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萨姆和影手卒
当亡者挣脱撒拉奈斯的束缚时，萨姆用竖笛吹响了岚纳。但那轻柔的催眠曲还是迟到了一步，而萨姆急促的呼吸又减弱了法笛的威力。这样，岚纳的咒语仅仅让五六个亡者翻倒在地，而与此同时，几名士兵也在笛音中倒下。其他九十多个亡者手卒从山坡顶上弥漫的大雾中冲了出来，迎接它们的是长剑、刺刀、银光闪闪的刀刃以及咒契师释放出的白色闪电。
在一阵狂怒和混乱当中，萨姆一边躲闪，一边照着前方胡乱挥动宝剑。他根本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随后他前方的亡者倒在了地上，它的腿被削了下来。萨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会是自己干的，他宝剑上的咒契也愤怒地闪耀着蓝白色的火花。
“再用竖笛吹吹！”少校喊道。他跨到萨姆身前，准备和下一个断掉下巴的鬼魂迎战，“我们掩护你！”
萨姆点了点头，毅然把竖笛放到了唇边。在亡者的冲击之下，士兵们的防线不断后退，现在莉芮尔就在他身后仅仅几英尺之遥的地方，她那凝固的雕像脆弱得不堪一击。
大多数亡者手卒都是新鲜的尸体，它们身上还穿着工人的工装裤。但是这些尸体大多都被长期待在冥界中的鬼魂占据着，它们迅速地让那些尸体变成了它们在冥界中呈现出来的可怕模样。此时一个这样的亡者向萨姆发起了攻击，它像蛇一样在格林少校和廷德尔中尉之间蜿蜒扭动。它那下巴已经断裂的嘴大大张开，想咬萨姆一口。萨姆不假思索地用宝剑刺穿了它的喉咙。附有咒契的宝剑穿透那失去生命的肉体，火花飞溅。它扭动着翻滚着，但是却无法从利刃上面脱身，于是隐藏在这具肉体中的鬼魂开始逃离，就像一只黑色的虫子从一个烂透了心的苹果中溜掉一样。
萨姆低头看着它，感到自己心中的恐惧被炽烈的怒火取代。这些亡者凭什么胆敢闯入现世当中？他深吸一口气，吹响了竖笛，他的鼻孔微微张大，脸颊绯红。这可不是给亡者走的路，他要把它们送回到另外一条路上去。
在肺里充满空气之后，他吹响了基佰司。一个尖锐而悦耳的音符响起——但随后，不知道为什么，那音调转变成了一种活泼的、充满感染力的舞曲。这声音让士兵们精神振奋，他们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随着基佰司的抑扬顿挫挥动着他们手中的武器。
但是亡者听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音调，那些嘴巴、肺部和喉咙还能凑合着用的亡者发出了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嚎叫。但是喊叫声也无法掩盖住基佰司的音调。那些操纵着尸体的鬼魂身不由己地被从自己占据的腐烂的肉体当中逐出，向冥界返回。
“它们抵挡不住了！”廷德尔中尉叫道。整条战线上的亡者纷纷仆倒在地，只留下空空的躯体，而鬼魂则被基佰司送回冥界去了。
“别兴奋过头了！”少校咆哮道。他迅速地扫视周围，看到几个男人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或是正在死去。很多伤兵都向着设在山脚下的救护站走去。不少伤员周围簇拥着好几个身强体壮的战友。相当多的士兵都逃到了山下，回到南方人的队伍那儿，希望那道河流能够多少给他们提供一些庇护。
实际上，连队中的大多数人都逃走了，格林知道，自己刚才是对整个连队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失望令他心中一阵揪痛。但是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刚刚被征募入伍的新兵，即便是那些在边境上待过一阵子的人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亡者。
“这帮人真是该死！我们马上就要赢了的，这帮蠢货！”
廷德尔中尉终于注意到了那些飞速逃窜的士兵，他对自己手下的小伙子的表现充满了愤慨。看起来他想去追他们，但是格林少校拦住了他。
