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蒙古
「你怎么能确定?」亚莉捡起望远镜,试图扫视海滩,但外面太暗,什么也看不见。
我浑身颤抖。「她走路的模样,她扯掉头巾时头转动的方式,她的眼睛……」
「你可以看见那些?」亚莉问。
「我看到的够多了。」我说。
亚莉深吐一口气。「所以那是真的啰。那张照片是真的。」
「这样很好啊,杰克。」凯斯说,「即使现在你并不这么觉得。你得有信心你会再看到她,一切都会圆满解决。」
「一个诈死的母亲。」我倏地转身面对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愤怒。「她失联六年,根本不在乎我。她还是杀人凶手和骗子大队的成员之一。你说,那要怎么圆满解决?」
「一个你以为她死掉但其实还活着的母亲。」凯斯轻声说。
我往后退,深吸口气。我看过凯斯放在他背包里的报纸上,他父母的照片。标题写着:鸳鸯大盗被活逮!那些大头照显示两个满脸怒容又骄傲自大的脸。
「你怎么能那么有信心?」我问,「你曾经……曾经试图和你父母联络吗?」
凯斯点点头。「我几年前打过电话给监狱。那感觉很古怪,我妈不相信那是我。我讲了好多话,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听。当我们时间到时,我听到她在哭。她说:『爱你,凯西欧斯』,然后就喀擦挂上电话。」
「凯西欧斯?」亚莉说。
「从莎士比亚的戏剧《凯撒大帝》来的。凯西欧斯是那个瘦长,有着饥渴表情的家伙,也是谋杀凯撒的主谋。我猜,他们以他为我命名。如果他们爱读莎士比亚,他们能有多坏?」
「《罗蜜欧和茱莉叶》,」托金咆哮,「很悲伤。」
凯斯的身子向前倾。「不管他们是不是无辜的,我都不准备放弃他们。顺带一提,我认为他们是无辜的。你也不能放弃夺回你妈的希望,杰克。你得这样相信,也许她只是被洗脑了,也许她试图逃脱,也许她是政府的秘密间谍,也许她是在偷取能拯救我们性命的情报,暗中破坏马萨。」
「你曾想过去当作家吗?」亚莉问,「你的想象力好丰富喔。」
凯斯耸耸肩。「等我们满十四岁后再来问我。」
对一位悲观者而言,凯斯听起来相当乐观。我瞪向窗外,慢慢思考他的话。我也想当个乐观者。但当我看着岛屿消失在云朵后面时,我实在乐观不起来,心直往下沉。
「我得告诉我老爸。」我喃喃低语,「他得知道妈的事。他以为她死了。」
「杰克,你知道我们不能和外界联络。」亚莉说,「我们讨论过这事好几百万次了。你爸会派人找我们,太冒险了。」
「在我们不想要任何人发现岛屿时,」我说,「那时是很冒险。但现在太迟了,卡莱机构已经被摧毁。」
「还没。」托金说,「斐德还在那。还有其他人。」
「一个抵抗军。」亚莉说。
「一群受伤的书呆子躲在洞里。」我说。
「嘿,他们清楚地形。」凯斯说,「马萨可不知道。那对刚来的人来说,是片令人困惑的土地,而马萨没有我帮助他们探索。」
我往后靠坐。凯斯说的有道理,马萨也许夺走了园区,但他们还没夺下整座岛屿,我们有机会带着魔球回去。如果贝格德教授和布瑞德医生有办法让我们活那么久的话。
「听好,抵抗军现在也许躲起来了,但我们呢?」我说,「我们没地方躲,没有地面部队支援我们,我们需要那个。我可以要求我老爸发誓保密,他帮助人家经营公司,他认识很多人,人脉很广,而且他聪明得不得了。何况……」
我自己打住话。我不想说我想念他,尽管事实上我是。
「杰克说的有道理。」凯斯说,「不然我们还能上哪去,投靠谁?」
「或许迪士尼乐园?」托金嘟哝。
「万一你老爸泄密呢?」亚莉说,「如果我父母发现实情,什么也无法阻止他们把我带回家。他们不知道我快死翘翘了,他们不会相信的。」
「不确定……信任……」贝格德教授开口说话,声音很沉重、费力。「你的父亲……我……」
「老爸会保密,不会告诉其他父母。」我说,「你在担心这个吗,教授?我保证他绝对不会说出去的,绝对不会有别人知道,直到我们找回所有魔球。我真的确定。」
凯斯和亚莉交换眼神,良久后,他们点点头。贝格德教授眼睛大睁,摇着头。我不确定他是在表示意见,还是只是颤抖。
「用这个。」托金说,将电话递过他的肩膀。「高度够低,可以收到讯号。但时间不多,快点。」
「我会传简讯给他。」我说。
「打给他。」亚莉说,「他不会认得号码,他也许会以为那是假简讯。他得听到你的声音。」
我接过电话,我的手指发抖。我最后一次和老爸通电话时,我在印第安那州的家中,而他在新加坡。我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然后去上学,再也没看到他。
我拨了号码,将电话贴在耳朵旁,紧张地等待。
哔。
听到那声音时,我差点弄掉电话。四声电话响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是麦金利企业的马汀.麦金利,很抱歉我现在无法接听电话,请留言。」
