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格里莎三部曲Ⅱ:暗黑再临>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随着朝圣者的队伍日益壮大,他们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很快我就被迫要坐在马车里了。有时候,玛尔会陪着我,不过他通常选择在外面骑马,和图亚、塔玛一起引导这辆车。尽管我非常渴望他的陪伴,我也知道这样有好处。待在一个表面上漆的小珠宝盒子里似乎会让他心情不佳。
只有在我们进出每个村庄的时候,尼古拉才会和我同乘,这样人们就会看见我们一起抵达,一起离开。他一直说个不停。他总是想着要制造某种新的东西——用来铺设路面的奇巧装置,新的灌溉系统,可以自动划桨的船。他在任何他能找到的纸张上画草稿,每一天他似乎都能想到一个提升下一代蜂鸟号的方法。
他也会很热切地谈论第三个加乘器和暗主,尽管这些会让我很紧张。他也没有认出插图上的石拱门,而且不管我们盯着书页看多久,圣伊利亚也没有泄露出他的秘密。不过这并没有阻止尼古拉不停地推测去哪里捕捉火鸟,也没有阻止他向我询问暗主的新能力。
“我们要一起去打仗。”他说道,“要是你忘记了的话,那我提醒你一下,暗主可不怎么喜欢我。我希望拥有一切我们可以得到的优势。”
我知道的非常少,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暗主在做什么。
“格里莎只能使用或改变已经存在的事物,真正的创造是一种不同的能力,巴格拉把它叫作‘与世界中心同寿的东西’。”
“你认为这就是暗主在追寻的东西?”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们都有极限,想要超过限度的时候我们就会觉得累。但是从长期来说,使用能力会让我们更加强大。暗主召唤尼亚切沃的时候却不同,我觉得那是在消耗他。”我描述了暗主脸上显现的压力以及他的疲惫,“那种能力不是在滋养他,而是依靠他来滋养。”
“嗯,这就说得通了。”尼古拉说,他的手在大腿上拍来拍去,他的脑子里已经飞快地闪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了。
“什么说得通了?”
“说得通为什么我们还活着,我的父亲也还坐在王座上。如果暗主可以随手召集起一支阴影部队,他早就向我们发起进攻了。这是件好事,”他果断地说,“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问题在于这能为我们争取多少时间。我回想起了在沃克沃尼号上,我仰望满天星斗时心底涌起的渴望。对权力的饥渴让暗主堕落了,据我所知,它可能也让莫洛佐瓦堕落了。将三个加乘器合在一起也许会导致前所未有的痛苦。
我抱起双臂摩挲着,努力驱除我身上泛起的寒意。这些疑问我不能跟尼古拉说,而玛尔对于我们已经选择的这条路原本就很不情愿了。
“你知道我们要对抗的是什么,”我说,“我们的时间不一定够。”
“欧斯奥塔有大量的防御工事,它与伯利兹纳亚的基地距离很近,最重要的是,它离北面和南面的国界都很远。”
“这会对我们有帮助吗?”
“暗主的力量范围是有限的。那时我们弄坏他的船,他就没办法让尼切沃亚来追我们了,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和他的怪物一起进入拉夫卡。东面的山不能通行,他也不能在没有你的情况下穿越黑幕,所以他要来攻击我们的话,就必须借道菲尔顿或者书翰。不管他走哪条路,我们都会得到很多警报。”
“国王和王后也会留下来?”
“如果我的父亲离开了首都,那和现在把国家拱手让给暗主没有什么区别。还有,我不知道他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旅途的奔波。”
我想起了珍娅的红色凯夫塔。“他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吗?”我问道。
“他们没有让最坏的消息传出来,不过答案是没有,他还没有康复,我怀疑他以后也康复不了了。”他双臂交叉,头偏向一侧,“你的朋友美极了,作为一个投毒者来说。”
“她不是我的朋友。”我说,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很孩子气,而且感觉像是一种背叛。我会为很多事情责怪珍娅,但我不会为她对国王做的事情而责怪她。尼古拉的间谍似乎无处不在,我怀疑他是否知道他的父亲实际上是个怎样的人。“我也不太相信她用了毒药。”
“好吧,她肯定对我的父亲做了什么,他的医生们都找不出治疗方法,而我的母亲又不让科波拉尔基治愈者接近他。”过了片刻,尼古拉说,“这是很聪明的一招,真的很聪明。”
我猛地扬起了眉毛:“你是说尝试杀死你的父亲?”
