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雷尔的抉择
“这么说来，赫奇这个奴才也辜负了我的期望。”奥兰尼斯说道。它那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但是却尖锐而又刺耳，“一切生命终有一死，寂静将越过尘埃之海，将我环绕在永恒的静默之中。”
“现在另外七个又来了，全都叫嚷着要把奥兰尼斯锁入金属的监牢，埋进深深的地下。但是这些血脉已经淡化、力量已经削弱的七个，能战胜毁灭者——九个中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大的一个吗？”
奥兰尼斯停顿了片刻。在一阵可怕的、悄无声息的静默之后，它说出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就像在下面的每个人脸上重重地扇了一耳光。
“不可能。”
这三个字中蕴藏着的力量使得每个人都无法移动，也无法说话。莉芮尔此时必须开始念诵束缚咒语，可是她的嗓子突然干涩得无法说话，她的四肢沉重得无法挥动。她拼命地抵御着那控制着她的力量。手臂上的痛楚，死去的尼克的脸庞，还有身边可怕的大毁灭场景都刺激着她，给了她反抗的力量。
这时，她的舌头能够动弹了，嘴里也稍稍湿润了一点儿。尽管奥兰尼斯那不断膨胀的身体正向七个组成的环涌来，它那火焰的长舌喷向任何胆敢抵御的蠢货。
“我以阿斯塔睿尔之名反对你。”莉芮尔用沙哑的声音说，她用剑尖勾画出一个咒印，那咒印悬浮在那儿，闪耀着光芒，那些气势汹汹的长舌稍稍畏缩了一点儿。
这足以让其他几个缓过气来，开始念出束缚咒语。萨布莉尔用她的剑画出一个咒印，然后说道：“我以撒拉奈斯之名反抗你。”她的声音洪亮而自信，感染了其余的人。
“我以贝尔基之名反对你。”萨姆说道，他此刻想到了尼克，想到了他那毫无血色的面庞，想到了他凝视着他，让他“努力做好”时的神情。他飞快地画出了咒印，手指几乎都伸进了那咒印之中。
“我以戴芮姆之名反对你。”艾丽米尔自豪地说道，就像是在提出决斗的挑战。她从容不迫地画出了咒印，就像在沙滩中画出一道痕迹似的。
“一如既往，”坏狗说，“我是基佰司，我反对你。”
和其他几个不同，他并没有画出一个咒印，他的身体表面却泛起了波纹，褐色的皮上浮现出一道咒印形成的彩虹，这些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咒印以各种方式从他身上淌过。其中一个咒印流到了他的鼻尖上，他向它吹了一口气，让它悬浮到了空中。
“我们两个代表墨思锐尔反对你。”萨娜和瑞尔拖长声音一起吟道。她们的手掌相合，一起画出了咒印。
“我叫塔齐斯顿，我以岚纳之名反对你。”塔齐斯顿大声说道。他的声音有着国王的威严。他画出了咒印，当那咒印闪闪发亮时，他第一个摇响了法铃。然后坷睐摇响了墨思锐尔，坏狗开始有节奏地吠叫，艾丽米尔摇动着戴芮姆，萨姆摇响贝尔基，萨布莉尔则让撒拉奈斯发出了深沉的声音，盖过了其他所有的铃声。
最后，莉芮尔摇动阿斯塔睿尔，它那哀恸的铃声与其他法铃的铃声及法力一起环绕着奥兰尼斯。一般情况下，哀恸者将会把听见它铃声的所有人送入冥界。但是当它与其他六只法铃的铃声混合在一起时，它的声音引起了一种令人无法抵挡的悲伤。法铃与犬吠一起奏响了一首超越一切声音与能量的歌曲。那是一支土地、月亮、星星、海洋、天空、现世与冥界，一切曾经存在的和将要存在的事物的奏鸣曲。那是咒契之歌，这支歌曾经在久远的过去束缚住奥兰尼斯，而现在，这支歌想要再次禁锢它。
那些法铃不断鸣响，最后它们似乎在莉芮尔体内的每个角落里面回荡。她就像被浸透的海绵，再也容不进一丝那些铃声的能量。她能够感觉到这能量不仅充斥在她体内，而且也灌注进了其他人的身体里面，不断流淌的能量从他们那已经饱和的身体里面溢了出来。
那能量也流入了她所画出的咒印当中，咒印闪耀着光芒，向旁边伸展开来，变成一条发光的丝带，融入到下一个咒印之中，随后另一个咒印又被连接起来，它们形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环，围绕着奥兰尼斯，那光带绕着黑色的充满杀气的球体旋转着。
莉芮尔念出了余下的束缚咒语，那些咒语携带着能量，如浪涛一般奔涌出来。那个圆环随着这些咒语变得越来越亮，然后便开始收紧，它迫使那些火焰的长舌扭动着回到奥兰尼斯那黑暗的球体当中。
莉芮尔向前走了一步，其他几个也照样前进了一步。他们的圈子跟随着那个闪亮的魔法圈不断收紧。空中的半球被勒得向内收缩。与此同时，法铃在欢快地鸣响着，摇铃者不假思索地跟随着狗吠叫的节奏摇响法铃。一种巨大的胜利的喜悦与如释重负的感觉充溢在莉芮尔心里，而肩头的宝剑所带来的恐惧也由此得到缓解。很快她会再次挥动长剑，很快她就会再次来到永死之门下，永远不再返回。
