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尼古拉斯体内的毁灭者
莉芮尔犹豫了片刻，她决定不了到底是该跳下船逃走，还是该伸手去拿法铃。但是片刻之后，她便当机立断地拿起了岚纳和撒拉奈斯，这个动作的难度不小，因为剑还横在她的膝头。
尼克的身体仍然一动不动，但是白烟正缓缓地、不紧不慢地从他的口鼻之中涌出，然后渐渐飘散。那些烟雾似乎是有生命的，它们那肆行魔法的臭味刺激着莉芮尔的鼻孔，莉芮尔只觉得喉咙里涌起一股苦涩的味道。
她没再继续等待，而是直接摇响了法铃。她将自己的全部意志力都汇集起来，对眼前的这个人和那飘拂的轻烟发出命令。
沉睡吧，莉芮尔在心里说道。为了将两只法铃的威力集中到一起，她的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她能够感觉到岚纳那催人入睡的声响和撒拉奈斯铃声中蕴藏的强迫力量，它们在水面上发出洪亮的声响。铃声与魔法环绕着尼古拉斯，将蛰伏在他体内的肆行魔法幽灵重新送入安眠之中。
也许事情并非如此，莉芮尔看到，白烟只是略微后退，而法铃却莫名其妙地变得炽热起来，同时发出了光芒，它们的铃声也变得低沉而又模糊。随后，尼克坐起身来，他仍然翻着白眼，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时，毁灭者通过他的口说话了。
它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莉芮尔身上，她的骨髓好像燃烧起来了似的，而她的耳朵则如同被刺穿了一样，一阵剧烈的痛楚骤然传来。
“蠢货！你的力量来自于束缚我的那几个法铃，不过这传递下来的力量已经大大削弱了！岚纳和撒拉奈斯居然屈居于你和你那个小玩意儿上面，我简直要为它们感得悲哀了。安静！”
最后两个字所蕴藏的力量让莉芮尔痛得尖叫起来。不过尖叫声很快就变成了喉咙里面传出的“咯咯”声响，因为莉芮尔此刻已经无法呼吸。尼克体内的怪物——那个碎片——将她牢牢束缚住，她的肺也不例外。她竭尽全力，想要吸一口气，但是这根本没用。她的整个身体都瘫痪了，无论是体内的器官，还是四肢和躯干，全都被那令她毫无还手之力的力量控制住了。
“再见了。”毁灭者说。然后它操纵着尼克的身体坐了起来，小心地在晃晃悠悠的芦苇船上保持着平衡，然后向远处的船挥了挥手。与此同时，它高声喊出一个名字，那声音就在整片湖泊上方回荡着。
“赫奇！”
惊慌失措的莉芮尔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呼吸，但她的胸口仍然动弹不得。法铃在她那一动不动的手里也变得死气沉沉。她竭力让咒契流过自己的头脑，试图在窒息身亡以前找出能够解救自己的咒语。
但是她没有任何收获，什么也想不出来，最后她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还有些感觉。尽管不能转动眼球，但她还是能看见横放在膝头的尼希玛的剑刃上正闪烁着咒印的光芒，那些咒印源源不断地注入她体内，与将她死死攫住的肆行魔法咒语展开较量。
但是咒印破解肆行魔法的速度非常缓慢。她自己也得再做点事情才行，因为照这种节奏进行下去，没等肺部获得解放，她肯定就已经窒息身亡了。
惊慌失措之中，莉芮尔发现自己还能晃动小腿，摇动小船。这只船并不是十分稳当，如果船在水中倾覆，分散了那肆行魔法造物的注意力……也许自己能够乘机解脱。
她又晃了一下，湖水开始渗入小船。但是湖水全都被那些紧紧捆在一起的芦苇吸收掉了。尼克的身体仍然没有转过来，他的腿无意识地随着小船的晃动而摇摆着。他体内的怪物显然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正在靠近的船，以及那个禁锢着自己主体的半球上。
随后，莉芮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她的身体迫切需要输入氧气。但片刻之后，她就清醒了过来，肾上腺素渗入她的血管里面，令她更加惊恐不安，也迫使她更加卖力地摇晃小船。
这只芦苇船摇晃起来——但却并没有翻。莉芮尔心里发出一声尖叫，她绷紧被尼希玛解放出来的每一束肌肉，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晃动小船。
