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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曰:神息乃神音回响,神语术力蕴于息内。神息擎受埃朗世界七大陆与诸千岛,其中圣气能载船。四圣乘船,周游列屿,传神语、创教会,德泽万民。神息分天地,地狱之中恶魔肆虐,以神为敌,其名厄忒卢。

  赞颂神威。

  ——摘自神息教会史学家奥斯瑞克.艾亨哈德之著述

  最终撼动了神息教会根基、几近颠覆两大国,造成埃朗世界战乱动荡的大事件,开始在极不起眼的地方:珞榭大陆埃夫勒城的圣人大道上,一间非常朴素的民宅。时间是暗潮纪五一六年,傍晚六点钟,第一句话是:「我们破产了。」

  说话者是绅士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 (Rodrigo de Villeneuve),说话对象是他的朋友、前战龙旅上校斯帝芬诺.迪.吉尚(Stephano de Guichen)。这两人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史书中。

  罗德里戈将笨重的铁边木盒放在桌上,败寇队的成员们正在用晚餐。他伸手碰了盒子,盒子上的一个术印亮了起来,警告小偷别动歪脑筋,否则会有凄惨下场。罗德里戈在上面画了另一个术印,解开法术防护,插进钥匙转动解锁,然后打开盖子,取出三个小布包,一个放在戴格.托葛瑞森(Dag Thorgrimson)面前,一个放在弥莉.莫派克(Miri McPike)面前,还有一个放在弥莉的妹妹吉瑟(Gythe)面前。最后,罗德里戈掏出皮编的小帐本往桌上一丢。

  「看来情况不妙。」戴格往帐册瞟了一眼,语气阴沉。

  「真的不妙。」弥莉回应道:「比起上次为勒马克那混蛋做事那次要小得太多。」

  她先用手秤秤布包重量,接着打开将里头的酬劳倒出来,多半是十分钱铜板,只有零星的银币。

  罗德里戈翻开账簿。「因为我们开销很大,比方说我的钱都花在维修翻云号和戴格的隐藏式手枪。而且找了韩氏兄弟帮忙,你们也很清楚才对,不立刻结账的话,腿会被打断。」

  他白了戴格一眼。「你推荐的枪术匠朋友,收费未免太高。」

  「只怕一万,不怕万一。」戴格淡淡道:「尤其考虑到这玩意儿可以炸掉我的手。」

  「我有注意到你和斯帝芬诺没分红。」弥莉眉头皱着。

  「刚才说过,」罗德里戈回答:「我们破产了。斯帝芬诺和我还过得下去,我有零用钱,威风凛凛的上校有退休俸,所以你们先拿吧。」

  他朝斯帝芬诺看过去,无奈地叹了口气。「谁帮忙叫醒他一下?」

  斯帝芬诺听得见罗德里戈讲话,但无法理解内容。他尝了布勒公爵珍藏的红酒,还依照公爵吩咐将酒含在嘴里,细细体会多层次的滋味:黑果、巧克力、皮革、紫罗兰。那美味唤起许多回忆,像是烤牛肉之前用于淹渍的多种花草香料、他父亲宏亮的笑声、烛光下的水晶杯、温暖与陪伴的感受,还有家人团圆的欣喜。

  他将玻璃杯里仅剩的最后一口酒也吞进喉咙,闭起眼睛,手掌下有精致的纱布、银制刀叉汤匙和绘上龙纹的瓷盘,水晶花瓶内的玫瑰飘送香气。十五岁的斯帝芬诺往餐桌左右望向家人和朋友,觉得自己真是幸福无比……

  「斯帝芬诺——」弥莉抓着他胳膊晃一下。

  「在。」斯帝芬诺回应道。

  其实他手上是有裂痕的陶杯,里面盛着啤酒而不是葡萄酒,以啤酒而言也不是什么好货。手下则是厨房的木桌、锡盘子、餐刀与汤匙不是同一组,叉子有根尖还歪了。空气中弥漫的是炖鸡、烫青菜和烤面包的味道,覆盆子果酱与奶油不知怎的又传到戴格面前。

