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躲进芦苇丛
莉芮尔盼着看到一条芦苇编成的船，因为坷睐早就预见到她和尼古拉斯一起待在红湖上的芦苇船上。尽管此事早在预料之中，但当她真的遇到这条奇怪的小船时，她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这时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大腿。如果水再深一点儿，她就得做出决定，要么往回走，要么冒着让尼克淹死的危险往前走。因为她只会用救火队员进行急救时所用的姿势来扛尼克，这使得尼克的头总是比她的头低两英尺。
她小心翼翼地把尼克放到那如独木舟般大小的船上，当那船倾向一侧时，她迅速地抓住了船的边缘。这只船的长度大概相当于她身高的两倍，但是船身非常窄，只有中央那部分稍宽一些——所以船舱刚好能容下他们两个人。
尼克脑子里面迷迷糊糊的，不过当他们静静地坐在船里的时候，他的神志渐渐恢复了过来，莉芮尔思索着接下来自己面临的选择。芦苇俯下身来，在他们头顶上搭成了一座隐蔽的凉亭，小小的水鸟在附近发出忧郁的吟唱，有时候一只水鸟会啪地一声扎进水里去捉鱼。
莉芮尔坐在那儿，宝剑横放在膝头，她用一只手握住铃带，静静地听着周围传来的声响。沼泽里的鸟儿们啾啾地叫着，扎进水里抓鱼，然后突然安静下来，躲进芦苇丛中。莉芮尔知道这是因为血鸦正在低空中盘旋。她能够感觉到占据了血鸦身体的冰凉的鬼魂，它们按照役亡师主人的号令，一心一意地搜寻着她。
这只小船和坷睐所预见到的一模一样，不过当莉芮尔坐在船里摇来晃去的时候，她感觉到一阵奇怪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坷睐所预见到的只是她和尼古拉斯一起待在这儿，但是他们没有预见到尼古拉斯此时到底是什么状态。他们只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是不是意味着一切将到此为止？赫奇是不是马上就要从芦苇丛中现身？毁灭者会不会突然从面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身体里面蹦出来呢？
“你在等什么？”尼克突然问道，显然他恢复得比莉芮尔所想象的要好得多。在他说话的时候，莉芮尔吓得跳了起来，小船颠簸得更加厉害了。尼克的声音非常洪亮，这声音在这芦苇丛当中的寂静世界里面回荡，显得有些古怪。
“安静！”莉芮尔压低声音严厉地命令道。
“不然的话又会怎样？”尼克故作镇静地问道。不过他的话音明显低了很多，他的目光落到了莉芮尔的宝剑上面。
几秒钟过去了，莉芮尔说道：“我们在这儿等到中午，在一天中最毒辣的阳光底下，亡者是非常虚弱的。然后我们顺着红湖湖滨往前走，但愿能走到跟你朋友萨姆会面的地方。”
“亡者？”尼克带着傲慢的微笑问道，“就是那些需要安抚的本地鬼魂，我说得对吗？你先前也提到了萨姆。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你也绑架了他吗？”
“亡者……就是亡者。”莉芮尔皱着眉头说道。萨姆曾经提到过，尼克不理解，甚至根本不想弄懂古国的事情，不过他这种对现实熟视无睹的态度很不正常，“它们在你的大坑里面干活。就是赫奇的那些亡者手卒。还有，萨姆和我一块儿来解救你。你显然不明白现在面临的危险。”
“别告诉我萨姆也相信这种迷信了，”尼克说，“你所谓的亡者，不过是一些得了麻风病的可怜鬼。你不是救了我，而是把我带离了一个重要科学实验的现场。”
“我在你面前出现的时候，你看到的是一只猫头鹰，后面还跟着一只长翅膀的狗。”莉芮尔说道，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想弄明白他的心灵到底闭塞到了什么程度。
“那不过是我被催眠了……或者是幻觉。”尼克答道，“你也看得出来，我现在生着病。这是我不能再待在这个……这个用草编成的船的另一个原因。”
“这真是奇怪。”莉芮尔若有所思地说道，“一定是藏在你体内的那个东西阻塞了你的思维。我想知道它的目的何在。”
尼克没有回答，但是他意味深长地转动着眼珠，显然把莉芮尔说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
“你要知道，赫奇会解救我的。”他说，“他是个足智多谋的家伙。他和我一样，对工程的进度非常关心。所以无论你头脑里面产生了什么样的古怪念头，你都必须放开我，然后回家去。实际上，我还能保证，如果你放我回去的话将会得到奖励。”
“奖励？”莉芮尔哈哈大笑，不过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苦涩，“悲惨的死亡和永远的奴役？这就是任何接近赫奇的生命能够得到的‘奖励’。不过请告诉我——你所谓的‘实验’指的是什么？”
“要是我告诉你的话，你会放了我吗？”尼克问道，“这并不是绝秘的事情。而且你也不会在安塞斯蒂尔的科学刊物上面宣扬这事儿，对吗？”
莉芮尔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说话。起初他直视着她的双眼，但是随后他的意志开始动摇，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她的眼神令他失去了勇气。那种坚定的眼神他从来没在考威尔社交派对上那些年轻女士的脸上看到过。这是促使他开口说话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希望能用自己的学识和智慧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那对半球是用一种从前的未知金属制成的，我猜测它们具有无限吸收电能，然后再释放出来的能力。”他一边说话，一边将两只手的手指对到一起，“它们同时也会创造出一种电离场，那电离场能够吸引积雨云，而积雨云能够生成闪电，闪电的能量又会被金属球吸收。不幸的是，那电离场也会阻碍金属半球发挥作用，因为以钢或铁为材料的工具无法靠近它们。”
