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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们没有立即动身前往欧斯奥塔,而是用了接下来的三天时间穿过黑幕运送货物。我们动用了克里比斯克军营里余下的所有人力。当黑幕开始扩大的时候,大部分军队已经撤走了。一座新的00017.jpeg望塔建了起来,用以监控虚海黑色的边界,只有少数人员留了下来,维持干船坞的基本运作。
没有一个格里莎留在营地里。在暗主尝试政变、摧毁诺沃克里比斯克之后,一波反格里莎的情绪席卷了拉夫卡,也席卷了第一部队中的所有阶层,对此我并不感到惊讶。整个小镇就那么没了,它的人民变成了怪物的食粮。拉夫卡不会这么快忘记的,我也做不到。
一些格里莎逃到了欧斯奥塔,寻求国王的庇护,另外一些躲了起来。尼古拉怀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找到了暗主并且投靠了他。不过在尼古拉的流浪暴风召唤者的帮助下,我们第一天成功穿越了两次黑幕,第二天三次,最后一天四次。空空的沙艇前往西拉夫卡,然后满载而归,装着大量泽米尼来复枪,一箱一箱的弹药,可以制造和尼古拉安在蜂鸟号的枪炮类似的连击枪的零件,还有几吨糖和茱达花——全拜斯特姆霍德的走私所赐。
“贿赂。”玛尔说,那时我们正望着目眩神迷的士兵们兴冲冲地去查看被运到船坞中的货物,面对闪闪发亮的大批武器,他们又是谩骂又是赞叹。
“礼物。”尼古拉纠正道,“不管我的动机是什么,你会发现子弹照样能用。”他转向了我,“我认为我们今天还来得及再跑一趟,有兴趣吗?”
并没有,但我点了点头。
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背:“我去下命令。”
我转过身去,看着不断变化的黑幕,我可以感觉到玛尔正在看着我。蜂鸟号上的事件没有再次发生。不管那天我看到的是什么——幻象,错觉,我不知道应该把它称作什么——它反正没有再次出现。只要在黑幕上,我依然每时每刻都小心而警觉,努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
尼古拉想趁着穿越的时候来捕杀涡克拉,可我拒绝了。我告诉他我依然感觉比较虚弱,而且我对于自己的能力能否确保我们的安全没有足够的把握。我的担心是真实的,但其他的话都是谎言。我的能力前所未有地强大,这是来自牡鹿和鳞片的力量,纯正而活跃,一波一波在我体内涌动。可是一想到要再次听见那些尖叫声,我就无法忍受。我让光在沙艇边形成宽大的穹顶,这样尽管涡克拉会尖声鸣叫、拍打翅膀,它们和我们之间总算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玛尔在每次穿越的时候都陪着我们,他紧跟在我身边,来复枪随时准备射击。我知道他察觉到了我的紧张不安,但他没有逼我进行解释。实际上,自从我们在帐篷里的那次争执之后,他就没怎么说过话。我很害怕,他开口的时候,他不得不说的那些话会是我不愿意听到的。我要回欧斯奥塔的想法没有改变,可是我担心他的想法会改变。
我们拔营前往首都的那天早晨,我在人群中寻找他,我害怕极了,怕他决定索性不出现了。当我看见他的时候,我念了小小的一段祷告词来表达谢意,他当时昂首挺胸,默不作声地坐在马鞍上,等候加入一列骑兵。
天还没亮我们就出发了,马匹和马车蜿蜒的队伍从营地出发,走上了宽阔的威大道。尼古拉已经为我弄来了一套纯蓝的凯夫塔,不过它被塞到了行李之中。在他找到更多的属下来护卫我之前,我只是王子随行人员中一名普通的士兵。
