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七环之歌
「你要保证你会和我们待在一起。」凯斯爬上地下室楼梯时,转过头低语。
「好,凯斯。」我疲惫地说,「我保证。」
「不再追善良的神父。」他说。
「哈──哈──哈。」我说。
「或被乞丐吓到。」
「别闹了啦!」
「嘘!」老爸说。
「放轻松,杰克。」亚莉低声说,「我们可没有隔音魔球。」
我们走得很快,从地下室爬上博物馆一楼。这时,凯斯是唯一抓着隐形魔球的人,多亏它,博物馆在夜间关闭时,没人看到我们。但在狭窄的楼梯井里,很难让一个人抓住魔球,其他人都牵着手,所以老爸、亚莉和我都没有隐形起来,但无妨。我们偷溜进储藏室,替老爸找到一件管理员制服。如果有人看见我们,老爸会说他是个雇员,我们是他从外地来的侄子和侄女,他在带我们到处参观。
我们聚集在楼梯顶端。这里回荡着远处吸尘器的嗡嗡声。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全牵着手──凯斯握着亚莉的手,亚莉握着我的手,我握着老爸的手──变得隐形。我们蹑手蹑脚穿越空荡的美国原住民展览,就在暗色图腾柱不表赞同的皱眉下通过,那些柱子排列在走道上,活像森林里的树。
晚上八点,博物馆已经关闭超过两小时。我们找了很多地方,但我还是没感觉到治疗魔球的任何征兆。直到我们找到前,我们要搜遍博物馆的每一吋。
「嗯,大伙,我得走了。」亚莉说。
「走哪去?」凯斯问,「妳有个火辣的约会吗?」
「我是说去那。」亚莉朝洗手间比了比。
她朝那方向走去时,我们都跟着,这样才能保持隐形。
我们经过一个巨大的木头滑艇,上面满是美国原住民假人和一只熊。我们左边的出口锁起来了,可从窗户眺望一道圆形车道和对街的一排老旧公寓建筑。
亚莉抬起一边眉毛看着我们。「大伙,你们不能进来。」她说。
「不能──什么?──我们知道啊。」凯斯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就,嗯,在外面等。」
但就在那时,我开始感觉到脚丫刺痛,然后是我的膝盖,我的心开始怦怦狂跳。
「等等。」我说,「它在这里。魔球。」
「在洗手间?」亚莉问道。
「比这更远。」我回答,「但在这栋建筑内。我感觉到它了。」
亚莉的脸一亮。「那就去找它啊,现在。你也是,麦金利先生。把你的手机给我,杰克。凯斯和我会带着魔球随后跟上。」
我掏出我的手机,递给她。亚莉冲进洗手间,凯斯消失后,我立刻进入下一个房间,然后是下一个。老爸紧跟在后,我冲过一个又一个展览,但我几乎没注意展览品。老鼠挂在墙壁上。一块准备开放的展览区用绳子围住。一道楼梯。
二楼。蛇鹫。非洲服饰。羚羊。
感觉愈来愈强烈,我骨头里的骨髓振动,皮肤毛囊发痒。我停在一道黑暗楼梯底端。「上面那里。」我悄声说。
楼梯底端有个黄铜告示牌,上面有个标志写道:禁区,闲人勿入。老爸将它推到一边。「我想可以破例一次。」
我们快跑上楼梯,在顶端止步,瞪进一条灯光黯淡的走廊,两旁是关闭的门。走廊远处是个T型叉路,两条走廊分别朝左和朝右而去。
我顿时凝止。我可以听到从左边走廊传来远处脚步声的稳定答答声。
「不要担心。」老爸扯平制服,开始低声吹起口哨。
吹口哨?
「你为什么那样做啊?」我低语。
「这样他们就会知道有人在这,看到我们时才不会吓一大跳。」老爸说,「这样比较没那么可疑。现在别苦着一张脸,装出自在的表情。」
我们走过走廊时,我试图不要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但七环之歌在我体内尖叫,拉着我向前走,告诉我该往哪去。
「右转。」我在老爸鸣转般的口哨声中说。
当我们右转时,我们几乎撞上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管理员制服,头发整个往后梳成紧紧的马尾。
「妳好!」老爸说,他太大声了。
「昨天。」那个女人说。
「啥?」老爸回答。
「你在吹的歌──披头四的〈昨天〉,我喜欢那首歌。」她仔细瞧着老爸的名牌。「你的名字怎么发音?科许……科兹……」
我第一次看到老爸制服上的名牌写着科兹西什科。
「科兹!」我脱口而出,「大家都叫他科兹。」
「这是我,嗯,侄子。」老爸补充,「只是给他一点私人导览。」
「幸会。」她边说边指着自己的名牌,上面写着玛丽亚。「我的名字很简单。」
「嗯,玛丽亚,我们正要去拿些东西,从几号房间……」老爸说,瞥着我。「几号房间……是哪间,年轻人?」
我哪知道。
那可以是任何一扇门。我们眼前的走廊两旁各有三扇门,走廊底端有另一扇门。七环之歌现在大声到令人无法忍受,我没办法相信他们竟然听不见。我蹒跚走近些,房间号码在我眼前旋转──B二三……B二四……B二五……
我可以感觉到玛丽亚在瞪着我。
「这孩子没事吧?」她问。
「没事。」老爸说。
「没事。」我同时说。
她怀疑有事不对劲。快选个房间,随便哪间都行。
「B二四!」我冲口而出。
我冲到房门口,转动门把,但它锁住了。
老爸强挤出一阵咯咯轻笑。「门锁住了……嗯,乔许。我们这里是要锁门的,嘿嘿。」他拍拍口袋。「我,嗯,我想我把钥匙忘在另一条裤子里了。」
「活力充沛的小伙子。」玛丽亚说,拉拉她脖子上的短绳。她走向B二四,拿出一张塑胶卡。「也许他有天会当个古生物学家?」
万一这房间不对呢?
