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抓狂
布瑞德医生从手指头拉下乳胶手套时,手套啪滋作响。她憔悴的脸满是皱纹。「亚莉暂时没事了。多亏我的纽约同事,他们帮了很大的忙。」
凯斯和我站在临时手术室的门口,看着两位医护人员小心地取下亚莉身上的电极贴片。她的嘴巴稍微动了动,我可以听见微弱的呻吟。
卡莱机构医生和银发男人离开时──一号,又名中枢──我们和他们握手。托金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他的屁股比凳子大上许多。「没有乌克丽丽……」他悲伤地说,没有特别的说话对象。
「这是很棒的消息,布瑞德医生。」我说,「因为我们刚被告知现在就得移转亚莉。」
她摇摇头。「她需要一些时间恢复。我和一号说过。」
凯斯给我一个疑惑的眼神。
「妳何时和他说话的?」我问,满腹疑问。
「我没有直接和他说话。」她指指墙壁上的一个萤幕。「他就此事给我简讯。」
「鬼鬼祟祟的家伙。」凯斯说,「我根本没看到他拿出手机。你有看到吗,杰克?」
「拿出他的──你们在说什么啊?」布瑞德医生问,「你们见过一号?」
「我们和他一起坐过计程车。」我说。
布瑞德医生弄掉一段点滴的管子。「你们什么?」
在我们来得及回答前,我们的计程车同伴就跑过走廊,冲了进来。「马萨他们追踪到我们了。我们骇进他们的简讯,他们立刻停止一切活动。」
「你知道他们在哪吗?」布瑞德医生问。
「不清楚他们是否已经抵达纽约。」他回答,「如果女孩还没准备好,另外两个现在就必须躲进博物馆。」
「不是两个,」托金咕噜,「三个。」
在我们身后,墙壁上的萤幕哔哔响起。一道讯息立刻出现:
不必这么急。
凯斯吓得往后跳。「那是谁?」
回答迅速爬过萤幕。
欢迎,凯西欧斯。请原谅我不能出声,匿名是关键。对两个从冥府幸存的人而言,你和杰克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克劳斯先生实在很无能。
银发男人的脸失去镇定。「铱手镯是个无心之过。」
「等等──你不是中枢?」凯斯说,慢慢从银发男人看向萤幕。「那才是?」
所有层面的安全体系都遭到破坏。直到我们重组组织,发布更进一步的指示前,卡莱机构将会下线。克劳斯先生会开始消除我们存在的所有证据。
「我有个病人。」布瑞德医生说,「她需要时间恢复,不然会有更多次发作,我们仍然需要紧急事故程序。」
「我──我很好。」亚莉说,一脸昏昏沉沉,从床上起身。「也许现在还没准备好马上就去跑马拉松,但我很好。」
太棒了。准备好你们继续任务所需的东西,最好都是可携式。我正要召集一个我亲手挑选的委员会,他们将由剩下来的最能干专家组成。我们会在我们能行动时报告。
「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布瑞德医生冲口而出,「你消失的话,卡莱机构还有什么用处啊?」
一辆车子会在二十分钟后于百老汇大道和哥伦布大道间,在六十八西街的卡车停车场抵达,托金必须上车。请静候我们的进一步指示,直到那之前,好好振作。
托金突然站起来,不小心弄倒凳子。「离开选民?不能。我不会。」
萤幕在字眼出现时再次闪烁。
我仰赖你们成为我们重建时的基石。请注意,违抗命令得付出代价。
我看见托金握紧拳头。我用手肘推推他。在外面的走廊里有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那男人几乎和托金一样魁梧,皮带上挂着一把枪,神情严峻。
托金放松拳头。
克劳斯先生抹抹额头,投给老红胡子同情的一瞥。「老兄,相信我,你没多少选择。」
*
七分钟后,我们在一栋不规则形状的建筑前停下车。建筑物前面有宽大的石阶。
「骑在马背上的那位老兄是谁啊?」凯斯边说,边凝视着一座雕像。一位看起来很英勇的男人骑在马背上,旁边站着一位美国原住民。
「西奥多.罗斯福[1]。」老爸走出计程车时说,他手里抓着装了两颗魔球的袋子。「他和他父亲在建立这座博物馆上扮演要角。」
