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成吉思汗和拉达曼瑟斯
「所以……你妈看起来很好?」老爸说，「健康吗?」
我们全都挤进他的小丰田，在一条车辙处的道路上颠簸行驶。托金和老爸坐在前座，亚莉、凯斯和我坐在后座。救护车在转过一栋亮晶晶、由玻璃和钢铁组成的长型建筑后不见踪影，那栋建筑在高低不平的地貌上看起来非常突兀。火车从另一个方向冒出，蜿蜒越过蒙古平原，一群绵羊宛如随风飘飞的雪般慢慢移开。我的身体仍因坠机而疼痛不已，但我几乎没注意到。我很开心见到老爸，但也很生气他有事瞒着我。
「是很健康，但却为敌人工作。」我说，「你为何从没告诉我你知道卡莱机构，老爸?为什么你要保守秘密?」
亚莉将手放在我手上，我才意识到她在发抖。
「你那时还是小孩，杰克。」老爸回答，「我们不想吓到你。」
「我现在不是小孩了。」我说。
老爸将车驶进玻璃建筑停车场内的停车格，然后停下车。「你说的对，我欠你一个解释。对你们都是。」他揉揉前额。「好几年前，你妈开始注意到年轻人的离奇死亡──都在十四岁，都是聪明绝顶的天才儿童。他们的后脑杓都有个类似的符号，白发，形状是希腊字母兰伯达。我认为那不过是巧合，但你妈相信事有蹊跷。她有两个表兄，都是天才儿童──一个是音乐天才，一个是数学天才，两个都在十四岁时死去，他们的头发里都有兰伯达记号。她变得心心悬念，开始找你头发里有没有记号，结果她找到了。」
「那时杰克几岁?」亚莉问。
「五岁，也许六岁。」老爸边摸摸下巴边回想。「头发还没变白，但质感不同。除非你特意找，不然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很恐慌，你妈追踪几千条晦涩线索，最后得知贝格德的研究，他的选民理论和选民的基因异常，她和他联络，接着他们开始通信。贝格德总是神秘兮兮──我不信任他，但你妈却相信他的研究，他越来越占据她的时间。有天，她说她得去南极──去和他会面。我不希望她去，但我忙于成立生物科技研究公司、募资、雇请遗传学家、调查理论。那天，我接到电话，你妈……」
他转身。我感觉喉咙里有个硬块。我还记得那天，夺走我生命中所有事物的那天。
亚莉用力握紧我的手，我们的手指相扣。
「我从此之后没再听到贝格德的消息。」老爸继续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我悲伤得不能自己。我非常愤怒，想过要追踪他，但那不能让她起死回生。因此我付出双倍心力，只专注在寻找能救你的方式。」
「所以你才那么常出差。」我说，「你在秘密创立这个地方，但为什么选在这里?」
「这个国家是遗传学家的天堂。」老爸说，「蒙古人比地球上任何人种分享更多共同基因。从统计学上来说，他们几乎全可以追溯自一二○○年左右的单一祖先。我们相信他是成吉思汗，世界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之一，他留下超人般的成就。如果有任何历史人物是选民，非他不可。他活了远远超过十四岁，这意味着一定还有像他的其他人，而且还活着。」
「所以你是根据推算来这里?」凯斯说。
「我在发现成吉思汗的一绺头发后来此。」老爸说，他走出车子。「遗传分析显示G7W区域有异常现象，那是个不可思议的发现。问题是，DNA的品质很差。我拜访这里时，发现这个国家有很棒的天然资源，又与世隔绝，很吸引我，是个理想的秘密计画执行地点。这任务并不容易，但我们还是收集到更多头发和骨头样本。我们刚完成伟大可汗的基因密码完整列图，并在等待成果。如果我们能发现让成吉思汗活下去的机制，也许能找到治愈你的方式。」
我们鱼贯而出时，亚莉说：「我想看看基因组。」
「门外汉看不懂的。」老爸边说，边走向那栋建筑。「人类基因组有上亿个密码。我们到屋子里时我会秀给你们看，但我有几个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你们老家的电话号码是几号?在我们等贝格德的消息时，我会通知你们的父母。」
「不行!」凯斯和亚莉同时大叫。
「他们不知道。」我说，「如果亚莉的爸妈发现卡莱机构的事，他们会来带她回去。」
「杰克，我也是为人父母，而你是我的一切。」他回答，「我不能不通知其他父母，我很清楚他们的煎熬。」
「但她会错过她的治疗。」我说，「而且──」
「治疗?」老爸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们。「贝格德究竟对你们做了什么?」
在我能回答前，老爸的手机响起。「我是麦金利。」他说，「他怎么了?我马上过去。」
他将手机匆忙塞回口袋。「他出现并发症，」他说，「贝格德心脏病发。」
*
我看过托金大惊小怪、打斗、开玩笑和操作机械，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焦躁不安。
