自己。慢慢地,在他的唇边,柯蕾尔察觉到了微笑的迹象——眼前呈现出一个男人正与自己的重要事务道别的画面。是什么呢?职务,还是原则?

  “弗朗西斯,您的逻辑几乎无懈可击,它只有一点很小的瑕疵。”

  “是什么?”

  “您低估了我已经有多么厌恶您。”说完,他走了。

  他留下的沉寂变得越来越压抑。“我觉得他是在说‘不’。”厄克特终于小声说话了,“我应该去追他吗?”

  柯蕾尔坚定地答道:“不,我不会乞求的,他也不会原谅。在这么好的天气里这么干,是不吉利的。”

  * * *

  如果梅克皮斯能得到一点安静思考反省的时间,事情或许会有不同结局,这样他就有机会把现实状况和他受伤的自尊放在一起综合考虑,也能用最好的方式结束这一天。但是西敏寺国会大厦中的命运之风太任性了,它不按套路走。首相下议院办公室的走廊与直接从媒体专区下来的井形楼梯相连,梅克皮斯只顾生气了,差点把从楼梯下来的《每日电讯报》记者狄奇·威瑟斯撞倒。

  “逮捕这个恶棍,警官!”狄奇·威瑟斯向守卫国会敏感通道的警察呼喊。

  “不可能,狄奇·威瑟斯。我在他身上压了五英镑,赌他成为下一个老板。”

  “钱扔得有点可惜。”梅克皮斯一边给记者掸去身上的灰表示歉意,一边答复说,“上午的时候你的赔率会更好些。”

  狄奇·威瑟斯细细打量了这个袭击者,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狼狈表情。“你看上去超级慌张,汤姆。告诉我,你是要飞走呢,还是要逃走?”

  “有区别吗?”

  “肯定有。一个外交大臣会这样冲撞犯规被抓,一定跟女人或战争有关。是哪一个?你知道你可以向我忏悔的,我只能告诉一百万人。”

  梅克皮斯将记者西装翻领上的康乃馨摆正,一切都没有问题了。“把你的哥们儿都给我找来,狄奇。十五分钟后在议员休息大厅见。那样我可以告诉整个该死的世界。我无法给你独家报道,但是会后你可以得到第一个采访权。”

  “听起来像是一场战争。”

  “正是。”

  * * *

  梅克皮斯向厄克特宣战

  外相“厌恶地辞职”

  本报政治编辑:理查德·威瑟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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