我知道我也许需要看看所有房间。
「能让我来吗?」我说,「我想刷这个钥匙卡,我想看看它是怎么操作的。」
烂毙,烂毙,烂毙!
「好点子。」老爸尖声说,「妳放心留我们在这吧,玛丽亚。詹姆斯可以打开所有的门。我们会把钥匙还妳的。」
玛丽亚好奇地看着他。「我以为你说他叫乔许。」
「他总是叫错。」我脱口而出。我抓住钥匙,将它插进锁里向下一滑。
门喀答打开。那是间小会议室,只有一张长桌、一个书柜和一个白板,但我只对靠在对面墙壁上的两个档案柜有兴趣。我跑过去,拉开抽屉。
纸张。文件匣。「它不在这。」我说。
现在玛丽亚看起来警觉心大起。「什么不在?」
「抱歉。」我边说边倒退走出房间,走进走廊。老爸继续说话,咯咯傻笑,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拖延时间。
再来是B二五。
在底端的房间有道双重门。我靠近时,七环之歌提高音量,震耳欲聋。
「披头四的《艾比路》是我最喜欢的专辑……」老爸开心的声音从走廊那端传来。
我得在他让玛丽亚无聊至死前找到魔球。
我将卡片滑过钥匙孔,双手发抖。门打开,我打开灯。
房间是大大的正方形,某种放立体模型的待命区。它的气味让我想干呕,迎面扑来甜甜、苦涩的霉味,混合了腐烂、动物气味和化学味道。一个真人大小的尼安德塔人站着背对我,半身为毛发覆盖。非洲部落面具在一张桌上排列,旁边是清洁剂的瓶瓶罐罐。某个神祇坐在一张桌子上,祂的头饰都碰到低矮的天花板了。祂向下微笑,为山羊和牛环绕,一边手里拿着像太阳的东西,一边手里则拿着月亮,努力保持平衡。
中央有个结实的短木桌,高度及腰。上面放了毛皮、岩石和珠宝、塞到一半的鸟类标本、工具、用到一半的管子和广口瓶,几段绳子。一只像浣熊的奇怪动物似乎瞪着我,但牠没有眼睛,下半身宛如松垮垮的裙子般绕过一个模型。四周全是架子、打开的木盒、门很大的柜子。我立刻开始寻找,打开一个又一个的柜子,推开小小的头、毛茸茸的尾巴、扁平的鸟、一盒动物假眼睛,和看起来是犀牛的角。
没有魔球……什么也没……什么也没。
「啊啊啊……」我挫折不已,手用力一拍放在中央的桌上。神祇似乎跳起来。
走廊底端的声音──老爸和玛丽亚的声音──瞬间停止。
但我的眼睛突然注意到神祇的左手。我注意到祂手中高举的太阳复制品。它被漆成金属金色,不知怎地,对雕像的手而言,似乎有点太大。比篮球还大。
而且它在移动。
不会吧。
我走近,察觉那东西其实是完全静止的,但它的表面──漆本身──似乎在动,绕着太阳上下抖动,缓缓流动着。黯淡的光似乎从里面不断闪烁,然后消退。
我用双手捧住它,向上抬起。我受伤的肩膀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就在狮鹫抓我的地方。
太阳离开神祇的手。现在,我捧着它,一道暖流流窜过我整个身躯,它慢慢渗过我的肩膀,弄得我皮肤搔痒。我的身体随着七环之歌哼唱,每个痛处都得到舒缓,彷佛痛楚被看不见的琴弦拨离。我看着我手臂上的开放性伤口结疤,然后消失。
他……玲。
我想到贝格德教授,有那么片刻,我很想哭。这原本是可以救他的东西。庚赛从陵墓遗迹的偷窃行为害贝格德教授赔上性命。
但我可以在脑海中听见老人斥责我的声音,告诉我,这就是他想要的。如果我的牺牲能换来一颗魔球,那我的人生至少就会有某些价值。
我们现在手上有三颗魔球了。我们几乎完成一半的任务。
我感觉身体恢复健康。一道强光袭来,唯一痛的地方是我的脸,因为我在绽放大抹微笑,伸展脸部肌肉。
「找到了。」
玛丽亚的声音吓得我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我立即转身朝向门口,几乎弄掉治疗魔球。
她和我老爸站在门口。他的眼睛大睁,满是恐惧。
「我……找到我们在找的东西了。」我说。
玛丽亚猛然一推,将老爸推趴在柜子上。她的右手有一把装了消音器的长枪。
「虽然是你先来这的,」她说,「但领到奖赏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