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瓦希莉莎
「那是什么啊?」凯斯尖叫。
我的眼睛颤动后睁开。我用力撞上地面，凯斯降落在离我左边几公尺远处。狮鹫就在他外面的稀疏灌木丛里疯狂挥打，牠可怕的尖叫声感觉像敲击在我脑袋上。在我们上方，建筑物变成一堆石头和烟雾。火焰现在环绕山丘，发狂般地向我们扑烧过来。除了朝狮鹫处逃外，没有地方可以撤退。
「牠是只狮鹫，凯斯。」我叫回去，「有一只这种东西把你从卡莱机构带到罗得岛，牠差点杀了你。」
他极度恐惧地瞪着怪兽。
「看在伟大的卡拉妮份上，现在就带走我吧。」贝格德教授呻吟，「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史菈琪疲惫地站着，在火靠近时，一缕缕头发往上飘起。「你们要求见葛利佛，」她喃喃低语，「却连一个简单的谢谢也没说。」
怪兽转身面对我们，黄色眼睛和红色身躯是灰色森林中唯二的色彩。牠已经熄灭翅膀上的火焰，翅膀边缘现在因煤灰而变得黑麻麻。凯斯呆站着，面对着牠，狮鹫愤怒嘶吼。
「我把你留在，」凯斯说，瞪着红色狮鹫。「我把你留在河底。」
「他想起来了。」我说。
「这东西……」凯斯说，「是的，我记得，我记得。牠差点杀了我。两次。第二次……是那条河，带走部分的我。我的记忆，我的能力，那不公平。」
狮鹫冷哼一声，蹲坐下来。牠歪着头看着凯斯，龇牙咧嘴。
凯斯又瞪了半晌。接着，令我大吃一惊，他也报以龇牙咧嘴。
狮鹫立即将头扭开，看起来很惊愕。
「他在做什么啊?」亚莉低语。
「我不知道。」我低声说，「但狮鹫看起来很危险。」亚莉和我跑向凯斯，从后面抓住他，把他朝我们这边拉过来。
「我想起来了!」凯斯大叫，沿着路径在我们身边步履蹒跚。「而且我不再怕牠。」
「如果我们能活下去的话，」亚莉说，「提醒我要颁给你一枚勋章。」
我们几乎撞上史菈琪，她正瞪着凯斯。「很有趣。」她说。「我怀疑那男孩的记忆不太像人类。」然后她转向狮鹫颤声说：「葛利佛，metaphero aeroporikos eis vasilissa(带他们去女王那)。」
「那是什么意思?」凯斯大叫。
「我哪知道?」我说。
贝格德教授说了些什么，但我听不见他。狮鹫挺起身，用后脚站立，发出凄厉尖叫。牠将翅膀往下拍，举高自己红色、毛茸茸的驼背，露出狮子般的双腿，肌肉紧绷。牠朝我们飞扑过来。
我立刻用一只手臂搂住贝格德教授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横过他双腿下。他感觉很轻，消瘦脆弱，只比一个小孩还重一点。
「快跑!」我大吼，「现在!」
「不……」贝格德教授说，「我们不能……」
「可以，我们能。」亚莉回答，「不然那东西会吃掉我们的。」
狮鹫向前扑，翅膀一拍，一阵炙热的疾风往我们吹过来。
我们跑回山丘底端，远离大火。狮鹫的尖叫划破空气，我感觉到牠的爪子攫进我肩膀，再一次地。我用力抓紧贝格德教授──出于不想失去他，也想藉此将那份疼痛感分散开来。「救命……」我咬牙叫道。
狮鹫将我往上拉，力道如此之大，我以为牠会把我肩膀扯掉。我的脚丫离开地面时，我使尽吃奶的力气，手指紧抓着贝格德教授。
亚莉和凯斯跑向我，抓住我双腿，试图将我拉回地面。「不──我会弄掉贝格德教授。」我大叫，「抓住……狮鹫的……腿!」
我可以感觉他们俩向上伸出手，手指握住狮鹫的足踝。爪子带来的疼痛席卷我全身，将每条神经纤维推过极限，剧痛几乎让我无法思考。我可以听到凯斯和亚莉狂喊，可以感觉到下方如浪潮般往上冲刷而来的热气，却又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感受不到，彷佛他们是在隔绝自现实的梦中。
我紧抓着教授，他在往下滑。我集中注意力在手指上，像磁铁般紧紧依附着它们。
「瓦希莉莎!」史菈琪彷若在另一个国度里叫道。她施展自己的魔力，飘浮在我们身旁。她看起来不怎么痛苦。
「她在叫狮鹫杀了我们吗?」凯斯问道。
「瓦希莉莎，」贝格德教授说，「意味着『女王』。她叫牠带我们去阿尔特米西亚那边。」