湖水就像涌起的巨浪一样灌进小船，有一瞬间，小船好像马上就要倾覆了。但是小船做得实在太结实了，居然又恢复了平衡。但尼克的身体却没能在这剧烈的摇晃中恢复平衡。他的身体倒向一侧，他的手抓住了船头，但他随即又晃向船的另一侧——最终栽进了湖里面。
与此同时，莉芮尔深吸了一口气。但片刻过后她那纹丝不动的肺便膨胀起来，一阵颤栗随即传遍全身。尼克的倾倒同时也解除了束缚住莉芮尔的咒语。莉芮尔全身都被湖水浸透，她喘息着将法铃插入铃袋，拿起了宝剑，剑柄上的咒印有节奏地发散着温暖而鼓舞人心的力量。
在做这些动作的同时，她一直搜寻着那占据尼克身体的怪物。起初水里没有任何东西活动的迹象。但是她随后便看见不远处的湖水中泛起了水泡。一阵蒸汽腾出水面，就像湖水已经被烧开了似的。一只手——尼克的手——从水中伸了出来，抓住了小船的一侧，将一大片编织在一起的芦苇撕掉，力道大得惊人。他的嘴巴浮上水面，一阵充满怒气的尖锐叫喊将方圆一里之内沼泽地中的鸟儿全都吓飞了。
在这尖叫声中，莉芮尔也开始逃命。她本能地从船的另一侧跳进了浅浅的湖水，她的脚踏进了水底的芦苇丛。正当她涉水狂奔时，那可怕的尖叫再次响起，随后一样东西重重地砸到了莉芮尔身后的水中。起初莉芮尔以为是尼克追了上来，但事实并非如此。原来尼克把整条船高高举起，照着莉芮尔掷来。芦苇断裂和水花溅起的声音在莉芮尔身后响起。如果她跑得稍微慢一点点，肯定会被砸个正着，不过幸而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芦苇秆和水沫洒落到了她的身上。
乘着那怪物喘息的片刻，莉芮尔加速狂奔。湖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深——只淹到了她的胸口——但还是减缓了她的速度。恐惧充斥在莉芮尔心中。她害怕那怪物会抓住她，或是用咒语束缚住她。她拼命向湖岸的浅滩跑去，一边跑，一边用尼希玛斩断那些碍手碍脚的芦苇。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没有胆量面对可能出现的情景，她也没有作片刻的停顿，她只是一鼓作气地向前冲去，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剧烈的运动当中，她的肺部和身上的肌肉都疼痛难忍。
最后，胁部痛得实在难以忍受了，她这才停下了脚步。她的腿也疲惫得无法撑起身体。幸好现在湖水仅仅没过膝盖，莉芮尔坐了下来，把潮湿而泥泞的芦苇丛压成了一个柔软的座椅。
现在她全身每一根神经都被调动起来，搜寻着追踪者的踪迹。但是她似乎一无所获——至少除了传遍全身每一根血管的“咚咚”的心跳声以外，她没有再听到任何声响。
她待在那儿，在那浑浊的水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很长时间。最后，当她感觉到自己能够自如地站起身来，不会因此而泪流满面，或是呕吐不已的时候，她便从那芦苇丛中站了起来，继续涉水前进。
在涉水前行的同时，她想到了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或者应该是没做的事。那个场景在她头脑当中一遍又一遍地重现。她回忆起自己当时的犹豫和笨拙，拿出法铃的速度本来应该再快一些的。也许她应该刺穿尼克的身体——尽管她似乎不应该这样做，尼克根本不知道体内潜伏着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那东西正耐心地等待着露面的机会。也许刺穿他的身体也没有用，那碎片很可能会控制尼克的尸体，就像控制他那活着的身体一样容易。也许那东西还会进入她的体内。
坷睐预见到的被毁灭的世界也出现在她头脑之中。她是否错过了阻止毁灭者的宝贵机会？和尼克一起待在芦苇船上的几分钟是否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她是否已经失去了本来应该抓住的至关重要的机会？
就在她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脚下那浑浊的水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干燥的泥土。芦苇丛也变得稀疏起来，显然，她已经来到了沼泽地边缘。但是这片红湖东岸的沼泽地绵延长达二十多英里，所以莉芮尔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通过太阳所处的方位和一株高高的芦苇投射出的影子找出正南方。她开始沿着沼泽地边缘向南行进。这条路比干燥的路面难走，但却可以避开可能被赫奇派出来到阳光底下巡逻的亡者。
