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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Chapten Eleven 旅行

  妈妈又让她比平时更早上床了。和每晚一样,妈妈给她量了两次体温,在给她喂水前先尝了一小口,梳理了她长长的白发,再把被子塞好,同时问她冷不冷。和每晚一样,妈妈在房间门口看了她很久,带着微笑,又有几分犹豫,之后才决定关上门,在裙子的窸窣声中走远了。

  现在,维多利亚盯着天花板。

  妈妈没关门,妈妈从来不关门。她时不时会来看一眼,确保一切安好。说话声远远地从大客厅传来。房子里总是寂静无声,虽然有时会有音乐,但从来都没有交谈声。

  维多利亚一点儿都不想睡觉:她想加入门外的谈话。被单太紧了,她连脚趾头都动不了。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那她一定会愤怒地挣脱,也会哭喊着叫妈妈,但维多利亚不普通。

  维多利亚不说话,从来不说。

  维多利亚不走路,从来不走。

  至少,另一个维多利亚是这样的。真正的维多利亚从床上起来,脚探到地上,一直走到门口。

  她犹豫了一下。像妈妈刚刚做的那样,她转身望向床。一个小姑娘躺在那里,睁开眼睛望向天花板。她的脸、嘴唇和头发都和枕套一样白。维多利亚知道床上的那个和外面的这个都是她自己。她既不害怕也不惊奇,她只是觉得自己犯了错,以前当她想自己从椅子上爬下来时,妈妈会一脸惊恐地奔过来。

  维多利亚从来都不会犹豫太久。“旅行”的召唤总是会胜出。

  她溜到走廊,感到浑身轻快,比另一个维多利亚要轻快太多了,就像在浴缸的温水里一样。像她把头浸入水里,妈妈惊恐地尖叫时一样,她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了:物品的形状变得模糊,颜色变得奇特。维多利亚既无法抓住它们,也没办法移动它们。她观察着一面大墙镜,它反射不出她的镜像。镜子的表面像个旋涡,和妈妈拔掉浴缸塞子时的那种旋涡一样。

  维多利亚被客厅里的声音所吸引,像肥皂泡似的在大楼梯的台阶上一蹦一跳。她穿过门厅的时候,听见门后有声音。门没有关。

  她朝外看了一眼。

  一开始,她只看见秋天的树木随风摇动。天下着雨,几乎天天都在下雨,尽管这雨不会将人打湿,但维多利亚还是喜欢出太阳。她盯着天上的一只飞鸟,但她知道这只鸟不是真的。“房子外面的东西都不是真的。”妈妈这样对她说。维多利亚想知道真正的雨、真正的树和真正的鸟是什么样子的。教父还没有带她去看过,而她“旅行”时还没敢离开过家。

  维多利亚突然看见一个洞。风景中一个巨大的洞。那个地方没有树木、草地和雨水。除了一块落满灰尘的木地板,什么都没有。

  洞的对面,一对情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怪眼睛女士和红毛大个子。

  教父的朋友。

  当维多利亚靠近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她。他们正在说话。维多利亚尽可能地走近,可他们的声音还是遥远而变形。

  “他进去好久了,这个浪荡子!”怪眼睛女士吼道,“地虹岛不会自己出现,我受不了这座邸宅了。这里布满幻象,我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她朝大洞吐了一口痰。

  维多利亚朝后退了退。有一次,她在“旅行”时走在了怪眼睛女士前面,当即便回到了床上的另一个维多利亚那里。也许怪眼睛女士看不见她,她的确很特别。

  红毛大个子把双肘靠在身后的台阶上。维多利亚觉得他的微笑怪异的贪婪,仿佛他突然想吃掉怪眼睛女士一样。

  “就我而言,我很清楚自己该看向哪里。”

  怪眼睛女士压低鸭舌帽,花园里的洞和她的脸一起消失了。

  “雷纳,我很严肃。自从海德嘉尔妈妈去世,我在这里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天塞堡里没有,整个极地都没有。贵族佬们憎恨我,这没关系,我会以牙还牙,但是看着我们的老伙伴一个个变得像煎饼一样轻薄,这让我恶心。懦夫!他们想罢工,想抗议,想争取权益……但见到第一个贵族就尿裤子!如果我们连几个侯爵都扳不倒,还怎么去推翻神?!工会那人是怎么说的?‘你知道吗,仅仅是跟我在一起,你就会被视作叛徒?’”

