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变得胆小
凯斯动也不动地站在河边,往下瞪着。
「我办不到。」
「你是那个想这样做的人耶。」亚莉提醒他,「为何现在变得胆小?」
从泥泞的河床涌起一张嚎叫的狼脸。牙齿尖锐,鲜血淋漓。
「那就是为什么。」凯斯说。
「那些只是影像,凯斯。」我边说,边将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彷佛我自己没被吓坏似的。其实我也吓得要死。
「嘿,」亚莉说,「马可会怎么做呢?」
凯斯刷地转身。「他会把我们都弄到对岸。不管里面有什么,他都会勇敢面对。他这样做时还会面带微笑。」
「那就让他成为你的榜样。」亚莉说。
「我可没看见你们谁跳进去!」凯斯大声反驳,「没有马可,我们办不到。没有他,我们会失败。他勇敢、好胜、无惧,那都是我们没有的特质。」
马可。
我努力想把他忘记,但凯斯说的对。没有他,感觉就是不一样。自从他投效黑暗势力后,感觉就不一样了。
我们非常需要他。
这是第一次,我开始觉得我们有机会将他赢回来。
「他很好胜。」我说,「但现在是我们这边赢了,我们有魔球。如果有任何赢回马可的机会,这就是了。大伙,得到力量,让马萨失败,继续卡莱机构的任务。马可会想和赢家在一起。」
贝格德教授点点头。「说得很睿智。」
「好,那谁来领头?」凯斯说,看着我。「你吗,杰克?」
「你们全体都得带头。」贝格德教授说,「马可会跟──跟──跟随。」
当他一头栽进河水里时,他的声音变成虚弱的叫喊,他的身体像稻草人般剧烈抖动,头发挥舞得宛如风中的蜘蛛网,眼镜飞进河里。
我看着亚莉和凯斯。现在不能回头了。
我跟着滑离河岸,我的双腿碰上河面。它就像水一样,减缓我的下降速度;就像水一样,它给我浮起来的感觉。
但又不像水,怀念之河感觉起来很痒,像羽毛。它像液态银般流动,搅拌着好几百个移动影像,向上沸腾又往下沉。有些影像细小、模糊,有些则巨大、栩栩如生。
一颗像篮球般大小的头在我身下直接浮现时,我尖叫着跳开。它往后翻滚,露出高耸的浓密眉毛,额头则有深深的皱纹。一张脸出现,从一只眼睛渗出鲜血。鼻子奇怪地扭曲,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尖叫,嘴巴周围是黯淡的银灰色胡须。
我感觉贝格德教授的手按在我肩膀上。凯斯和亚莉现在也在河里,即使我们身高不同,但全都被淹到胸部高度,尽管那不是水。我没有沉没的感觉,但我的脚丫也踩不到河底。
「我看──看──看见那张脸,」凯斯说,「我想找桥。」
我深吸口气。「那些只是影像而已,属于其他人的记忆。」
一个表情严肃的女人从河下方升起,她的头发往后扎成发髻,左颊上有一颗长毛的痣。她穿着紧领斜纹软呢外套和长裙,手里握着直尺敲啊敲的。
你不会让这吓到你。
我伸手去碰直尺,但什么也没碰到。我的手穿过那个影像,那老女人往后向下,掉出视线之外。「无害之物。」我说,「现在,来吧。我们去对岸,不管是用游泳或跋涉,怎样都行。」
「好。」亚莉说,朝对岸走去。「好……」
我和她一起走时,听到电话铃响。河流似乎溶解在我眼前的一片白茫茫中。另一个影像腾起,这个影像如此巨大,包围一切,阻隔掉其他东西。
我们的老旧无线电话,一如既往的放在厨房里的桌子上。铃声刺耳,穿透我整个身体,从头贯穿到脚趾。
我在吃麦克堡,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希望是妈打来的。
但老爸先跑到桌前,他也很兴奋。刚开始时我很生气,生气,生气。我想聊天,然后我倒退,只是听着。
当老爸说:「哈啰?」时,我又整个兴奋起来。我的双腿无法好好站稳,像吱吱叫的猴子般跳舞,好像我得去尿尿。
那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事。手足舞蹈。老爸的脸改变的方式。黑暗。字眼。
电话那头的消息告诉我,刚在世界底端一个地方发生的事。
「冰河裂缝」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在大叫。尖叫。
「冰河裂缝」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它消失。
每一部分的我、大脑的每根神经都在试图让那影像变暗,将它推开,使它消失。
「撑着点……」贝格德教授抓住我。
记住,你们必须向怀念之河屈服,不然那过程就不会完成。
我得完成它,但记忆逼得我快发疯了。
不!
我得挣脱,只要短暂片刻。
我会做的。我会再度尝试,然后成功,但不是现在。我需要振作起来。
不知怎地,我设法转头,让我自己停下来,不再看电话、厨房和老爸的眼神。
令人惊异的是,贝格德教授找到他的眼镜,但眼镜滑下他的鼻梁。他的脸扭曲成痛苦的鬼脸。亚莉在他旁边用力呼吸,自言自语,眼睛好像着魔般翻白。凯斯在前方远处,我无法判断他是在哭或在笑。我只能短暂投以注意力,因为我自己的痛苦宛如野马般撕扯我的体内。
在我们前方,凯斯发出嚎叫,将我从自己的梦魇中吓得惊醒。
「凯斯……凯斯,我的孩子,放松。」贝格德教授放开我,试图朝凯斯那边跋涉过去。
凯斯费力地前进,身子扭动,金光闪烁的溪流淹到他胸口高度,双臂高举出水面。「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那只是个影像!」亚莉狂吼,「放开它,别和它纠缠,凯斯!」
「我办不到啊!」他说,「把它拉开,把它拉开!」
他现在龇牙裂嘴,眼睛大睁。在他下方,一个红色斑点缓缓滑行向他,沿着河床成形。
我抓住凯斯的一只手臂,亚莉抓住另外一只,但他的眼睛紧盯着河水表面。「不……」他说,「不是你……」
「杰克,你看!」亚莉大叫。
一对黄色眼睛穿透水面,后面的口鼻里有刀般的牙齿,一对皮革似的翅膀似乎吸进我们周遭停滞的空气。
一阵腐臭的气息袭来,我几乎摔倒。
狮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