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侏儒、小精灵或山怪
卡纳瓦个头很小，但他的口水靠得很近，而且他一脸嫌恶。
「你可以从我身上下来吗?」我说。
「我知道汝在想什么。」卡纳瓦跳开，他的口水滴落在离我耳朵大概五公分的小木板上。「侏儒、小精灵、山怪!」
「我根本没在想那些啊。」我抗议。
「哈，我身躯也许畸形，但我动作敏捷又强壮。」他呱呱叫着，「小偷和扒手都怕我，但看在汝年轻又毫无经验的份上──嗯，汝等大部分──我会放汝安静离开。」
「拜托。」我说，「如果你和这座博物馆有任何关连──」
「任何关连?」他摇摇摆摆地走到掉落的石头前，从地上捡起它。「我是这里的常驻考古学家、密码学家、海洋学家和DJ。」
「DJ?」凯斯问。
「法律学博士(Doctor of jurisprudence)。」卡纳瓦回答。他的脸变得严肃。「但由于我外表特殊，个性不符合大众品味，我偏好在闭馆后工作。现在正是闭馆时间。赶快离开，不然我会拘禁汝过夜，明天把汝丢给民事审判官。」
「我想他是在说要向当局举报我们。」凯斯说。
我快速转着念头。「我们需要到处看一下。」我边说边站起身。「我们从非常远的地方带了一个男人过来。他是个伟大的考古学家，但身体欠佳。那是他的……死前愿望。」
卡纳瓦的眼神射向厢型车，布瑞德医生和贝格德教授在里面等待。他摇摇摆摆地走近，往窗内窥探。「看在摩索拉斯鬼魂的份上，」卡纳瓦喘着气，「那是……拉地吗?」
「你说什么?」贝格德教授说。
「很抱歉。」卡纳瓦说，「拉地──那是汝在牛津大学的仰慕者之间的昵称。汝是拉达曼瑟斯.贝格德教授，学者们的苏丹，考古学家的大公爵，不是吗?汝怎么了，我能为汝做什么?卡纳瓦是汝的仆人，任汝使唤。」
布瑞德医生和贝格德教授茫然地瞪着那个畸形男人，有好一会儿，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的，没错，我是贝格德。」教授说，他的声音轻柔虚弱。「而且，嗯……是的，的确，你能做某件事，那是为了考古学大业。这些人……必须完全接触……嗯，你对摩索拉斯王陵墓所知的一切。」
卡纳瓦站得直挺挺，但即使挺直了也不怎么高。「噢，看在阿尔特米西亚那精致鼻子上的疣份上……我想我现在有工作可做了，对吧?跟我来。」
他跳离厢型车，蹦蹦跳跳地走回来时，忽地消失在城堡转角。我们惊呆了，站着不动，彷佛在地上生了根。
「我妈告诉我不要相信妖精。」亚莉嘟哝着。
「但我们要为此破例。」我说。
*
「看在希腊医药神祇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祝福份上，好精彩的故事。」卡纳瓦坐在地上一堆石头前惊呼，「所以汝在寻找一种……有益健康的球?汝等是这样说的?」
凯斯看了我一眼。「我们是那样说的吗?」
「我想他是指治疗魔球。」我说，「听着，卡纳瓦──」
「卡纳瓦博士。」卡纳瓦说。
「卡纳瓦博士。我告诉你的那个组织──贝格德教授的团队，卡莱机构──我们相信古物藏在陵墓里。」
「噢，老天。」卡纳瓦回答，眉头深锁。「现在它可能早已化为碎石，或是遭挪去建造其他建筑，也可能被偷或沉在海底。」他比比城堡。「汝瞧，这是汝等的陵墓残骸。石头化为尘土，尘土重塑为砖块。这里一个浅浮雕，那里一座小雕像，全拿来建造这个……可憎之物。这个献给骑士那妄尊自大的自我的纪念品。噢，不幸啊不幸!」
他开始哭了起来，眼泪滴到他排列的石头堆上。凯斯和亚莉看着我，满脸绝望。
我站起身，开始绕着院子走。七环之歌在哪?我在欧尼克斯山迷宫外、罗得岛马萨伦修道院和巴比伦空中花园里，都可以感觉到它。我现在应该也可以感觉到它才对。
但我所能感觉到的只有岩石的微热。那是一颗失去的魔球的暗示吗?这颗魔球是否已经毫无救药地变成尘土，混杂在城堡的灰泥和石头里?