两个小时过去了，莉芮尔浑身湿淋淋的，显得越发可怜，这全都要怪路上的一个深坑。此时她全身上下都被抹上了一层糊糊，那是由黑色的淤泥和芦苇花粉混合而成的，摸起来黏乎乎的，十分恶心。那糊糊臭气熏天，她身上也变得臭不可闻，眼前的沼泽地似乎永无止境，而且她看不见朋友们的一丝踪影。
她的心头变得疑云重重，她开始为同伴们担心，特别是坏狗。也许它难以抵挡众多亡者，已经力战而死。也许它已经被赫奇征服，就像尼克体内的碎片毫不费力地将她完全控制住一样。
也许他们都身受重伤，也许他们还在奋力抵抗，她一边想，一边飞速向前奔跑。没有她和法铃的帮助，在面对亡者时他们将会更加势单力薄。萨姆甚至连《亡者之书》也没有读完。他不是阿布霍森。如果他们被殁地坎或者别的能够忍耐正午阳光的强大怪物追杀的话，那可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她离开了芦苇丛，来到更加坚实的路面上，她一会儿全力奔跑，一会儿小心地慢步前进，就这样跑一百步，又走一百步——整个过程中，她都警觉地留意着血鸦、亡者和赫奇手下的人类仆从的身影。
有一次她看到了——或者说是感觉到了——亡者出现在附近，但它们不过是远处一些四散奔逃的亡者，它们正在寻求一片能够庇护自己的阴凉。如果找不到山洞或是未被占据的坟墓，那么侵蚀灵魂与肉身的毒辣阳光就将把它们送回冥界。
没过多久，她渐渐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动物，在搜寻猎物的同时，也随时警觉地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敌人——就像狐狸和狼一样。她此时只能尽快赶回小河旁边，沿着水流寻找自己的朋友，或者——像她担心的那样——朋友们惨遭不幸时留下的痕迹。与此同时，她不安地感到，敌人随时都可能从微微隆起的土坡或是矮树后面现身，或是从空中俯冲下来。
当莉芮尔看到河岸边的矮树和灌木丛的时候，她意识到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了。那片树木离她不到半英里，于是她加快了速度，每跑两百步才停下来走一百步。
当她跑到第一百七十三步的时候，一样东西突然从那排树木背后现身，径直向她冲了过来。
莉芮尔立即伸手去拿弓箭——但是原先挂弓箭的地方却空空如也。于是她顺手抽出宝剑，继续向前冲去。
正当她要大声吼叫着向来犯者冲去时，她意识到来者并非敌人，而是坏狗。于是她的怒吼化为了欢呼，而坏狗也高兴地吠叫起来。
几分钟过后，他们会合到一起，坏狗欢蹦乱跳，一边用舌头舔，一边扭着身体，而莉芮尔则搂住坏狗，亲吻着她，同时收好了宝剑。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坏狗低声吠叫着，扭动着屁股，不时发出一声尖叫。
莉芮尔什么也没说。她蹲下身来，把头埋进坏狗那温暖的脖子上，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当中包含了她所有的委屈。
“你身上的气味比我平时更难闻。”坏狗说道，最初的兴奋劲儿已经过去，她现在抽出空来嗅一嗅莉芮尔那被烂泥覆盖的身体了，“你最好快点儿起来。我们得回到溪边去。周围还有很多亡者——赫奇似乎已经抛下它们不管了。至少我们是这样猜测的，因为那些闪电——它们无疑紧紧跟随着半球——已经离开这里，移到湖上了。”
“的确如此。”当他们开始往回走的时候，莉芮尔说道，“赫奇就在那儿。尼克……藏在他体内的东西……从芦苇丛里向赫奇喊叫。他们有两艘船，他们正带着半球去安塞斯蒂尔。”
“尼克体内的那东西又苏醒了。”坏狗沉思着说道，“它并没有沉寂多久。而且那碎片的威力也比我原先想象中的强大得多。”
“它的力量超过了我的想象。”莉芮尔一边哆嗦，一边赞同地答道。他们马上就要来到河畔了，萨姆就在那儿的树荫底下等待，一支箭正搭在弦上，随时准备射出去。她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救下尼克——然后又失去了他的经历呢？