“让他们走吧，廷德尔。他们不是巡逻队员，对他们来说，这种事情实在难以承受。我们需要你待在这儿——这可能只是第一波攻势。马上还会有更多的亡者冲下来。”
“是的，很快就会来了。”萨姆匆匆说道，“少校——我们得让留下的人都守在莉芮尔身边。我怕万一有个亡者通过……”
“很好！”少校热心地表示了赞同，“廷德尔、爱德华——靠拢过来，每个人都用最快的速度行动。看看你们能帮伤员做点儿什么。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临阵脱逃。快行动！”
“是，长官！”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然后他们便开始大声地发号施令，而士官则继续向下传达。此时战线上只剩下三十多个士兵了。几分钟过后，他们就肩并肩地形成一道圈，围住莉芮尔那被冰霜覆盖着的身体。
“后面还有多少亡者？”在萨姆凝视着山坡上的雾气时，少校问道。那雾仍在顺着山坡向下弥漫，越来越浓，缕缕雾气环绕在众人周围，而山脊那边的闪电也越来越频繁。像墨一样黑的雷雨云盖在白色的浓雾顶上。
“我还不能确定。”萨姆皱着眉头说道，“越来越多的亡者不断进入现世。赫奇自己一定就在冥界里面，他正在源源不断地把亡者遣送出来。他肯定发现了一座老坟场之类的能给他提供尸源的地方，因为到现在为止，袭击我们的都还是亡者手卒。蒂莫西说他只有六十个工人，而在第一轮攻势当中他们全都消耗殆尽了。”
当萨姆说话的时候，另外两人都把目光移向蒂莫西·瓦拉赫。他捡起了一个死去的士兵的步枪、刺刀还有头盔，现在正站在围成一圈的众人中间——这令众人感到惊讶，也许连他自己也会感到惊讶。
“做总比不做强。”萨姆引用坏狗的话说道。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真正相信坏狗所说的这句话了。他心中仍旧万分恐惧。但是他知道这不会阻碍他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正是他的父母希望看到的，萨姆想，但是他并没有再往下细想。现在他不能去思念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那样的话他会崩溃的——不能想，现在的形势也不允许他去想。
“我的观点完全是……”少校刚说到这儿，忽然看见萨姆不住地颤抖，同时把手伸向了竖笛。
“影手卒！”萨姆大声喊道，他一边用剑指向敌人袭来的方向，一边把竖笛放到了唇边。
“站稳了！”少校一边吼叫，一边探入咒契的洪流，寻找能够施放出火焰与毁灭的咒语，尽管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对于影手卒来说没什么用。它们没有可以被烧伤或是毁坏的肉身。士兵们掌握的咒契魔法可以减缓它们的速度，但也仅此而已。
在山坡顶上，四个似人非人的黑色身影穿过雾气向山下走来，它们像水一般地滑过岩石和荆棘。箭穿过它们的身体，但是它们却像坟墓一般安静，只是冷酷地向前行进着——径直向着莉芮尔，以及挡住它们去路的站在石头间的空隙中的萨姆、格林少校、廷德尔中尉袭来。
当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二十码时，一个影手卒停了下来——它突然向一名被落在那儿的伤兵发起了攻击，那伤兵躺在一块突出的大石头底下。他像疯了一般，拼命地站起来想要逃走，但是影手卒就像一块裹尸布似的将他围住，然后把他的生命全都吸走了。
那士兵濒死的尖叫渐渐减弱，只剩下喉咙中发出的咯咯声响，最后终于完全变成了一具无声无息的死尸。萨姆深吸一口气，然后用竖笛拼命地吹响撒拉奈斯。他必须控制住影手卒，让它们屈从于他的意愿，因为除此之外，他和同伴们几乎再也没有别的武器了。他的剑，还有剑上的咒印，都只能伤害它们，但是再也没有其他作用。
于是他吹响了笛子，同时在心里默默地向咒契祈祷，希望自己拥有战胜影手卒的能力。
