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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其他的了。”
“这一点已经足够让我冒相当大的风险开夜车到你这里来了。”
“风险?”
“如果弗朗西斯发现,也就没有回去的意义了。”
“这简直就是个诡计,一种扰乱人心的玩法,另外一种把戏。”
“拜托啦。让汤姆自己做决定。告诉他,我认为是厄克特在后面。”
玛丽亚没有说话。
“还有一件事,”柯蕾尔继续说,“厄克特知道你们是情人。他如果需要,会利用此事来做文章的。”
“不要威胁我。”她开始愤怒了。
“我在救你们。”
“厄克特无法证明任何事!”
“我忠告你,选举结束前别上他的床,也别穿他的衬衣。”
玛丽亚低头看了看自己睡觉穿的衣物,然后再看柯蕾尔,直觉突然让她醒悟了。“他曾经说过有某个人会给他暗示。某个政治人物,与我完全不同。”她仔细琢磨着那双疲劳的眼睛,努力想发现她内心的东西,说道,“某个知道他衬衣的人。”
“某个仍然非常关心他的人。”
“我们共有的东西比我想到的要多。”玛丽亚很不愉快地承认了,“他还在想着你。”
“我也仍然在想着他,正如你看到的。”
“但更多的是你自己。”玛丽亚的声调变成了指责。
“或许吧。尤其是对我自己的家庭考虑得更多。”她本来没有打算自我暴露和分享秘密,她也不确信这是否有帮助,“你打算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玛丽亚反问道。
“我不清楚。”
“可笑的是,”玛丽亚一边把她送到门边,一边回答说,“我也不清楚。”
千万不要相信希腊男人。希腊女人不会那么做,她们最了解他们。
《独立报》的头版是一张头发花白的塞浦路斯老头的照片。他坐在一把外八字腿式的餐厅椅子上,头上的军人贝雷帽歪斜地横过眉毛,豁牙咧嘴的笑容快要把栗色的脸庞撑裂了。一支严重磨损的1914年前造的滑膛枪斜靠在他的膝盖一边,而另一边是一个玲珑敏捷的十六岁女学生。就是这样一批人马让英军蒙了羞,他们“以曲棍球杆和火铳一类的武器扣住车队来索取赎金”。这就是《独立报》的断言。
《太阳报》的用词就没那么圆滑了,它的通栏标题是《塞岛人要与你对话,厄克特》。报道通篇谈的是希腊人狂欢节式的气氛,却几乎没提英军的悲惨境遇和忧虑。
媒体传递出来的信息却是一致的:弗朗西斯·厄克特从胜利者变成了失败的火鸡。对于舰队街的报业而言,两天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那么将采取什么样的军事行动,雷将军?”
内阁指挥部里飘荡着一股家具清洁剂的味道,看来要修改政府机关的清洁卫生时间表,远比一场战争更耗时。从连接内阁指挥部的卫星线路那边传来了夹杂着咳嗽的道歉声:“首相,军事行动非常困难。”
“困难?”厄克特厉声问道,“你是在告诉我处理不了此事吗?”
内阁桌子的那边,杨布拉德副总长脸色变了。看不见的塞浦路斯那边,气氛也变了。这位空军少将是个哈罗公学毕业生,对槌球具有玩命的热情,绝对不适合来干军人这一套。雷将军顽强地吸了吸鼻子,声音通过网线传来,如同一只公牛在抵制斗牛士的诱惑。
“阁下,很难。您还记得吧,当初我是反对这个远征行动的。”
“对付不了女学生!”
“的确是这样。我无法策划一个既不伤害女学生又不危及我的士兵生命的方案。”
“你是在说你没有办法吗?”
“没有军事解决方案。或许会有政治解决方案吧。”
“你在建议我同一小撮海盗们谈判?”
“他们不完全是那样,首相。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们没有明确的领导层,无法跟一个具体的人谈判。他们就是一些简单的塞浦路斯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联合在一起,目的就是要求我们离开。”
“尼科拉乌总统怎么办?”
“他们似乎也想让他离开。阁下,这个地方很难找到崇拜政治家的热情。”
厄克特没有理睬这句他确信是故意讥讽的话,他还需要雷将军。“我这么努力地工作,就是要给这个岛国带来和平。如果他们把尼科拉乌扔出去,就是要把跟他签署的和平协议给扔掉。”
“这一千多年来,他们从来就没享有过和平。他们喜欢炸药管这类东西,甚至打鱼时都使用它。他们没有协议也挺过来了。”
“那么,如果他们喜欢战斗,少将,我建议我们最好满足他们一次。”
* * *
“被告如何辩解?有罪还是无罪?”
法庭大厅镶板贴面的墙上浮着厚厚的灰尘,挤满人的大厅里一片沉寂。外面还聚集着数千人。人们没有继续竞选游行,他们需要到这里来。从高高的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在被告席上呈现出一个超现实主义的光环,仿佛是BBC4在拍摄改编的现代版电影《圣女贞德》。被告被烧死之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无罪!”
不包括弗朗西斯·厄克特在内,那边的人也准备好了搏斗。
* * *
“如果你无法接近车队,少将,那就让车队开到你那儿去。让车队开出来,粉碎这个路障,向他们摊牌。”烫如炭火的言辞在厄克特的嘴边滚动。
“仅凭对他们虚张声势的预感,你愿意冒着丢失生命的风险吗?”
“用重火力压制住路两边的陡壁顶端,让他们抬不起头。如果必要,用火炮炸飞他们。”他把滚烫的词语一个接一个地吐了出去。
“上一次清点人数,那里可有半打电视记者在山脊上,首相。”
“你会吃惊地看到那些记者逃跑的速度的。”
“怎么对待女学生?”