就在此时，那道魔法环停止了收缩，而持铃者的脚步也悬在了半空，刹那之间铃声颤抖起来。莉芮尔畏缩了一下，她感觉到一股力量反冲过来，就像她突然撞到了一堵墙，事先毫无预兆。
“不。”奥兰尼斯说道，它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感情，显得非常沉静。
当奥兰尼斯说话的时候，魔法环颤抖起来，被那闪光的球体迫使着再次变大。火舌又出现了，比先前更加庞大可怖。
法铃仍在鸣响，但是摇铃者却被迫向后退却，他们之中有人脸上呈现出可怕的绝望，而有的人则充满了至死不渝的决心。在奥兰尼斯的淫威之下，那魔法圈不断扩大，变得越来越细。
“我在铁棺材里待得太久了。”奥兰尼斯说道，“我受够了那些四处蔓延的生命的侮辱。我是毁灭者——一切都要被毁灭掉！”
它的话音刚落，火焰从球体里面伸出来，用上千根黑色火焰形成的细小的指头攫住了魔法环。它们纠缠着，从不同的方向扯动着它，加速着魔法环破灭的进程。
莉芮尔就像局外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一切努力将都付之东流了。他们再也没有付出任何努力的必要。她看见过那最初的时刻，看见了奥兰尼斯被禁锢起来。那一次，七个大获全胜；而这一次，他们却失败了。莉芮尔自己早已视死如归，她认为为了打败奥兰尼斯，拯救自己所热爱的一切，这是值得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们将仅仅成为第一批牺牲品，而奥兰尼斯将带来一个充满灰烬的世界，陪伴它的将只剩下亡者。
随后，莉芮尔在绝望之中听到萨姆开始说话，她看见一道绚烂的光芒从他身边飞起，形成了一个由白色火焰勾勒出的高大的身形，仅有几分像人。
“自由吧，莫格！”萨姆吼道。他高高举起一个红色的项圈，“明智地选择你的立场！”
那火焰勾勒出的身形变得更加高大。他不再看着萨姆，而是掉头看向萨布莉尔，他的头垂了下来，好像随时都准备咬人。萨布莉尔一脸坚韧地看着他。他迟疑了片刻。随后那团火焰向着莉芮尔涌去，她感觉到了火焰的灼热，也嗅到他身上的肆行魔法与奥兰尼斯那令人肺部近乎炸裂的可怕气息混合在一起。
“快帮帮我，莫格。”莉芮尔轻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无法被人听到。
但那白色的身影却听到了。他停了下来，回头面对奥兰尼斯，他从原先的一根火柱转变为更加像人的形态，但是这个“人”身上的皮肤却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我是雷尔。”他说，与此同时，他伸出一只手，将一道银色的火焰掷入那即将断裂的魔法环中。他的声音中伴随着噼啪作响的能量，“我也反抗你。”
魔法环又一次向内收缩，每个人都自动向前走去。这一次，它不断地收缩着，没有停顿。随着魔法环的收缩，火舌熄灭了，那个球体变得更加黑暗。随后银色的光芒开始在它的表面闪耀，那是曾经在漫长的年月当中禁锢住奥兰尼斯的半球的色彩。
莉芮尔向前走了一步，她的眼睛盯着那个不断收缩的球体。她朦胧地意识到阿斯塔睿尔此刻仍在鸣响。此外她更加模糊地感觉到，此刻雷尔也开始歌唱，他的声音盖过了其他的铃声和坏狗的叫声。他的声音汇入了众多声音的合鸣之中。
半球继续收缩着，银色的光泽就像投入水中的水银，一点点地在它那液态的表面上扩散开来。
当整个球体都变成银色时，莉芮尔知道她该出手了，趁着奥兰尼斯被完全束缚住的短暂时刻。她明白奥兰尼斯不是被七个束缚住的，而是被八个，莫格——雷尔——必定是第八个大放光明者，他也是在久远的过去被七个束缚住的。
法铃鸣响着，雷尔歌唱着，基佰司吠叫着，阿斯塔睿尔哀鸣着。银色继续扩散，莉芮尔向它靠近，举起了萨姆用鲜血、宝剑以及法笛之中七个的灵魂铸成的宝剑。
奥兰尼斯此时又开口说话了，用的是一种怀恨在心的尖刻语气。
“为什么，雷尔？”它说道，此时它表面上最后一丝黑色也被银色取代，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半球沉到了地上，“为什么？”
雷尔的回答好像穿透一片辽阔的空间传来，一字一句滴入莉芮尔的心田。此刻，她正高高举起宝剑，身子向后仰着，准备给出致命的一击，将整个半球斩为两半。
“现世。”雷尔说道，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倒更像是莫格，“鱼和肉，和煦的阳光与凉爽的树萌，麦田里的田鼠，清冷的月光。一切……”
无论他还说了些什么，莉芮尔全都没有听见。她鼓起全部的勇气，准备给出致命一击。