“我打算把两个半球连接到闪电农场上去。我有一位值得信赖的助手正在安塞斯蒂尔负责修建这座闪电农场。它是由一千根避雷针组成的，它会将风暴中所有的电能吸引下来——而不是寥寥几次雷电——然后再把能量灌进半球中去。这能量将会让半球……啊……重新变得相互吸引……或是消磁，这样它们就能融合到一起，成为一个整体。这是最终的目标。它们必须合并到一起，你看。这件事势在必行！”
吐出最后一个字之后，他便气喘吁吁地倒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的？”莉芮尔问道。对她来说，这就像是那些一派胡言的预言家或是吹牛皮的魔法师信口胡诌的谎话，最多只能骗骗他们自己而已。
“我明白。”尼克轻声说道，“我是科学家。只要半球运回安塞斯蒂尔，我就能证明我的理论是正确的，只要有人帮忙，再加上合适的工具就可以了。”
“那两个半球为什么一定得合到一块儿呢？”莉芮尔问。这似乎是尼克的理论当中最没有说服力，但也最为危险的环节，因为将两个半球融合起来将会让禁锢在其中的东西重新成为一个整体。直到此刻，莉芮尔才意识到还有这个更加要命的问题。
“它们就是得合起来。”尼克答道，但是他脸上明显呈现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显然他无法把这件事想清楚，“这是很明显的事情。”
“是的，当然。”莉芮尔安慰道，“不过让我好奇的是，你怎么能把那对半球运到安塞斯蒂尔。还有你的闪电农场到底在什么地方？要建这样一个地方肯定非常困难。我是说，那会相当占地方。”
“哦，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困难。”尼克说。话题从半球的合并上转移开来，这似乎令他如释重负，“我们会把半球装到船上，然后顺着海岸往南行驶。不过海里风浪很大，而且大雾弥漫，我们显然不能全程都走海路。我们把它们拖过界墙，到达界墙北面之后再把它们卸到岸上，那时离福文加工厂就只剩下十到十二英里了，我的闪电农场就修在那儿。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它应该马上就要建好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是……”莉芮尔说，“你们怎么把它们运过界墙呢？它是一道阻挡亡者这些怪物的壁垒。你们没法把半球送到界墙那边去。”
“胡说！”尼克大声吼道，“你简直跟赫奇一样不听话。如果允许他事先在界墙上钻个孔，他至少还愿意尝试一下。”
“哦。”莉芮尔说。显然赫奇——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的主人——发现了让半球通过界墙的方法。尽管莉芮尔知道赫奇曾经不止一次穿越界墙，凯瑞格和它的仆人们也曾在数年前穿过界墙。但她还是希望半球无法越过界墙。
“难道……啊……安塞斯蒂尔方面不会阻拦你们吗？”莉芮尔满怀希望地问道。萨姆曾经告诉过她，安塞斯蒂尔方面建起了边境防御带来阻止任何穿越界墙的来访者。她不知道如果半球被带出古国，她还有什么办法。
“不。”尼克说，“赫奇说他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不过我想他其实也干点走私之类的事儿，他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办法。不过我更希望在合法的范围内解决问题，所以我取得了所有的常规进口许可证，得到了有关方面的批准，这一类的事情全都办妥了。我承认这些批准和许可都不是针对古国的，因为官方并不承认存在古国这个地方，所以我们并没有得到正式的文件。不过我还从我伯伯那儿得到了一封信，信里面授权我将实验中需要的所有东西带过界墙。”
“你伯伯？”
“他是总理。”尼克自豪地说，“到今年为止，他的任期就达到十七年了——中间有三年时间因为温和派的改革而暂时离职。他是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为成功的总理，当然他现在有麻烦了，南部大陆发生了战争，南方难民大量涌入。我仍然不认为克罗里尼和他手下的乌合之众能够通过取得多数席位让他下台。他是我妈妈的兄弟中年纪最大的，也是个非常善良的家伙，对侄子的要求总是尽量满足。”
“这些文件有可能在你的帐篷里被烧掉了。”莉芮尔带着另一丝希望试探道。
“不会，”尼克说，“这事我得再次感谢赫奇。他建议我们越过界墙以后，再让一个家伙把伯伯的信送到我们手上。他早就说过，如果太早拿到信的话，纸张有可能会腐烂掉的。现在看来，他说的话真是十分有道理。现在——你能让我走了吗？”
“不，”莉芮尔说，“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已经被拯救出来了。”
“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再给你说什么了。”尼克急躁地宣布。他又躺了下去，脊背摩擦着船身上的芦苇。
莉芮尔看着他，心中涌起种种思绪。她希望艾丽米尔收到了萨姆捎去的消息，这时候已经派出了一大队强大的守卫前来救援。她希望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此刻也正从北方的考威尔赶来。也许他们此刻正准备穿越界墙。
不过他们所有人肯定都还在往边城赶。而那对半球，已经带着被禁锢在里面的怪物离开古国，进入了安塞斯蒂尔境内。那个拥有可怕的毁灭力量的古老鬼魂将重获自由，而世上唯一了解这个危险的人对此却无能为力。
她意识到，当她在心里盘算这些事的时候，尼克也正看着她。但是他的眼神当中没有迷惑，也没有敌意。他只是看着她，眯着一只眼睛，把头歪向一侧。