撒拉奈斯那洪亮的声响甚至穿透了隆隆的雷声。萨姆立刻感觉到影手卒在抵抗他。它们愤怒地反抗他的意志，萨姆汗流浃背地使出浑身解数。但他所能做到的只是让它们停顿下来。这些鬼魂非常古老，它们比萨姆用基佰司送回冥界的亡者手卒要强大得多。他用尽全力才让它们停了下来，而它们不断地冲击着撒拉奈斯在它们周围织就的——极为微弱的——束缚。
萨姆感觉到周围的世界在缩小，直到最后，他只能感觉到面前的四个鬼魂，还有它们为了反抗他的束缚而不断进行的挣扎。一切都消失了——无论是潮湿的浓雾、周围的士兵，还是天空中的电闪雷鸣。他身边只剩下他自己和他的对手。
“服从我！”他喊道，不过他是用思维和意志喊的，一般人的耳朵无法听到。萨姆感觉得到那些无法说话的鬼魂用同样的方式作出了回应。它们一齐用意念发出怒吼和嘶叫，显然是在向他挑衅。
这些影手卒非常聪明。当其中一个影手卒假装发出颤抖的声音，引诱萨姆把意志力转移到它身上时，另外的两个影手卒就会发起还击，几乎挣脱了加在它们身上的束缚。
萨姆渐渐意识到它们不只是在抵御他的控制，其实也在侵蚀着束缚它们的魔法。每次他的注意力稍一转移，它们就会向前推进一点儿。尽管每次只向前推进几步，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在逐渐缩小。很快它们就近到能够从他头顶上跃过去，吸收他身旁的士兵的生命——而且还会袭击莉芮尔那毫无防备的身体。
他也意识到，从他吹响撒拉奈斯到现在，仅仅过去了几秒钟时间——而且他还需要吸另一口气。尽管笛音仍在持续，但是却正不断减弱。如果他能喘息片刻，深吸一口气，再次吹响撒拉奈斯，他就可以让束缚影手卒的力量大大增强。萨姆知道，他的能力接近于完全控制住这些鬼魂，但是还差那么一点点。他也明白，如果他完全把注意力从影手卒身上挪开，深吸一口气，那它们转瞬之间就会扑到他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所能做的就只有继续这场意志的较量，尽力让它们前进的脚步变得缓慢。莉芮尔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用法铃将它们驱散。萨姆只需要拖延足够长的时间。
他甚至完全无视身体对氧气的需求，没有停顿下来吸一口气。现在没有什么比挡住影手卒更重要的事情。他将会把全部的心思和力量都集中在它们身上，把肺里的剩下的每一丝空气都吹入竖笛中去。它们别想碰到莉芮尔，它们绝不能碰到她。她是这个世界与毁灭者对抗的最后一线希望。
另外，她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他早就答应了要保护她的。
影手卒又向前靠近了一步，萨姆拼尽全力阻挡着它们，他的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头脑中的苦苦挣扎也在肌肉上反映了出来。但是他的力量正在逐渐消退，他知道，而那些亡者却变得越来越强。他简直马上就要因为缺氧而晕过去了，他心里面有一个难以压制的念头催促着他后退。让开！喘口气！让这些怪物过去！
但是，在他与亡者对抗的同时，他也在与自己的恐惧对抗着，他将这种恐惧压回了大脑中的一个小角落，那个角落正拼命叫嚷着，要他往肺里吸进一口空气。那些念头将永远待在那儿，他已经决定了，自己将战斗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息为止。与此同时，他竭力思考着对付亡者的策略，或是巧妙的办法。
可是他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尽管他没有看出，也没有感觉到那些影手卒在移动。但那些影手卒却的的确确偷偷地前进了一些。现在它们距离萨姆仅有一臂之遥，它们那高大的漆黑的身影散发出比最严酷的冬天更加刺骨的寒意。
萨姆意识到，两侧的那两个影手卒正向他身体两旁挪动，尽管速度非常慢。显然它们想要从侧翼包抄，将萨姆围在当中，然后用它们那四个如阴影一般的身体像茧一样包裹住他。然后它们会继续前进，向莉芮尔发起进攻。
在离得最近的那个影手卒周围忽然迸发出了火焰，那是一团如拳头般大小的纯青色火球。但是影手卒甚至连躲都没有躲，那团火化作了把它召唤出来的咒印，最后这些全都消失在了白雾当中。