宝剑触到那银球的表面，一声尖啸响起，所有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剑刃没入球体的时候，一束火焰伴随着蓝白色的火星直向苍茫的天际冲去。
当她砍下去时，剑刃熔化了，红色的火焰向莉芮尔手上蹿来。当火焰接触到她的手时，她尖叫起来，但是丝毫也没有放松，她将全部的力量与愤怒都贯注到了这一击之中。她感觉得到灼热的火焰里的奥兰尼斯。它正把自己最后的复仇全部加到莉芮尔身上，让她被它那毁灭性的力量重重包围，那力量将把她烧成灰烬。
当火焰吞噬了剑柄的时候，莉芮尔再次发出尖叫，现在好像有千万根针正扎着她的手。但她还是紧紧握住剑柄，完成这最后一击，斩断了奥兰尼斯。
剑刃穿过，球体一分为二。莉芮尔试着松开手来。她明白自己的尝试完全是徒劳，奥兰尼斯已经将她牢牢攫住，现在她手中的剑成为了连接两个半球的桥梁，奥兰尼斯通过这桥梁还保持着片刻的完整。而与此同时，这也是引导莉芮尔走向死亡的桥。
“坏狗！”莉芮尔本能地喊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痛苦与恐惧令她近乎崩溃，她此刻只希望快点儿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又一次试图松开手，但是她的手指好像被焊接到了那金属球上，奥兰尼斯的力量渗入她的血脉，它那最后的火焰正吞噬着莉芮尔的生命。
坏狗的牙齿忽然咬住了莉芮尔的手腕。一种新的痛楚传来，不过这强烈而突然的痛楚令人神志清醒。奥兰尼斯已经与她分离了，那威胁着要毁灭她的火焰也消失了。片刻之后，莉芮尔意识到坏狗咬断了她的手。
奥兰尼斯剩余的报复力量全都被导向坏狗。红色的火焰像绚丽的花朵一样把她簇拥在中间。此时，她吐出了莉芮尔的手，将它甩向半球中间，那只手就像被烧焦的黑蜘蛛一样在火中翻腾扭动着。
一大团火焰喷发出来，将坏狗吞没在里面，莉芮尔被迫踉踉跄跄地直往后退。她的眉毛被火烤得卷曲起来，最后完全消失了。接着，随着一声绝望的尖叫，球体化为两半。其中一半差点儿击中了莉芮尔，它翻腾着飞入了重新涌入海湾的海水之中。另一半则从萨布莉尔头顶上飞过去，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它被截断束缚起来了。”莉芮尔轻声说道。她有些不相信地凝视着自己的手腕。她似乎仍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但是那儿只有被烧焦的残臂和袖管。
这时她的身体摇晃起来，泪水也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心里此刻只惦记着一件事情，于是她迈着蹒跚的步子，向前走去，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叫着狗的名字。
“在这儿。”坏狗轻声答应她的呼唤。她侧躺在先前那个球体所处的地方，身下是一片灰烬。听到莉芮尔的声音，她的尾巴也摇晃起来，但是只有尾巴尖在摇晃，她并没有爬起来。
莉芮尔蹲在它身旁。从表面上看，坏狗并没有受伤，但是莉芮尔看到她的鼻子上覆盖了一层白霜，她脖子上的皮肤也变得松弛了，好像她突然变老了似的。莉芮尔在她身边俯下身来的时候，坏狗缓缓地抬起了头，轻轻地舔了舔她的脸。
“嗯，完事了，女主人。”她的头向后一撇，轻声说道，“现在我得离开你了。”
“不。”莉芮尔抽泣着说道。她用那失去手掌的手臂搂住它，把自己的脸颊贴到狗的鼻尖上面，“本来该我死的！我不会放你走！我爱你，坏狗！”
“以后还会有另外的狗，另外的朋友，另外的爱。”坏狗轻声说，“你已经找到了你的家庭、你所要继承的一切，你在这个世界上取得了崇高的地位。我也爱你，但是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已经结束。再见，莉芮尔。”
话音刚落，她就消失了。莉芮尔发现自己正俯身面对着一个小狗的皂石雕像。
她听见身后传来了雷尔、萨布莉尔说话的声音，还有贝尔基那短促的铃音，在全部法铃的合鸣之后，它的声音显得如此出众，正是它那单调的铃音让莫格从一千年的奴隶状态中解脱出来。但那声音显得如此遥远，似乎来自不同的时空。
片刻之后，萨姆发现了莉芮尔蜷缩在灰烬之中，那只失去手的胳膊里面搂着小狗雕像。她那只健全的手里抓着阿斯塔睿尔——哀恸者，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铃舌，避免它鸣响。
尾声
尼克站在冥水之中，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冥水冲刷着他的膝盖。他希望自己能躺倒在冥水之中，随波逐流，让自己的悲伤与内疚也一起随着水流被带向那未知的去处。但是他无法移动，他好像被一种从额头上暖烘烘的地方发散出来的能量固定在了原地。这一点十分奇怪，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阴冷冰凉的。