“对不起。”他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萨姆的。你是……嗯……公主吗？不过，如果你是他的未婚妻之类的，我想我应该早就知道了。或者说，早就向你……嗯……致以祝贺了。可是我现在甚至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莉芮尔。”莉芮尔简洁地说道，“我是萨姆的姨妈。我是阿布——嗯，我还和萨姆的妈妈共事，我还……是……图书馆二级助理馆员，也是坷睐的女儿，不过我想你不知道这些头衔的含义。其实现在连我自己对此也不是很确定。”
“他的姨妈！”尼克大声说道，他的脸刷地变红了，不过并非因为发烧，而是因为尴尬，“你怎么能是——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向您道歉，女士。”
“而且我……并不像我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年轻。”莉芮尔又说，“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年龄的话。”
她自己也有些尴尬，尽管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她仍然不知道怎么向他介绍自己的母亲。在知道了父亲的身份，以及母亲怀孕的原因以后，莉芮尔想到母亲时会更加伤心。她想，总有一天，她会查清在母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她为什么会决意离开。
“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尼克答道，“你知道，尽管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觉得待在这儿的感觉非常好，几周以来都没这种感觉了。沼泽地绝对不可能是个宜人的地方。可我今天甚至一次也没晕倒过。”
“你晕倒过一次，”莉芮尔说，“在我们把你带出帐篷的时候。”
“真的？”尼克问，“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好像经常晕倒。不过基本上每次赫奇都会正好待在我身旁，把我扶住。”
“在快晕倒的时候有什么先兆吗？”莉芮尔问道。她没有忘记坏狗的警告，毁灭者的碎片被抑制住的时间不会太长，她确信自己孤身一人无法将那碎片的魔力镇压下去。
“通常，”尼克说，“我会先感觉到恶心，眼前变得一片鲜红。我会嗅到一股气味，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就像是电动机点火的气味。但我现在的感觉好多了，也许烧已经退了。”
“那可不是发烧。”莉芮尔有气无力地说道，“尽管从我们俩共同的利益上来考虑，我真希望情况没有那么糟。坐稳当——我得把船划到外面去。我们还是要待在芦苇丛里面，不过我想看看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请保持安静。”
“当然可以，”尼克说，“我好像并没有什么选择，对吗？”
莉芮尔几乎要向他道歉了，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确实很同情尼克的遭遇。被一个古老的邪恶鬼魂选中，成为它的代言人，这件事并不是尼克的错。她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母爱的温情。他现在需要躺到床上，掖好被子，还需要别人喂他喝柳树皮茶。想到这里，莉芮尔头脑中出现了他健康时的样子。他肯定会相当英俊，莉芮尔想，不过她马上把这个念头从头脑里赶了出去。他本人也许对自己所参与的阴谋并不知情，但他仍然是敌人。
芦苇船非常轻，但即便如此，要用她的双手将船撑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她还必须留意尼古拉斯的一举一动，以防万一。不过他此时似乎正心满意足地躺在芦苇船那高高的船头上。莉芮尔有时候的确会发现他在偷偷地看自己，但是他并没有回避，也没有大声喊叫。
就这样吃力地划了大概二十分钟以后，芦苇变得稀疏起来，红色的水面渐渐变成了粉红色，莉芮尔能看到泥泞的湖底。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莉芮尔大胆地将船划到了被芦苇丛覆盖的沼泽地边缘，这样她就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时看到湖上的动静。
尽管他们仍然躲在互相纠缠的芦苇从中，但是当觉察到附近没有血鸦的踪迹时，莉芮尔仍然感到如释重负。也许这是因为湖心水流湍急，不同于被芦苇覆盖的湖岸，同时也因为清晨红彤彤的太阳正发出道道金光。
尽管没有血鸦的踪影，但是湖上仍然有动静。某样东西开始在湖面上运动。在那一瞬间，莉芮尔的心欢快地跳跃起来，她以为那是萨姆，或是一队守卫。但是在尼克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明白了那是什么。
“看啊——我的船！”他坐起身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喊大叫，“赫奇一定也弄到了另一条——货也装上去了！”
“安静！”莉芮尔嘘道，她伸手将他一把拉了下来。
他没有抵抗，只是突然皱起眉头，抓住自己的胸口：“我想……我想我是过于乐观……”
“坚持住！”莉芮尔急切地说道，“尼克——你必须坚持住！”
“我会努力……”尼克说道，但是他没有说完，他的头向后仰去，撞到芦苇船的外壳，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他的白眼球也翻了出来，莉芮尔看到一缕细细的烟雾开始从他的鼻孔和嘴巴中冒出来。
她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坚持住！你是尼古拉斯·塞尔！告诉我你是谁！”
尼克的眼珠又转了回来，不过烟雾仍不断从他的鼻孔里涌出来。
“我是……我是尼古拉斯·约翰·安德鲁·塞尔，”他轻声说道，“我是尼古拉斯……我是尼古拉斯……”