另一个咒印又向影手卒袭去，但是仍然没起丝毫的作用，它们只是从亡者那阴影般的身体上弹开，把旁边的一棵矮树点燃了。萨姆意识到格林少校和廷德尔中尉正试图用咒语帮自己的忙，但是他的思想和呼吸都不能松懈片刻，不能告诉他们这种火根本无法对付如此凶险的敌人。
萨姆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影手卒身上。而与此相应，影手卒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萨姆和它们之间的对抗上。
所以交战的双方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身旁的雾气不断旋转，好像被一股强风搅动了似的。他们也没有听到身后所传来的士兵们的喊叫声。
直到最后，他们听到了法铃的声音。那是一阵非常洪亮的铃声，从他们头顶上的半空中传下来。那铃声攫住了影手卒，就像是木偶主人把牵线木偶提了起来，准备放进盒子里一样。那四个影手卒无法抵御，只能弯下腰来，它们那如阴影般的头高高仰起，发出无声的祈求，希望得到宽恕。
但是它们没有得到宽恕。另一阵铃声响了起来，那愤怒的、激烈的舞曲高高凌驾于第一阵明朗的铃声之上。这尖厉的声音使得影手卒猛地直起身来，它们那阴影般的身体化作了一缕缕长条，好像是被吸进了一个狭窄的洞穴。
然后它们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无法为害人间了。
当影手卒消失的时候，萨姆双膝跪地，浑身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对那近乎枯竭的肺来说简直就像是久旱逢甘霖。在他头顶上，一架银色与蓝色相间的、闪闪发亮的纸翼正在盘旋着，就像一只巨大的老鹰正在搜寻着捕猎对象。然后它飞速降下，旋转着落到了山谷当中，那儿的地势平坦而光滑，适宜降落。萨姆盯着纸翼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另两架在南方人前方滑翔的纸翼。
总共有三架纸翼。从头顶上掠过的那架蓝色与银色相间，那是阿布霍森的颜色。第二架纸翼绿色与银色相间，显然属于坷睐。而第三架则是红色与金色相间，显然属于王室。三架纸翼中有两架不仅有一名乘客，还有一名飞行员。
“我不明白。”萨姆小声说道，“到底是谁摇响了法铃？”
莫格这时就快爬到山顶了，他在亡者手卒和避雷针之间迂回前进。这时他听到了天空中传来的铃声。他停下来笑眯眯地对挡住去路的那个亡者手卒喊叫。
“听那响亮的撒拉奈斯！趁还能跑的时候赶紧逃吧！”
但是这个策略并不凑效。那个亡者手卒刚刚回到现世不久，它那迟钝的头脑无法理解莫格的话，同时它也没有莫格那不同寻常的敏锐的听觉。它并没有听到隆隆雷声中夹杂的铃声，而且它也没有感觉到从山那边释放出来的能量。它只知道面前有个活生生的猎物，伸手就能触及。
莫格又叫了一声，然后便放下了尼克。随后他猛地一转身，他那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指不停地抓挠着亡者手卒的身体，而他那长满尖利牙齿的嘴巴则一口咬定了亡者手卒的手腕。
如果这亡者手卒仍有正常人的智力的话，那它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因为没有人会像这样战斗，弓着背，像疯子一样不停地抓挠、撕咬，而且还发出咝咝的声音。
莫格咬穿亡者手卒的手腕，使得它断裂开来。随后他马上跳了回来，扛起尼克，左躲右闪，避开亡者手卒，带着凯旋的吼声向前冲去。
亡者手卒完全无视它那已经断开的手臂，想要上前追赶。这时它才发现，它那怪模怪样的敌人把它的腿筋也挠断了。它走了两步，随后便栽倒在地，隐藏在这个身体里面的鬼魂开始拼命搜寻着其他能够为它所用的身体。
这时莫格已经跑到了山脊另一边。在跑动的过程中，他抬起了尼克的手臂，让它与自己的身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手臂不住地抖动，皮肤下的肌肉抽搐着，手肘与前臂上面遍布深色的淤伤。