“催泪弹。打散她们。”厄克特挥着手,好像已经开始指挥作战了。这些动作雷将军是看不到的。
“女学生没有四吨重的卡车跑得快。”
“你在反对我,少将?”
“在陈述事实。”
“反对得太过分了。就按这个简单方案执行。”
“这是个头脑简单的方案。”
言辞激烈的交锋如同动脉里冲动的热血突然颤抖着慢了下来,就像手腕被切开放血了。
“雷将军,我没有听错吧?”
“这不是一个游戏,首相。这是命在旦夕的事。”
“整个国家的未来也处于危机之中。”
“原谅我,首相,这行动远比你把我的个人利益等同于国家利益更难办。”
“我是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中闻到了拒绝执行命令的臭气了吗?”
“你可以那样认为。”
“雷,我现在直接命令你,把那个车队开出来。”
一个简短的停顿,似乎是数码卫星系统碰到了转换语言编码问题。然而话音传来时,整个内阁指挥部都听得极为清楚。
“不能执行,阁下。”
* * *
“还有多少人在星期日的和平游行中被捕,哈丁支队长?”梅克皮斯在作自我辩护。
“没有了,阁下。”
“那么你们为什么单把我一个人挑出来呢?”
“因为我们相信你是这个游行的组织者,梅克皮斯先生。”
“你说得很对,支队长。我是组织者,被告承认这一点。我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这个游行竞选的组织者。”
旁听席上有一个胖胖的护士长,脸颊红红的,脑后盘了个圆圆的发髻。她正要鼓掌喝彩,玛丽亚却制止了她,让她保持安静。审判长做了一处笔录。
“那么另一个示威活动,支队长,示威的光头党。就是那些你们非常担心会影响公众秩序的脓包。他们有多少人被逮捕了?”
这个警官知道答案,但他还是查了一下笔记。这样让他觉得自己很权威,也让他有时间思考答复。
“阁下,抓了十五人。”
审判长又作了记录。这个数字显示这是一个严重的骚乱事件了。
“以什么罪名,支队长?”
“阁下,什么罪名?”
“是的,难道不是按照惯例以犯罪的名义抓人的吗?”
旁听席上爆发出笑声,审判长的眉头皱了起来,直到声音消失。
哈丁再次查阅他的笔记本。“逮捕的罪名很多,有酗酒、妨碍治安、举止可能影响他人,还有四人服用麻醉品,一人涉嫌露阴。”
“显然是一批惹事精,难怪你们忧心忡忡呢。”
警官没敢接话。梅克皮斯目前说的话,总是偏向肯定他的观点。
“我知道足总杯的半决赛最近在伯明翰举行。你记得有多少人被拘捕了吗?”
“记不住了,不能随便说,阁下。”
“那我告诉你。”梅克皮斯看了一下剪报资料,“八十三人。那天有好几百警察执勤,你们知道会有麻烦发生的。”
“有大的赛事时总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取消这个比赛,发出一个禁止令呢?像对待我的游行一样?”
“这不是一码事呀,对吧?”
“当然不是的,支队长,完全不是一码事。与上个周末在国家展览中心的演唱会相比,也不是一码事。你们当时抓了一百多人。所以,企图骚扰我游行的人能够造成的混乱与那两件事产生的混乱相比,也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连鲍威尔牛肉汁都算不上,你或许会这样说吧?”
哈丁沉默了。
“好吧,我会这样说的,我认为你不敢评论此事。”
就连审判长都偷偷笑了。
“支队长,那么让我回到你能够评论的事情上来吧。的确,这些是你必须说明的事。这些光头党、新纳粹分子、制造事端者,你怎么叫他们都行,是因为酗酒、吸毒、猥亵被拘捕了,是你说的吧?”
哈丁点点头。
“他们没有因为违反公共秩序法案罪名而被拘捕?”
“我不理解你的这个问题……”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支队长。你能确认我是唯一因为游行走路而被捕的吗?其他人都是因犯有你们必须制止的行为,不管是示威、织围巾还是在广场玩倒立而被捕的吗?”
哈丁似乎想点头承认,可是头就是低不下来。
“快点说吧,支队长。需要我像挤牙膏那样给你挤出来吗?周日那天好几千人里,我是唯一一个因为徒步游行而被逮捕的,是,或者,不是呢?”
“从技术的角度讲是那样的,阁下。”
“太棒了。那么,我们得到了确认,我的竞选游行是非常和平的,对伯明翰警察治安区来说,甚至光头党的活动也是相对平静的,而我却是你们唯一选择逮捕的……”为了戏剧性地强调此事,他有意停顿了一下,“一个危害了公众秩序的人。”他对着哈丁笑了,表明没有什么恶意,“危害了谁的公共秩序,支队长?”
“请再说一遍?”
“危害了谁家的公共秩序?显然有人已经对我的活动定了调子,如果我继续竞选游行,会对他造成危害。但这只是个推断,不是事实。那是你的推断吗?是你独自决定逮捕我的吗?”
“哎哟,不是,阁下,只是在非常谨慎地考虑之后……”
“谁考虑后?是谁?你在代表谁执法?”
哈丁料到会有这一刻的,这些做法必然会暴露警方的行动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策划的,一直通到顶层。尽管预料到了,但他抚摸着证人席位栏杆的手指开始发白了。“我是奉本区警察总监的指令执行公务的。”
“我不知道他又是从谁那里得到指令的。”
“你什么意思?”
梅克皮斯抬头望了一下听众席中玛丽亚的眼神。他笑了。她点点头,总是心领神会。他要运用柯蕾尔的情报了,他还能有什么损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