  弥莉注意到旁边的身影,朝着吉瑟悄悄讲句话。妹妹微笑,趁艾灵顿大夫跳上桌子时将牠一把抱入怀中。这二十磅重的橘条纹虎斑猫还以为没人注意,可以趁机舔舔奶油。吉瑟轻轻敲了牠的头,猫咪的咕噜声在这小厨房好像还起了回音。吉瑟将那包钱币推回给罗德里戈,比了一下手语。

  弥莉帮忙翻译。「我们这次的酬劳也捐出去。」她也将布包推开。

  「真他妈的……」戴格说:「反正不吃不会死。」于是跟着交出钱。

  现年三十四岁的斯帝芬诺左右张望,看着这个小家庭以及可比亲人的伙伴们,他依旧觉得相当幸福。

  「可能我刚才为了引起你们注意,形容得夸张了一些。」罗德里戈开口:「换个说法。原本我们被债务压垮了,现在是差一点点就要被债务压垮。」

  「换句话说,今天不会有债主把我送去吃牢饭。」斯帝芬诺说。

  「今天是不会,」罗德里戈强调。「明天我就不敢保证了。账目整理过,我们还欠肉摊、面包师傅、蜡烛匠——」

  「不好笑。」斯帝芬诺叫道。他回头一看,有个老人躲在厨房角落的火炉边,坐着摇椅休息。「班瓦(Benoit),吃完了,收一收吧,顺便帮我再拿杯啤酒来。」

  「遵命,少爷。」班瓦拄起拐杖,很吃力地想站起来,却呻吟几声后又倒回摇椅上。

  「你这是干嘛?」斯帝芬诺吼着问。

  「痛风发作。」班瓦回答:「老毛病,以前比较忍得住。稍等我一下……」

  班瓦皮肤粗糙的双手按着扶手又试了一次,很勉强地站起来,但眼角余光朝其他人瞥了一下,大家只是坐在桌边等。他见状,又长吁短叹起来。

  弥莉咬着抽动的嘴唇,与妹妹交换眼神、忍着笑意,这才俐落起身,朝老头走过去,搭着他肩膀。

  「别这么辛苦了,班瓦先生,」她一副体恤口吻轻拍老人。「碗盘交给我和吉瑟吧。」

  「啊,谢谢妳们,亲爱的。」班瓦感激涕零。

  斯帝芬诺瞪着班瓦,老头却装作没看见,很自在地又倒回椅子上。斯帝芬诺拿起酒杯,跟着弥莉走进冷藏室,吉瑟拿着奶油摆到高架子上,不给艾灵顿大夫有机会偷吃。

  弥莉转头望向他,眨眨眼故意高声说:「人家年纪大了又生病,你居然还要人家服侍。」

  「他是家仆,这是应尽的本分。」斯帝芬诺也扯开嗓门要班瓦听个一清二楚。「而且妳真以为他身体不好吗?听他鬼扯。下午我看见班瓦被小鬼扯下假发,还追着人家跑呢。小鬼跑得很快,他也跟得很紧。」

  「给我逮到的话要他好看!」班瓦抓起拐杖乱甩,斯帝芬诺与弥莉相视一笑。

  「而且,」他笑着继续说:「你们哪一次真的看到他服侍过人?」

  斯帝芬诺提起酒壶,发现空了,往酒桶轻轻踹了下,发出空洞声响。看来钱没了,啤酒也空了,这下他可笑不出来,只能叹口气将杯子也交给弥莉清洗。

  「班瓦有得吃有得住,而且哪来的老人食量这么大。还有酒,他身上每天都有酒味。」斯帝芬诺再踢一下酒桶,咕哝道:「早该把他赶走了。」

  「要赶就赶啊?」弥莉问得直接。

  走出冷藏室以后,她回到厨房,搬出洗涤槽,拿水壶倒满热水。吉瑟端了剩下的碗盘餐具过去,猫咪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你不赶走他,」弥莉自问自答的同时,将餐具都放进水槽用力搓洗。「还不是因为他是家仆,也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斯帝芬诺探到槽内,握着弥莉沾着泡沫的泛红双手,拉到自己嘴唇前。「今天晚上我发现,他不是唯一一个。」

