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燃烧的原野
贝格德教授的眼睛往上翻白，身体往下滑到史菈琪的足踝，顺势扯下粉末般的皮肤，碎片如雨般纷纷落下。
「久好不见?」老迈女士冷静地说，「那是你们的打招呼表达方式?」
「不是。我是说，是。我是说，我们很抱歉，没等妳就往前走，史菈琪。」我说，「我们搞砸了，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我们以为可以靠自己找到路，但只找到──」
「你们以为你们可以仰赖凯斯的超级记忆，对吧?噢，怀念之河爱死超级记忆了。」史菈琪咯咯尖笑。
「妳告诉我们，它只会去除不好的记忆。」亚莉抗议。
「怀念之河是条河，」史菈琪耸耸肩说，「不是个外科医生，它的不精确很有名。尽管如此，我给了你们非常明确的指示，你们却没有遵守。或许你们不了解我对伯格洛、对女王有多重大的责任。你们想，阿尔特米西亚女王会怪罪谁?」
「史菈琪，那是道门。」凯斯尖叫，朝我们身后燃烧的原野比着手势。「通往伦敦，我们可以逃离那场火。」
史菈琪重重叹口气。「你们是可以。」她用一只满是节瘤的手指指着贝格德教授。「但他没有记号，所以他不能离开冥府。」
贝格德教授在史菈琪的脚丫旁蠕动，试图站起来。「现在，」前女巫说，「你们有个选择。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你们可以逃离，将他留给我，他毕竟是我们的奖赏。无论如何，阿尔特米西亚女王可不是以同情而远近驰名的，她八成会让火焰吞噬教授和我。不过你们何必在乎呢，你们将会回到家。」
「不然呢?」亚莉说。
「不然，你们可以跟我走。」史菈琪说。
她开始走上我们正后方的山丘，沿路拖着贝格德教授，好像他是绑着绳子、飘浮在空中的狗。
我看看亚莉和凯斯。大火的火焰愈来愈近，烟雾在我们的鼻孔四周袅袅缠绕，但史菈琪似乎知道该往哪走，而我们其实没有选择余地。
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
我们跟着她以沉重的脚步走上山丘。我们走得越高，空气似乎越清新。凯斯和我悄声向亚莉解释，在门后面发生的事。
她狐疑地听着。「你们穿越陵墓的复制品……进入真实世界?」她说，「那太……」
「诡异?」凯斯说，「嗯，是啊。」
亚莉转过身。我知道她那倔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当她在电脑前面，想解决某种难如登天的难题时，她就是那种眼神。「所以，如果这个复制品是通往伯格洛的门，怎么可能只有一个?」
「我不懂妳的意思。」凯斯说。
「好好想想。」亚莉说，「真实世界里有很多七大奇迹的复制品。我们在罗得岛看见数不清的小巨像、钥匙圈啦，不管是什么。我们也读过陵墓的资料，英国的陵墓复制品不是唯一的……」
「密苏里州圣路易市的市立法院建筑。」凯斯脱口而出。
「我不敢相信你还记得那个。」亚莉说。
「也许你的记忆才能又恢复了。」我热切地说。
凯斯摇头。「不，那只是很平常的记忆。比方说，我无法告诉你怎么开车去那。我仍旧觉得大脑里有个洞。」
亚莉将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表达无言的同情。
「所以有其他复制品，那又有什么大不了。」我说，「但没人可以保证，它们全是通往这里的门。就算它们是，我们要怎么找到它们呢?我们又该怎么处理魔球和贝格德教授?」
史菈琪在我们前方停下脚步。一座堡垒耸立在山丘的山巅，貌似阴郁，没有窗户。它是座石砌碉堡，几乎呈现完美的立方体。一扇腐朽、裂缝处处的木门躺在地上，入口完全是敞开的。
史菈琪踏入入口，扶着贝格德教授坐到一张老旧又歪斜的木椅上，他看起来一脸茫然。他们身后有张长桌，上面摆满玻璃管、手风琴风箱和巨大的老旧电脑萤幕。
亚莉的眼睛张大。「这是妳的控制中心吗?」
「在最高的山丘顶端，远离前进的火。」史菈琪说。
亚莉坐在桌前，凝视着老旧萤幕，手一滑，拍掉键盘上一层厚厚的尘埃。