我的嘴巴很干,勉强吞咽口水。「嗨,老爸?是我。嗯……我只想……」
喀擦。
我把电话拿离耳朵。「电话挂掉了。」
「你说的不够大声。」亚莉说,「它没有接收到任何声音。再试一次,这次大声点。」
我的大拇指按着电话时,它突然响起来。我差点又弄掉电话。萤幕上显示M.麦金利。
我颤抖着,将电话贴住耳朵。「哈──哈啰?」
「杰克?」我可以听到老爸在另一端的呼吸声。「杰克,真的是你吗?」
我点点头。我以为我要昏过去了。
「他不能看见你点头。」亚莉低语,「说些什么啊。」
我喉咙里卡着上亿万字,全都挤着想冒出来。「是的。」我只挤得出这两个字。
他没有回答,我以为他会挂掉电话。
「继续说啊。」亚莉催促。
「抱歉我把客厅搞得一团糟,」我脱口而出,「还有卧室,还有凡妮莎辞职的事。」
老爸的声音好像哽住。「老天爷……真的是你。你在哪,杰克?」
「我──我不知道。」我说,「我是说,我在一架战机上,和朋友在一起,但我们得逃离某些人。在某个偏远的地方。」
「不会很偏远。」托金大叫,「需要很多燃料。不够。」
「为什么?」老爸回答,「你们要逃离谁?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我们的驾驶,托金。」我说,「老爸,拜托你,我稍后会解释一切,现在你得帮助我们。你在哪?」
「蒙古。」他回答,「我们可以在那碰面。」
「蒙古?」我将电话放下,换成扩音模式。
「很远。」托金回答,「非常非常非常远。」
「那是个小型私人机场。」老爸的声音大声说,「在首都乌兰巴托北方。」
「我们能撑到那里吗?」我问托金。
他耸耸肩。「没有选择余地。」
「好,老爸。」我对电话说,「你能给托金指示吗?」
「托金,」老爸说,「哈啰,你能听到我吗?」
红胡子在控制台的地图上调整飞行路线设定。
「我叫托金。」他说。
*
七小时后,滑不溜丢高高飞在模模糊糊的云朵上。大家都睡着了,只有托金和我还醒着,但现在凯斯醒过来,将脸贴在窗户上。
「你看得出来我们在哪吗?」我问。
凯斯耸耸肩。「我们大概以两马赫,也就是两倍音速前进。这表示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在哪,等我讲完句子时,我们就已经不在那了。我看见沙漠,也许是戈壁沙漠,这表示我们接近目的地了。问问托金。」
我揉揉双眼,我注意到托金的额头满是汗水,他握着控制杆的关节泛白。「近了。」他说。
我瞥瞥油量表,几乎快空了。我看看亚莉和凯斯。亚莉现在也醒了,眼睛盯着油量表。
「嗯,托金,」我说,「那个油量表,当我老爸的车到达目的地时,我们还会剩下能飞四十八公里的油吧,所以不会有事,对吧?」
「不。」托金说。他的手臂流下滚滚汗珠。
「你说不是什么意思?」亚莉反嘴。
「是的相反。」托金说,「现在关掉引擎,可以省油。」
「你会害死我们!」亚莉说,「你不能只让战机滑翔!」
「当接近时会打开引擎。」托金回答。
布瑞德医生从我们身后说:「噢,老天,我们为何不干脆降落在俄罗斯?」
「下次。」托金说。
战机变得安静。我们突然往下俯冲,冲过云朵。托金开始对着耳机叫出飞行指示。
贝格德教授痛苦地呻吟一声。我感觉亚莉的手紧抓我的臂膀。我们下方一片绿色平原伸展开来,群山环绕,一群受到惊吓而拚命奔逃的马儿扬起尘土云朵,早上的阳光中拖长影子,马鬃随风飘扬。如果我们不是快死掉的话,这些马儿还蛮俊美的。远方是一片灰色穹苍,城市到处伸展,四周是缕缕烟柱。
托金的手机现在放在杯子套里,开始嗡嗡作响。他伸手过去要接起来,但他的手发抖。手机喀擦掉到地上,我把它捡起来。
来电显示是老爸的名字。我将电话贴到耳边。「老爸。」我大叫,「你看见我们了吗?」
「你们飞得太低了!」他大叫,「你们的驾驶在搞什么啊?」
托金从我手中拿过电话。「呼救!」他咆哮,「油量不足。呼救!」
他打开一个开关,重新开启引擎。战机颤抖得很厉害,彷佛我们正飞进一个坚实的拳头内。贝格德教授从后面大声吶喊。
我可以感觉到我们的机鼻朝上,远处是一片低矮的玻璃建筑。
「跑道清出来了!」老爸咆哮,「你们马上进来!」
「你办得到,滑不溜丢……」托金说,「你办得到!」
轰隆作响的引擎虚弱地回应几声,然后变得静悄悄。
我们重重着陆。我的膝盖撞进胸膛。我们下方传来像是千辆车被压扁、拖行、刮擦过地面的声音。这声音不时被惊恐的尖叫打断。除了托金外,凯斯、亚莉、布瑞德医生,大家都在尖叫。
我们忽然转右,又忽然转左。岩石飞上挡风玻璃。
我听到金属撕裂的低沉声音,感觉到一阵剧烈颠簸。我望向窗外,看见机翼像屋顶下的冰柱一样断裂开来。
战机不停地用力往上跳动,我们会翻覆。我挣扎着想转身面对亚莉和凯斯,想看他们最后一眼。但我的头往前撞进驾驶座后背,眼前变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