  他凝望弥莉的绿色眼眸,微笑着从那张有些许雀斑但很漂亮的脸蛋上,拨开一绺火红色头发。两人五年前相遇,就在那一夜,斯帝芬诺辞去战龙旅的军官职务。从小到大,他唯一的志向是追随祖父、父亲的脚步,成为一名龙骑士,也确实在战龙旅度过十年光辉岁月。然而国王艾雷瑞克竟下诏解散战龙旅,因为他「现代化」的军队不需藉助龙的力量。斯帝芬诺一怒之下提出辞呈,结果军部也乐得接受。

  那晚斯蒂芬诺换上全套制服,皮革飞行外套上还绣着龙。他将任命状丢进烈火中,坐在火边看着自己的过去化为灰烬,然后一个人喝闷酒,感到异常孤单。好友罗德里戈正好前往港都亚贡,拜访流放过去的双亲。

  于是斯帝芬诺决定去散散步。他只带着酒瓶陪伴,独自在埃夫勒街头游荡,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回神时已到了码头一带,看见一支荡舟族(Trundler)在此驻留。他们住在屋舟,特征是色彩鲜艳的气球与船帆,以及短而宽厚的机翼,似乎正在附近举行某种仪式,但荡舟族的婚丧喜庆外人很难分辨。

  荡舟族居无定所、没有国籍,自然也不臣服于任何君主,只对自己族人忠诚。各国政府多年前便放弃加以管理的念头,恐怕这也源于遍及全世界的罪恶感:现存的国家联合起来击沉了格拉瑟瑞克岛,那是荡舟族回不去的故乡,过程中虽属意外(政府的说法),但终究造成无可挽回的惨重伤亡。

  他们有自己的律法和审判制度,那些规矩与各国元首颁布的内容相异甚多,例如窃盗、走私被视为求生存的行业,不常受到重罚,然而杀人者通常当场处死。

  因为这些法律层面的细微差异,荡舟族与地方官员常有摩擦,于是也曾有人率兵攻打劫掠。如今看见斯帝芬诺全身军服还配挂着剑,立刻引起荡舟族年轻男性们的顾忌戒备。

  六个彪形大汉带着棍棒火炬拦下斯帝芬诺。假如他道歉、说明自己无恶意,也可以安全离开,但那天他很想痛痛快快打一架。再次回神,他已经躺在地上,头给人敲了个大洞,浑身上下痛得要命。往上一看,晶莹绿眼的主人是个长着些雀斑的年轻美女。

  她察看了伤势,接着起身往那些年轻男子甩巴掌挥拳头,往小腿猛踹。

  「你们都瞎了眼吗,没看见他衣服上绣着龙?」女子大叫。一群壮汉给她吼得畏畏缩缩,嗫嚅回答「天很黑啊」、「军人就是军人」、「他自己又不讲」之类的。好一会儿后女子懒得多言,他们才逃过一劫。

  「抱歉,先生。」女子揉着自己发疼的手掌。「小孩子不懂事,没认出你的身分。」

  斯帝芬诺满心欢喜地投以笑容,接着就往人家鞋子呕吐。昏迷的他醒来便在女子大伯的屋舟内,在这儿养伤一星期以后,女子才放心让他离开。对方告诉斯帝芬诺,她叫弥莉,是荡舟族里的讲古人。荡舟族人大半不会读书写字,必须靠她这样的人将历史、传奇和故事代代相传下去。