我们现在在往下降。由于向下的动作，我臂弯中的教授感觉起来较轻。从下方飘起一阵干燥、滞塞的凉意。我眨眨眼，强迫自己张开眼睛。
我们冲向一座结构凌乱的石砌城堡中的开放中央庭院。它满是雉堞的高塔皲裂倾蹋，城垛空荡无人，墙壁长满从砖头间冒出来的杂乱藤蔓，城墙外面躺着成堆的骨头和腐败的尸骸，一道窄狭的土壤环绕，作为波提雅河的一处河堤。我马上看出，那条叫波提雅的河实际上是环绕城堡、猛烈燃烧的宽广火焰护城河。
片刻后，城墙挡住我的视线。我立刻将中央庭院那破碎瓦解、装饰着燃烧火把的墙壁看进眼底，我感觉脚丫耙过硬实的土壤。狮鹫放松抓取的力道，我噗通跌落，感觉彷若有尖锐刀刃插进我肩膀。我一定是在尖叫，因为亚莉紧抓着我。「你不会有事的，杰克。」她说，「我们在这，一切都会否极泰来。」
我眨眨眼，抬头看着史菈琪的脸。她正对着狮鹫大声下令，狮鹫已经收回卷曲的腿，吱吱叫着，直到牠的肋腹撞上城堡的内墙。
贝格德教授面朝下趴在夯实的烂泥中，我将他翻身过来。他的眼睛紧闭，嘴巴张开，胸部没有起伏。一把墙壁火炬的火焰在他脸上照射出诡异的舞动黑影。
我试图回想我和老爸一起上过的青少年心肺复苏术课程。我跪在老人身旁，俯着身，手掌朝下按在他胸口。一──二──三──停。一──二──三──停。凯斯和亚莉跪到我身边。
一──二──三……
「咳咳咳!」贝格德教授发出一声狂暴的咳嗽，他的眼睛啪地张大。「孩子，你弄痛我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时，我松口气往后瘫坐。亚莉拥着老人，我倾身向凯斯，他搂着我。「做得好，杰克。」他说。
但我们只放松了几秒钟，立即被我们身后一个深沉的轰隆回荡声打断。
我们转身望去。一扇半腐烂的木门被撞开，哗啦啦撞毁在城堡的内墙上，碎裂的木头飞进庭院。
敞开的门显露一处完全阒闇的入口。两对眼睛慢慢浮现，惨白如高尔夫球，彷佛虹彩本身被漂白。它们走近入口，稳定地上下移动，憔悴可怕的脸在它们四周出现。
我听到凯斯突然发出窒息般的声音，我也想吐。
两位男子以沉重的步伐迈出黑暗，穿着破烂衣服，像公牛般被绑着，套在一个木制颈轭上。他们的皮肤变成碎碎的薄片不断剥落，头皮在几个地方削到可以见骨。头发像随机松弛的铁丝从奇怪的地方冒出，嘴巴都没有嘴唇。他们低声咕哝，淌流着口水，拉着一对铁链，连接到一辆巨大的战车上，战车车轮破裂，嘎嘎响着。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景象……」亚莉喃喃低语。
「殭尸。」凯斯说，「我痛恨殭尸。」
战车四个摇摆不稳的车轮上架着一座木制车厢，雕刻繁复。车厢周遭垂挂着灰色骯脏的布料帘幕。一个声音从里面大声喊了什么，是我听不懂的语言。
「呃。」两个拉车殭尸之一回答道。
一只手伸出帘幕，将长皮鞭用力挥打在殭尸背上。
我畏缩一下，皱起眉头，但他似乎没注意到。
一个巨大身影走出车厢，这个男人如此高大，他走出来时，整台战车似乎举离地面。他看起来不像是殭尸，但这也不是说他看起来就像个正常人类。他的皮肤古怪地僵直硬挺，彷佛它实际上是种奇怪的塑胶。他有好几层下巴，你可以把小猫藏在他的眼袋里。他缓慢吃力地朝我们移动，拄着装饰有珠宝的青铜拐杖，把手是个陵墓的小型雪花石膏复制品。他的嘴巴承受嘴下松弛肌肉的压力，被挤成一种歪斜的笑，但他的眼睛看着我们时，眼神黯淡冰冷。
「他们说英文，马帕。」史菈琪说。
那位叫做马帕的男人一声不吭，但将手掌朝向车厢一挥。
一只纤纤玉手从帘幕中探出，被那巨大的男人一比，显得渺小无比。一个女人现身，浓密的银白头发披散在穿着飘逸金色长袍的肩膀上，长袍下摆有几处被扯裂，但刺绣图案上缀有珠宝。女人的足踝很纤细，但脸上的皮肤干燥，像胡桃般起折，布满皱纹。她形容枯槁，但和四周的殭尸相比，她看起来朝气蓬勃。
「全体向阿尔特米西亚女王下跪致敬!」马帕咆哮。
我看看凯斯和亚莉，他们俩耸耸肩。我们已经跪下，所以我们只是弯腰示意。
她起皱的嘴角上扬，吸进一口气，双手交握。
「你们之中哪个是我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