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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医院的人逼凯瑟琳晚上九点就要离开约翰尼的病房。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令她很难受,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肯·霍洛韦打了四次电话到病房找她,而且说什么都不肯挂电话,除非她答应和他见面。他不肯罢休,可是她态度很坚定,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告诉他,她终于明白了,她应该把儿子摆在第一位。到最后,她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挂他电话。挂了两次。之后,每当病房门打开,或是门外的走廊上忽然有什么声音,她都会吓一大跳。
接着,她开始感到一种干渴。她告诉自己要坚强一点,然而,她全身每个细胞都感觉到干渴。
那种饥渴。
探病时间快过了,她在床边徘徊逗留着,只为了多看约翰尼一眼。她的孩子睡着了。他的脸永远都那么像他妹妹。眼睛鼻子嘴巴,每一种神情,无一不像。她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走到医院后门,坐上出租车。
坐车回家这段路程对她来说是一种煎熬。车子从三家便利商店门口经过,店门口的广告牌上全是啤酒和葡萄酒的广告,还有两种牌子的“赞安诺”抗忧郁药。她咬紧牙关,用指甲猛掐自己的手掌。过一会儿,车子渐渐远离了灯火通明的市区,她才松了一口气。眼前的马路一片黝黑,只听得到轮胎在黑漆漆的柏油路面上沙沙作响。她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她一定熬得过去。
我一定熬得过去。
出租车翻过最后一座小山丘,距离家里只有半英里了。她远远就看到家里灯火通明,每扇窗口都透出灯火。一格格的窗棂投映在院子里,变成一条条的黑影,整个院子上一片黄一片黑,看起来像一只大黄蜂。
她记得出门的时候,灯都已经关了。
她钻出出租车,慢慢走向门口。接着,她迟疑了一下,从皮包里掏出手机。她跨上门廊的一刹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慢慢往后退。这里太安静了。院子里,树林里,街道上,到处都是一片死寂。
这时候,她看到那辆车了。车子停在两百英尺外的路边,有一边的轮胎都跨到人行道上去了。天色太黑,根本看不出那车是什么颜色。可能是黑的。那是一辆很大的房车,但她认不出是谁的车。她眯起眼睛仔细看,往前走了一步,这时候,她发觉那车子的引擎并没有熄火。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时候,那辆车的大灯忽然亮起来,然后,只见一片沙尘扬起,碎石子四散飞溅,那辆车猛然一个急转弯,沿那条路疾驶而去,翻过小山丘,消失无踪。
凯瑟琳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一辆车,说不定是邻居。接着,她转身走回屋子前面,看到大门开了一条缝,门缝里泻出一道窄窄的黄光。她把门推开,整个人立刻笼罩在那片黄色的光晕中。
屋子里传来音乐声。
“欢度圣诞……”
现在才五月。
她关掉音响,沿着走廊往里面走。屋子里感觉空荡荡的,可是那音乐声却令她产生一种幻觉。音响设定成反复播放,翻来覆去都是同一首歌。她先打开卧房检查一下。里面看不到人影。浴室里也没人。
她走到厨房,赫然看到那里摆着药丸。
橘黄色的罐子就摆在那张破破烂烂的餐桌上,闪闪发亮。上面的标签一片雪白。凯瑟琳盯着药罐,忽然感到口干舌燥。她拿起药罐,罐子里的药丸窸窣作响。她看看标签上的药名,看看日期。日期是今天。
七十五片装。
羟考酮强效止痛药。
她感到一阵怒气往上冲,立刻冲到门口拉开门,把药罐丢到院子里。然后她关上门,听到门锁咔嚓一声。接着,她去检查屋子里的每一扇窗户,每一扇门,然后坐到前门窗户旁边的沙发上。她挺直背脊,但依然感觉到院子里那罐药仿佛在夜色中召唤她。她咬牙切齿,暗暗咒骂肯·霍洛韦。
接下来将会是漫长的煎熬。
 
第二天中午,约翰尼出院了。护士用轮椅把他推到路边。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你还好吗?”护士问。
“应该还好。”
“等个一分钟,适应一下。”
三十英尺外,摄影机的闪光灯此起彼落,记者大吼大叫抢着发问,但警察却把他们挡在外围。史蒂夫叔叔的厢型车就停在路边。约翰尼看了那些记者一眼,然后伸手扶住车顶。他看到夏洛特市电视台的转播车,还有罗利市电视台的转播车。“好了,可以上车了。”于是护士就扶他坐上厢型车。
“小心点,不要太用力。”她交代说,“有两道伤口很深,小心别裂开了。”她对他嫣然一笑,然后关上车门。史蒂夫坐在驾驶座上,眼睛盯着那些摄影机。约翰尼的妈妈坐在他旁边。她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
约翰尼坐在后座。他坐稳了之后,亨特走到车窗旁。他已经跟社会福利处的人达成协议。他要告诉约翰尼的就是这件事。“除非你遵守规定,否则协议就无效了。”他看看约翰尼,看看约翰尼的妈妈,最后看着史蒂夫。“告诉我,你们办得到吗?”