“是的！”莉芮尔催促道。她把剑放到身边，抓住了他的手，感觉到肆行魔法在他那冰冷的皮肤下奔涌流动，她不禁颤栗起来。“再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情况，尼古拉斯·约翰·安德鲁·塞尔！你是在哪儿出生的？”
“我是在安伯尼出生的，那儿是我的老家。”尼克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洪亮，从嘴巴和鼻子里冒出的轻烟也渐渐消散，“在台球室里面。不，这只是开玩笑。这样说我妈妈会杀掉我的。我出生时是严格按照塞尔家族的礼仪进行的，医生和助产士都在现场照顾我母亲。助产士的数目不少于两个，还有上流社会的医生……”
尼克闭上了眼睛，莉芮尔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
“对我说话……无论讲什么都可以！”她对他说道。
“悬浮在水银中的物体的比重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科罗维亚的雪被挡在阿尔卑斯山南部，主要的降雪区域有克里斯卡德、约茨兹、科巴……平均每只蓝尾鸟在五十四年的寿命当中会产下二十六只蛋……去年有一万名南方人非法入境……发明巧克力的是……”
他忽然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莉芮尔仍然紧握着他的手，但是她看不见任何烟雾冒出来。他凝视着莉芮尔，但眼神中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她松开他的手，又一次拿起了剑，将剑横放在腿上。
“我有麻烦了，对吗？”尼克问道。他的声音紧张不安。他低头看向船底，免得让莉芮尔看到他的脸，同时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是的，”莉芮尔说，“不过萨姆斯和我，还有……我们的朋友……将会尽全力拯救你。”
“但是你并没有把握。”尼古拉斯轻声说道，“那藏在……我身体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莉芮尔答道，“不过那是一种古老而又强大的邪恶力量，你正在帮助它重获自由，为害世间。”
尼克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抬头回应着莉芮尔的目光。
“那就像是一场梦。”他简短地说道，“大多数时间我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昏迷之中。我总是忘记前一分钟的事情。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除了半……”
他没再说话。恐惧出现在他的眼睛里面，他把手伸向莉芮尔。她拉住了他的左手，但是她的另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宝剑。如果他体内那个东西占据了他的意识，抓住她不放，她知道自己就只能用宝剑的利刃来脱身。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尼克不断地对自己自言自语，同时身体不断地前后摇晃着，“我已经把它控制住了。告诉我该做什么。”
“永远不要放弃。”莉芮尔告诉他，但是她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如果我们不能救出你，当危急关头来临的时候，你必须拼尽全力阻止……阻止它。答应我你会努力！”
“我向你保证。”尼克咬紧牙关呻吟道，“这是一个塞尔家族成员的誓言。我会尽力阻止它！我一定会的！请对我讲话，莉芮尔。我得思考一些另外的事情。告诉我……告诉我……你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
“在坷睐的冰川。”莉芮尔紧张地说道。尼克的手越攥越紧，莉芮尔觉得非常难受，“在医院的产房里面。有些坷睐也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生孩子。但我们……她们大都在产房里生孩子，因为大家都在那儿，那儿有更多的坷睐，气氛也会更加快活一些。”
“你的父母。”尼克气喘吁吁地说道。他颤抖着，语速越来越快，“告诉我他们的事情。我的父母没什么好说的。我父亲是个蹩脚的政客，尽管他对那些事十分热衷。不过他哥哥倒是很成功。我母亲经常参加各种聚会，总是喝得酩酊大醉。你怎么会是萨姆斯的姨妈呢？我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是塔齐斯顿或者说是萨布莉尔的妹妹。我见过他们。他们都要比你老得多。他们的年纪都很大了。肯定有四十岁了……请对我讲话，对我讲话……”
“我是萨布莉尔的妹妹，”莉芮尔说道，尽管说这句话时她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萨布莉尔的妹妹。但是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她的……父亲是……嗯……和我母亲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在他去世之前。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我只有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所以我不知道我父亲是阿布霍森——哦，不！”
“阿布霍森！”尼克叫道。他的身体抽搐起来，莉芮尔感觉到他的皮肤的温度骤然下降。她迅速地挣脱自己的手，向后退去，远远地躲开他，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在尼克即将失控的时候大声说出“阿布霍森”。这当然会让他体内的肆行魔法失去控制。
