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被骇
倘若你曾纳闷,坐在疾驶于纽约市街道上的计程车后座,而司机一路呜咽着「我们会死,我们会死,我们会死」是什么感觉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很不好玩。
他一下转左,一下转右,开得歪来歪去。他擦撞一辆停好的厢型车,然后横越两条线道,几乎正面撞上一辆婴儿用品卡车,卡车司机不客气地满口脏话。
计程车在哥伦布大道上的红灯前紧急煞车停下来。「我叫你开车,没叫你害死你的乘客。」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说。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皮夹,高举着。「如果你期待我给小费,我建议你安全驾驶,让我们活着在河畔大道下车。」
司机警戒地回头看。「这不是抢劫?」
「什么?当然不是。」那男人叹口气,颓然往后靠坐,摘下帽子和太阳眼镜。他有一头浓密的银发,整个往后梳,活像大理石雕像。他蓝灰色的眼神冰冷,五官轮廓分明,皮肤黝黑,布满皱纹。
「你是谁?」我质问。
「你的美梦成真。」他说,「布瑞德医生做得很好。她发出红色警戒,遵循卡莱机构紧急事故程序。」
「你是卡莱机构的成员?」凯斯说,「但卡莱机构被毁灭了啊。」
「让我提出纠正──岛屿确实被占领,」那男人说,「但卡莱机构仍旧存在。为了安全考量,卡莱机构的领袖从来不在岛上,所有红色警戒讯息会直接呈报中央办公室。我们在很多地方有卫星,其中一个在这。」
一号。
中枢。
贝格德教授告诉我们关于一位卡莱领袖的事,他听他的命令行事,但他说的不多,甚至没提到名字。「那是亚莉要去见的人吗?」我说,「贝格德教授的老板?」
「你的朋友会受到很好的照料,别担心。」男人倾身向前。「司机,请让我们在这个街区的转角下车。」
我们在河畔大道下车,停在公园入口。就在慢跑步道后面,一条银蓝色的宽阔河流缓缓流动。「哈德逊河,」凯斯说,「纽泽西在另外一边──」
「快点。」那男人说,领着我们走过一扇低矮石门。他比我老爸矮,年纪也较大。他在皮夹克下穿了一件套头白色衬衫,露出一个微凸的小腹。「你们被跟踪到纽约。」
「不可能。」老爸说,「我们从土耳其来,而在那之前──」
「蒙古。是的,我们知道此事。」他的手探进内袋,拿出两个薄薄的银色手镯。「戴上它们,铱手镯。亚莉也有一个。」
我拿过一个,在手里翻转,套上手臂。铱。那些手镯是马萨的埃及总部给我们的复制品。
「这是唯一能阻断我们追踪器的物质──你们在岛上植入我们身体的追踪器。」我说。
「我们现在为什么得戴上它们?」凯斯问。
那男人看着凯斯,面无表情。「马萨进入高度警戒。他们抢到你们的追踪机器──那意味着我们刚把他们领来这里,远离你们的朋友亚莉。一旦你们戴上铱手镯,讯号就会消失。」
我摇摇头,想起亚莉在D大楼耍的那招。「不对。亚莉解除了卡莱机构的追踪机器,让它们电路超载而故障。」
那男人原本严峻的表情现在扭曲。
「你……对她的能力那么有信心吗?」他说。
「如果你认识她,你也会的。」我说。
那男人点点头。「所以如果他们无法追踪,那他们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凯斯和我面面相觑,耸耸肩。
那男人抓住我们的手臂,将我们拉向七十二街,回去我们来的地方。「告诉我,你们在土耳其和谁碰面。」
*
「你说他们骇你是什么意思,卡纳瓦?」我对着扩音器鬼吼。
我们回到卡莱机构在纽约总部的会议室,它位于一栋像城堡的建筑延伸而出的角落公寓里。老爸怒目瞪着那位银发男人,仍在为他劫车的手法火冒三丈。
卡纳瓦的回答透过小扩音器后变成尖叫。「也许我用的不是恰当动词。今天凌晨汝可怕的对手马萨打了几个电话。他们打到每个七大奇迹的附近地区──包括我们在博德鲁姆的博物馆给我的雇主。这个,嗯,当然,在那之前,我已向一、两个谨慎的朋友提过我们的英勇事迹……」
我的后脑杓咚地靠上椅子的皮革枕。「那不叫被骇,卡纳瓦。」我说,「那叫大嘴巴。你什么都不该说的。」
「但……如此精彩的经验。」卡纳瓦说,「如此独特的考古趣闻。」
「卡纳瓦,你有告诉他们,我们要上哪去吗?」凯斯质问。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卡纳瓦小声地说:「Mea culpa。」
那个灰发男人按下挂断按钮。「那是『我的错』的拉丁文。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了。」
他瘫坐在厚重的皮椅上,紧闭双眼,手指按摩着太阳穴。房间陷入一股绷紧的沉默。凯斯在桌子下踢我一脚。他的双手仍放在大腿上,他指指我们的同伴。
中枢,他用嘴型说。
我不知道那是个问题还是陈述,但我的脊椎一凉。
有可能吗?
那男人正经八百,顽固无情,绝顶聪明,谨小慎微。我们问他名字时他没有回答,一直保持冷静,话不多,只说必要的话,还懂拉丁文。他低调,不引人注意,但他的一个眼神或姿态就足以引发恐惧,具有领袖的完美气质。
这份领悟让我的心一沉。
因为他不再是卡莱机构的最高机密。他和我们在一起,暴露身分,还在计程车里耍那种花招,完全误解我们是怎么被追踪的,冒不必要的风险,暴露他的弱点。对我而言,那是个征兆,这个有几百年历史的卡莱机构组织正濒临瓦解。
马萨就在外面的某处伺机而动,比以前更强大,即将赢得比赛。
我凝视窗外。在我们下方,观光客戴着自由女神像的绿色泡棉皇冠,走进中央公园。有些人对着一个黑白相间的马赛克图形丢掷花朵,马赛克上写着两个字:
想象[1]。
我转身。
我一点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