史蒂夫从后视镜瞄了约翰尼一眼。“只要他肯乖乖听我的话,应该可以。”
亨特转头看看约翰尼。“约翰尼,出了这么严重的事,能够争取到这样的安排,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必须和史蒂夫在一起住多久?”凯瑟琳问。
“这要看社会福利处怎么决定。”
“全是狗屁。”约翰尼嘀咕着。
“你说什么?”
约翰尼狠狠踹了座椅下的踏垫一脚。“没什么。”
亨特点点头。“最好没事。”接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转头对史蒂夫说,“跟在我车子后面,不要停。”
那趟路开了十二分钟,一路上大家都没说话。到了约翰尼家,亨特把车子停在草坪上。约翰尼和妈妈从厢型车里钻出来。她盯着远远的那盏路灯,摸了一下喉咙,然后就转身走进屋子里。约翰尼跟在她后面走进他的房间。床上摆着他的衣服,折得整整齐齐。她的口气有点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临时准备的。我不知道你想穿什么衣服。”
“我自己来整理。”
“你行吗?”她指指他绑着绷带的胸口。
“没问题。”
“约翰尼……”
他盯着她,发现她显得好紧张。从前,她一直都很坚强,直到后来妹妹被绑架,她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极度软弱。而此刻,很难形容她此刻的表情是什么。仿佛坚强与软弱两股力量在她内心交战缠斗。“我实在不应该骗你。”她说。“我不应该骗你说他写信回来过。”
“我了解。”
“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们很孤单。我以为——”
“我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懂。”
她伸手拨了一下头发。“你就是那么强悍,”她说,“那么独来独往。”
约翰尼愣了一下,因为这些话都是她从前用来形容爸爸的。爸爸妈妈很少起争执,不过,有一次约翰尼正好撞见他们起了争执,但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当时她就是这么说的:你何必这么独来独往呢?而他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吻了她一下。后来他们就没有再继续争执了。约翰尼的爸爸就是这么了不起。每当他露出笑容的时候,根本没有人能够抗拒。就算再怎么生气,一看到他那种笑容,你的气就消了。对约翰尼来说,独来独往代表一种力量,就算此刻,他还是这么觉得。不要怨东怨西,把事情做好就对了。他具有那种强烈的特质。不过,他欠缺的就是那种自在的笑容。很难说,不知道他是本来就不喜欢笑,还是因为他已经遗忘了那种微笑的感觉。他从抽屉里抱出一堆牛仔裤,塞进一个帆布袋里。“赶快把衣服整理好就对了。别的就不要再说了。”
她走出房间。他听到她的房门嘎吱了一声,接着听到她床垫的弹簧也嘎吱响了一声。他不知道她内心的一对敌人交战之后,究竟是谁赢了。是坚强战胜了?还是软弱赢了?他不知道。不过,根据过去的经验,此刻她一定是抱着被子闭着眼睛。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出现在门口,吓了他一跳。她手上拿着一张裱了框的照片。她伸出手要把照片递给他。那是她的彩色结婚照。当年她二十岁,满脸灿烂的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明媚动人。约翰尼的爸爸真的都没变,脸上依然是那种自在无羁的笑容。约翰尼还记得那张照片。他一直以为所有的照片都已经被妈妈烧掉了。“这张照片给你。”她说。
“我很快就会回家了。”
“你还是拿去吧。”
于是约翰尼接过那张照片。
接着,她无限温柔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就转身走回房里,关上门。后来她就一直没有再开门了。
约翰尼扛着沉重的帆布袋在客厅的纱门前停住脚步。屋外刮着一阵阵的风,枝叶窸窣,随风摇曳。他看到亨特站在门口,低着头,两手插在口袋里。他那深邃的双眼凝视着房子,但他没有看到约翰尼。他皱着眉头,眼睛看着一扇窗户,然后慢慢转头看向另一扇窗户。接着,约翰尼忽然伸出一只脚推开纱门,亨特吓了一跳。“你不应该扛这么重的东西。”他把约翰尼肩上那个帆布袋拿起来。“你的伤口才刚缝好,小心扯裂了。”
“应该还好。”约翰尼走到院子里,亨特站到他旁边。
“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事?”