  但弥莉认清口耳相传并不精确,甚至可能相互矛盾。其他讲古人虽不在意,她却希望找出神话背后的真相,于是为了挖掘书本里的知识,弥莉找到一位僧人帮忙,半自修地学会认字,进而察觉荡舟族与龙族之间有很深的渊源,详情却隐没在时光的浓雾后。为了向龙族请教,她想方设法要进入龙贵族家中,却一再遭牠们的长鼻子哼气蔑视,毕竟区区一个荡舟族女人有何地位。结果前龙骑士斯帝芬诺就这么走到他们营地,然后被堂兄弟们打得鼻青脸肿。

  弥莉为他疗伤,而他为弥莉引见了一些过去服侍过的龙族,两个人年龄也都在三十岁上下,自然而然就成了情侣。

  有许多宫廷仕女乐意邀约战龙旅英挺的前上校去沙龙作客,甚至做爱,在床上听他诉苦。斯帝芬诺却有自己的心结,对贵族女人缺乏信任感。

  面对弥莉时就好多了。她性格耿直,甚至偶尔会过了头。两人关系几年下来渐趋复杂,一开始斯帝芬诺觉得想与弥莉定下来,后来换成弥莉有了同样的念头。假使男女双方有这心意的时间重迭,那叫做佳偶天成,可惜现实是一连串的迷惘心碎、哭泣责难。直到有一天,两个人躺在同张床上聊天,赫然明白他们只是朋友。

  「比起谈恋爱自在多了。」弥莉这么告诉他,正式结束这段纠葛。

  「想带你去见我妹妹。」她又说:「我只邀真正的朋友到家里去,谈恋爱的对象可不行。」

  所谓的家,是她妹妹的屋舟——翻云号。

  针对弥莉所谓只邀朋友到家里的说法,斯帝芬诺原本一笑置之,但见到她妹妹吉瑟以后,才明白自己赢得真正的信任,也决定永远珍惜这份情谊。

  吉瑟年方二十一岁,比弥莉足足小十四岁,而且模样真像是十四岁的年轻女孩,生得很美,浅褐色眼睛、香槟色头发。姊姊的一对绿眼眸常带着笑意、生起气来谁都害怕,但妹妹的目光总是飘移着、寻找着,带着一丝阴影。吉瑟从不开口讲话,她并不是哑巴,不言不语却会弹竖琴唱歌。

  「从『那时候』起,吉瑟就变得不正常了……」弥莉是这么说的,不过从来没解释口中的那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事,即便斯帝芬诺委婉探询,也只会得到一句「提了也没好事」。加上绿眸子透露的神情,他知道别追问比较好。

  斯帝芬诺猜想「那时候」大概是指姊妹俩失去双亲、必须自立的时期,但详情他完全没头绪。

  一回想就涌出好多记忆,弥莉的笑声将他意识带回厨房。

  「是家人吗?那可真是过得最乱七八糟的一家人了,亲爱的。」弥莉说。

  「一点也没错。」斯帝芬诺答道。

  碗盘清洗干净后,弥莉拿脏水出去倒掉。戴格双手按着桌子站起来。桌子是捡屠夫不要的大木块回来使用,非常的沉重,居然被这壮汉的重量压得嘎嘎作响。戴格有六呎二吋高,出身于衮达王国佣兵团,也是这乱七八糟家族的一员。他和斯帝芬诺八年前在战场相遇,分属不同阵营,但战果在斯帝芬诺眼中是双输。

  「姑娘们,该回家了。」戴格讲话低沉沙哑。他总是严肃但诚恳,脸上鲜少有笑容,习惯穿朴素黑衣,头发像军人一样短。在军队久了,抬头挺胸的姿态已经改不掉,若提起过去,他总是骄傲地告诉大家自己八岁就入伍,军官父亲让他进去击鼓;年仅十二岁,他已经打了第一场仗。