当太阳升上地平线的时候,我看到了微弱的希望。要努力取得暗主的位置,要尝试重新集合格里莎,统领第二部队,所有这些依然令人望而生畏,似乎毫无可能,但至少我在努力去做,而不只是从暗主身边逃走,或者等着他来抓我。我拥有两个莫洛佐瓦的加乘器,而且在我正要前去的地方,我也许可以找到线索,引领我去获得第三个加乘器。玛尔不太高兴,但看着清晨的阳光在树顶闪耀,我感觉自己一定可以让他回心转意。
我们一路从克里比斯克城中走过,我的好心情却难以维持了。坠落湖中之后,我们曾经穿过这座摇摇欲坠的港口小镇,但那时我浑身发抖,心不在焉,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这个地方发生了多少变化。这一次,我无法逃避。
尽管克里比斯克从未有过特别值得一看的美丽,可它的人行道上也会到处都是旅行者和商人,还有国王的属下和码头工人。它的街道熙熙攘攘,两旁林立着繁忙的商铺,人们可以在那里买到穿越黑幕所需的全部装备,另外还有大小酒馆,迎合着营地中军人们的需要。可是现在,这些街道十分安静,几乎空空荡荡的,大多数的酒馆和商铺都闭门歇业了。
真正令人揪心的,是我们到达教堂时所看到的景象。我记忆中的教堂是一栋洁净优美的建筑,有着明亮的蓝色圆顶。那石灰刷过的白墙现在被一排又一排的姓名覆盖了,写字的红漆被风干了,变成了血的颜色。台阶上,枯萎的花朵、小圣像、烧熔剩下的小截许愿烛堆积在一起。我还看到了许多瓶卡瓦斯,不少糖果,被丢弃了的孩童的玩偶,祭奠死者们的礼物。
我扫了一眼那些姓名:
斯蒂芬·路切金,57岁
安雅·思伦卡,13岁
米卡·拉斯基,45岁
吕贝卡·拉斯基,44岁
彼得·奥泽罗夫,22岁
玛丽娜·寇斯卡,19岁
瓦伦丁·约姆奇,72岁
萨沙·潘金,8个月
墙上还有很多很多名字。我抓紧了缰绳,感觉有一只寒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记忆不请自来:抱着孩子奔跑的母亲;踉跄之中被黑暗追上的男人,他嘴巴大张,像是在尖叫;困惑而恐惧的老妇人,惊慌失措的人群吞没了她……我都看到了,是我让这一切有了发生的可能。
这些人来自诺沃克里比斯克,那座在黑幕另一端、正好与克里比斯克相对的城市,那座姐妹城市,满城都是亲戚、朋友、商业伙伴。他们是在码头上工作、操控沙艇的人,他们中一定有人多次穿越黑幕,每次都挺了过来。他们生活在恐怖之地的边缘,以为在自己的家里就安全了,以为走在他们港口小镇的街道上不会有事。而现在,他们都不在了,因为我没能阻止暗主。
玛尔拍马上前,来到我的身边。
“阿丽娜,”他低声说,“别看了。”
我摇了摇头。我想记住他们的姓名,塔莎·斯图尔,安德烈·巴增,舒拉·莱琴科,能记多少记多少。他们被暗主害死了,他们在我的梦中徘徊不去,他们是否也这样在暗主梦中徘徊不去呢?
“我们必须阻止他,玛尔,”我声音嘶哑地说,“我们必须找到法子。”
我不知道自己希望他说什么,但他只是沉默不语。我不确定玛尔是否还愿意向我做出更多的承诺。
最终,他骑马向前去了,而我却逼迫自己通读所有姓名,读完之后我才转过身去,策马回到了废弃的路上。
当我们渐渐走到了离黑幕较远的地方,那里的克里比斯克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机。几家商铺开了门,也依然有商人在威大道上被称作“小贩街”的那一段兜售货品。道路两旁放着一排排摇摇晃晃的桌子,桌上铺着亮色的桌布,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商品:靴子、大披肩、木质玩具、放在手工制作的刀鞘中的劣质刀具。许多桌子上都散落着看起来像是碎石和鸡骨头的东西。
“普利阿尼耶欧斯梯![1]”小贩们喊道,“奥森耶欧斯梯![2]”真的骨头,货真价实的骨头。
我在马头旁边,探出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时,一个老人叫道:“阿丽娜!”
我惊讶地抬头望去,他认识我吗?