不知道是过去了几分钟、几个小时，还是几天——因为在这个充斥着灰蒙蒙的光线的地方，你简直找不到任何能够标明时间流逝的参照物。尼克注意到有一只狗坐在他旁边。一只身躯庞大的黑褐色的狗。她的表情十分严峻。尼克觉得它看起来有些面熟。
“你是我梦里的那只狗。”尼克说。他弯下腰来抚摸着狗的头，“不过那只是个梦，对吗？你那时长着翅膀。”
“你说对了。”狗表示赞同，“我是坏狗，尼古拉斯。”
“很高兴见到你。”尼克彬彬有礼地说道。坏狗伸出一只爪子，尼古拉斯摇晃了一下，“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我想我……”
“死了。”坏狗欢喜地答道，“你的确死了。这里是冥界。”
“啊。”尼克答道。他开始还想争辩一番，现在他头脑中忽然涌入另一种想法，“你们……他们把……半球？”
“奥兰尼斯被重新束缚起来了。”坏狗宣布，“它再一次被囚禁在了半球当中。两个半球注定将被运回古国，深深地埋到石头与咒语之下。”
尼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的眼睛和嘴巴周围由于担忧产生的皱纹现在也消失了。他跪到坏狗身旁，搂住她，感受到她的皮肤在刺骨的冥水中透出阵阵暖意。那环绕在她脖子周围的项圈也十分美丽。它让他的胸口洋溢着温暖。
“萨姆和……和莉芮尔呢？”尼克关切地问道，他的头仍然垂在坏狗的耳边。
“他们还活着。”坏狗说，“不过也受了伤。我的女主人失去了手。萨姆斯王子会用闪着金光的聪明的咒契给她再造一个，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将会是永远的金手莉芮尔。她是忆往师和阿布霍森，此外还有很多其他头衔。不过她还受到了另外的伤害，那需要另外的药物来治疗。她很年轻。坚持住，尼古拉斯。
“我给你做了一次全新的洗礼，保存你的灵魂。”坏狗说，“现在你的额头上带着咒印，这将平衡你血液与骨头中的肆行魔法。你将发现咒印和肆行魔法既有益，也是负担，因为它们将把你带向远离安塞斯蒂尔的地方，而你将要走的路将会出乎你的意料。”
“你的意思是什么？”尼克迷惑不解地说。他抚摸着额头上的咒印，那突然闪现的光芒令他眨了眨眼。这时坏狗的项圈也闪烁起来，那环绕她头部的无数明亮的咒印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光环，“你的意思是什么，远离安塞斯蒂尔？我能去哪儿？我死了，不是……”
“我会把你送回去。”狗温和地说，她用鼻子推了推尼克的腿，于是他掉头面向现世的方向。然后她吠叫起来，那单调而尖锐的叫声中既包含了问候，也包含了道别的意味。
“真的可以吗？”尼克感觉到冥河的水流极不情愿地放开了他的脚，他迈出了返回现世的第一步。
“不行，”坏狗说道，“不过我可是坏狗。”
尼克微笑着再踏出一步，他感觉到了现世的温暖，那微笑渐渐变成了大笑，那笑声中表达了他对一切的宽容，甚至包括体内隐隐的伤痛。
在现世之中，尼克的眼睛睁开来，他看到了头顶上的天空，温暖的阳光穿透压得低低的乌云，洒到了他身旁的一片菱形土地上，这是一片废墟与毁灭中的安全地带。尼克坐起身来，看见一群士兵正向他靠近，他们正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铺满灰土的沙漠。在士兵们身后跟着南方人，他们那刚刚洗净的帽子和头巾呈现出鲜艳的蓝色，那是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唯一的颜色。
一只白猫忽然出现在尼克拉斯脚边。他厌恶地用鼻子嗅了嗅，然后说道：“我早知道会这样。”然后他越过尼克，看向某个无影无形的东西，对着那东西眨了眨眼睛，然后便快步向北方跑去。
片刻之后，猫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六个步履维艰的人，他们扶着第七个人，一路向这边走来。尼克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他挥了挥手，在这挥手的短暂时间里，他憧憬着未来，他明白，未来已经变得充满了光明。
