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老爸
「杰克?」
凯斯的声音大声地透过逐渐消失的梦中传过来。「告诉我,你还着活。」
我将脸从椅子后背拉开。「告诉我,你不是在天堂里颠倒说话。」
我们歪向一侧。我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一百公尺前方有条飞机跑道,机棚里停着一架身上有蒙古航空公司缩写MGL字样的喷射客机。在它后面,一片树丛繁茂的平原伸展数公里远,直到遥远的高山尽头。凯斯仍被安全带系在座位上,但椅子从地板上裂开来,斜靠在舱壁上。「天堂真的很不舒服耶。」他说。
我感觉好像被人在胸膛揍了一拳。我松开安全带,好让自己比较不会那么痛。托金正挣扎着要离开座位。我转身,看见亚莉瘫躺在前面,头发披散在前额。
「亚莉!」我蹒跚走向她,紧紧扶住机舱壁做支撑。
布瑞德医生在我前面赶到她躺着的地方。她正在测量亚莉的脉搏,用手电筒照她的脸。
亚莉畏缩了一下,转开头。「噢……把那东西关掉。我头好痛啦。」
我吐口气,放松下来,砰咚蹲坐到战机地板上。「妳肿了很大一个包。」布瑞德医生说,「我们得更仔细检查妳。」
「杰克……」她嘟哝着,「杰克还好吗?」
「很好。」凯斯说,「我也没事,托金也是。要是妳担心的话。」
我感觉我的脸涨红。「贝格德教授情况如何?」
「受到点惊吓但没事。」布瑞德医生说,「讽刺的是,平躺在那个保护区域,他应该是我们之中最不容易受到伤害的人。」
「起落架不见了。」托金宣布,从他座位底下掏出一个绳梯。「用这个。」
他打开门闩,门砰地打开。他绑住绳梯底端,让其余的梯子掉到门外时,我的眼睛盯着越过岩地、朝我们这边疾驶而来的一辆老旧丰田车。它紧急煞车时,驾驶座门迅速打开。
在还没看到他的脸前,我就知道他是我老爸。我可以从他脚丫的角度判断,他的脚丫向外指,彷佛它们有点被拴错方向了。
「杰克!」他大叫,全速跑向倾斜的战机。「杰克,你在哪?」
绳梯只有大概两百四十公分长,但我凝止在门口,无法动弹。老爸笑得好灿烂,我很怕他的脸会迸裂开来。他的白发变得比棕发多,脸比我记得的充满更多皱纹。那似乎不可能,因为我几周前才见过他。
他站在绳梯底端,伸出双臂,即使我已经太重了,我还是往下跳。他接住我后紧紧拥抱,不停地打圈圈,转着我,好像我还是个小孩子。他哭泣着,不断重复说:「噢,感谢老天。」虽然我也在哭,但没吭声,因为我只想听到他的声音。
「我没事,老爸。」他放我下来时我说,然后我们开始走离战机。「真的。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会在蒙古?」
「你跑到哪里去了?」他说,「我要知道每件事。」
凯斯和亚莉爬下绳梯时,一辆车身有MGL标志的救护车滑行停下。
「听着,老爸。」我说,「机上有个人需要直接送去医院。他很老了,情况很糟。」
「好……对……收到。」老爸的眼神游移向战机,他整个脸似乎一僵。我往后瞥,看见布瑞德医生和托金正小心地将贝格德教授放下战机,救护人员已经拿着担架跑向他。
「那是托金。」我解释道,「他看起来是有点古怪,但你会愈来愈喜欢他的。这是凯斯.威廉斯和亚莉.布雷克。」
但老爸没有注意听我说话。「拉达曼瑟斯.贝格德……」他喃喃低语,「那个男人在这里做什么?」
「你听过他?」我说,「他是普林斯顿大学或哪里的知名教授。」
「耶鲁大学啦。」凯斯大叫。
贝格德教授痛苦呻吟,那组穿着白袍的蒙古医护人员将他放在担架上。老爸站着俯视他们,双手扠在臀部上。
「等一下。」他说,「在任何人移动这个男人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贝格德教授的眼神空洞、充满恐惧。「马──马汀……」他咕哝着。
贝格德教授怎么会知道我老爸的名字?