尼古拉忽然来到了我身边。他将自己的马靠近我的马,一把抓过我的缰绳,用力一拽,将我从桌子那里拉走了。
“涅,斯白塞巴。[3]”他对老人说。
“阿丽娜!”那个小贩大叫着,“奥森耶阿丽娜!”
“等等。”我一边说,一边在马鞍上扭转身体,试图看清那个老人的脸。他正在整理桌子上陈列的商品,发现不能卖给我们东西之后,他似乎就对我们失去了兴趣。
“等等,”我坚持道,“他认识我。”
“他不认识。”
“他知道我的名字。”我说道,愤怒地从他那里抓回了缰绳。
“他只是想卖给你圣者遗骨,指骨,正宗的圣者阿丽娜。”
我听得有些发懵,深深的寒意笼罩了我。我那不知情的坐骑继续稳稳地向前走着。
“正宗的阿丽娜。”我呆呆地重复着。
尼古拉不自在地动了动。“有传言说你在黑幕中死了。整个拉夫卡和西拉夫卡都有人在贩卖你的遗骨,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你成了很不错的幸运符。”
“那些被当成我的手指?”
“也可以是指关节,脚趾头,肋骨的碎片。”
我感到有些恶心。我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玛尔,渴求能看到熟悉的东西。
“当然啦,”尼古拉继续说,“哪怕其中有一半真的是你的脚趾头,你至少也得有一百只脚才行,不过迷信是一种很有力量的东西。”
“信仰也一样。”从我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我转过身去,惊讶地看到了图亚,他骑着一匹体型巨大的黑色战马,宽宽的脸上神情十分庄严。
这些都太难以让人承受了。不过是一个小时之前,我还很乐观,可这种情绪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突然之间,天空看起来好像在向我压过来,如同一个陷阱,将我围在里面。我踢了踢马,让它小跑起来。我一直是一个笨拙的骑手,但这次我牢牢骑在马上,一路不停,直到克里比斯克被远远落在了后面,直到我不能听见骨头那咯咯的响声。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小旅馆落了脚。这家旅店在弗诺斯特的一个小村庄之中,我们在那里遇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第一部队的士兵。我很快得知,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自二十二团,尼古拉曾经在这个兵团中服役,并最终在北方作战时起了部分统帅作用。显然,王子希望在进入欧斯奥塔时,自己的身边能有朋友陪伴。我没办法责怪他。
有他们在场,他似乎放松了下来,我再一次注意到了他举止的改变。他之前毫不费力地从油嘴滑舌的投机者切换成了高傲的王子,现在他又变成了一个深受爱戴的指挥官,一名和伙伴谈笑风生并且知晓所有指挥官姓名的军人。
士兵们带来了一辆奢华的马车。它漆成了浅淡的拉夫卡蓝色,一侧配有国王的双鹰纹饰。尼古拉已经下令在另一侧加上一个金色的太阳。这辆马车由六匹与之相配的白马拉着。这个奇巧古怪的东西闪着微光,隆隆作响地来到了旅店的庭院,那时我不由得翻起了白眼,我想起了大王宫里的铺张无度,大概缺乏品味也是会遗传的吧。
我原本希望能和玛尔单独在我的房间里吃晚饭,可是尼古拉坚持要求我们一起在旅店的公共休息室就餐。于是我们没能在火旁安静地休息,而是胳膊肘碰胳膊肘地挤在一张桌子旁,桌边吵吵闹闹,围满了军官。玛尔在整顿饭中一句话都没有说,不过尼古拉却喋喋不休,他说的话够我们三个人的量了。
他一边大吃一盘焖牛尾,一边讲起前往欧斯奥塔的途中他打算停留的地方,这个名单似乎长得没有止境。光听他说就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
“我之前没有意识到‘赢得民心’意味着要去会见每一个人。”我喃喃地抱怨道,“我们难道不赶时间吗?”
“拉夫卡需要知道它的太阳召唤者已经回来了。”
“还有它离经叛道的王子?”