  他们常常聊起斯帝芬诺参与过的战役,戴格会提出战略战术建议,而他唯一一次讲起自身经历,是斯帝芬诺要雇用他帮忙一个小工作那次。

  戴格说斯帝芬诺是「指挥官」的话,必须先知道那件往事,才能决定要不要信任他。故事充满火光与鲜血,许多人死在戴格身边,因为他下令叫那些人送死。最后,戴格却独自幸存。讲故事时,戴格压低了声音,一直无法抬起头,但斯帝芬诺握住他的手,沙哑地说很荣幸能与戴格共事。

  壮汉抬头时一脸疑惑。「上校,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叫那些人去死啊!」

  「我比你更清楚发生什么事。」斯帝芬诺回答:「另外,别叫我上校了,我们都已经不效命于任何君主,也没有部下可以派上战场。让那些陛下自己顾自己吧。」

  弥莉从墙钩取下斗蓬,吉瑟抓起了猫咪。

  「孩子,把艾灵顿大夫给我吧。」戴格背对着女孩,吉瑟小心翼翼地将猫咪放在他肩膀上。

  艾灵顿大夫的爪子扣住戴格在衣服肩线处缝上的厚垫子,发出很大的呼噜声。无论戴格上哪儿去,猫咪都会趴在他肩膀跟随,用牠的金色眼珠子在这世界冒险,条纹尾巴像旗子一样甩来荡去。

  「我顺便出去走走。」斯帝芬诺也拿起帽子。

  弥莉细心地替妹妹围好斗蓬,戴格戴好帽子,斯帝芬诺准备开门,这时候去隔壁用尿壶的罗德里戈回来,看见一行人都要离开,神情非常错愕。

  「你们想上哪儿去?」

  「回家,」弥莉讪笑道:「花钱享乐去。」

  「噢,谁都不准走。」罗德里戈一本正经地说完,拉了张椅子指着。「没想出怎样解决严重财政赤字之前,谁都别想跑。」

  四人望向彼此,叹口气乖乖回去坐下。斯帝芬诺摘下帽子往旁边桌上艾雷瑞克国王的大理石半身像一丢。这塑像是国家感激战龙旅斯帝芬诺.迪.吉尚上校精忠报国的馈赠,罗德里戈以前问他为什么会留着,他说有时候一早起床觉得身边都是好人,看见国王的脸才会记住至少这世界还有一个讨厌鬼。

  戴格脱下帽子搁在大腿上,弥莉与吉瑟解开斗蓬也坐了下来。五个人一脸茫然、面面相觑,只听见猫咪喉咙的呼噜声。艾灵顿大夫继续趴在戴格肩膀上,金眼瞇成两条线,爪子在垫上抓呀抓。

  「给点意见呀!」罗德里戈忍不住开口:「总有人知道什么人想偷运珠宝给流放的亲戚,或者进口白兰地不想缴税吧。妳,弥莉,有没有回去问问荡舟族的大伯和堂兄弟,说不定能介绍工作给我们?戴格呢,不是和帮派有交情吗?」

  戴格面色一沉,眉毛几乎连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头。

  「别误会,大个子,」罗德里戈试着安抚。「我们都知道你以前曾靠着当打手赚钱过日子……」

  戴格的表情更难看了,斯帝芬诺担心罗德里戈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正想要居中调解,忽然外头传来双足翼蜥1拍打翅膀的声音,接着有车厢降落在石子路上的哐啷声。车夫大叫要翼蜥停下来,翼蜥扯着粗嗓子嘎嘎叫。

  斯帝芬诺与朋友们对望一阵。从挽具发出的叮当声和爪子在地板的刮擦声,加上翼蜥的呼吸鼻息,可以肯定车厢就停在这房子前门。是谁会乘着大型飞车在这种时候到访?