尼克的鼻子和嘴里面开始涌出白烟。当他拼命地试着张嘴说话时，白色的火星在他的咽喉处闪现。他咕哝了些什么，但是从他嘴里冒出来却只有白烟，莉芮尔花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不！”也可能是——“快走！”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她小心翼翼地把尼克放到那如独木舟般大小的船上，当那船倾向一侧时，她迅速地抓住了船的边缘。这只船的长度大概相当于她身高的两倍，但是船身非常窄，只有中央那部分稍宽一些——所以船舱刚好能容下他们两个人。
尼克脑子里面迷迷糊糊的，不过当他们静静地坐在船里的时候，他的神志渐渐恢复了过来，莉芮尔思索着接下来自己面临的选择。芦苇俯下身来，在他们头顶上搭成了一座隐蔽的凉亭，小小的水鸟在附近发出忧郁的吟唱，有时候一只水鸟会啪地一声扎进水里去捉鱼。
莉芮尔坐在那儿，宝剑横放在膝头，她用一只手握住铃带，静静地听着周围传来的声响。沼泽里的鸟儿们啾啾地叫着，扎进水里抓鱼，然后突然安静下来，躲进芦苇丛中。莉芮尔知道这是因为血鸦正在低空中盘旋。她能够感觉到占据了血鸦身体的冰凉的鬼魂，它们按照役亡师主人的号令，一心一意地搜寻着她。
这只小船和坷睐所预见到的一模一样，不过当莉芮尔坐在船里摇来晃去的时候，她感觉到一阵奇怪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坷睐所预见到的只是她和尼古拉斯一起待在这儿，但是他们没有预见到尼古拉斯此时到底是什么状态。他们只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是不是意味着一切将到此为止？赫奇是不是马上就要从芦苇丛中现身？毁灭者会不会突然从面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身体里面蹦出来呢？
“你在等什么？”尼克突然问道，显然他恢复得比莉芮尔所想象的要好得多。在他说话的时候，莉芮尔吓得跳了起来，小船颠簸得更加厉害了。尼克的声音非常洪亮，这声音在这芦苇丛当中的寂静世界里面回荡，显得有些古怪。
“安静！”莉芮尔压低声音严厉地命令道。
“不然的话又会怎样？”尼克故作镇静地问道。不过他的话音明显低了很多，他的目光落到了莉芮尔的宝剑上面。
几秒钟过去了，莉芮尔说道：“我们在这儿等到中午，在一天中最毒辣的阳光底下，亡者是非常虚弱的。然后我们顺着红湖湖滨往前走，但愿能走到跟你朋友萨姆会面的地方。”
“亡者？”尼克带着傲慢的微笑问道，“就是那些需要安抚的本地鬼魂，我说得对吗？你先前也提到了萨姆。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你也绑架了他吗？”
“亡者……就是亡者。”莉芮尔皱着眉头说道。萨姆曾经提到过，尼克不理解，甚至根本不想弄懂古国的事情，不过他这种对现实熟视无睹的态度很不正常，“它们在你的大坑里面干活。就是赫奇的那些亡者手卒。还有，萨姆和我一块儿来解救你。你显然不明白现在面临的危险。”
“别告诉我萨姆也相信这种迷信了，”尼克说，“你所谓的亡者，不过是一些得了麻风病的可怜鬼。你不是救了我，而是把我带离了一个重要科学实验的现场。”
“我在你面前出现的时候，你看到的是一只猫头鹰，后面还跟着一只长翅膀的狗。”莉芮尔说道，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想弄明白他的心灵到底闭塞到了什么程度。
“那不过是我被催眠了……或者是幻觉。”尼克答道，“你也看得出来，我现在生着病。这是我不能再待在这个……这个用草编成的船的另一个原因。”
“这真是奇怪。”莉芮尔若有所思地说道，“一定是藏在你体内的那个东西阻塞了你的思维。我想知道它的目的何在。”
尼克没有回答，但是他意味深长地转动着眼珠，显然把莉芮尔说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
“你要知道，赫奇会解救我的。”他说，“他是个足智多谋的家伙。他和我一样，对工程的进度非常关心。所以无论你头脑里面产生了什么样的古怪念头，你都必须放开我，然后回家去。实际上，我还能保证，如果你放我回去的话将会得到奖励。”
“奖励？”莉芮尔哈哈大笑，不过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苦涩，“悲惨的死亡和永远的奴役？这就是任何接近赫奇的生命能够得到的‘奖励’。不过请告诉我——你所谓的‘实验’指的是什么？”
“要是我告诉你的话，你会放了我吗？”尼克问道，“这并不是绝秘的事情。而且你也不会在安塞斯蒂尔的科学刊物上面宣扬这事儿，对吗？”
莉芮尔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说话。起初他直视着她的双眼，但是随后他的意志开始动摇，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她的眼神令他失去了勇气。那种坚定的眼神他从来没在考威尔社交派对上那些年轻女士的脸上看到过。这是促使他开口说话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希望能用自己的学识和智慧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那对半球是用一种从前的未知金属制成的，我猜测它们具有无限吸收电能，然后再释放出来的能力。”他一边说话，一边将两只手的手指对到一起，“它们同时也会创造出一种电离场，那电离场能够吸引积雨云，而积雨云能够生成闪电，闪电的能量又会被金属球吸收。不幸的是，那电离场也会阻碍金属半球发挥作用，因为以钢或铁为材料的工具无法靠近它们。”
“我打算把两个半球连接到闪电农场上去。我有一位值得信赖的助手正在安塞斯蒂尔负责修建这座闪电农场。它是由一千根避雷针组成的，它会将风暴中所有的电能吸引下来——而不是寥寥几次雷电——然后再把能量灌进半球中去。这能量将会让半球……啊……重新变得相互吸引……或是消磁，这样它们就能融合到一起，成为一个整体。这是最终的目标。它们必须合并到一起，你看。这件事势在必行！”