“也需要知道他回来了。小道消息要比王室声明管用。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他压低了声音说,“从现在起,你一举一动,都要当作有人时时刻刻在看着你。”他用叉子在我和玛尔之间指了指,“你私下的举动是你自己的事,只是要小心些。”
我差点被葡萄酒呛住了。“什么?”我气急败坏地说。
“你和一个王子联系在一起是一回事,人们以为你和一个农夫瞎混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没有——这不关任何人的事!”我愤怒地小声说。我快速瞄了玛尔一眼,他咬紧牙关,用力地握着餐刀。
“力量来自结盟,”尼古拉说,“这事关所有的人。”他又啜了一口酒,我瞪着他,对他的话并不相信。“还有,你应该穿代表你的颜色。”
我摇了摇头,话题的转换让我有点反应不过来。“现在连我的衣服也要你来选了?”我身上穿着蓝色的凯夫塔,但尼古拉显然并不满意。
“如果你计划要领导第二部队,取代暗主的位置,那你看起来就要像那样的角色。”
“召唤者该穿蓝色的。”我有些不耐烦了。
“不要低估讲究排场所带来的力量,阿丽娜。人们喜欢壮观的事物,暗主非常了解这一点。”
“我会好好想想的。”
“我可不可以提个建议,金色怎么样?”尼古拉并没有停下来,“非常华贵,非常合适——”
“非常俗气?”
“金色配黑色就最好了,象征意义极好,而且——”
“不要黑色。”玛尔说。他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就走出了拥挤的屋子。
我放下了叉子,说道:“我分不出你是在故意挑事还是你本来就是个混蛋。”
这位王子又吃了一口菜,问道:“他不喜欢黑色?”
“黑色是那个人的颜色,那个试图杀掉玛尔并且经常把我当作人质的人,可以说他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
“这样你更有理由宣称它成了你的颜色。”
我伸长脖子想看玛尔去了哪里,透过门口,我看到他独自在吧台边找了个位子坐下。
“不要,”我说,“不要黑色。”
“随你喜欢,”尼古拉回应道,“不过还是要为你和你的护卫选个颜色。”
我叹了口气:“我真的需要护卫吗?”
尼古拉向后靠到椅背上,审视着我,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得到‘斯特姆霍德’这个名字的吗?”他问道。
“我以为是某种玩笑,拿塞巴切卡玩了个文字游戏。”
“不,”他说,“这个名字是我挣来的。我登上的第一艘敌船是一艘从德霍姆出来的菲尔顿商船。我叫那个船长放下剑的时候,他冲着我大笑,让我回家去找妈妈。他说菲尔顿人会用瘦弱的拉夫卡男孩的骨头做面包。”
“所以你就杀了他?”
“我没有杀他,我告诉他,愚蠢的老船长们肉不够好,拉夫卡人不会吃。然后我剁下了他的手指,当着他的面把它们喂给了我的狗。”
“你……什么?”
满满当当一屋子喧哗的士兵,他们在唱歌、呼喊、说故事,我盯着尼古拉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那时这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那种感觉就像我看着他再次变换身份一样,他仿佛撕掉那张迷人的面具,成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人。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吧,我的敌人懂得残忍,我的船员也懂得。那之后,我和我的手下一起喝酒,瓜分抢来的东西。接着我回到了自己的舱室,把我的管家准备的精致晚餐吐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哭着睡着了。但就是在那一天,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私掠船船长,也就是在那一天,斯特姆霍德诞生了。”
“对‘小狗’来说真不容易。”我说,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想吐。
“我是个想要统领一队散漫船员去对抗敌人的男孩,船员们都是小偷和流浪者,敌人们则年纪更大,更有智慧,更强悍。我要让他们怕我,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怕我。如果他们不怕我,那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我推开了我的盘子,说道:“你是在告诉我要把谁的手指剁下来吗?”
“我是在告诉你,如果你想当一个领导者,那现在到了你应该开始像领导者那样思考和表现的时候了。”
“我以前听到过这样的话,从暗主和他的支持者那里。要残忍,要无情,从长远来看可以拯救更多的生命。”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像暗主?”