在莫格身后，天空中的电闪雷鸣正渐渐平息下来。尽管雾的边缘仍被闪电照亮——但是在雾气中央，浓雾和天空中的积雨云都变成了非常鲜艳的红色。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在一阵狂怒和混乱当中，萨姆一边躲闪，一边照着前方胡乱挥动宝剑。他根本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随后他前方的亡者倒在了地上，它的腿被削了下来。萨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会是自己干的，他宝剑上的咒契也愤怒地闪耀着蓝白色的火花。
“再用竖笛吹吹！”少校喊道。他跨到萨姆身前，准备和下一个断掉下巴的鬼魂迎战，“我们掩护你！”
萨姆点了点头，毅然把竖笛放到了唇边。在亡者的冲击之下，士兵们的防线不断后退，现在莉芮尔就在他身后仅仅几英尺之遥的地方，她那凝固的雕像脆弱得不堪一击。
大多数亡者手卒都是新鲜的尸体，它们身上还穿着工人的工装裤。但是这些尸体大多都被长期待在冥界中的鬼魂占据着，它们迅速地让那些尸体变成了它们在冥界中呈现出来的可怕模样。此时一个这样的亡者向萨姆发起了攻击，它像蛇一样在格林少校和廷德尔中尉之间蜿蜒扭动。它那下巴已经断裂的嘴大大张开，想咬萨姆一口。萨姆不假思索地用宝剑刺穿了它的喉咙。附有咒契的宝剑穿透那失去生命的肉体，火花飞溅。它扭动着翻滚着，但是却无法从利刃上面脱身，于是隐藏在这具肉体中的鬼魂开始逃离，就像一只黑色的虫子从一个烂透了心的苹果中溜掉一样。
萨姆低头看着它，感到自己心中的恐惧被炽烈的怒火取代。这些亡者凭什么胆敢闯入现世当中？他深吸一口气，吹响了竖笛，他的鼻孔微微张大，脸颊绯红。这可不是给亡者走的路，他要把它们送回到另外一条路上去。
在肺里充满空气之后，他吹响了基佰司。一个尖锐而悦耳的音符响起——但随后，不知道为什么，那音调转变成了一种活泼的、充满感染力的舞曲。这声音让士兵们精神振奋，他们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随着基佰司的抑扬顿挫挥动着他们手中的武器。
但是亡者听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音调，那些嘴巴、肺部和喉咙还能凑合着用的亡者发出了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嚎叫。但是喊叫声也无法掩盖住基佰司的音调。那些操纵着尸体的鬼魂身不由己地被从自己占据的腐烂的肉体当中逐出，向冥界返回。
“它们抵挡不住了！”廷德尔中尉叫道。整条战线上的亡者纷纷仆倒在地，只留下空空的躯体，而鬼魂则被基佰司送回冥界去了。
“别兴奋过头了！”少校咆哮道。他迅速地扫视周围，看到几个男人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或是正在死去。很多伤兵都向着设在山脚下的救护站走去。不少伤员周围簇拥着好几个身强体壮的战友。相当多的士兵都逃到了山下，回到南方人的队伍那儿，希望那道河流能够多少给他们提供一些庇护。
实际上，连队中的大多数人都逃走了，格林知道，自己刚才是对整个连队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失望令他心中一阵揪痛。但是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刚刚被征募入伍的新兵，即便是那些在边境上待过一阵子的人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亡者。
“这帮人真是该死！我们马上就要赢了的，这帮蠢货！”
廷德尔中尉终于注意到了那些飞速逃窜的士兵，他对自己手下的小伙子的表现充满了愤慨。看起来他想去追他们，但是格林少校拦住了他。
“让他们走吧，廷德尔。他们不是巡逻队员，对他们来说，这种事情实在难以承受。我们需要你待在这儿——这可能只是第一波攻势。马上还会有更多的亡者冲下来。”