吐出最后一个字之后，他便气喘吁吁地倒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的？”莉芮尔问道。对她来说，这就像是那些一派胡言的预言家或是吹牛皮的魔法师信口胡诌的谎话，最多只能骗骗他们自己而已。
“我明白。”尼克轻声说道，“我是科学家。只要半球运回安塞斯蒂尔，我就能证明我的理论是正确的，只要有人帮忙，再加上合适的工具就可以了。”
“那两个半球为什么一定得合到一块儿呢？”莉芮尔问。这似乎是尼克的理论当中最没有说服力，但也最为危险的环节，因为将两个半球融合起来将会让禁锢在其中的东西重新成为一个整体。直到此刻，莉芮尔才意识到还有这个更加要命的问题。
“它们就是得合起来。”尼克答道，但是他脸上明显呈现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显然他无法把这件事想清楚，“这是很明显的事情。”
“是的，当然。”莉芮尔安慰道，“不过让我好奇的是，你怎么能把那对半球运到安塞斯蒂尔。还有你的闪电农场到底在什么地方？要建这样一个地方肯定非常困难。我是说，那会相当占地方。”
“哦，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困难。”尼克说。话题从半球的合并上转移开来，这似乎令他如释重负，“我们会把半球装到船上，然后顺着海岸往南行驶。不过海里风浪很大，而且大雾弥漫，我们显然不能全程都走海路。我们把它们拖过界墙，到达界墙北面之后再把它们卸到岸上，那时离福文加工厂就只剩下十到十二英里了，我的闪电农场就修在那儿。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它应该马上就要建好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是……”莉芮尔说，“你们怎么把它们运过界墙呢？它是一道阻挡亡者这些怪物的壁垒。你们没法把半球送到界墙那边去。”
“胡说！”尼克大声吼道，“你简直跟赫奇一样不听话。如果允许他事先在界墙上钻个孔，他至少还愿意尝试一下。”
“哦。”莉芮尔说。显然赫奇——或者更准确地说他的主人——发现了让半球通过界墙的方法。尽管莉芮尔知道赫奇曾经不止一次穿越界墙，凯瑞格和它的仆人们也曾在数年前穿过界墙。但她还是希望半球无法越过界墙。
“难道……啊……安塞斯蒂尔方面不会阻拦你们吗？”莉芮尔满怀希望地问道。萨姆曾经告诉过她，安塞斯蒂尔方面建起了边境防御带来阻止任何穿越界墙的来访者。她不知道如果半球被带出古国，她还有什么办法。
“不。”尼克说，“赫奇说他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不过我想他其实也干点走私之类的事儿，他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办法。不过我更希望在合法的范围内解决问题，所以我取得了所有的常规进口许可证，得到了有关方面的批准，这一类的事情全都办妥了。我承认这些批准和许可都不是针对古国的，因为官方并不承认存在古国这个地方，所以我们并没有得到正式的文件。不过我还从我伯伯那儿得到了一封信，信里面授权我将实验中需要的所有东西带过界墙。”
“你伯伯？”
“他是总理。”尼克自豪地说，“到今年为止，他的任期就达到十七年了——中间有三年时间因为温和派的改革而暂时离职。他是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为成功的总理，当然他现在有麻烦了，南部大陆发生了战争，南方难民大量涌入。我仍然不认为克罗里尼和他手下的乌合之众能够通过取得多数席位让他下台。他是我妈妈的兄弟中年纪最大的，也是个非常善良的家伙，对侄子的要求总是尽量满足。”
“这些文件有可能在你的帐篷里被烧掉了。”莉芮尔带着另一丝希望试探道。
“不会，”尼克说，“这事我得再次感谢赫奇。他建议我们越过界墙以后，再让一个家伙把伯伯的信送到我们手上。他早就说过，如果太早拿到信的话，纸张有可能会腐烂掉的。现在看来，他说的话真是十分有道理。现在——你能让我走了吗？”
“不，”莉芮尔说，“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已经被拯救出来了。”
“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再给你说什么了。”尼克急躁地宣布。他又躺了下去，脊背摩擦着船身上的芦苇。
莉芮尔看着他，心中涌起种种思绪。她希望艾丽米尔收到了萨姆捎去的消息，这时候已经派出了一大队强大的守卫前来救援。她希望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此刻也正从北方的考威尔赶来。也许他们此刻正准备穿越界墙。
不过他们所有人肯定都还在往边城赶。而那对半球，已经带着被禁锢在里面的怪物离开古国，进入了安塞斯蒂尔境内。那个拥有可怕的毁灭力量的古老鬼魂将重获自由，而世上唯一了解这个危险的人对此却无能为力。
她意识到，当她在心里盘算这些事的时候，尼克也正看着她。但是他的眼神当中没有迷惑，也没有敌意。他只是看着她，眯着一只眼睛，把头歪向一侧。
“对不起。”他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萨姆的。你是……嗯……公主吗？不过，如果你是他的未婚妻之类的，我想我应该早就知道了。或者说，早就向你……嗯……致以祝贺了。可是我现在甚至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莉芮尔。”莉芮尔简洁地说道，“我是萨姆的姨妈。我是阿布——嗯，我还和萨姆的妈妈共事，我还……是……图书馆二级助理馆员，也是坷睐的女儿，不过我想你不知道这些头衔的含义。其实现在连我自己对此也不是很确定。”