我仔细端详着他——金色的头发,挺括的制服,显得过于聪明的浅褐色眼睛。
“不,”我缓缓说道,“我不这样觉得。”我站起身,准备去找玛尔。“不过我以前看错过人。”
前往欧斯奥塔的旅途不太像是行军,而更像是一次缓慢且折磨人的游行。我们在威大道旁的每一个小镇停留,也在农场、学校、教堂、牧场停留。我们问候当地的显贵,巡视医院的病房。我们和参过战的老兵一起吃饭,为女孩们的合唱而鼓掌。
很难不去注意的是,村庄里的居民老的老,小的小,绝大多数都是如此。所有体力尚可的人都被征招进入了国王的部队,在拉夫卡打不完的仗中厮杀。墓地和市镇的规模一样大。
尼古拉将金币和一袋袋的糖分发出去。他和商人们握手;满脸皱纹的老妇叫他塞巴切卡,亲吻他的脸颊,他欣然接受;任何接近他两英尺范围之内的人都为他所倾倒。他看起来永远不会疲倦,永远不会失去活力。不管我们骑马走了多少英里,不管我们见了多少人,他都准备好了与下一个人见面。
他看起来总是知道别人想从他这里获得什么,知道什么时候扮演笑口常开的少年,什么时候扮演金光闪闪的王子,什么时候又该扮演时刻警惕[4]的军人。我想这是生为皇室成员、在朝廷中成长所修炼出来的,不过看着他这样依然让我烦躁不安。
关于营造大场面,他不是开玩笑的。他总是尽力掐着黎明或黄昏的时间到达目的地,要不就是让我们的队伍停在教堂或者城中广场深深的阴影之中——这样做都是为了更好地炫耀太阳召唤者。
当他抓到我翻白眼的时候,他会眨眨眼,向我使个眼色,对我说:“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小美人。有个好的亮相是很重要的。”
于是我遵守了我们的协议,扮演起我的角色来。我亲切地微笑着,召唤出光芒,让它在屋顶和尖塔上闪耀,让每张充满敬畏的面孔都沐浴在温暖之中。人们流泪了。母亲把她们的幼儿带来让我亲吻,老人握住我的手深深鞠躬,他们的脸颊湿漉漉的都是泪水。我感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把这个想法如实地告诉了尼古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道,表现出了真实的困惑,“人民热爱你。”
“你是说他们热爱你带来的得奖的山羊。”在我们走出一个城镇的时候,我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你真的得过什么奖吗?”
“这并不好笑。”我忿忿地小声说,“你知道暗主的能力,看到过暗主能做什么。这些人将把他们的子女送去和尼切沃亚打斗,而我无法把他们救出来。你在拿谎言喂饱他们。”
“我们在给他们希望,这比什么都没有强。”
“你说得好像你体会过一无所有的感觉似的。”我说完,策马走开了。
拉夫卡的夏天是它最可爱的时候。田野上植物茂盛,有的金黄有的青翠,温暖的干草味道让空气芬芳而甜美。尽管尼古拉表示了反对,我还是坚持舍弃了马车的舒适。我屁股酸痛,每晚从马鞍上下来的时候,我的大腿都好像在大声抱怨,可是坐在我自己的马上意味着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也意味着在每天的骑行途中有找到玛尔的可能。他没有怎么说过话,不过他身上的坚冰似乎融化了一点。
尼古拉把暗主本来要在黑幕上处决玛尔的故事传了出去。这立刻为玛尔赢得了士兵们的信任,甚至还有一些名望。偶尔,他会和追踪手组队去侦察,他还试图教图亚如何打猎,不过这个大块头格里莎不怎么擅长在树丛中悄无声息地进行跟踪。
离开撒拉的路上,我们正在穿过一片白榆树林,就在这时,玛尔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在想……”
我坐直了身子,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这是我们离开克里比斯克之后他第一次挑起话头。
他在马鞍上动了动,没有看我的眼睛。“我在想我们可以找谁来组建私人护卫。”他说道。
我皱起了眉头:“私人护卫?”
他清了清嗓子:“为你组建私人护卫。尼古拉手下的几个人看起来不错,我也认为应该考虑考虑图亚和塔玛。他们是书翰人,但他们是格里莎,所以这应该不是问题。还有……嗯,我。”
我不认为我曾经切切实实地看到玛尔脸红过。
我咧嘴笑了:“你是不是在说你想成为我的私人护卫队长?”