“是的，很快就会来了。”萨姆匆匆说道，“少校——我们得让留下的人都守在莉芮尔身边。我怕万一有个亡者通过……”
“很好！”少校热心地表示了赞同，“廷德尔、爱德华——靠拢过来，每个人都用最快的速度行动。看看你们能帮伤员做点儿什么。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临阵脱逃。快行动！”
“是，长官！”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然后他们便开始大声地发号施令，而士官则继续向下传达。此时战线上只剩下三十多个士兵了。几分钟过后，他们就肩并肩地形成一道圈，围住莉芮尔那被冰霜覆盖着的身体。
“后面还有多少亡者？”在萨姆凝视着山坡上的雾气时，少校问道。那雾仍在顺着山坡向下弥漫，越来越浓，缕缕雾气环绕在众人周围，而山脊那边的闪电也越来越频繁。像墨一样黑的雷雨云盖在白色的浓雾顶上。
“我还不能确定。”萨姆皱着眉头说道，“越来越多的亡者不断进入现世。赫奇自己一定就在冥界里面，他正在源源不断地把亡者遣送出来。他肯定发现了一座老坟场之类的能给他提供尸源的地方，因为到现在为止，袭击我们的都还是亡者手卒。蒂莫西说他只有六十个工人，而在第一轮攻势当中他们全都消耗殆尽了。”
当萨姆说话的时候，另外两人都把目光移向蒂莫西·瓦拉赫。他捡起了一个死去的士兵的步枪、刺刀还有头盔，现在正站在围成一圈的众人中间——这令众人感到惊讶，也许连他自己也会感到惊讶。
“做总比不做强。”萨姆引用坏狗的话说道。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真正相信坏狗所说的这句话了。他心中仍旧万分恐惧。但是他知道这不会阻碍他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正是他的父母希望看到的，萨姆想，但是他并没有再往下细想。现在他不能去思念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那样的话他会崩溃的——不能想，现在的形势也不允许他去想。
“我的观点完全是……”少校刚说到这儿，忽然看见萨姆不住地颤抖，同时把手伸向了竖笛。
“影手卒！”萨姆大声喊道，他一边用剑指向敌人袭来的方向，一边把竖笛放到了唇边。
“站稳了！”少校一边吼叫，一边探入咒契的洪流，寻找能够施放出火焰与毁灭的咒语，尽管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对于影手卒来说没什么用。它们没有可以被烧伤或是毁坏的肉身。士兵们掌握的咒契魔法可以减缓它们的速度，但也仅此而已。
在山坡顶上，四个似人非人的黑色身影穿过雾气向山下走来，它们像水一般地滑过岩石和荆棘。箭穿过它们的身体，但是它们却像坟墓一般安静，只是冷酷地向前行进着——径直向着莉芮尔，以及挡住它们去路的站在石头间的空隙中的萨姆、格林少校、廷德尔中尉袭来。
当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二十码时，一个影手卒停了下来——它突然向一名被落在那儿的伤兵发起了攻击，那伤兵躺在一块突出的大石头底下。他像疯了一般，拼命地站起来想要逃走，但是影手卒就像一块裹尸布似的将他围住，然后把他的生命全都吸走了。
那士兵濒死的尖叫渐渐减弱，只剩下喉咙中发出的咯咯声响，最后终于完全变成了一具无声无息的死尸。萨姆深吸一口气，然后用竖笛拼命地吹响撒拉奈斯。他必须控制住影手卒，让它们屈从于他的意愿，因为除此之外，他和同伴们几乎再也没有别的武器了。他的剑，还有剑上的咒印，都只能伤害它们，但是再也没有其他作用。
于是他吹响了笛子，同时在心里默默地向咒契祈祷，希望自己拥有战胜影手卒的能力。
撒拉奈斯那洪亮的声响甚至穿透了隆隆的雷声。萨姆立刻感觉到影手卒在抵抗他。它们愤怒地反抗他的意志，萨姆汗流浃背地使出浑身解数。但他所能做到的只是让它们停顿下来。这些鬼魂非常古老，它们比萨姆用基佰司送回冥界的亡者手卒要强大得多。他用尽全力才让它们停了下来，而它们不断地冲击着撒拉奈斯在它们周围织就的——极为微弱的——束缚。