  红毛大个子用手按住怪眼睛女士的头,让她看向自己。

  “我说,敢对我老板出言不逊的人,哪怕只说一个字,我都要敲碎他的牙。卡莱尔,我也很认真。”

  怪眼睛女士不再言语,但是维多利亚瞥到了帽檐下闪现的一抹笑意。她从来没见父亲和妈妈这样相处过。这个想法让她的另一个身体一疼,那个留在床上的身体。

  她转过身,发现蠢蛋站在楼梯扶手上,正用黄色的大眼睛盯着她。维多利亚从没抚摸过蠢蛋(妈妈认为猫太危险了),但她一直都很想摸。她怯生生地朝它抬起手,蠢蛋低吼一声,突然跳了下来,红毛大个子和怪眼睛女士都吓了一跳。

  维多利亚跑进屋里,确信自己干了一件无法挽回的坏事。有那么一小会儿,她想变回床上的另一个维多利亚,像妈妈要求的那样睡觉。竖琴的声音传来,她瞬间忘记了害怕。

  又一次,“旅行”的召唤占了上风。

  她钻进大客厅,看见大教母站在窗前,蹙着眉叉着胳膊,抬眼望向天空上的云层。维多利亚还不太了解她。她严肃的样子和黄色的皮肤让她有点儿害怕。幸好,妈妈也在这里。她坐在竖琴前面,带有文身的美丽双手宛如园中的假鸟,从一根弦飞到另一根弦。维多利亚前去抚摸她,但是妈妈看不见。对她而言,妈妈的音乐和她的身体一样模糊。

  让维多利亚欣喜的是,教父也在这里。他横躺在一张扶手椅里,翻阅着一摞信封,这些信封在他手上就像一叠纸牌。

  “是,还是,又是提亲的!她还不到三岁,就已经被认为是极地的最佳配偶。我们全部拒绝,对不对?”

  他的声音也变形了,维多利亚得集中全部精神去倾听。妈妈继续弹琴,没有回答他。

  “您对我怒不可遏的时候,您的音乐最为动人。”教父补充说,嘴咧得和他帽子上的裂缝一样了,“我把她平安、健康地带回来了,不是吗?她留在了罗盘玫瑰里。我知道您不信任天塞堡里的任何事,但您不能把女儿一辈子关在这座邸宅里。相信我,这个方法我已经在我的前妹妹们身上用过了。两年内,她们做的荒唐事比我这一辈子加起来都要多。”

  维多利亚不知道教父在说什么,这段话里有太多复杂的词,但是她才不在乎呢。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颊上蒙了一层金黄色的胡须,他在椅子里毫无形状。她爱死他了!

  “行了,伯赫尼尔德。”他像扇扇子一样扇着那叠信封,“我很快又要旅行了,分开前我们别生对方的气。”

  妈妈突然大笑,笑声和她的竖琴一样动听。

  “您的旅行?从一座罗盘玫瑰晃到另一座罗盘玫瑰,寻找一座您明知触不可及的悬岛?您称作旅行的行为,我管它叫逃跑。”

  教父的笑容更灿烂了。维多利亚爬上椅子,想摸摸他没刮的胡子,扎扎指尖,但令她非常失望的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哦,我开始明白了。您不是因为我带您女儿出去而责备我,对吧?您消化不了的,是我没把您的小托恩夫人带回来。”

  妈妈的手在弦上飞得越来越快了,但维多利亚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一次在给她掖被缝的时候,妈妈说她有一些藏起来的长指甲,要是有人想伤害维多利亚,她会毫不犹豫地用这些指甲。当妈妈非常气恼的时候,维多利亚几乎能感受到这些指甲。

  现在她看见它们了。

  妈妈周身出现了一个影子,是竖起的爪子的影子,比挂在图书室衣架上的熊皮爪子更强壮的爪子。妈妈是那么美丽,但影子却那么可怕。

  “她在哪里?”她平静地问,“奥菲丽在哪里?”