“当初你看到利瓦伊·弗里曼特尔的时候……”亨特迟疑了一下。“他旁边有没有别人?”
约翰尼考虑了一下,想搞清楚他的问题有没有危险。由于牵扯到社会福利处,他不肯再回答亨特任何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似乎和社会福利处扯不上关系。他看到亨特警官脸上浮现出一丝希望。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那一刹那,警官脸上那一丝希望的神采又消失了。“我只看到那个箱子。”
亨特露出一种痛苦的眼神,口气很紧张。“真的都没有别人?”不过,后面还有一个问题,亨特不敢开口问:真的没看到小孩子吗?一个笑容足以融化人的小女孩。
约翰尼还是摇摇头。
亨特迟疑了一下,然后清清喉咙。“来,这个给你。”他又递了一张名片给约翰尼。约翰尼伸手接过去。“你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想打就打。”约翰尼拿着那张名片翻转了一下,然后就塞进后口袋里。接着,亨特又转头看了房子最后一眼,然后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拍拍约翰尼肩头。“乖一点。”他说。然后他把约翰尼的帆布袋塞进厢型车后车厢。
约翰尼看着亨特的车子慢慢开上马路,看了一会儿才转回头来。他拉开厢型车的车门,车门嘎吱响了一声。他坐上车子,史蒂夫勉强笑了一下。“好啦,就剩我们两个了。”
“真倒霉。”约翰尼说。
史蒂夫忽然笑不出来了。他发动车子,开始倒车退出车道。他舔了一下嘴唇,然后眯起眼睛盯着约翰尼。“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看吧。”
他指的是蒂法妮·肖尔。
“她不是我救的。”约翰尼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已经变成一种本能反应了。他撇开头不敢看那栋房子。他怕自己一看到那栋房子,可能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会想到妈妈一个人被关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里。那栋房子已经破烂不堪,油漆都剥落了,木头都腐朽了,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史蒂夫还是不罢休。“不管怎样,你爸爸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也许吧。”
车子越开越远,房子越来越小,约翰尼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此刻,凹陷的屋顶仿佛忽然变平坦,墙壁上的斑驳痕迹仿佛也消失了。有那么短短的一刹那,那房子看起来突然很像一枚闪闪发亮的硬币。“你受得了吗?”约翰尼问,“我去住你家,你受得了吗?我先说清楚,不是我自己想去。我是被逼的。”
“别碰我的东西就对了。”厢型车慢慢爬到坡顶上,史蒂夫扭扭下巴,那模样仿佛下巴脱臼了。过了坡顶,那条路突然笼罩在一片阴影中。“你要我买点糖果给你吃吗?还是买本漫画什么的?”
“糖果?”
“小孩子不是都喜欢吃糖吗?”
约翰尼没吭声。
“我觉得我好像欠你一份情。”
“呃,我不觉得你欠我什么。”
史蒂夫朝仪表板上的置物箱点点头。“帮我把那包烟拿出来可以吗?”他好像比较自在了。
置物箱里塞满了纸张和一些有的没的:香烟盒,收据,乐透彩券。约翰尼从置物箱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里头的烟只剩半包了。他把那包烟递给叔叔。接着,他注意到置物箱里有一把枪,塞在最里面的角落,上面盖着一本汽车使用手册,还有一张默特尔比奇市的地图。握柄是深棕色的木头,上面有一些裂痕,枪身是暗蓝色的,击铁的部位白白亮亮。皮枪套已经褪色,满是裂痕。那把枪旁边还有一盒子弹,纸盒上写着:点三二口径弹尖中空型子弹。
“别碰那玩意儿。”史蒂夫随口说。
约翰尼把置物箱盖起来,转头看着车窗外。沿路的树垂着长长的树须,在车窗外向后飞逝。树与树中间是一团团的黑影,那些黑影让他联想到那个全身灰暗的巨人。“你可以教我射击吗?”
“射击并不难。”
“你可以教我吗?”
史蒂夫转头看看旁边,然后把手上的烟伸到车窗外弹掉烟灰。约翰尼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得意。因为此刻他内心已经兴奋到极点,而他居然还能够不动声色。此刻,他脑海中想到的是他妹妹,还有那个巨人。那个巨人脸上有着像熔掉的蜡似的伤疤。而且,他的姓很特别。那个姓的来源是印第安人和黑人的混血儿。
“你为什么要学射击?”史蒂夫问。约翰尼露出他那特有的天真无邪的眼神。
“不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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