“暗主那时本可以杀掉我的父亲,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那样的话他就要冒农民和第一部队全面反叛的风险。让国王活着,被隔离起来,那就没有人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教长当时就在那里,扮演得到信任的顾问,颁布命令。瓦西里到外面疯狂购买马匹和妓女。”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窗外,手指从镀金的窗沿上滑过,“我在海上。这一切结束后,又过了好几个星期我才听到消息。”
我静静地等候着,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窗外的风景,他的表情却显得很陌生。
“等血洗诺沃克里比斯克和暗主失踪的消息传出来,一下子就天下大乱了。一些皇室大臣和王宫守卫硬闯进大王宫,要求见国王。你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吗?他们发现,我的母亲蜷缩在她的房间里,抓着那只爱抽动鼻子的小狗。而拉夫卡的国王,亚历山大三世,一个人在自己的卧室里,奄奄一息,躺在他自己的秽物里。对于这一切我却无能为力。”
“你不可能知道暗主在策划什么啊,尼古拉,没有人知道。”
他好像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似的,继续说道:“那些遵照暗主命令把守王宫的格里莎和奥布里奇尼克想要逃走,后来在下城区被抓住,并被处决了。”
我不禁一阵颤抖。“那大教长呢?”我问道。那个牧师曾和暗主勾结,现在也有可能依然在与他合作。可是在政变之前他试图接近我,我一直认为他也许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逃掉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声音生硬而刺耳,“不过等时候到了,他会作出回答的。”
我再次窥见了那潜藏在文雅举止之下的残酷无情。是否那才是真正的尼古拉·兰佐夫呢?又或者那只是他在伪装?
“你把珍娅放走了。”我说。
“她是小卒子,你才是奖赏,我必须集中精力。”他随后咧开嘴笑了,之前阴郁的情绪烟消云散,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而且,”他眨眨眼,使了个眼色,说道,“她那么漂亮,喂鲨鱼太可惜了。”
乘坐马车让我坐立不安,我热切希望能赶快到达小王宫,尼古拉设定的速度让我充满了挫败感。不过这也给了他调教我的机会,帮助我为到达欧斯奥塔做好准备。尼古拉非常在意我能否成功统领第二部队,而且他好像总会有新的心得想要传授给我。这让我难以招架,但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本忽视他的建议,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王宫的图书馆,脑子里塞满了格里莎的理论。
你说得越少,你的话就越有分量。
不要争辩,永远不要放下身段去否认,笑对羞辱。
“你并没有嘲笑那个菲尔顿船长啊。”我说道。
“那可不是羞辱,那是挑战。”他说,“你要搞清楚其中的区别。”
软弱是一种伪装。当他们需要知道你有人性的时候换上这副伪装,但永远不要在你觉得软弱的时候表现出软弱来。
能用石头盖房子就不要想着要用砖头,要充分利用眼前的一切人、事、物。
成为领导者意味着一直会有人在看着你。
先让他们服从命令做小事,他们自然也就会服从命令做大事了。
蔑视人们的期待是可以的,但永远不要让他们失望。
“这么多我要怎样才记得住啊?”我恼怒地问。
“你不需要想太多,做就行了。”
“你说起来容易,你从出生那天起就接受这样的训练。”
“我被训练去打草地网球,参加香槟派对,”尼古拉说道,“其余的部分来自于实践。”
“我没有时间来实践!”