玛尔看了我一眼,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个微笑:“我到时候能不能戴一顶高档的帽子?”
“你可以戴最高档的,”我说,“也许还可以弄一个披风。”
“会有羽毛装饰吗?”
“哦,会的,会有好几根羽毛呢。”
“那我加入。”
我想让自己到此为止,可是看样子我无法克制住自己。“我以为……我以为你可能会想回到你的小队,重新成为一名追踪手。”
玛尔盯着他缰绳上的结,说道:“我不能回去。希望尼古拉能让我不被吊死——”
“只是希望?”我尖声叫了起来。
“我逃离了我的岗位,阿丽娜,连国王都不能让我再次成为一名追踪手。”
玛尔的声音很平稳。
他调整了心态,我想。但我知道,或许他会抱憾终身,为了他命中注定本该过的生活,为了如果没有我的话他原本会有的生活。
他向着前方点头示意,在那里的一队骑手中勉强可以看到尼古拉的背影,“而且,我不可能让你单独和‘无缺王子’在一起。”
“所以你不相信我抵挡得住他的魅力?”
“我甚至都无法相信我自己能抵挡得住。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能像他那样对待民众。我很确定石头和树木都在准备对他宣誓效忠。”
我笑了起来,向后靠了靠,阳光穿过头顶的树枝投射下来,斑斑驳驳,温暖着我的皮肤。我摸了摸海鞭手链,它安全地藏在我的袖子里。关于第二个加乘器的事情,我想暂时保密。尼古拉的格里莎已经起了誓会保守秘密,我也只好希望他们能守口如瓶。
我的思绪飘到了火鸟上,我依然不太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它看起来会是它在那本红色小书页面上的样子吗?羽毛是白色和金色的吗?它的翅膀尖端会有燃烧的火焰吗?什么样的怪物会搭箭把它射下来?
我拒绝取牡鹿的性命,无数的人因此死去——诺沃克里比斯克的公民,暗主沙艇上被我抛弃的格里莎和士兵。我想起了那些写满了死者姓名的教堂高墙。
莫洛佐瓦的牡鹿。鲁索耶。火鸟。神话在我眼前变为现实,却只是为了在我面前死去。我记得海鞭一起一伏的体侧,它快断气的时候游丝般的叫声。它当时已经在死亡的边缘,可我还是迟疑了。
我不想成为一个杀手。可是仁慈也许不是太阳召唤者可以承受得起的礼物。我抖擞了一下精神。首先我们必须找到火鸟。在那之前,那个并不可信的王子的肩膀上承载着所有的希望。
第二天,第一批朝圣者出现了。他们看起来和镇上的其他人并无不同,他们等在路边看着皇家队伍缓缓经过,但他们戴着臂章,拿着长条旗,上面的纹饰是一个升起的太阳。他们因为长途跋涉而风尘仆仆,手里拿着大包小包,里面装着他们少得可怜的财物。我穿着蓝色的凯夫塔,脖子上戴着牡鹿的项圈,他们看到这样装扮的我,就向我的马簇拥了过来,挤成一团,嘴里喃喃地念着“圣者、圣者”,手则想要抓住我的袖子或者裙摆。有的时候他们会跪下,这让我不得不格外小心,不然我的马就会踩到他们中的某个人。
我觉得自己会渐渐习惯受到人们的关注,甚至习惯被陌生人摸来摸去,可是这些感觉很不同。我不喜欢被称为“圣者”,而且他们的脸上带有某种饥渴的表情,这让我神经紧张。
我们渐渐深入拉夫卡内地,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来自四面八方,从城市来的,从小镇来的,从港口来的。他们聚集在村庄的广场和威大道两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走来的,有骑着驴来的,也有挤在干草拖车里过来的。不管我们到哪里,他们都会喊出我的名字。
有的时候我是圣阿丽娜,有的时候是正义的阿丽娜,或者光明的阿丽娜、仁慈的阿丽娜。科尔姆森的女儿,他们喊道,拉夫卡的女儿。黑幕的女儿。蒂比·德瓦·斯图尔巴[5],他们这样叫我,双磨坊的女儿,这个名字是根据我出生的无名之地所在的山谷取的。对于让那个山谷得名的遗址,我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依稀是有两块纺锤形的石头立在一条尘土飞扬的道路旁边。大教长过去一直忙着探索我的过去,从碎石中筛出可用的材料,构建出一个圣者的生平故事。