他拿走凯斯的念珠，拨弄珠子，一个又一个地把它们滑下绳子。我自己也很焦虑。贝格德教授在手术室，我们只能在玻璃墙走廊旁边的一间小办公室里沮丧等待，完全帮不上忙。我啜饮一杯饮料，老爸说那是奶茶[1]，但我几乎尝不出味道。我头痛，胃部燃烧，双腿虚弱。老爸告诉我，奶茶会让我感觉好一些，但并未见效。
「贝格德教授很强悍……」托金嘟哝着，没特别对着任何人地喃喃自语，「很强悍……」
凯斯和亚莉驼着背坐在一台桌上型电脑萤幕前，老爸秀一段成吉思汗的基因组给我们看。在我看来，那些字母和数字不知所云，还模模糊糊，我得眨眼好几次。「看见那些A、T、G和C的组合了吗?」老爸说，「它们是氨基酸──腺嘌呤、胸腺嘧啶、鸟嘌呤、胞嘧啶，生命的建构体。」他指指萤幕上的一点。「这里是G7W基因所在。如果我们的科学家是对的──」
「他们搞错了。」亚莉说。
「妳说什么?」老爸说。
「你的科学家搞错了。」亚莉把萤幕往下滑。「那是G7W基因所在区域没错，但完全偏离序列。它……在这。从一开始，我就看见鸟嘌呤在胞嘧啶应该在的地方，而在萤幕顶端，这区域有很多矛盾，我可以一直举例下去。成吉思汗也许是征服大王，但很抱歉，他完全没有G7W。」
老爸的下巴掉下来。「但──妳是怎么──?」
「因为亚莉是位选民。」我说，「她可以骇进任何电脑系统、分析资料，突破任何防火墙。马可是个优秀的运动家──」
「我话说倒颠能。」凯斯大声说，「我也有过目不忘的记忆。我可以告诉你从任何地方去任何目的的路径，来考考我啊。」
「这究竟是──?」老爸气急败坏地说。
「我是认真的。」凯斯说，「任何地方。」
「好吧……」老爸想了一会儿。「纽约市第五十三和五街交叉口。到，嗯，琼斯海滩第三停车场。我以前是在那里工作的救生员。」
凯斯沉思片刻。「上城走第五街，去第五十九街通昆斯博罗桥，从皇后大道接大中央或长岛高速公路到小园小径大道尽头，左转海洋大道，就能找到停车场。你也许得绕过圆环，但我想在纽约他们叫它环形交叉……」
老爸几乎弄掉他的奶茶。「你说的对。你说的完全对。」他瞥瞥萤幕，立即掏出他的手机。「我得叫我的团队检查妳的说法，亚莉。如果妳是对的……」他的脸突然看起来老了好几岁。
他打电话给遗传学团队，告诉他们亚莉的发现时，我瘫坐进一张椅子中，头痛欲裂。「杰克?」亚莉说，「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我猜坠机有点吓到我。」
「你可能有点脑震荡。」凯斯说。
「在他们医治完贝格德教授后，我得和布瑞德医生提某件事。」我说。
「什么?你确定吗?」老爸脱口而出，声音突然变得大声激动。他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桌上。「主治外科医师刚刚插拨，报告贝格德的最新状况。他熬过来了。」
「耶耶耶耶耶!」托金大吼，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大大松口气。凯斯对我绽放微笑说：「了毙酷!」
亚莉给我个紧紧的拥抱，老爸走向门口。「他想要立刻见你们四个人，跟我去恢复室。」
我们跑出房间，跑过走廊，穿过一连串的门。贝格德教授躺在放斜的床上，穿着医院白袍，由于他瘦得只剩骨架，那白袍看起来像个帐棚。他的脸色惨白，双手都是斑点，皱纹好像比平常还要多。
「哈啰……」他的声音粗嘎，有气无力，几乎被机器的哔哔声和嗡嗡声盖过。
亚莉握住他的手。「你看起来气色好极了，教授。」
他设法挤出一个小小的痛苦微笑，头歪向一侧，眼睛颤动着闭上。「他仍旧很虚弱。」布瑞德医生说，「几乎都在睡觉，很少醒着。我们发现很多内伤和内出血。我们会监测他，尽力救治，但我们能做的有限。」她叹气，「他是个老人了。」
「听起来真伤悲。」凯斯说。
布瑞德医生压低声音，朝老爸迅速一瞥。「教授告诉我，他希望你们尽快展开行动。」
那似乎唤醒贝格德教授。「去……去……去……」他说，一根节瘤处处的歪曲手指指着我们，比个手势要我们走近他。我们跪下好听清楚他虚弱的声音。「脖子……锁……」他喘着气说。
「下一个魔球?」我说，「你想说的是这个吗，教授?」
「是的……」他说，表情急切地瞪着我。「H……H……他(He)……」
「杰克?」亚莉说，「他是指杰克吗?他怎样了?」
「L……L……」贝格德教授吞口口水，又试了一次。
我挨近点。「你想告诉我们什么?慢慢说。」
「Ling。」他最后说。
「Ling?」凯斯说，「这里有人叫玲吗?玲医生?」
贝格德教授的眼睛颤动，身体突然抽搐。刺耳的哔哔声在房间里大声回响。「发生了什么事?」亚莉惊呼。
「心律不整。」布瑞德医生说，「拿电击垫来，快，你们闪开。」
我们连忙后退，医疗人员冲进房间。布瑞德医生举起一对看起来像小捕手手套的垫子，将它们放在贝格德教授胸膛侧边。
老人的身躯往上弯曲弹跳，彷佛被匕首戳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