“你会没事的,”他说,“冷静点。”
我发出了一声沮丧的大叫。我真的很想掐住他的脖子,以至于我的手指都发痒了。
“啊,还有一条,让人愤怒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告诉她‘冷静点’。”
我不知道是要大笑还是要把我的鞋子丢向他。
在马车外面,尼古拉的行为变得越来越令人不快。他知道重提结婚事宜并不明智,可是他显然想让民众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每到一站,他都会变得更大胆,站得离我更近,他亲吻我的手,当风吹乱我的发丝时,他会把它们捋到我耳后。
在塔施它,一大群村民和朝圣者聚集在小镇建立者的塑像旁边,尼古拉向他们挥手致意。当他扶我回马车的时候,他用胳膊搂住了我的腰。
“拜托你不要用拳打我。”他小声说,然后他猛地将我拉入怀抱,贴着他的胸膛,将他的嘴唇压在了我的唇上。
人们欣喜万分,发出了疯狂的欢呼声,排山倒海似的向我们压过来。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尼古拉就把我推入了阴暗的车内,他自己也快速跟了进来。他用力关上了身后的门,可我依然听到镇上的人在外面欢呼。在“尼古拉!”与“圣阿丽娜”的喊声中还混杂着新的称呼:宋·克罗列娃[1],他们喊着。太阳王后。
我只能透过马车的窗户看到玛尔。他坐在马背上,管控着人群,确保他们站在道路之外。他阴云密布的表情说明他显然什么都看见了。
我转向尼古拉,重重一脚踢在他的胫骨上。他疼得大叫一声,不过这还远远不能让我发泄怒火。我又踢了他一脚。
“感觉好点儿了吗?”他问道。
“下次你再敢做这样的事情,我不会踢你,”我怒火万丈,“我会把你一劈为二。”
他掸去了裤子上的一小块棉絮,说:“我不确定那样做是否明智,恐怕民众看到有人弑君,多多少少会皱起眉头的。”
“你还不是国王呢,塞巴切卡。”我尖声说道,“所以尽量不要惹我。”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不高,民众们很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
他扬起了眉毛:“你也不讨厌。”
我又踢了他一脚,这一回他闪电般地出手,抓住了我的脚踝。如果是冬天的话,我会穿着靴子,可我当时穿着夏天的鞋子,于是他的手指碰到了我赤裸的腿。我的脸涨得通红。
“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踢我,那我也保证以后不会再亲你。”他说道。
“我踢了你只是因为你亲了我!”
我努力想把腿挣脱出来,可是他握得很用力,紧紧不放。
“保证。”他说。
“好吧,”我狠狠地说,“我保证。”
“那我们一言为定。”
他松开了我的脚,我收回腿,遮在凯夫塔下面,我希望他看不见我傻瓜一样的大红脸。
“很好,”我说,“现在给我出去。”
“这是我的马车。”
“我们的约定只说不可以踢你,没说不可以抽你、打你、咬你,也没说不可以把你一劈为二。”
他咧嘴一笑:“你是怕奥勒瑟夫会疑心我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是怕如果我被迫再和你多待一分钟,我可能就要吐在我的凯夫塔上了。”我说道。
“那是在演戏,阿丽娜。我们的联盟结合得越紧密越好,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如此。我很抱歉这让玛尔不痛快,可这些举动是必要的。”
“那个吻可不是必要的。”
“我临场发挥了一下,”他说,“我被带跑了。”
“你从来不会临场发挥。”我气愤地说,“你做的每件事情都是算计过的。你改变性格就像别人更换帽子一样,你知道吗?这让人心里发毛。你就没有做自己的时候吗?”
“我是一个王子,阿丽娜,我没有资本做自己。”
我烦闷地吐了一口气。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你真的认为我让人心里发毛吗?”
这是他第一次听起来对自己不那么有把握,尽管他做了那些事,我其实对他还是感到些许歉疚。
“偶尔会。”我承认道。
他揉了揉后颈,看起来明显很不自在。接着,他叹了口气,耸了耸肩:“我是小儿子,还很有可能是私生子,而且我离开朝廷差不多七年了。我会做一切我能做到的事情来加大我得到王位的机会,如果那意味着要讨好整个国家或者要对你含情脉脉,那我就会这么做。”
我睁大眼睛瞪着他,并没有听清“私生子”之后的任何话。珍娅暗示过,关于尼古拉的身世有一些传言,可是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让我震惊不已。
他笑了起来:“如果你不学着把你的真实想法掩饰得好一点,你是永远没办法在朝廷里活下去的。你看起来像是坐到了一碗冷掉的粥里,把你的嘴合上。”
我猛地闭上了嘴巴,试着调整五官,努力做出愉快的表情。但这样尼古拉笑得更厉害了。“现在你看起来像是酒喝多了。”
我放弃了,随意向后靠在座位上。“你怎么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呢?”
“我从小就听到很多这样的耳语,接下来的话我不会在这辆马车之外重复——如果你说起的话我会否认——不过我对身上是不是流着兰佐夫家族的血一点儿都不在乎。实际上,考虑到皇室那么多近亲结合,成为一个私生子很可能还对我有好处呢。”
我摇了摇头。他这个人让我完全捉摸不透,在尼古拉这里,你很难知道要把哪些话当真。
“为什么王冠对你来说那么重要?”我问道,“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做这些事?”