  大教母转过身,和教父交换了一个眼神。教父朝她挤了挤眼。

  “您可以再问一万次。”他对妈妈说,“答案都是一样的。她让我们承诺不对任何人讲,甚至包括您。网族的特长不就是守护秘密吗?”

  “您的家族已经放弃您了,阿尔奇。”

  妈妈说话的语气里满是温柔,但是维多利亚看见竖起的爪子的影子越伸越长。教父爆发出一阵笑声。难道他看不见妈妈可怕的影子吗?

  “说得对!”说着,他把那叠信封甩到茶几上,“然而,无论您高兴与否,亲爱的朋友,我还是会坚决保守这个秘密。奥菲丽让我转达给您的唯一消息是一个承诺:她会找到托恩。”

  妈妈周围的影子像烟一样散了。她把双手放在竖琴的琴弦上,让它们安静下来。一阵沉默降临,强度不亚于一声尖叫。然而,妈妈仍旧像往常一样平静。

  “从前,我对游戏规则了如指掌,哪怕学习规则时的教训极为惨痛。如今,这些规则全变了。新家族把他们的改革强加给我们,仆人们在主人背后吼叫。我像失宠者一样避免踏入宫廷,我把那些服侍我的人都打发走了。至于我们的大人……他在尝试,您明白吗?他真的在尝试,可他们全都在利用他。他不断地被部长们骚扰纠缠。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他了,但我依然留在这里,每天给他写信。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阿尔奇?因为他需要!他需要我,也许更需要他的女儿,但事实是我吓坏了。”妈妈的声音更温柔了,“我吓坏了,因为我自以为了解的世界不过是一个庞大机器上千万个齿轮结构中的一个。这个庞大的机器在我能力之外,偷走了我的托恩。我拒绝让它碰我女儿。对我们来说,墙外的世界变得太危险了。请留在这里。别把我们单独留在这里,我和我女儿。”维多利亚感到楼上的另一个身体里,一声哽咽升到了喉咙。对这段谈话,她完全不明白,但她的一部分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妈妈不幸福,而这不幸福在某种程度上是父亲造成的。

  父亲很吓人,比蠢蛋吓人多了,比妈妈的影子也吓人多了。维多利亚仅仅见过他几次,他一眼都没看她,一个字都没对她说,一个动作都没有给她。

  父亲不爱她。

  教父从椅子上蹦起来,轻快地转了个圈,把大肚瓶里剩下的酒全倒进酒杯里。

  “网族剪断了我的线,判了我永恒的孤独。说实话,就算您自以为习惯了,我还是无法理解您是怎么忍受一天天待在这里的。我无法忍受静止不动!”

  教父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他刚刚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维多利亚觉得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的爸爸。

  他喝了半杯酒,把剩下的半杯递给妈妈。

  “我有很多缺点,不知感恩不在其中。我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但是作为交换,我又得到了另一个。您本可以合情合理地选择另一位教父,但您还是选择留着我。您信或者不信,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维多利亚,为了奥菲丽,尽管这让我难以启齿,但也是为了托恩。同样也是为了您,萝丝琳夫人。”

  教父又朝大教母抛了个媚眼。大教母为此瞪圆了眼睛,但维多利亚觉得她突然不那么黄了,而是变粉了。他摘下那顶漏了洞的大帽子,小声说了句“夫人们”,便踩着碎舞步离开了大客厅。

  维多利亚突然很想把另一个身体留在卧室里,跟着教父离开房子,和他一起去看真正的树和真正的鸟。

  “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大教母突然用奇怪的口音说,“您不是一个人,伯赫尼尔德,我刚刚跨越了这世界上一半的悬岛,就为了来到您身边。我坚决要陪在您身边,但是瞧瞧这个天气!”她的一只手拍在窗户上,怒气冲天,“您的家里比酸黄瓜泡菜罐里更闷!您必须振作起来,从打扫卫生开始。如果托恩先生看到您的庄园蒙着厚厚的尘土,他会怎么说?”

  妈妈不禁轻轻笑了一声,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会断然拒绝进入。”

  维多利亚变回了床上的维多利亚。她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这个过于沉重的身体让她越来越麻木。外面的雨停了。如果大教母能够带回太阳,那么在家多待一会儿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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