坏狗坐在那儿，她的头转向一侧。她就这样仰着脖子一动不动地待了几分钟。她那古老而睿智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只是冥水，她那敏锐的耳朵里面听到的也不只是汩汩的浪涛声。过了一会儿，她胸口深处响起了一阵心满意足的低沉声音。她站起身来，伸长的脚支撑着身体脱离冥水。她抖干了身上的水。随后她慢慢走开，在现世与冥界的边界上曲折前进，她的尾巴用力甩动，打得身后的冥水泛起了阵阵白沫。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现在另外七个又来了，全都叫嚷着要把奥兰尼斯锁入金属的监牢，埋进深深的地下。但是这些血脉已经淡化、力量已经削弱的七个，能战胜毁灭者——九个中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大的一个吗？”
奥兰尼斯停顿了片刻。在一阵可怕的、悄无声息的静默之后，它说出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就像在下面的每个人脸上重重地扇了一耳光。
“不可能。”
这三个字中蕴藏着的力量使得每个人都无法移动，也无法说话。莉芮尔此时必须开始念诵束缚咒语，可是她的嗓子突然干涩得无法说话，她的四肢沉重得无法挥动。她拼命地抵御着那控制着她的力量。手臂上的痛楚，死去的尼克的脸庞，还有身边可怕的大毁灭场景都刺激着她，给了她反抗的力量。
这时，她的舌头能够动弹了，嘴里也稍稍湿润了一点儿。尽管奥兰尼斯那不断膨胀的身体正向七个组成的环涌来，它那火焰的长舌喷向任何胆敢抵御的蠢货。
“我以阿斯塔睿尔之名反对你。”莉芮尔用沙哑的声音说，她用剑尖勾画出一个咒印，那咒印悬浮在那儿，闪耀着光芒，那些气势汹汹的长舌稍稍畏缩了一点儿。
这足以让其他几个缓过气来，开始念出束缚咒语。萨布莉尔用她的剑画出一个咒印，然后说道：“我以撒拉奈斯之名反抗你。”她的声音洪亮而自信，感染了其余的人。
“我以贝尔基之名反对你。”萨姆说道，他此刻想到了尼克，想到了他那毫无血色的面庞，想到了他凝视着他，让他“努力做好”时的神情。他飞快地画出了咒印，手指几乎都伸进了那咒印之中。
“我以戴芮姆之名反对你。”艾丽米尔自豪地说道，就像是在提出决斗的挑战。她从容不迫地画出了咒印，就像在沙滩中画出一道痕迹似的。
“一如既往，”坏狗说，“我是基佰司，我反对你。”
和其他几个不同，他并没有画出一个咒印，他的身体表面却泛起了波纹，褐色的皮上浮现出一道咒印形成的彩虹，这些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咒印以各种方式从他身上淌过。其中一个咒印流到了他的鼻尖上，他向它吹了一口气，让它悬浮到了空中。
“我们两个代表墨思锐尔反对你。”萨娜和瑞尔拖长声音一起吟道。她们的手掌相合，一起画出了咒印。
“我叫塔齐斯顿，我以岚纳之名反对你。”塔齐斯顿大声说道。他的声音有着国王的威严。他画出了咒印，当那咒印闪闪发亮时，他第一个摇响了法铃。然后坷睐摇响了墨思锐尔，坏狗开始有节奏地吠叫，艾丽米尔摇动着戴芮姆，萨姆摇响贝尔基，萨布莉尔则让撒拉奈斯发出了深沉的声音，盖过了其他所有的铃声。
最后，莉芮尔摇动阿斯塔睿尔，它那哀恸的铃声与其他法铃的铃声及法力一起环绕着奥兰尼斯。一般情况下，哀恸者将会把听见它铃声的所有人送入冥界。但是当它与其他六只法铃的铃声混合在一起时，它的声音引起了一种令人无法抵挡的悲伤。法铃与犬吠一起奏响了一首超越一切声音与能量的歌曲。那是一支土地、月亮、星星、海洋、天空、现世与冥界，一切曾经存在的和将要存在的事物的奏鸣曲。那是咒契之歌，这支歌曾经在久远的过去束缚住奥兰尼斯，而现在，这支歌想要再次禁锢它。
那些法铃不断鸣响，最后它们似乎在莉芮尔体内的每个角落里面回荡。她就像被浸透的海绵，再也容不进一丝那些铃声的能量。她能够感觉到这能量不仅充斥在她体内，而且也灌注进了其他人的身体里面，不断流淌的能量从他们那已经饱和的身体里面溢了出来。
那能量也流入了她所画出的咒印当中，咒印闪耀着光芒，向旁边伸展开来，变成一条发光的丝带，融入到下一个咒印之中，随后另一个咒印又被连接起来，它们形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环，围绕着奥兰尼斯，那光带绕着黑色的充满杀气的球体旋转着。
莉芮尔念出了余下的束缚咒语，那些咒语携带着能量，如浪涛一般奔涌出来。那个圆环随着这些咒语变得越来越亮，然后便开始收紧，它迫使那些火焰的长舌扭动着回到奥兰尼斯那黑暗的球体当中。
莉芮尔向前走了一步，其他几个也照样前进了一步。他们的圈子跟随着那个闪亮的魔法圈不断收紧。空中的半球被勒得向内收缩。与此同时，法铃在欢快地鸣响着，摇铃者不假思索地跟随着狗吠叫的节奏摇响法铃。一种巨大的胜利的喜悦与如释重负的感觉充溢在莉芮尔心里，而肩头的宝剑所带来的恐惧也由此得到缓解。很快她会再次挥动长剑，很快她就会再次来到永死之门下，永远不再返回。
就在此时，那道魔法环停止了收缩，而持铃者的脚步也悬在了半空，刹那之间铃声颤抖起来。莉芮尔畏缩了一下，她感觉到一股力量反冲过来，就像她突然撞到了一堵墙，事先毫无预兆。