  「我嗅到钱的气味。」罗德里戈鼻子扭了扭。

  又一阵铿锵声与唰唰声,车夫拉了梯子方便乘客下来,随后便有人敲门。

  斯帝芬诺转头看着班瓦,班瓦还假装在椅子上睡着了。第二次敲门,力道大了些,斯帝芬诺发出干咳。

  班瓦这才眨了眨,睁开惺忪睡眼说:「少爷,有人敲门呢。」

  「我知道。」斯帝芬诺说。

  但他坐在椅子上不肯起来。

  班瓦也坐着不动,半晌后才若有所思,彷佛天外飞来一笔。「少爷,你要我去应门吗?」

  「假如不会太为难的话。」斯帝芬诺话中带刺。

  老人又呻吟着站起来,缓缓往前门走去。「少爷,容我多嘴一句,你与罗德里戈少爷先移驾到客厅比较好,不然客人就得进厨房拜访,说不定会误以为你是厨子呢。」

  「噢,老天,他说得对。」罗德里戈开口:「斯帝芬诺,到客厅去,用跑的!」这屋子分上下两层,厨房在一楼后侧,有后门通向小块空地,原本设计也是厨房的延伸,结果被当作练身体的场地。班瓦的卧室也在一楼,此外,客厅、另外两间寝室,以及斯帝芬诺和罗德里戈一人一间的更衣室,还有书库与书房则在二楼。

  「我们留在厨房这儿吧。」弥莉说。她、吉瑟和戴格都没起来。「我被当成厨子也没关系。」

  斯帝芬诺脸颊微红。「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弥莉嘴角上扬。

  意思是她明白自己与吉瑟、戴格「躲」在厨房,并非因为斯帝芬诺认为他们「出身低贱」,引以为耻。事实上他们三人通常都不出面见客,不让外人察觉贵族子弟——即便家道中落——和大使的儿子居然与一个佣兵、一对荡舟族姊妹花有交集,如此比较方便败寇队的各种行动。

  戴格的手探进外套袖子,掏出藏在暗袋的小型隐藏式手枪。这类枪枝若是廉价一点,便以燧石打火击发,不过他用的是术构手枪,金属零件上刻有术印。术构手枪当然比较昂贵,需要术匠定期维修,但斯帝芬诺认为必须使用最高品质的装备。戴格检查手枪,确定装好子弹,朝斯帝芬诺点头表示做好准备。

  艾灵顿大夫看见手枪,马上从戴格肩膀跳到桌子,再溜到地板,气得翘起了尾巴,之后钻进冷藏间。猫咪不喜欢太大的声音。

  「快、快!」罗德里戈吆喝着,抓起外套,推着斯帝芬诺出去。

  到了客厅里,罗德里戈赶快穿好衣服,将缎子背心拉挺。相较之下斯帝芬诺毫不在乎体面,径自走向窗边往街道望去,看到飞车车厢上的徽章以后骂道:「该死!」

  斯帝芬诺往另一头跑过去,拉开客厅门往一楼大叫:「我不在家!」

  「明白了,少爷。」班瓦回应。

  罗德里戈也往外头一看,眉毛不禁翘了起来。他逗留在窗前,泛起微微笑意,还哼起轻快旋律。

  斯帝芬诺走到壁炉前面,里头还有一点火光。晚春气候温暖,不过傍晚仍旧会转凉。他听见交谈声,接着前门关上,冷笑着心想逃过一劫,正打算走出去时班瓦却进来了。

  「少爷,为你引见玛裘林女伯爵的近侍,绅士达壬(Dargent)先生。」班瓦声音嘹亮。

  斯帝芬诺气急败坏。「班瓦你这混账,刚刚不是说了我不在——」

  这时候家仆在诸多病痛外,很巧的又多了重听一项,侧着身子请客人入内。

  「谢谢,班瓦。」达壬朝老人笑道:「好久不见。」

  「绅士,您别客气,」班瓦鞠躬。「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斯帝芬诺这才注意到老人手上银光闪闪。