「哈，它让我想起苹果IIe，」我说，「我老爸带我去博物馆时我看过一台，那就像最基本的计算机系统。」
「真的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设备，不是吗?」史菈琪说，「唉呀，控制它的可怜灵魂已经被带离我们，但有好消息。在这里，我的孩子们，就是可能阻止波提雅河破坏的地方。」
「那东西控制波提雅河?」凯斯说。
「谢谢妳，史菈琪。」我说，松口大气。「我们愿意承担那场火的责任。我们会告诉阿尔特米西亚那是我们的错。」
「本来就是。」史菈琪反驳。
然后，她的双臂抱胸，沉着冷静地站在那，或至少，对一位一直在掉皮肤和头发的人来说，她是很沉着冷静啦。
「呃……」我半晌后说，「所以……妳怎么操作这个?」
她吐口大气，一团恶臭空气横越房间。「亲爱的男孩，你真的以为我能操作这个如此令人困惑和复杂的东西?」
亚莉将滑鼠移来移去，手指掠过键盘。她瞪着黑色的萤幕，一个发光的橘色C:\>不断闪着。「嗯……」
「噢，太棒了。」凯斯说，「对妳的超级大脑而言太原始啦?」
「只要看看档案结构，」我建议，「程式和资料名单。」
亚莉转向我。她的脸色苍白。「是的。」她说，「当然。但我忘记该怎么做了。」
「那不好玩，亚莉。」凯斯说，「看看我的脸，妳有看见我在笑吗?别吓死我们。」
「不，我是说真的。」亚莉的嘴唇颤抖，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我脑袋里一片空白。」
凯斯呻吟。「不……不……不……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贝格德教授的脸变得丧气。「凯斯的导航能力，亚莉的骇客技巧……」他喃喃低语，「他们的G7W才能本质消失了。」
「他们最糟糕的恐惧也消失了，不是吗?」史菈琪指出。「你得有施才有得。」
「那么，为什么波提雅河要追杀我们?」亚莉质问，「我们做对每件事啊。我们牺牲最重要的记忆耶。」一滴泪水滑下她的脸颊。
我用力吞咽口水。每个人的恐惧，除了我的之外。
在我来得及说话前，凯斯刷地转身。「我们要怎么把记忆弄回来，史菈琪?」他说，「不管我怕的是什么，我都想将它要回来，我要我的整个大脑。我会想出离开这里的方法，给我看我害怕的东西吧。」
「那是只狮鹫(Griffin)。」我告诉史菈琪。「他一点都不记得牠。」
「我也不知道这类事物。」她说。
「一只红色大怪物?」亚莉说，「半鹰半狮，气息很恶心。」
「葛利佛(Greef)?」史菈琪说，「妳是说葛利佛?妳的说法好古怪。」
「等等，你们这里有一只?」我问。
「女王当然有一只。」她简洁地说，转身背对我们。「守护她的财产。」
亚莉投给我一个眼神。狮鹫守护魔球，那是牠们生存的目的。看来，史菈琪完全不知道魔球的真正功用。
倘若我们能想到办法找到狮鹫，并且能在不被吞下肚的情况下跑过牠，我们就能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凯斯也许就能恢复能力。
「我们想看看牠，」亚莉说，「或许女王愿意给我们看──」
「如妳所愿。」史菈琪走出碉堡外，仰起头，发出的吶喊如此巨大、尖锐，令我寒毛直竖。
「等等，不要现在啊!」亚莉狂吼。
「孩子们……」贝格德教授说，他的脸庞因恐惧而绷紧。「我感觉得到它。那火。」
我也感觉得到。房间变热了，从地板开始窜起缕缕黑烟。
「快离开这里!」我大叫，「这地方要烧起来了!」
凯斯带着贝格德教授朝碉堡入口走去。我拉住亚莉的衬衫衣领，把她拉下椅子。我们冲到户外，撞上史菈琪，她还在抬头仰望天际。
燃烧木头的辛辣气味烧烤我的鼻孔，我用手掩住嘴巴，尝试冲下山丘。亚莉抓住我的臂膀，贝格德教授无法控制地拚命咳嗽。
我瞥见头上有红色身影一闪而过，我不会弄错。狮鹫的尖叫声划破夜空，穿透不断前进的火焰的劈啪巨响。我伸长脖子看狮鹫飞翔，牠忽停忽动，翅膀沾染着火，巨大的鸟啄张得老大。
我过去想帮忙扶贝格德教授走下山丘，但我的手后来再也没有碰到他。
碉堡以一声能让骨头消散的轰然巨响爆炸，我们全被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