萨姆感觉到周围的世界在缩小，直到最后，他只能感觉到面前的四个鬼魂，还有它们为了反抗他的束缚而不断进行的挣扎。一切都消失了——无论是潮湿的浓雾、周围的士兵，还是天空中的电闪雷鸣。他身边只剩下他自己和他的对手。
“服从我！”他喊道，不过他是用思维和意志喊的，一般人的耳朵无法听到。萨姆感觉得到那些无法说话的鬼魂用同样的方式作出了回应。它们一齐用意念发出怒吼和嘶叫，显然是在向他挑衅。
这些影手卒非常聪明。当其中一个影手卒假装发出颤抖的声音，引诱萨姆把意志力转移到它身上时，另外的两个影手卒就会发起还击，几乎挣脱了加在它们身上的束缚。
萨姆渐渐意识到它们不只是在抵御他的控制，其实也在侵蚀着束缚它们的魔法。每次他的注意力稍一转移，它们就会向前推进一点儿。尽管每次只向前推进几步，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在逐渐缩小。很快它们就近到能够从他头顶上跃过去，吸收他身旁的士兵的生命——而且还会袭击莉芮尔那毫无防备的身体。
他也意识到，从他吹响撒拉奈斯到现在，仅仅过去了几秒钟时间——而且他还需要吸另一口气。尽管笛音仍在持续，但是却正不断减弱。如果他能喘息片刻，深吸一口气，再次吹响撒拉奈斯，他就可以让束缚影手卒的力量大大增强。萨姆知道，他的能力接近于完全控制住这些鬼魂，但是还差那么一点点。他也明白，如果他完全把注意力从影手卒身上挪开，深吸一口气，那它们转瞬之间就会扑到他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所能做的就只有继续这场意志的较量，尽力让它们前进的脚步变得缓慢。莉芮尔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用法铃将它们驱散。萨姆只需要拖延足够长的时间。
他甚至完全无视身体对氧气的需求，没有停顿下来吸一口气。现在没有什么比挡住影手卒更重要的事情。他将会把全部的心思和力量都集中在它们身上，把肺里的剩下的每一丝空气都吹入竖笛中去。它们别想碰到莉芮尔，它们绝不能碰到她。她是这个世界与毁灭者对抗的最后一线希望。
另外，她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他早就答应了要保护她的。
影手卒又向前靠近了一步，萨姆拼尽全力阻挡着它们，他的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头脑中的苦苦挣扎也在肌肉上反映了出来。但是他的力量正在逐渐消退，他知道，而那些亡者却变得越来越强。他简直马上就要因为缺氧而晕过去了，他心里面有一个难以压制的念头催促着他后退。让开！喘口气！让这些怪物过去！
但是，在他与亡者对抗的同时，他也在与自己的恐惧对抗着，他将这种恐惧压回了大脑中的一个小角落，那个角落正拼命叫嚷着，要他往肺里吸进一口空气。那些念头将永远待在那儿，他已经决定了，自己将战斗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息为止。与此同时，他竭力思考着对付亡者的策略，或是巧妙的办法。
可是他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尽管他没有看出，也没有感觉到那些影手卒在移动。但那些影手卒却的的确确偷偷地前进了一些。现在它们距离萨姆仅有一臂之遥，它们那高大的漆黑的身影散发出比最严酷的冬天更加刺骨的寒意。
萨姆意识到，两侧的那两个影手卒正向他身体两旁挪动，尽管速度非常慢。显然它们想要从侧翼包抄，将萨姆围在当中，然后用它们那四个如阴影一般的身体像茧一样包裹住他。然后它们会继续前进，向莉芮尔发起进攻。
在离得最近的那个影手卒周围忽然迸发出了火焰，那是一团如拳头般大小的纯青色火球。但是影手卒甚至连躲都没有躲，那团火化作了把它召唤出来的咒印，最后这些全都消失在了白雾当中。
另一个咒印又向影手卒袭去，但是仍然没起丝毫的作用，它们只是从亡者那阴影般的身体上弹开，把旁边的一棵矮树点燃了。萨姆意识到格林少校和廷德尔中尉正试图用咒语帮自己的忙，但是他的思想和呼吸都不能松懈片刻，不能告诉他们这种火根本无法对付如此凶险的敌人。