  「拿人手短!」斯帝芬诺朝班瓦下楼的背影大吼。

  「少爷,不如下次你自己应门吧。」班瓦回头说完,将钱币放进口袋。

  斯帝芬诺故意留着客厅门不关,转身瞪着达壬,但达壬脸上还是保持客气微笑。

  「斯帝芬诺少爷,您气色很好。」达壬先开口:「罗德里戈少爷您也不差,令尊令堂近况如何?」

  「托您的福,都还好。」罗德里戈回答。

  「记得令尊出使伊斯塔拉王国了吧。」达壬说。

  罗德里戈微微鞠躬。「能脱离流放生涯、重新获得官职就算是很幸运了。」

  「陛下藉此做为补偿吧。」达壬叹道。

  罗德里戈再次鞠躬附和。「陛下生性慷慨。」

  站在壁炉边的斯帝芬诺嗤之以鼻,手搭着炉架,阴郁地凝视火焰。「我就不请你坐下了,达壬,反正你也不会待多久。来干嘛?」

  「女爵写了一封信,」达壬说:「要我亲手交给您。」

  珞榭王国宫廷流行优雅华丽的服装风格,不过达壬身上订制的衣物色彩朴素而不铺张,雪白色长袜与晶亮的有扣皮鞋踏在地毯上不发出一点声响。这人性情儒雅,行事细腻,取出折迭如三角帽的信函递给斯帝芬诺,信上封蜡盖有女爵印玺,是大黄蜂图案。

  但斯帝芬诺接过信就往火里丢。达壬不慌不忙,从背心口袋再拿出一封。

  「女爵交代过,您丢了第一封,就给您第二封。」

  斯帝芬诺越来越生气,想抓第二封信再扔进壁炉里,此时罗德里戈发挥难得一见的速度抢过来,拿到窗边就着微光阅读,轻轻吹了一长声口哨。

  「她到底要干嘛?」斯帝芬诺怒目而视。

  「要你明天早上九点钟,到玛裘林女伯爵阁下在王宫的私室与她见一面。」

  斯帝芬诺瞪大眼睛。「要见我就——」

  「——就请你去王宫,没错。还没完,」罗德里戈继续说:「看来女爵阁下已经承接你所有债务。若你明天不去见她一面,她就会透过法院要求你全数偿还。」

  他将信函交给斯帝芬诺。读过之后,斯帝芬诺望向达壬。

  「以女爵这种人,要是我缴不出钱,就会被送进监狱吧。这到底怎么回事?」斯帝芬诺问。

  「抱歉,上校,」达壬嗫嚅。「我未获告知。」

  「最好你会不知道。」斯帝芬诺用鼻子哼了哼。「她大大小小事情哪一件你不知道。」

  「说不定要找我们做事。」罗德里戈低声说:「我们正需要工作机会啊。女爵付款大方又准时。」

  「表面上帮她跑腿,实际上还是为国王干活。」斯帝芬诺语气刻薄,而且完全不压低音量。

  「钱多,」罗德里戈重复一遍。「而且准时。」

  斯帝芬诺看着第一封信烧成灰烬,蓦然给了答复。

  「告诉女爵我会过去。先听听她的说法,反正我也可以拒绝。」

  「拒绝的话,我们该考虑搬家到伊斯塔拉那边去。」罗德里戈说:「比较不会被债主找上门。」

  达壬鞠躬道:「我自己出去就好,上校请留步。」

  「也好。」斯帝芬诺闷哼。

  听见门关上,他拿了帽子和斗蓬淡淡地说:「我出去散步。」

  「要人陪吗?」罗德里戈问。

  「不必了。」

  「我该怎么告诉其他人?」

  「随你便。」

  罗德里戈走进厨房,弥莉、吉瑟、戴格与猫咪都一脸期待。班瓦假装睡着,但也翘起头偷听。

  「班瓦说是女伯爵派人来,」弥莉问:「有工作吗,斯帝芬诺愿不愿意接?」

  「天知道。」罗德里戈摊手。「斯帝芬诺.迪.吉尚平常可以讲道理,不过碰上自己母亲就变了个样。」

  1 wyvern,常见译名有飞龙、双足飞龙、翼龙等,但其语源为「有翼毒蛇」,文化意义也与龙的关系不密切。外观为大型爬虫类,前肢为翅膀、后肢可以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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