“他的姨妈！”尼克大声说道，他的脸刷地变红了，不过并非因为发烧，而是因为尴尬，“你怎么能是——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向您道歉，女士。”
“而且我……并不像我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年轻。”莉芮尔又说，“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年龄的话。”
她自己也有些尴尬，尽管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她仍然不知道怎么向他介绍自己的母亲。在知道了父亲的身份，以及母亲怀孕的原因以后，莉芮尔想到母亲时会更加伤心。她想，总有一天，她会查清在母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她为什么会决意离开。
“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尼克答道，“你知道，尽管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觉得待在这儿的感觉非常好，几周以来都没这种感觉了。沼泽地绝对不可能是个宜人的地方。可我今天甚至一次也没晕倒过。”
“你晕倒过一次，”莉芮尔说，“在我们把你带出帐篷的时候。”
“真的？”尼克问，“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好像经常晕倒。不过基本上每次赫奇都会正好待在我身旁，把我扶住。”
“在快晕倒的时候有什么先兆吗？”莉芮尔问道。她没有忘记坏狗的警告，毁灭者的碎片被抑制住的时间不会太长，她确信自己孤身一人无法将那碎片的魔力镇压下去。
“通常，”尼克说，“我会先感觉到恶心，眼前变得一片鲜红。我会嗅到一股气味，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就像是电动机点火的气味。但我现在的感觉好多了，也许烧已经退了。”
“那可不是发烧。”莉芮尔有气无力地说道，“尽管从我们俩共同的利益上来考虑，我真希望情况没有那么糟。坐稳当——我得把船划到外面去。我们还是要待在芦苇丛里面，不过我想看看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请保持安静。”
“当然可以，”尼克说，“我好像并没有什么选择，对吗？”
莉芮尔几乎要向他道歉了，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确实很同情尼克的遭遇。被一个古老的邪恶鬼魂选中，成为它的代言人，这件事并不是尼克的错。她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母爱的温情。他现在需要躺到床上，掖好被子，还需要别人喂他喝柳树皮茶。想到这里，莉芮尔头脑中出现了他健康时的样子。他肯定会相当英俊，莉芮尔想，不过她马上把这个念头从头脑里赶了出去。他本人也许对自己所参与的阴谋并不知情，但他仍然是敌人。
芦苇船非常轻，但即便如此，要用她的双手将船撑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她还必须留意尼古拉斯的一举一动，以防万一。不过他此时似乎正心满意足地躺在芦苇船那高高的船头上。莉芮尔有时候的确会发现他在偷偷地看自己，但是他并没有回避，也没有大声喊叫。
就这样吃力地划了大概二十分钟以后，芦苇变得稀疏起来，红色的水面渐渐变成了粉红色，莉芮尔能看到泥泞的湖底。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莉芮尔大胆地将船划到了被芦苇丛覆盖的沼泽地边缘，这样她就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时看到湖上的动静。
尽管他们仍然躲在互相纠缠的芦苇从中，但是当觉察到附近没有血鸦的踪迹时，莉芮尔仍然感到如释重负。也许这是因为湖心水流湍急，不同于被芦苇覆盖的湖岸，同时也因为清晨红彤彤的太阳正发出道道金光。
尽管没有血鸦的踪影，但是湖上仍然有动静。某样东西开始在湖面上运动。在那一瞬间，莉芮尔的心欢快地跳跃起来，她以为那是萨姆，或是一队守卫。但是在尼克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明白了那是什么。
“看啊——我的船！”他坐起身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喊大叫，“赫奇一定也弄到了另一条——货也装上去了！”
“安静！”莉芮尔嘘道，她伸手将他一把拉了下来。
他没有抵抗，只是突然皱起眉头，抓住自己的胸口：“我想……我想我是过于乐观……”
“坚持住！”莉芮尔急切地说道，“尼克——你必须坚持住！”
“我会努力……”尼克说道，但是他没有说完，他的头向后仰去，撞到芦苇船的外壳，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他的白眼球也翻了出来，莉芮尔看到一缕细细的烟雾开始从他的鼻孔和嘴巴中冒出来。
她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坚持住！你是尼古拉斯·塞尔！告诉我你是谁！”
尼克的眼珠又转了回来，不过烟雾仍不断从他的鼻孔里涌出来。
“我是……我是尼古拉斯·约翰·安德鲁·塞尔，”他轻声说道，“我是尼古拉斯……我是尼古拉斯……”
“是的！”莉芮尔催促道。她把剑放到身边，抓住了他的手，感觉到肆行魔法在他那冰冷的皮肤下奔涌流动，她不禁颤栗起来。“再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情况，尼古拉斯·约翰·安德鲁·塞尔！你是在哪儿出生的？”