“要你相信我真的关心这个国家的命运就这么难吗?”
“说实话,就是这么难。”
他盯着自己锃亮的靴子尖。我从来弄不明白他怎么能让靴子总是这么闪亮。
“我猜,我喜欢把东西修好,”他说,“我一直喜欢这个。”
这算不上是一个正经的答案,不过不知怎么的听起来却很合理。
“你真的认为你的哥哥会让到一边?”
“我希望如此。他知道第一部队会追随我,而且我不认为他有打内战的胆量。再说了,瓦西里继承了我父亲的特质,对于勤奋工非常厌恶。一旦他认识到要管理一个国家真正需要做什么,我估计他就会迫不及待地逃离首都。”
“要是他没那么容易放弃呢?”
“问题在于找到正确的奖励方式,仅此而已。不管是贫民还是王子,任何人都可以被收买。”
来自尼古拉·兰佐夫的心得又来了。我看向马车窗外,只能看到玛尔挺立在马鞍上,跟马车保持着一样的速度。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我低声说。
尼古拉顺着我的眼光看去。“都可以的,阿丽娜,即使你的头号支持者也有他的价码。”他转向我,浅褐色的眼睛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而且我怀疑我现在正看着那个价码。”
我在椅子上不自在地动了动。“你对所有事情都那么确定,”我没好气地说,“说不定我会决定要自己登上王座,然后在你睡觉的时候把你闷死。”
尼古拉只是咧嘴一笑。“终于,”他说,“你开始像个政客那样思考了。”
尼古拉总算大发慈悲,离开了马车,可是距离我们停下来过夜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不需要寻找玛尔,因为马车门打开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伸出手准备扶我下车。广场上挤满了朝圣者和其他旅行的人,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把太阳召唤者看得更加清楚一些,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和他说话。
“你生气了吗?”他领着我走过鹅卵石路的时候,我小声说道。我可以看到尼古拉在广场的另一端,已经和一群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聊了起来。
“生你的气?没有。但是我要和尼古拉大吵一架,等他身边没有武装护卫的时候。”
“我踢了他,不知道这会不会让你好受一点。”
玛尔笑了起来:“你真的踢了他?”
“踢了两脚,有好一点吗?”
“还真的好了一点。”
“我今晚吃饭的时候还会重重踩他的脚的。”这应该不属于“不可以踢”的范畴。
“所以,即使是在皇家亲王的怀里,你也没有脸红心跳或者晕头转向?”
他在打趣,但我听得出他话语背后的不确定。
“我好像免疫了。”我回答道,“而且,幸运的是,我知道真正的吻应该是什么感觉。”
我撇下他,留他站在广场上,我习惯于让玛尔脸红。
在进入欧斯奥塔的前一晚,我们住在一个小贵族[2]的宅邸之中,离城墙只有几英里远。那里有点让我想起了科尔姆森——巨大的铁门,长而直的小路,尽头优美的宅子有着浅色砖头砌成的宽阔两翼。明考夫伯爵看来以培育矮种果树著称,宅中走廊两侧都排列着修剪精美的小盆景,这让屋里充满了桃李的甜香。
我被安置在二楼一间雅致的卧房里。塔玛住在和我毗邻的那间房,图亚和玛尔则住在门廊对面。床上放了一个大盒子,里面是我上周要求的凯夫塔,我总算想好了它的形制。尼古拉将命令传回了小王宫,我也认出那交织着金线的深蓝色丝绸是格里莎物料能力者的作品。我以为它在我手中会显得沉甸甸的,不过马蒂莱尔基的手艺让面料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我套头把它穿上的时候,它像波光一样闪烁流转。搭扣是小小的金色太阳。这件衣服很美,同时又有一点浮夸而引人注目的成分。尼古拉会满意的。
这座宅子中的女主人派了一个女仆来为我做头发。她让我在梳妆台前坐下,对着我乱糟糟的头发一通忙活,把我的头发挽成了一个松松的髻。她下手比珍娅轻得多,不过做出来的效果却远远不如珍娅做出的。我从脑海中驱走了这个念头,我不愿去想珍娅,不愿去想我们离开捕鲸船后她可能会遭遇什么,也不愿去想,没有她,小王宫中的生活会让我感觉多么孤独。