萨姆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影手卒身上。而与此相应，影手卒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萨姆和它们之间的对抗上。
所以交战的双方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身旁的雾气不断旋转，好像被一股强风搅动了似的。他们也没有听到身后所传来的士兵们的喊叫声。
直到最后，他们听到了法铃的声音。那是一阵非常洪亮的铃声，从他们头顶上的半空中传下来。那铃声攫住了影手卒，就像是木偶主人把牵线木偶提了起来，准备放进盒子里一样。那四个影手卒无法抵御，只能弯下腰来，它们那如阴影般的头高高仰起，发出无声的祈求，希望得到宽恕。
但是它们没有得到宽恕。另一阵铃声响了起来，那愤怒的、激烈的舞曲高高凌驾于第一阵明朗的铃声之上。这尖厉的声音使得影手卒猛地直起身来，它们那阴影般的身体化作了一缕缕长条，好像是被吸进了一个狭窄的洞穴。
然后它们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无法为害人间了。
当影手卒消失的时候，萨姆双膝跪地，浑身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对那近乎枯竭的肺来说简直就像是久旱逢甘霖。在他头顶上，一架银色与蓝色相间的、闪闪发亮的纸翼正在盘旋着，就像一只巨大的老鹰正在搜寻着捕猎对象。然后它飞速降下，旋转着落到了山谷当中，那儿的地势平坦而光滑，适宜降落。萨姆盯着纸翼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另两架在南方人前方滑翔的纸翼。
总共有三架纸翼。从头顶上掠过的那架蓝色与银色相间，那是阿布霍森的颜色。第二架纸翼绿色与银色相间，显然属于坷睐。而第三架则是红色与金色相间，显然属于王室。三架纸翼中有两架不仅有一名乘客，还有一名飞行员。
“我不明白。”萨姆小声说道，“到底是谁摇响了法铃？”
莫格这时就快爬到山顶了，他在亡者手卒和避雷针之间迂回前进。这时他听到了天空中传来的铃声。他停下来笑眯眯地对挡住去路的那个亡者手卒喊叫。
“听那响亮的撒拉奈斯！趁还能跑的时候赶紧逃吧！”
但是这个策略并不凑效。那个亡者手卒刚刚回到现世不久，它那迟钝的头脑无法理解莫格的话，同时它也没有莫格那不同寻常的敏锐的听觉。它并没有听到隆隆雷声中夹杂的铃声，而且它也没有感觉到从山那边释放出来的能量。它只知道面前有个活生生的猎物，伸手就能触及。
莫格又叫了一声，然后便放下了尼克。随后他猛地一转身，他那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指不停地抓挠着亡者手卒的身体，而他那长满尖利牙齿的嘴巴则一口咬定了亡者手卒的手腕。
如果这亡者手卒仍有正常人的智力的话，那它一定会感到非常惊讶，因为没有人会像这样战斗，弓着背，像疯子一样不停地抓挠、撕咬，而且还发出咝咝的声音。
莫格咬穿亡者手卒的手腕，使得它断裂开来。随后他马上跳了回来，扛起尼克，左躲右闪，避开亡者手卒，带着凯旋的吼声向前冲去。
亡者手卒完全无视它那已经断开的手臂，想要上前追赶。这时它才发现，它那怪模怪样的敌人把它的腿筋也挠断了。它走了两步，随后便栽倒在地，隐藏在这个身体里面的鬼魂开始拼命搜寻着其他能够为它所用的身体。
这时莫格已经跑到了山脊另一边。在跑动的过程中，他抬起了尼克的手臂，让它与自己的身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手臂不住地抖动，皮肤下的肌肉抽搐着，手肘与前臂上面遍布深色的淤伤。
在莫格身后，天空中的电闪雷鸣正渐渐平息下来。尽管雾的边缘仍被闪电照亮——但是在雾气中央，浓雾和天空中的积雨云都变成了非常鲜艳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