萨姆的手突然动了一下，莉芮尔大吃一惊，慌忙停下脚步。看来他好像正要将箭射向她——也可能是坏狗。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支箭射了出来，莉芮尔急忙低下头——那箭径直向她飞来。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尼克的身体仍然一动不动，但是白烟正缓缓地、不紧不慢地从他的口鼻之中涌出，然后渐渐飘散。那些烟雾似乎是有生命的，它们那肆行魔法的臭味刺激着莉芮尔的鼻孔，莉芮尔只觉得喉咙里涌起一股苦涩的味道。
她没再继续等待，而是直接摇响了法铃。她将自己的全部意志力都汇集起来，对眼前的这个人和那飘拂的轻烟发出命令。
沉睡吧，莉芮尔在心里说道。为了将两只法铃的威力集中到一起，她的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她能够感觉到岚纳那催人入睡的声响和撒拉奈斯铃声中蕴藏的强迫力量，它们在水面上发出洪亮的声响。铃声与魔法环绕着尼古拉斯，将蛰伏在他体内的肆行魔法幽灵重新送入安眠之中。
也许事情并非如此，莉芮尔看到，白烟只是略微后退，而法铃却莫名其妙地变得炽热起来，同时发出了光芒，它们的铃声也变得低沉而又模糊。随后，尼克坐起身来，他仍然翻着白眼，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时，毁灭者通过他的口说话了。
它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莉芮尔身上，她的骨髓好像燃烧起来了似的，而她的耳朵则如同被刺穿了一样，一阵剧烈的痛楚骤然传来。
“蠢货！你的力量来自于束缚我的那几个法铃，不过这传递下来的力量已经大大削弱了！岚纳和撒拉奈斯居然屈居于你和你那个小玩意儿上面，我简直要为它们感得悲哀了。安静！”
最后两个字所蕴藏的力量让莉芮尔痛得尖叫起来。不过尖叫声很快就变成了喉咙里面传出的“咯咯”声响，因为莉芮尔此刻已经无法呼吸。尼克体内的怪物——那个碎片——将她牢牢束缚住，她的肺也不例外。她竭尽全力，想要吸一口气，但是这根本没用。她的整个身体都瘫痪了，无论是体内的器官，还是四肢和躯干，全都被那令她毫无还手之力的力量控制住了。
“再见了。”毁灭者说。然后它操纵着尼克的身体坐了起来，小心地在晃晃悠悠的芦苇船上保持着平衡，然后向远处的船挥了挥手。与此同时，它高声喊出一个名字，那声音就在整片湖泊上方回荡着。
“赫奇！”
惊慌失措的莉芮尔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呼吸，但她的胸口仍然动弹不得。法铃在她那一动不动的手里也变得死气沉沉。她竭力让咒契流过自己的头脑，试图在窒息身亡以前找出能够解救自己的咒语。
但是她没有任何收获，什么也想不出来，最后她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还有些感觉。尽管不能转动眼球，但她还是能看见横放在膝头的尼希玛的剑刃上正闪烁着咒印的光芒，那些咒印源源不断地注入她体内，与将她死死攫住的肆行魔法咒语展开较量。
但是咒印破解肆行魔法的速度非常缓慢。她自己也得再做点事情才行，因为照这种节奏进行下去，没等肺部获得解放，她肯定就已经窒息身亡了。
惊慌失措之中，莉芮尔发现自己还能晃动小腿，摇动小船。这只船并不是十分稳当，如果船在水中倾覆，分散了那肆行魔法造物的注意力……也许自己能够乘机解脱。
她又晃了一下，湖水开始渗入小船。但是湖水全都被那些紧紧捆在一起的芦苇吸收掉了。尼克的身体仍然没有转过来，他的腿无意识地随着小船的晃动而摇摆着。他体内的怪物显然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正在靠近的船，以及那个禁锢着自己主体的半球上。
随后，莉芮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她的身体迫切需要输入氧气。但片刻之后，她就清醒了过来，肾上腺素渗入她的血管里面，令她更加惊恐不安，也迫使她更加卖力地摇晃小船。
这只芦苇船摇晃起来——但却并没有翻。莉芮尔心里发出一声尖叫，她绷紧被尼希玛解放出来的每一束肌肉，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晃动小船。
湖水就像涌起的巨浪一样灌进小船，有一瞬间，小船好像马上就要倾覆了。但是小船做得实在太结实了，居然又恢复了平衡。但尼克的身体却没能在这剧烈的摇晃中恢复平衡。他的身体倒向一侧，他的手抓住了船头，但他随即又晃向船的另一侧——最终栽进了湖里面。