「卡纳瓦。」我说。
「卡纳瓦博士。」
「对喔。所以某些陵墓石头被磨成粉，但其他的是否有可能只是被拿走呢?除了这里以外，陵墓是否还有部分在其他地方?」
「这遗址是小偷的天堂。」卡纳瓦说，「某些逍遥法外，嗯，大部分的人都从陆路过来，有些在露天市集卖掉他们偷走的石头和珠宝，我的孩子。但最大的掠夺来自海路，那些是同样愚蠢和无所畏惧的男人，汝几乎没有找到他们战利品的机会。」
「他们的战利品?」凯斯说。
「海盗的掠夺。」亚莉解释，「偷窃的宝藏。」
卡纳瓦比比海洋。「海底散布着装满陵墓宝藏的船骸，整个船舱都是。砂子和珊瑚从那些嘲笑阿尔特米西亚诅咒的人们躯体得到养分。」
「阿尔特米西亚。」亚莉说，「是那位统治者摩索拉斯的妻子。」
卡纳瓦点点头。「也是他妹妹。」
「那不是不合法吗?」凯斯说，「或至少，恶心透顶?」
「那时的世界想法不同。」卡纳瓦点头示意。「我将给汝等看看陵墓最重要的最新发现。汝等眼前的岩石是被一位有着精湛技巧的英雄潜水夫所抢救，也就是在下我。这是我毕生心血──挖掘和找到所有遗迹，将它们带回。如果石头来自陵墓，就必须归回，那是它们的隶属之地。它们在那里才能有生命，才能有意义。」
我跪在石头旁。石头很小，都不到十或十二公分长，全都呈现尖锐剪裁的几何形状。有些似乎是新的，有些则饱经风霜，看起来很古老，而有些还蚀刻着直线。
卡纳瓦的小小五官满是骄傲。「汝看见石头上蚀刻的线条吗?我相信它们形成一种象征或符号。希腊字的mu相当于我们的M，代表摩索拉斯。」
「但这地方以前属于波斯。」我说，尝试努力回想我的研究。「不是希腊。」
卡纳瓦点点头。「卡利亚的波斯王国。但作为海港，卡利亚是许多国人的家乡。摩索拉斯被允许成为一位独立、灵活和心胸开阔的统治者，他雇请希腊建筑师和希腊雕刻家，希腊的M字就是这么来的。汝想看看石头怎么组合吗?」
他的细长手指快速地拼凑着石头。
「由此拼出一个M。」卡纳瓦说。
我点点头。「有些石头的颜色比较浅。」
「没错，那些是我从船上抢救回来的。我长年来一直研究这些石头，纳闷它们的意义。我不断组合它们，直到我在心灵之眼中看见这个M字，尽管其他石头不见了。因此我雕刻新的石头，好来代表它们。也就是说，填补空白处，尝试解开谜题。那些比较暗的石头，是我用现有的材质做的。」
「等等，你自己做出一些石头?」凯斯问，
「你看到几条线，就假设它是个M?万一它是其他东西呢?」
卡纳瓦怒目瞪着他。「汝难道认为Q会比较适合摩索拉斯?」
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咚咚跺着重步离开，朝托金和老爸走去。
凯斯、亚莉和我蹲在石头旁。我一个个拿起它们。「它们温温的，」我说，「那些旧石头，新的不会。」
「我摸起来感觉都一样。」凯斯说。
「它们似乎有点小。」亚莉举起一颗石头，在手里转动着。「我是说，想想温德之屋列柱上雕刻的字母──它们很巨大。想象这东西在陵墓顶端，没有人看得见字。」
我用手按住一块石头，按着不动。我可以感觉我的手掌刺痛。现在，亚莉和凯斯都看着我。
「这些石头不一样。」我小心翼翼地分开石头，老旧的放在左边，新的放在右边。
「我感觉到某样东西。」我说，「从颜色较浅、较老的石头。那不像七环之歌，但是某种东西。」
「拿着一个到处走走看。」亚莉说，「它也许会像侦测辐射的盖革计数器。当你靠近魔球时，它就会开始对你唱歌。」
我捡起一颗石头，开始走过院子，绕着圈圈走近大门，然后走回悬崖。
「年轻人，汝在找洗手间吗?」卡纳瓦大声叫道。
「不，我很好。」我眺望西边的海岸线。我心里想象圣彼德骑士团的船只张着帆，迎风航行，航过巨浪翻滚的广垠海洋。不管那些石头代表着什么，我想象船舱里装满巨大雕像和磨亮的石头……
如果石头来自陵墓，就必须归回，那是它们的隶属之地。它们在那里才能有生命，才能有意义。
我转身走向卡纳瓦。他现在正专心和老爸以及托金交谈。「卡纳瓦──」我说。
「卡纳瓦博士。」他再度纠正我。
「卡纳瓦博士，我想请你帮个大忙。我们能将你的石头带到陵墓遗址去吗?」
「但我们已经在遗址了啊。」凯斯低语，「你自己说你什么都没感觉到。」
「我想再试试看。」我说，「用这些石头。」
卡纳瓦看着老爸，再看看托金，咯咯轻笑起来。「啊，孩子们喜欢石头，对不对?不管汝对他们说了多少次，孩子们就是不了解古董的价值。麦金利先生，汝当然会适当管教汝的儿子，禁止他做出不尊敬文化的行径。」
「抱歉?」老爸说。
卡纳瓦转身，横着身体走回岩石那。「汝等获准告退。晚安。」
老爸看看托金。托金点点头，表示懂了，然后就咚咚走过卡纳瓦，巨大手掌朝两边一挥，接着捞起一堆石头。
「我──我不懂──」卡纳瓦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某种玩笑吗?」
托金将石头塞进背包里，接着抓住卡纳瓦的衣领，腾空将他举起。「托金也爱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