我向那个女仆道了谢,然后在离开房间之前,一把抓起了那个黑色的天鹅绒小包,它是和我的凯夫塔一起放在盒子里送来的。我把小包放入口袋,检查了一下,确认手链藏在我的袖子下面,之后就下了楼。
晚餐时的谈话主要是关于最新的戏剧、暗主可能的下落、欧斯奥塔的情形等。难民已经让城里人满为患了,新到的人被拦在城门之外,有传言说下城区发生了饥民暴乱。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这些听起来遥远得不可思议。
伯爵和他的妻子招待了我们。伯爵夫人颇为丰满,她长着泛灰的头发,穿着有些暴露,让人为她担心。餐桌布置得十分奢华。我们用镶着珠宝的南瓜形碗杯食用凉汤,烤羊排上厚厚地涂着醋栗果酱,蘑菇在奶油里烘焙过,还有一道菜我只小口吃了一点,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白兰地调味的布谷鸟。所有的盘子和玻璃杯都镶着银边,带有明考夫家族的纹章。不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餐桌中间和桌子等长的摆设:一个活生生的微缩森林,具有精致而丰富的细节,其中包括一丛丛极小的松树,指甲盖差不多大的凌霄花,还有一个小茅屋,里面还藏着盐罐。
我坐在尼古拉和拉耶夫斯基上校之间,那些贵客们谈笑风生,一次又一次为年轻王子的归来和太阳召唤者的健康举杯祝愿,我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我跟玛尔说过让他和我们在一起用餐,但他拒绝了,他选择跟图亚、塔玛一起在府内巡逻。尽管我很努力想让自己专注于谈话,但还是不停地往露台上瞄,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
尼古拉一定是注意到了,因为他小声对我说:“你不必真的集中注意力,但你看起来必须像是注意力集中的样子。”
我尽力了,然而我并没有多少话可讲。即使我穿着闪闪发亮的凯夫塔,坐在王子身旁,我依然是一个来自无名小镇的乡下人。我并不属于这些人的阶层,也并不真的想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过我还是在内心做了祷告,感谢安娜·库雅教过她的孤儿们在餐桌边要怎样坐,吃蜗牛的时候要用哪种叉子。
晚餐之后,我们一大群人拥入客厅,在那里,伯爵和伯爵夫人在他们女儿的竖琴伴奏下表演了一个二重唱。甜品摆放在靠墙的桌子上:蜂蜜慕斯,核桃蜜瓜甜羹,堆成塔状的糕点,上面覆盖着云雾般的棉花糖,那本就是用来垂涎地看而不是用来吃的。更多的葡萄酒,更多的小道消息。我被要求召唤光,于是我抛出一道温暖的光,投在方格天花板上,引起了热烈的掌声。等一些宾客坐下开始玩牌了,我就推说头痛,悄悄溜走了。
尼古拉在通往露台的门口堵住了我。“你应该留下,”他说,“这是对宫廷里那老一套很好的演练。”
“圣者们也需要休息。”
“你是计划睡在玫瑰花丛中吗?”他一边问,一边低下头看向了花园。
“我刚才一直在好好扮演跳舞的小熊,尼古拉。我的花样都展示完了,现在到我说晚安的时候了。”
尼古拉叹了口气:“也许我只是希望能和你一起走。伯爵夫人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在桌子下面掐我的膝盖,玩牌呢我又很不喜欢。”
“我以为你是个面面俱到的政客呢。”
“我跟你说过我坐不住的。”
“那你就不得不邀请伯爵夫人跳个舞了。”我咧嘴一笑说,翩然走入了晚风之中。
走下露台楼梯的时候,我扭头看了看。尼古拉依然在门口徘徊。他穿着全套军装,胸前斜挂着一条浅蓝色的绶带。客厅里的灯光照在他的勋章上,让他的金发有了一圈光泽。他今晚扮演的是文质彬彬的王子。可是他这样站在那里,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到宴会上去的孤独少年。
我转过身,沿着弯曲的楼梯,走入了地势较低的花园。
没花多长时间我就找到了玛尔。他靠着一棵大橡树的树干,环视着经过精心修饰的景色。
“有人藏在暗处吗?”我问道。
“只有我。”
我靠着树干站在他旁边。“你应该跟我们一起吃晚餐的。”
玛尔哼了一声。“谢谢你,不用了。据我所见,你看起来很受罪,尼古拉看起来也开心不到哪儿去。再说了,”他看了一眼我的凯夫塔,补充道,“我能穿什么去啊?”