朝圣者们的期待把我吓坏了。按照他们的想法,我是来解救拉夫卡的,让它免于敌人侵扰,免于黑幕荼毒,免于暗主掌控,免于贫穷,免于饥饿,免于疼痛,免于蚊虫,免于一切可能让他们烦恼的事情。他们乞求我赐福给他们,治愈他们,而我能做到的只是召唤光,挥挥手,让他们摸摸我的手。尼古拉的秀,包含的全部内容就是这些。
朝圣者们不仅仅是来看我的,还是来追随我的。他们跟在皇家队列的后面,而且那衣衫褴褛的队伍每过一天都会变得更加壮大。他们跟着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城镇,在休耕的田野里露营,进行晨祷仪式,祈求我身体健康并拯救拉夫卡。他们的数量几乎要超过尼古拉的士兵了。
“都是大教长干的好事。”一天吃晚餐的时候我对塔玛抱怨道。
我们那晚借住在城外路边的一个小店里。透过窗户,我可以看到朝圣者们做饭时的火光,听到他们唱着乡间的歌曲。
“这些人应该在家里,种自家的田,照顾自己的孩子,而不是追随一个冒牌的圣者。”
塔玛一边沿着盘子推动一块烧糊了的土豆,一边说:“我妈妈跟我说,格里莎能力是非凡的礼物。”
“那你相信了她的话?”
“我没有更好的解释。”
我放下了叉子:“塔玛,我们并不拥有非凡的礼物。格里莎能力是你与生俱来的东西,就像有的人生来脚大,有的人天生一副好嗓子一样。”
“书翰人就是这样认为的。格里莎能力跟身体相关,潜藏在你的心脏或者脾脏里,是一种可以被分离、解剖的东西。”她看了一眼窗外朝圣者的营地。“我不认为这些人会同意这种说法。”
“拜托你别告诉我,你也认为我是个圣者。”
“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做些什么。”
“塔玛——”
“那些人认为你可以拯救拉夫卡,”她说,“显然你也这样认为,不然你就不会在去欧斯奥塔的路上了。”
“我去欧斯奥塔是为了重建第二部队。”
“还有找到第三个加乘器?”
我差点把手中的叉子掉到地上。“小点声。”我气急败坏地说。
“我们看到了那本《伊斯托连·桑恰伊》。”
所以斯特姆霍德没有将这本书当作秘密。“还有谁知道?”我问道,努力恢复镇定。
“我们不会跟别人说的,阿丽娜。我们知道轻重。”塔玛的玻璃杯在桌上留下了一圈潮湿的印迹。她手指绕着这圈印迹来回移动,嘴里说道:“你知道,有些人相信最初的所有圣者都是格里莎。”
我皱起了眉头:“哪些人啊?”
塔玛耸了耸肩:“人数不少,多到让他们的首领被逐出了教会。有些人甚至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了。”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明白这个想法为什么会让人们那么愤怒。即使圣者们是格里莎,他们所做的事情依然是奇迹,一点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啊。”
我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起来,说道:“我不想成为圣者,塔玛。我没想去拯救世界。我只是想找到法子打败暗主。”
塔玛扬起了眉毛:“重建第二部队,打败暗主,摧毁黑幕,解放拉夫卡,怎么说随你喜欢,但这些听起来都和拯救世界出奇地相似。”
好吧,被她这样一说,这些似乎是有点野心勃勃。我啜了一口葡萄酒。和沃克沃尼号上标有年份和产地的佳酿比起来,这里的葡萄酒只能算是酸涩的汁水。
“玛尔会邀请你和图亚成为我的私人护卫队的成员。”
塔玛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她笑得很美。“真的吗?”她问。
“不管他问不问,你现在实际上就在做这项工作嘛。不过如果你要白天黑夜地护卫我,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都行。”她说道,满面笑容。
“不许再说起圣者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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