与此同时，莉芮尔深吸了一口气。但片刻过后她那纹丝不动的肺便膨胀起来，一阵颤栗随即传遍全身。尼克的倾倒同时也解除了束缚住莉芮尔的咒语。莉芮尔全身都被湖水浸透，她喘息着将法铃插入铃袋，拿起了宝剑，剑柄上的咒印有节奏地发散着温暖而鼓舞人心的力量。
在做这些动作的同时，她一直搜寻着那占据尼克身体的怪物。起初水里没有任何东西活动的迹象。但是她随后便看见不远处的湖水中泛起了水泡。一阵蒸汽腾出水面，就像湖水已经被烧开了似的。一只手——尼克的手——从水中伸了出来，抓住了小船的一侧，将一大片编织在一起的芦苇撕掉，力道大得惊人。他的嘴巴浮上水面，一阵充满怒气的尖锐叫喊将方圆一里之内沼泽地中的鸟儿全都吓飞了。
在这尖叫声中，莉芮尔也开始逃命。她本能地从船的另一侧跳进了浅浅的湖水，她的脚踏进了水底的芦苇丛。正当她涉水狂奔时，那可怕的尖叫再次响起，随后一样东西重重地砸到了莉芮尔身后的水中。起初莉芮尔以为是尼克追了上来，但事实并非如此。原来尼克把整条船高高举起，照着莉芮尔掷来。芦苇断裂和水花溅起的声音在莉芮尔身后响起。如果她跑得稍微慢一点点，肯定会被砸个正着，不过幸而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芦苇秆和水沫洒落到了她的身上。
乘着那怪物喘息的片刻，莉芮尔加速狂奔。湖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深——只淹到了她的胸口——但还是减缓了她的速度。恐惧充斥在莉芮尔心中。她害怕那怪物会抓住她，或是用咒语束缚住她。她拼命向湖岸的浅滩跑去，一边跑，一边用尼希玛斩断那些碍手碍脚的芦苇。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没有胆量面对可能出现的情景，她也没有作片刻的停顿，她只是一鼓作气地向前冲去，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剧烈的运动当中，她的肺部和身上的肌肉都疼痛难忍。
最后，胁部痛得实在难以忍受了，她这才停下了脚步。她的腿也疲惫得无法撑起身体。幸好现在湖水仅仅没过膝盖，莉芮尔坐了下来，把潮湿而泥泞的芦苇丛压成了一个柔软的座椅。
现在她全身每一根神经都被调动起来，搜寻着追踪者的踪迹。但是她似乎一无所获——至少除了传遍全身每一根血管的“咚咚”的心跳声以外，她没有再听到任何声响。
她待在那儿，在那浑浊的水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很长时间。最后，当她感觉到自己能够自如地站起身来，不会因此而泪流满面，或是呕吐不已的时候，她便从那芦苇丛中站了起来，继续涉水前进。
在涉水前行的同时，她想到了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或者应该是没做的事。那个场景在她头脑当中一遍又一遍地重现。她回忆起自己当时的犹豫和笨拙，拿出法铃的速度本来应该再快一些的。也许她应该刺穿尼克的身体——尽管她似乎不应该这样做，尼克根本不知道体内潜伏着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那东西正耐心地等待着露面的机会。也许刺穿他的身体也没有用，那碎片很可能会控制尼克的尸体，就像控制他那活着的身体一样容易。也许那东西还会进入她的体内。
坷睐预见到的被毁灭的世界也出现在她头脑之中。她是否错过了阻止毁灭者的宝贵机会？和尼克一起待在芦苇船上的几分钟是否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她是否已经失去了本来应该抓住的至关重要的机会？
就在她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脚下那浑浊的水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干燥的泥土。芦苇丛也变得稀疏起来，显然，她已经来到了沼泽地边缘。但是这片红湖东岸的沼泽地绵延长达二十多英里，所以莉芮尔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通过太阳所处的方位和一株高高的芦苇投射出的影子找出正南方。她开始沿着沼泽地边缘向南行进。这条路比干燥的路面难走，但却可以避开可能被赫奇派出来到阳光底下巡逻的亡者。