我们离开计程车,开始走上石阶,经过一群大概和我同年的学生。他们在罗斯福雕像旁玩自拍,扮着鬼脸,行为真是蠢毙了。一个女孩看看我,转身咯咯傻笑。她让我恼火,但她很正常。有那么片刻,我想象老爸和我是要去参观博物馆的正常人。那个想法……嗯,不可思议。
门都没有,那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
我看看左右。我不知道我想找什么。马萨可能乔装成任何人。
「老弟,赏我一块让我喝杯咖啡吧?」
我倒抽口气,从一位头发黏腻腻的男人身旁跳开。他衣衫褴缕,站在顶端石阶上,将一个杯子伸向我们。
「放轻松,杰克。」亚莉说,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铜板,丢进他的杯子。
「上帝祝福妳。」那男人回答,然后对我眨眨眼。「别那么紧张,小鬼。它会害死你。」
放轻松。亚莉是对的。
老爸领着我们进入博物馆的大厅,那里有座恐龙的巨大骨架,身子高耸,以后腿站立。「看起来很眼熟。」凯斯嗫嚅着。
我点点头。它像岛屿上温德之屋大厅里那个骨架的稍小版本。我们排在一道长长蜿蜒的买票队伍最后面时,我伸长脖子,抬起头去看恐龙的头。
我几乎错过那个男人。他穿着暗色长袍,一下子就消失在恐龙骨架后面的展览厅内。
我用手戳戳老爸的身侧。「你看。」
「马萨?」老爸问。
「在哪?」凯斯说。
「你太紧张了啦。」亚莉说。
「正常人才不会穿长袍咧!」我大叫。
我朝队伍前头冲去,推开售票员,跑进展览厅。那是个天花板挑高的房间,有个楼中楼,角落是排成圆形的巨象展示,家庭和学校参观团体挤满房间。我跑向左边,往上一跳,望过人们的头顶。
在那。
我现在把他看得更清楚了,他走路时长袍飘扬。我猜他原本要从另一边出去,但他似乎改变主意。他加快脚步,绕了一整圈,回头朝入口出去。
他有看见我吗?
「抱歉……借过……」我挤过人潮,差点在半路上踩到一个两岁小孩,但随即被绊倒,摔进房间外的走廊。
两边的墙壁都是电梯,但只有一座开着──它正在关门,挤满了人。我在门关上前,看见一张蓄胡的脸,长袍一闪而过。
往下的箭头亮起。我身后是一排大理石阶梯,我跑下去时几乎摔倒。我跑到下一层楼时刚好及时看见门再次关上。一群人走出来,但那个马萨不在其中。
我跑到下一楼。底层。我可以闻到身后美食广场的汉堡味。一个标志指向地铁入口。我听到电梯的叮声,但那是另一扇门,另一个电梯。我错过我在追的那个。
「抱歉,年轻人。」一位戴着美国自然史博物馆帽子的老女士说,「你迷路了吗?」
「我在找一位穿长袍的男人。」我说。
她开心地点点头。「啊,是的。我刚刚有看见他。」
「妳知道他往哪去了吗?」我冲口而出。
「当然。」她指着一个有两块木头镶板的门,它就在美食广场后面。那家伙正消失在里面。我跳起,在他身后追他。
「呦!」他进入房间时我大叫,「停下来!」
从我五脏六腑内涌起百万个字眼,一起在我脑海里撞击。我气喘吁吁,呼吸急促,几乎无法说话。「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这的……但你……永远无法……」
那男人转身。他戴着厚重眼镜,脖子上有个教士衣领,蓄着长长的黑胡。「我怎么来这里的?啊,我搭C线啊。站台上有个出口,非常方便。你需要我指引方向吗,孩子?你和父母走失了吗?」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衣领下有个名牌:强纳森.哈图尼恩神父,中大西洋亚美尼亚东正教议会。他身后房间内的一块黑板上有人写着现代考古学中的亚美尼亚宗教文化概论。一群蓄胡黑袍男人都从座位上转身,带着平静的微笑盯着我。
「嗯,抱歉,」我说,「非常抱歉……」
我倒退回走廊。两个孩子瞪着我,紧紧牵着他们母亲的手。老迈的导游走向我,脸上带着好奇的表情。
我一声不吭,转身朝向楼梯跑去。
我快抓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