“你讨厌这件衣服吗?”
“它很可爱,对你的嫁妆是个完美的补充。”我还没来得及瞪他一眼,他就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道,“你看起来很美。我今晚第一眼看到你之后就一直想这么说。”
我脸红了起来:“谢啦。每天使用我的能力也有帮助啊。”
“在考夫顿,眉毛里散落着茱达花粉的时候,你也很美。”
我不自然地拉着自己的一根发丝。“这个地方让我想起科尔姆森。”我说道。
“是有点像,不过这里要眼花缭乱得多。培养小而又小的水果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给那些有着小而又小的手的人吃呗,让他们自我感觉好一点。”
他笑了起来,那是发自肺腑的笑。我把手伸进口袋,摸来摸去找那个黑色天鹅绒小包。
“我有东西要给你。”我说。
“什么东西?”
我伸出了握住的拳头。
“猜一猜。”我说道。这是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游戏。
“嗯,很显然,是件毛衣。”
我摇了摇头。
“可以参赛的小马?”
“不对哦。”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把它翻过来,温柔地展开了我的手指。
我等着他的反应。
当他从我手里拿走金色太阳徽章的时候,扬起了嘴角。他粗糙的手指拂过我的手掌,我的脊背一阵颤动。
“给你的私人护卫队队长的?”他问道。
我不安地清了清嗓子:“我……我不想要制服,我不想要任何看起来像暗主的军队的东西。”
有很长一段时间,玛尔低头看着太阳徽章,我们就那样默不作声地站着。接着他把徽章还给了我,我的心像铅锤一样坠了下去,但我努力地掩饰着我的失望。
“帮我戴上好吗?”他问道。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用手指夹着徽章,将别针插入他上衣左侧的褶边里。我试了两次才把它别上。当我别好徽章准备退后的时候,他抓住我的手,把它按在金色的太阳上,按在他的心上。
“这就是全部?”他说。
我们现在站得离彼此很近,在花园温暖的黑暗中,旁边没有别人。这是几个星期以来我们第一次拥有独处的片刻时光。
“全部?”我重复道,声音几乎和呼吸声一样轻。
“我相信有人许诺说我会得到披风和高档的帽子。”
“我会补偿你的。”我说。
“你在挑逗我吗?”
“我在作交换。”
“好吧,”他说,“我现在就来拿我的第一笔报酬。”
他语调轻松,可是当他的唇碰到我的唇,他的吻里没有任何嬉闹的成分。热量的味道,伯爵[3]花园中刚成熟的梨子的味道。在他嘴唇的力道中,我察觉到了饥渴,他的需求中有一丝不熟悉的东西,它让焦躁不安的火苗在我全身燃烧起来。
我踮起脚尖,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感觉我的身体和他的身体融和在了一起。他的拳头顶着我的腰,弄皱了衣服的丝绸,他让我贴在他身上,他拥有军人的力量,我从他双臂和手指的压力中感受到了这种力量。他抱我的方式里有某种激烈的、近乎绝望的东西,好像他没办法离我足够近。
我头晕目眩,思维变得缓慢,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不过不知怎么地,我听见了脚步声。下一刻,塔玛就沿着小径走来了。
“我们有伴了。”她说道。
玛尔松开我,取下挂在一边的来复枪,动作一气呵成。“是谁?”
“有一队人在门口要求进来,他们想见太阳召唤者。”
“是朝圣者吗?”我问道,努力让我被那个吻搅乱的脑子正常运转。
塔玛摇了摇头:“他们自称是格里莎。”
“在这里这样说?”