两个小时过去了，莉芮尔浑身湿淋淋的，显得越发可怜，这全都要怪路上的一个深坑。此时她全身上下都被抹上了一层糊糊，那是由黑色的淤泥和芦苇花粉混合而成的，摸起来黏乎乎的，十分恶心。那糊糊臭气熏天，她身上也变得臭不可闻，眼前的沼泽地似乎永无止境，而且她看不见朋友们的一丝踪影。
她的心头变得疑云重重，她开始为同伴们担心，特别是坏狗。也许它难以抵挡众多亡者，已经力战而死。也许它已经被赫奇征服，就像尼克体内的碎片毫不费力地将她完全控制住一样。
也许他们都身受重伤，也许他们还在奋力抵抗，她一边想，一边飞速向前奔跑。没有她和法铃的帮助，在面对亡者时他们将会更加势单力薄。萨姆甚至连《亡者之书》也没有读完。他不是阿布霍森。如果他们被殁地坎或者别的能够忍耐正午阳光的强大怪物追杀的话，那可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她离开了芦苇丛，来到更加坚实的路面上，她一会儿全力奔跑，一会儿小心地慢步前进，就这样跑一百步，又走一百步——整个过程中，她都警觉地留意着血鸦、亡者和赫奇手下的人类仆从的身影。
有一次她看到了——或者说是感觉到了——亡者出现在附近，但它们不过是远处一些四散奔逃的亡者，它们正在寻求一片能够庇护自己的阴凉。如果找不到山洞或是未被占据的坟墓，那么侵蚀灵魂与肉身的毒辣阳光就将把它们送回冥界。
没过多久，她渐渐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动物，在搜寻猎物的同时，也随时警觉地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敌人——就像狐狸和狼一样。她此时只能尽快赶回小河旁边，沿着水流寻找自己的朋友，或者——像她担心的那样——朋友们惨遭不幸时留下的痕迹。与此同时，她不安地感到，敌人随时都可能从微微隆起的土坡或是矮树后面现身，或是从空中俯冲下来。
当莉芮尔看到河岸边的矮树和灌木丛的时候，她意识到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了。那片树木离她不到半英里，于是她加快了速度，每跑两百步才停下来走一百步。
当她跑到第一百七十三步的时候，一样东西突然从那排树木背后现身，径直向她冲了过来。
莉芮尔立即伸手去拿弓箭——但是原先挂弓箭的地方却空空如也。于是她顺手抽出宝剑，继续向前冲去。
正当她要大声吼叫着向来犯者冲去时，她意识到来者并非敌人，而是坏狗。于是她的怒吼化为了欢呼，而坏狗也高兴地吠叫起来。
几分钟过后，他们会合到一起，坏狗欢蹦乱跳，一边用舌头舔，一边扭着身体，而莉芮尔则搂住坏狗，亲吻着她，同时收好了宝剑。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坏狗低声吠叫着，扭动着屁股，不时发出一声尖叫。
莉芮尔什么也没说。她蹲下身来，把头埋进坏狗那温暖的脖子上，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当中包含了她所有的委屈。
“你身上的气味比我平时更难闻。”坏狗说道，最初的兴奋劲儿已经过去，她现在抽出空来嗅一嗅莉芮尔那被烂泥覆盖的身体了，“你最好快点儿起来。我们得回到溪边去。周围还有很多亡者——赫奇似乎已经抛下它们不管了。至少我们是这样猜测的，因为那些闪电——它们无疑紧紧跟随着半球——已经离开这里，移到湖上了。”
“的确如此。”当他们开始往回走的时候，莉芮尔说道，“赫奇就在那儿。尼克……藏在他体内的东西……从芦苇丛里向赫奇喊叫。他们有两艘船，他们正带着半球去安塞斯蒂尔。”
“尼克体内的那东西又苏醒了。”坏狗沉思着说道，“它并没有沉寂多久。而且那碎片的威力也比我原先想象中的强大得多。”
“它的力量超过了我的想象。”莉芮尔一边哆嗦，一边赞同地答道。他们马上就要来到河畔了，萨姆就在那儿的树荫底下等待，一支箭正搭在弦上，随时准备射出去。她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救下尼克——然后又失去了他的经历呢？
萨姆的手突然动了一下，莉芮尔大吃一惊，慌忙停下脚步。看来他好像正要将箭射向她——也可能是坏狗。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支箭射了出来，莉芮尔急忙低下头——那箭径直向她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