“我是在安伯尼出生的，那儿是我的老家。”尼克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洪亮，从嘴巴和鼻子里冒出的轻烟也渐渐消散，“在台球室里面。不，这只是开玩笑。这样说我妈妈会杀掉我的。我出生时是严格按照塞尔家族的礼仪进行的，医生和助产士都在现场照顾我母亲。助产士的数目不少于两个，还有上流社会的医生……”
尼克闭上了眼睛，莉芮尔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
“对我说话……无论讲什么都可以！”她对他说道。
“悬浮在水银中的物体的比重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科罗维亚的雪被挡在阿尔卑斯山南部，主要的降雪区域有克里斯卡德、约茨兹、科巴……平均每只蓝尾鸟在五十四年的寿命当中会产下二十六只蛋……去年有一万名南方人非法入境……发明巧克力的是……”
他忽然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莉芮尔仍然紧握着他的手，但是她看不见任何烟雾冒出来。他凝视着莉芮尔，但眼神中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她松开他的手，又一次拿起了剑，将剑横放在腿上。
“我有麻烦了，对吗？”尼克问道。他的声音紧张不安。他低头看向船底，免得让莉芮尔看到他的脸，同时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是的，”莉芮尔说，“不过萨姆斯和我，还有……我们的朋友……将会尽全力拯救你。”
“但是你并没有把握。”尼古拉斯轻声说道，“那藏在……我身体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莉芮尔答道，“不过那是一种古老而又强大的邪恶力量，你正在帮助它重获自由，为害世间。”
尼克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抬头回应着莉芮尔的目光。
“那就像是一场梦。”他简短地说道，“大多数时间我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昏迷之中。我总是忘记前一分钟的事情。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除了半……”
他没再说话。恐惧出现在他的眼睛里面，他把手伸向莉芮尔。她拉住了他的左手，但是她的另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宝剑。如果他体内那个东西占据了他的意识，抓住她不放，她知道自己就只能用宝剑的利刃来脱身。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尼克不断地对自己自言自语，同时身体不断地前后摇晃着，“我已经把它控制住了。告诉我该做什么。”
“永远不要放弃。”莉芮尔告诉他，但是她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如果我们不能救出你，当危急关头来临的时候，你必须拼尽全力阻止……阻止它。答应我你会努力！”
“我向你保证。”尼克咬紧牙关呻吟道，“这是一个塞尔家族成员的誓言。我会尽力阻止它！我一定会的！请对我讲话，莉芮尔。我得思考一些另外的事情。告诉我……告诉我……你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
“在坷睐的冰川。”莉芮尔紧张地说道。尼克的手越攥越紧，莉芮尔觉得非常难受，“在医院的产房里面。有些坷睐也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生孩子。但我们……她们大都在产房里生孩子，因为大家都在那儿，那儿有更多的坷睐，气氛也会更加快活一些。”
“你的父母。”尼克气喘吁吁地说道。他颤抖着，语速越来越快，“告诉我他们的事情。我的父母没什么好说的。我父亲是个蹩脚的政客，尽管他对那些事十分热衷。不过他哥哥倒是很成功。我母亲经常参加各种聚会，总是喝得酩酊大醉。你怎么会是萨姆斯的姨妈呢？我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是塔齐斯顿或者说是萨布莉尔的妹妹。我见过他们。他们都要比你老得多。他们的年纪都很大了。肯定有四十岁了……请对我讲话，对我讲话……”
“我是萨布莉尔的妹妹，”莉芮尔说道，尽管说这句话时她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萨布莉尔的妹妹。但是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她的……父亲是……嗯……和我母亲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在他去世之前。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我只有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所以我不知道我父亲是阿布霍森——哦，不！”
“阿布霍森！”尼克叫道。他的身体抽搐起来，莉芮尔感觉到他的皮肤的温度骤然下降。她迅速地挣脱自己的手，向后退去，远远地躲开他，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在尼克即将失控的时候大声说出“阿布霍森”。这当然会让他体内的肆行魔法失去控制。
尼克的鼻子和嘴里面开始涌出白烟。当他拼命地试着张嘴说话时，白色的火星在他的咽喉处闪现。他咕哝了些什么，但是从他嘴里冒出来却只有白烟，莉芮尔花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不！”也可能是——“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