玛尔将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说道:“阿丽娜,在屋里等吧,至少让我们先去探探虚实。”
我迟疑了。我因为他们让我逃避躲藏而不快,可我也不想干蠢事。靠近门的地方传来了叫喊声。
“不要。”我一边说一边抽回了胳膊,“如果他们真的是格里莎,你也许会需要我。”
塔玛和玛尔看起来都不太乐意,但他们还是分别站到了我的两侧,我们沿着碎石路一起向门口快步走去。
宅邸的铁门旁集合了一群人。很容易从中发现图亚,他矗立在那里,比所有人都高。尼古拉站在前面,身边环绕着手拿武器的士兵,还有伯爵家配有武器的男仆。我看到一小队人围在铁门的另一面,但别的就看不清了。有人愤怒地把铁门晃得咔拉咔拉响,我还听到一片喧闹的叫喊声,几个很大的声音混在一起。
“让我过去。”我说。塔玛担忧地看了玛尔一眼。我扬起了下巴。如果他们要担任我的护卫,那他们就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就现在,我需要在事情变得难以收拾之前看清情况。”
塔玛给了图亚一个信号,那个巨人用肩膀开道,轻而易举地穿过门边的人群,几步迈到了我们面前。我向来是小个子,被挤在玛尔和双胞胎之间,各个方向都有焦躁不安的士兵推来挤去,我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惶恐,视线越过人群看向门口,尼古拉正在那里和一个人争执。
“如果我们想和国王的狗腿子谈话,我们现在就会去大王宫的门口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我们是来见太阳召唤者的。”
“放尊重点,刽子手,”一个我不认识的士兵咆哮着说,“跟你说话的是一位拉夫卡的王子,也是一位第一部队的军官。”
这样下去场面不会好看的。我一点一点往人群的前方走,不过当我看到铁门外的一个科波拉尔基的时候,我停住了。“费约德尔?”
他的长脸上绽开了笑容,然后他深深鞠了一躬。“阿丽娜·斯达科夫,”他说,“我所能做的只有希望传言是真的。”
我戒备地审视着费约德尔。他身边是一队格里莎,他们身上的凯夫塔沾满尘土,大多数是科波拉尔基的红色,有一些是埃斯里尔基的蓝色,零零星星有几个是马蒂莱尔基的紫色。
“你认识他?”尼古拉问道。
“对,”我说,“他救过我的命。”费约德尔曾经在一大堆菲尔顿刺客面前保护我。
他又鞠了一躬:“这是我的无上荣耀。”
尼古拉看起来并不买账,问道:“可以信任他吗?”
“他是个逃兵。”尼古拉身边的士兵说。
门两边的人都骂骂咧咧的。
尼古拉对图亚做了个手势:“让所有人退后,确保这些男仆里没有人脑子一热开枪射击。我怀疑他们难得有什么兴奋的事情。”他转身朝向门,“你叫费约德尔,是吧?稍等一下。”他将我拉到一旁,轻声说,“怎么样?可以信任他吗?”
“我不知道。”我上次见到费约德尔是在大王宫的宴会上,几个小时之后,我就得知了暗主的计划,藏在马车后面逃亡去了。我绞尽脑汁,努力回想他当时跟我说了什么。“我想到,他驻扎在南方的边境,他是一名职位较高的摄心者,不过不算是暗主最宠爱的那批人。”
“涅夫斯基是对的。”他说着,点头向那个愤怒的士兵示意,“不管是不是格里莎,他们首先应该对国王效忠,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岗位,按理说就是逃兵。”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叛徒。”
“真正的问题在于他们是不是间谍。”
“那我们要拿他们怎么办?”
“我们可以逮捕他们,对他们进行问讯。”
我皱起了眉头,思考着。
“别不说话。”尼古拉说。
“我们难道不想让格里莎回来吗?”我问道,“如果我们逮捕每一个归来的人,那就没有什么部队会让我领导了。”
“记住,”他说,“你会和他们吃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并睡在同一个屋檐下。”
“而且他们可能通通都在为暗主做事。”我扭头看着费约德尔,他耐心地等在门边。“你怎么看?”
“我不认为这些格里莎比那些等在小王宫里的更值得信赖,也不认为他们更不值得信赖。”
“这可不怎么鼓舞人心。”
“一旦我们进入宫墙之内,所有的交流都会被密切监控。如果暗主无法联系到他们,似乎他也就很难利用他们了。”
我抑制着想要摸一摸肩上伤疤的强烈冲动,吸了一口气。
“好吧,”我说,“开门。我会和费约德尔谈话,只和他谈。其他人今晚可以在宅邸外露营,明天和我们一起进入欧斯奥塔。”
“你确定吗?”
“我不太相信自己是否还会确定什么事,但是我的部队需要士兵。”
“很好,”尼古拉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说道,“只是要慎重地选择你可以信任的人。”
我用锐利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我会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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