“不。”奥兰尼斯说道，它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感情，显得非常沉静。
当奥兰尼斯说话的时候，魔法环颤抖起来，被那闪光的球体迫使着再次变大。火舌又出现了，比先前更加庞大可怖。
法铃仍在鸣响，但是摇铃者却被迫向后退却，他们之中有人脸上呈现出可怕的绝望，而有的人则充满了至死不渝的决心。在奥兰尼斯的淫威之下，那魔法圈不断扩大，变得越来越细。
“我在铁棺材里待得太久了。”奥兰尼斯说道，“我受够了那些四处蔓延的生命的侮辱。我是毁灭者——一切都要被毁灭掉！”
它的话音刚落，火焰从球体里面伸出来，用上千根黑色火焰形成的细小的指头攫住了魔法环。它们纠缠着，从不同的方向扯动着它，加速着魔法环破灭的进程。
莉芮尔就像局外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一切努力将都付之东流了。他们再也没有付出任何努力的必要。她看见过那最初的时刻，看见了奥兰尼斯被禁锢起来。那一次，七个大获全胜；而这一次，他们却失败了。莉芮尔自己早已视死如归，她认为为了打败奥兰尼斯，拯救自己所热爱的一切，这是值得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们将仅仅成为第一批牺牲品，而奥兰尼斯将带来一个充满灰烬的世界，陪伴它的将只剩下亡者。
随后，莉芮尔在绝望之中听到萨姆开始说话，她看见一道绚烂的光芒从他身边飞起，形成了一个由白色火焰勾勒出的高大的身形，仅有几分像人。
“自由吧，莫格！”萨姆吼道。他高高举起一个红色的项圈，“明智地选择你的立场！”
那火焰勾勒出的身形变得更加高大。他不再看着萨姆，而是掉头看向萨布莉尔，他的头垂了下来，好像随时都准备咬人。萨布莉尔一脸坚韧地看着他。他迟疑了片刻。随后那团火焰向着莉芮尔涌去，她感觉到了火焰的灼热，也嗅到他身上的肆行魔法与奥兰尼斯那令人肺部近乎炸裂的可怕气息混合在一起。
“快帮帮我，莫格。”莉芮尔轻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无法被人听到。
但那白色的身影却听到了。他停了下来，回头面对奥兰尼斯，他从原先的一根火柱转变为更加像人的形态，但是这个“人”身上的皮肤却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我是雷尔。”他说，与此同时，他伸出一只手，将一道银色的火焰掷入那即将断裂的魔法环中。他的声音中伴随着噼啪作响的能量，“我也反抗你。”
魔法环又一次向内收缩，每个人都自动向前走去。这一次，它不断地收缩着，没有停顿。随着魔法环的收缩，火舌熄灭了，那个球体变得更加黑暗。随后银色的光芒开始在它的表面闪耀，那是曾经在漫长的年月当中禁锢住奥兰尼斯的半球的色彩。
莉芮尔向前走了一步，她的眼睛盯着那个不断收缩的球体。她朦胧地意识到阿斯塔睿尔此刻仍在鸣响。此外她更加模糊地感觉到，此刻雷尔也开始歌唱，他的声音盖过了其他的铃声和坏狗的叫声。他的声音汇入了众多声音的合鸣之中。
半球继续收缩着，银色的光泽就像投入水中的水银，一点点地在它那液态的表面上扩散开来。
当整个球体都变成银色时，莉芮尔知道她该出手了，趁着奥兰尼斯被完全束缚住的短暂时刻。她明白奥兰尼斯不是被七个束缚住的，而是被八个，莫格——雷尔——必定是第八个大放光明者，他也是在久远的过去被七个束缚住的。
法铃鸣响着，雷尔歌唱着，基佰司吠叫着，阿斯塔睿尔哀鸣着。银色继续扩散，莉芮尔向它靠近，举起了萨姆用鲜血、宝剑以及法笛之中七个的灵魂铸成的宝剑。
奥兰尼斯此时又开口说话了，用的是一种怀恨在心的尖刻语气。
“为什么，雷尔？”它说道，此时它表面上最后一丝黑色也被银色取代，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半球沉到了地上，“为什么？”
雷尔的回答好像穿透一片辽阔的空间传来，一字一句滴入莉芮尔的心田。此刻，她正高高举起宝剑，身子向后仰着，准备给出致命的一击，将整个半球斩为两半。
“现世。”雷尔说道，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倒更像是莫格，“鱼和肉，和煦的阳光与凉爽的树萌，麦田里的田鼠，清冷的月光。一切……”
无论他还说了些什么，莉芮尔全都没有听见。她鼓起全部的勇气，准备给出致命一击。
宝剑触到那银球的表面，一声尖啸响起，所有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剑刃没入球体的时候，一束火焰伴随着蓝白色的火星直向苍茫的天际冲去。