「我是泰瑞莎.布瑞德医生。」布瑞德医生说,「我们得马上送贝格德教授去医院,不然他可能会死。」
「我是个公平和仁慈的人。」老爸说,他的脸变红。「我相信慈善、原谅和自由,我不相信仇恨。但我可以说,这个世界没有这个男人会比较美好。这个男人是……是个怪物!」
「老爸!」我从未听过他这样。我绝望地看着布瑞德医生,后者整个愣住,说不出话来。「好,老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家伙绑架了我儿子。但这听起来也许很疯狂,他是想救我们的性命。我的朋友们和我──我们有种病,它会杀死我们──」
「在十四岁前,」老爸说,「像朗戴尔.克罗马提。像你母亲和我研究过的所有小孩。」
克罗马提。我记得那是在我被绑架那天,他在电话上和我提到的最后几件事之一:你有没有读我寄给你的那篇专文,有关那可怜的孩子克罗马提的报导?他死在芝加哥附近的保龄球馆里……他总是谈论那些好像不是那么随机取样的悲剧和死因不明的小孩。
「研究?」我说,「你一直知道G7W的事……但却没告诉我?」
「那会吓坏你。」老爸说,「你还是个孩子。你妈和我试图做些事,我们致力于找到治愈方式,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我这几年来一直在掌管麦金利遗传学实验室。」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那些计画,你从来没有告诉我!」我说,「老爸,拜托,让他们照顾贝格德教授。你得和他谈谈,我们这一阵子一直待在专门研究G7W的秘密机构,他真的找到治疗方式。」
老爸发出悲伤、苦涩的笑声。「他也告诉你妈那个谎言,所以她才会跌进南极的冰河裂缝底部。」
「他认识妈?」我说。
贝格德教授的眼睛闪闪发光,似乎急着想说什么,但太虚弱,说不出话来。
「他害死她,杰克。」老爸说,「那男人是个杀人犯。」
「不,」我说,「那不是真的,她──」
「她去麦克默多湾的秘密实验室和他会面,然后永远没有回来。」老爸滔滔不绝地说。他站着俯视贝格德教授,全身颤抖,挡住救护人员的路,不理会他们用蒙古话说的请求。「现在,好几年后,他跑来绑架你。先是我老婆,然后是我儿子。当我从新加坡回家时,你不见了。他们说有个男人在医院假扮神父,一个过胖、有着红胡子的男人。」他转身,怒目瞪着托金。
「不是过胖,」托金嘟哝,「骨架大。」
「老爸,拜托,听我说!」我试图将老爸拉离贝格德教授,但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妈没有死。」
老爸的眼睛盈满泪水。「你总是这么相信,杰克。我一直不忍心驳斥小男孩的乐观,但她摔下几百公尺的深洞──」
「摔进冰河裂缝。」我说,「没人发现尸体,记得吗?没有尸体是因为整件事是假的。它是假的,老爸。我不知道这是如何办到的,或她为什么这样做,但我看过她,我们说过话。相信我,她还活着。」
老爸的身体变得松弛。他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完全无法了解。「那不可能。」
「安妮……」贝格德教授低语,挣扎着想说话,「是……我信任的伙伴。可爱又聪明……但没耐心等待治愈方式。她为杰克的生命感到恐惧,我们的研究对她而言太慢了……」他深吸口气。「她想……卡莱和马萨终究会合作,这样才能研究得更快。我告诉她……几百年的歧见不可能和解,但她很年轻……又很顽固。她偷偷告诉我,她曾和马萨接触。这是安全漏洞,我得上报……我的上司。」
「在卡莱机构里还有位阶比你高的人?」亚莉问。
贝格德教授点点头。「中枢。秘密代号。我不知道他是男人或女人。我们透过中间人联络,我上报了安妮告诉我的所有事情,回应很迅速……而且愤怒。和马萨接触是……最高等级的安全漏洞,可以处死。我怕你妈性命不保,我怪自己泄漏太多,然后……消息传来……她在南极的意外。我不知道她在那里找什么。卡莱机构在麦克默多湾没有基地,她的死讯让我们所有人难过不已。我从未怀疑她是诈死,她会背叛──投效……」
贝格德教授开始咳嗽,他的脸转成亮红。他瘫倒回担架上,眼睛翻白。「拜托。」布瑞德医生说,「他很虚弱。」
老爸麻木地点点头,往旁边一站。医护人员用担架举起贝格德教授抬走。
他们将他放上救护车,布瑞德医生也跟着上去后,老爸的脸变得如雪般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