当她砍下去时，剑刃熔化了，红色的火焰向莉芮尔手上蹿来。当火焰接触到她的手时，她尖叫起来，但是丝毫也没有放松，她将全部的力量与愤怒都贯注到了这一击之中。她感觉得到灼热的火焰里的奥兰尼斯。它正把自己最后的复仇全部加到莉芮尔身上，让她被它那毁灭性的力量重重包围，那力量将把她烧成灰烬。
当火焰吞噬了剑柄的时候，莉芮尔再次发出尖叫，现在好像有千万根针正扎着她的手。但她还是紧紧握住剑柄，完成这最后一击，斩断了奥兰尼斯。
剑刃穿过，球体一分为二。莉芮尔试着松开手来。她明白自己的尝试完全是徒劳，奥兰尼斯已经将她牢牢攫住，现在她手中的剑成为了连接两个半球的桥梁，奥兰尼斯通过这桥梁还保持着片刻的完整。而与此同时，这也是引导莉芮尔走向死亡的桥。
“坏狗！”莉芮尔本能地喊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痛苦与恐惧令她近乎崩溃，她此刻只希望快点儿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又一次试图松开手，但是她的手指好像被焊接到了那金属球上，奥兰尼斯的力量渗入她的血脉，它那最后的火焰正吞噬着莉芮尔的生命。
坏狗的牙齿忽然咬住了莉芮尔的手腕。一种新的痛楚传来，不过这强烈而突然的痛楚令人神志清醒。奥兰尼斯已经与她分离了，那威胁着要毁灭她的火焰也消失了。片刻之后，莉芮尔意识到坏狗咬断了她的手。
奥兰尼斯剩余的报复力量全都被导向坏狗。红色的火焰像绚丽的花朵一样把她簇拥在中间。此时，她吐出了莉芮尔的手，将它甩向半球中间，那只手就像被烧焦的黑蜘蛛一样在火中翻腾扭动着。
一大团火焰喷发出来，将坏狗吞没在里面，莉芮尔被迫踉踉跄跄地直往后退。她的眉毛被火烤得卷曲起来，最后完全消失了。接着，随着一声绝望的尖叫，球体化为两半。其中一半差点儿击中了莉芮尔，它翻腾着飞入了重新涌入海湾的海水之中。另一半则从萨布莉尔头顶上飞过去，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它被截断束缚起来了。”莉芮尔轻声说道。她有些不相信地凝视着自己的手腕。她似乎仍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但是那儿只有被烧焦的残臂和袖管。
这时她的身体摇晃起来，泪水也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心里此刻只惦记着一件事情，于是她迈着蹒跚的步子，向前走去，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叫着狗的名字。
“在这儿。”坏狗轻声答应她的呼唤。她侧躺在先前那个球体所处的地方，身下是一片灰烬。听到莉芮尔的声音，她的尾巴也摇晃起来，但是只有尾巴尖在摇晃，她并没有爬起来。
莉芮尔蹲在它身旁。从表面上看，坏狗并没有受伤，但是莉芮尔看到她的鼻子上覆盖了一层白霜，她脖子上的皮肤也变得松弛了，好像她突然变老了似的。莉芮尔在她身边俯下身来的时候，坏狗缓缓地抬起了头，轻轻地舔了舔她的脸。
“嗯，完事了，女主人。”她的头向后一撇，轻声说道，“现在我得离开你了。”
“不。”莉芮尔抽泣着说道。她用那失去手掌的手臂搂住它，把自己的脸颊贴到狗的鼻尖上面，“本来该我死的！我不会放你走！我爱你，坏狗！”
“以后还会有另外的狗，另外的朋友，另外的爱。”坏狗轻声说，“你已经找到了你的家庭、你所要继承的一切，你在这个世界上取得了崇高的地位。我也爱你，但是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已经结束。再见，莉芮尔。”
话音刚落，她就消失了。莉芮尔发现自己正俯身面对着一个小狗的皂石雕像。
她听见身后传来了雷尔、萨布莉尔说话的声音，还有贝尔基那短促的铃音，在全部法铃的合鸣之后，它的声音显得如此出众，正是它那单调的铃音让莫格从一千年的奴隶状态中解脱出来。但那声音显得如此遥远，似乎来自不同的时空。
片刻之后，萨姆发现了莉芮尔蜷缩在灰烬之中，那只失去手的胳膊里面搂着小狗雕像。她那只健全的手里抓着阿斯塔睿尔——哀恸者，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铃舌，避免它鸣响。
尾声
尼克站在冥水之中，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冥水冲刷着他的膝盖。他希望自己能躺倒在冥水之中，随波逐流，让自己的悲伤与内疚也一起随着水流被带向那未知的去处。但是他无法移动，他好像被一种从额头上暖烘烘的地方发散出来的能量固定在了原地。这一点十分奇怪，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阴冷冰凉的。
不知道是过去了几分钟、几个小时，还是几天——因为在这个充斥着灰蒙蒙的光线的地方，你简直找不到任何能够标明时间流逝的参照物。尼克注意到有一只狗坐在他旁边。一只身躯庞大的黑褐色的狗。她的表情十分严峻。尼克觉得它看起来有些面熟。
“你是我梦里的那只狗。”尼克说。他弯下腰来抚摸着狗的头，“不过那只是个梦，对吗？你那时长着翅膀。”
“你说对了。”狗表示赞同，“我是坏狗，尼古拉斯。”
“很高兴见到你。”尼克彬彬有礼地说道。坏狗伸出一只爪子，尼古拉斯摇晃了一下，“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我想我……”
“死了。”坏狗欢喜地答道，“你的确死了。这里是冥界。”
“啊。”尼克答道。他开始还想争辩一番，现在他头脑中忽然涌入另一种想法，“你们……他们把……半球？”
“奥兰尼斯被重新束缚起来了。”坏狗宣布，“它再一次被囚禁在了半球当中。两个半球注定将被运回古国，深深地埋到石头与咒语之下。”
尼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的眼睛和嘴巴周围由于担忧产生的皱纹现在也消失了。他跪到坏狗身旁，搂住她，感受到她的皮肤在刺骨的冥水中透出阵阵暖意。那环绕在她脖子周围的项圈也十分美丽。它让他的胸口洋溢着温暖。
“萨姆和……和莉芮尔呢？”尼克关切地问道，他的头仍然垂在坏狗的耳边。
“他们还活着。”坏狗说，“不过也受了伤。我的女主人失去了手。萨姆斯王子会用闪着金光的聪明的咒契给她再造一个，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将会是永远的金手莉芮尔。她是忆往师和阿布霍森，此外还有很多其他头衔。不过她还受到了另外的伤害，那需要另外的药物来治疗。她很年轻。坚持住，尼古拉斯。
“我给你做了一次全新的洗礼，保存你的灵魂。”坏狗说，“现在你的额头上带着咒印，这将平衡你血液与骨头中的肆行魔法。你将发现咒印和肆行魔法既有益，也是负担，因为它们将把你带向远离安塞斯蒂尔的地方，而你将要走的路将会出乎你的意料。”
“你的意思是什么？”尼克迷惑不解地说。他抚摸着额头上的咒印，那突然闪现的光芒令他眨了眨眼。这时坏狗的项圈也闪烁起来，那环绕她头部的无数明亮的咒印形成了一道金色的光环，“你的意思是什么，远离安塞斯蒂尔？我能去哪儿？我死了，不是……”
“我会把你送回去。”狗温和地说，她用鼻子推了推尼克的腿，于是他掉头面向现世的方向。然后她吠叫起来，那单调而尖锐的叫声中既包含了问候，也包含了道别的意味。
“真的可以吗？”尼克感觉到冥河的水流极不情愿地放开了他的脚，他迈出了返回现世的第一步。
“不行，”坏狗说道，“不过我可是坏狗。”
尼克微笑着再踏出一步，他感觉到了现世的温暖，那微笑渐渐变成了大笑，那笑声中表达了他对一切的宽容，甚至包括体内隐隐的伤痛。
在现世之中，尼克的眼睛睁开来，他看到了头顶上的天空，温暖的阳光穿透压得低低的乌云，洒到了他身旁的一片菱形土地上，这是一片废墟与毁灭中的安全地带。尼克坐起身来，看见一群士兵正向他靠近，他们正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铺满灰土的沙漠。在士兵们身后跟着南方人，他们那刚刚洗净的帽子和头巾呈现出鲜艳的蓝色，那是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唯一的颜色。
一只白猫忽然出现在尼克拉斯脚边。他厌恶地用鼻子嗅了嗅，然后说道：“我早知道会这样。”然后他越过尼克，看向某个无影无形的东西，对着那东西眨了眨眼睛，然后便快步向北方跑去。
片刻之后，猫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六个步履维艰的人，他们扶着第七个人，一路向这边走来。尼克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他挥了挥手，在这挥手的短暂时间里，他憧憬着未来，他明白，未来已经变得充满了光明。
坏狗坐在那儿，她的头转向一侧。她就这样仰着脖子一动不动地待了几分钟。她那古老而睿智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只是冥水，她那敏锐的耳朵里面听到的也不只是汩汩的浪涛声。过了一会儿，她胸口深处响起了一阵心满意足的低沉声音。她站起身来，伸长的脚支撑着身体脱离冥水。她抖干了身上的水。随后她慢慢走开，在现世与冥界的边界上曲折前进，她的尾巴用力甩动，打得身后的冥水泛起了阵阵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